华强北路的似水流年

周末去了一趟华强北，见识到如今深圳闹市区的人潮汹涌。

据官方统计，到2006年底，深圳已有常住人口846万，与2005年末相比，增加了18，68万，人口密度在全国排名第一。而十五年前我住深圳的时候，这里常住人口不过295万而已。846万相对295万，那种增长，是个什么概念？从华强北今日摩肩接踵的厉害程度，大致可见一斑。我们去的当日，室外气温高达47摄氏度，但是丝毫不曾影响人群的稠密与热情。这条街道的每一个角落，都挤满了购物兴致比气温还高的年轻人。

我本来也不爱逛街，加上离深这么多年，关于华强北，不仅忘了具体位置，就连商店内外情形的一切记忆，都只落得星星点点。十余年之后的今天，拖家带口再去，那些星星点点，忽然间拼接成了一幅图案。

赛格：

找地儿停车的时候，大侠指着一栋挺现代的大楼说：“看见没有？那就是赛格。原来的旧楼外边儿装了个套儿，焕然一新了哈，呵呵。”

旧楼外表如何，我还真不太记得了。里头的样子倒还有些印象，密布狭小的商铺，早年大家购买盗版软件的场所。大侠带我去过，铺主与买家都神情凝重，如同在码头交接毒品一般。毛碟一律收在铺头后面，明面上看不到的。想要的人只消给个眼神或者手势，双方就可明了。我当年就像是一个夹在大人中间的孩子，对新奇的交易方式比对商品本身更感兴趣，所以至今都还记得。

女人世界：

电子市场是男人的，女人世界当然就是女人的了。我不爱逛店买衣服，但是喜欢淘换别致的饰物，项链手镯戒指耳环买一大堆，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式样却总要稀奇古怪才好。比如我一度爱戴巨大的耳环，所以买过很多又大又重的家伙，长可及肩，沉得能将耳垂揪下来。有心直口快的朋友曾经评论说，它们看上去实在不像耳环，倒像用来吃饺子的醋碟。

买这类东西，在女人世界很好。第一层楼密密排列的柜台，堆满的正是此种形色各异的便宜玩意儿。楼上有服装衣帽礼品等等，不论喜好如何的女人，都能从中选出一两件合自己心意的东西来。逛个大半天，买回一大包，全是穿戴一两次就扔也不觉得可惜的东西。为此大侠常常笑我和女友“穷人美”，不懂穿金和戴银。

有了孩子以后，我就连这一点穷人的乐趣都丢了——不再有相约一起逛街的女友，不再佩戴首饰怕它们坚硬的边角擦伤孩子，不再努力扮酷。贪靓的心于是收了不少，只希望自己做到简洁大方，或者也能赏心悦目。

顺电：

华强北顺电开业的时候，我到深圳已经有些年头，也买了房子，手头或有闲钱，可以来此消费。当年的顺电，就像今天的IKEA，是小资白领青睐的地方。同样是家居用品，这里的货品就是精致，卖得也比别处贵些。所以少不了舍近求远，巴巴地买回家去，便觉得自己的家不再那么大众和庸俗，品位得到大大的提升。

顺电，或者女人世界，或者IKEA，其实都有一点想要别具一格与特立独行的心愿在里边，分别属于不同群体的不同时期罢了。

而我过了多年再来，发现购物的心态，跟早先已经完全不同了。顺电的东西，大概就是Macy’s的档次吧，但是卖得要比Macy’s贵很多。比如厨房用的纸巾架，我们回国之后一直在找。在天虹、Sam’s Club、IKEA倒是都找到了，不过一律都是一根粗大的木头棒子加一座底盘，蠢笨得可以，占地面积跟一台烤箱差不多。在顺电，看到彩色塑料的架子，轻巧俊秀，在Target有类似的，大概十五块钱左右，但在顺电，却要价五百多。我一看乐了，心想，下次去美国，可以多带一些回来，倒腾点儿小买卖什么的。

流年：

也在女人世界买了很多的耳环和指甲油，都是阿小J想要很久但是大侠不许的东西。大侠看今天阻拦不住，只好听之任之。于是我跟阿小J一进门，第一个摊位上，就买了许多。经过大侠提醒，才想起来，哦，忘记讲价，更不记得货比三家！开价五十的东西，至少是要还到二十才能买的。这项技能，我从前最拿手，没想到美国住了几年，已经把讲价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恢复了讲价能力之后，更加舍不得就走。讲价本身，是比购物更能让人上瘾的。跟卖货的小姐你来我往，斗智斗勇，真地非常好玩儿。这样的乐趣，已经很多年没有享受过了，今天突然能够，立刻不能自已。阿小J在一旁，像在看电影，兴致勃勃。

无奈身后跟了三个没有情趣的男生，嫌我们挑挑拣拣很不耐烦，一路催促，最后终于强行把我们母女拖了出来，拽去国美买相机和电脑。我同阿小J随之进了国美，也不看相机也不看电脑，留在一台大屏幕前边的沙发上，一边吹冷气看电视，一边为她涂指甲油。她选颜色的时候总要征求我的意见，然后由我帮她涂抹均匀。她则帮我死死抱着手袋，生怕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把它挤丢了——里边有好几样她梦想了很久的东西，认真丢不得。

其实我本人，早已过了为这些东西心驰神往的年纪。但是随着女儿日渐长大，开始同她交流属于女孩子的小小快乐，在我却是全新的体验，令我无比开心。我想我的妈妈，就是这样陪我长大的。现在轮到我，为我的孩子，做同样的事情。

阿小J一边摊开她的小肉手，欣赏指端鲜艳闪亮的手指甲，一边骄傲地自言自语道：“唉，爸爸他们，就知道看机器，都不知道什么才漂亮，这些boy呀。。。”

我搂着她默默笑着，心里想，虽然今天的华强北，比十几年前不知旺了多少倍，商品的花样和质量也跟从前大不相同，但是这人流和它拥挤的方式，从根本上并没有改变，昨天今天明天，同样吸引着无数的年轻人。昨天是我们，今天和明天是他们还有她们。

虽然我们已经年近中年，这个城市却依旧年轻。

所以变化更大的，永远不会是日新月异的都市或者乡村，而只能是于日夜交替之间，年岁水一般流逝的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