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逛北京 798

2018-08-02 23:08

出门旅游，只要有机会，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我总是会去看看博物馆。 2018 年 4 月，回北京时，我参观了两个博物馆，首都博物馆和观复博物馆。除此之外，还逛了北京 798. 现在，请让我晚些再来写这两个博物馆，而先谈谈 798 艺术区吧，因为这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地方。

可能有些人不明白 “798” 当初的确切含义，所以我还是先解释一下。天朝的传统，几乎所有处于保密级别的科研单位，工厂，甚至地区，通常都没有文字名称，而只赋予一个数码代号。举个例子来说，我曾经生活过的包头市，有一个 202 厂，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是一座绝密级别的工厂，当然现在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人们都知道那是一个气体扩散工厂，是核武器生产过程中极其重要的一环。可是那时的包头人，只要不在那个区工作和生活，就根本不知道有这个工厂的存在，也不知道后来有一个行政区，是专门为这个工厂而设立的，叫做乌素图区。我知道这个工厂，只是因为我读高中时，班里转来一个新同学，家住 202 厂，才知道有这样一个工厂的存在，却仍然不知道它是生产什么的。说一点题外的事：刘少奇的儿子刘允斌，就在 202 厂工作，他是留苏回国的放射化学专家，在厂里负责重要的技术工作。文革中，刘少奇被整倒后，刘允斌也受到惨无人道的斗争和迫害，他不堪忍受，于 1967 年 11 月在厂区卧轨自尽。当时是由陈伯达监视陪同刘少奇来看了一次，到后来，刘少奇自己孤零零死在河南时，就没有任何亲属去看他了。

扯远了，再回过头来说 798. 想当初，这798 也是一个资格很老的保密工厂，北京798艺术区所在的地方，是新中国“一五”期间建设的“北京华北无线电联合器材厂”，即718联合厂。718联合厂是在前苏联和东德的援助下建立起来的。1952年，联合厂在京郊毫无工业基础的酒仙桥地区筹建，1954年开始土建施工，1957年10月建成并宣布开工生产，其速度之快在建国初期是罕见的，它凝聚着老一代领导及建设者的辛勤劳动。在酒仙桥地区，与718联合厂同时筹建的还有774厂、738厂，这三个厂的建成，不但改变了酒仙桥地区的面貌，而且在中国电子工业史上形成了大发展的开头，这一先头作用永远载入了中国电子工业发展的史册。718联合厂建成后对国家的经济建设，特别是对电子工业的建设、国防建设、通信工业的发展做出过卓越的贡献。 1964年4月，四机部撤消718联合厂建制，成立部直属的706厂、707厂、718厂、797厂、798厂及751厂。

可惜，那时的中国电子工业是完全按照苏东欧模式，从无到有地建立起来的，后来却完全被束缚在这条封闭的路子里，长期与世界最先进的潮流隔绝开来，陷入落后挨打被卡脖子的境地。酒仙桥地区电子工业的衰落，就是一个写照。

联合厂具有典型的德国包豪斯风格，是实用和简洁完美结合的典范，德国人在建筑质量上追求高标准。比如，抗震强度的设计在8级以上，而当时中苏的标准都只有6至7级；再比如，为了保证坚固性，使用了500号建筑砖；还有，厂房窗户向北，而当时一般建筑物的窗户都朝南，这种设计可以充分利用天光和反射光，这就保持了光线的均匀和稳定，而从视觉感受来看，恒定的光线又可以产生一种不可言喻的美感。

到了2000年12月，原700厂、706厂、707厂、718厂、797厂、798厂等六家单位整合重组为北京七星华电科技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七星集团是北京市及电子城园区最早一批认定的高新技术企业，由于对原六厂资产进行了重新整合，一部分房产被闲置了下来。为了使这部分房产得到充分地利用，七星集团将这些厂房陆续进行了出租。 2002年2月，美国人罗伯特租下了这里120平方米的回民食堂，改造成前店后公司的模样。罗伯特是做中国艺术网站的，一些经常与他交往的人也先后看中了这里宽敞的空间和低廉的租金，纷纷租下一些厂房作为工作室或展示空间。“798”艺术家群体的“雪球”就这样滚了起来。由于部分厂房属于典型的现代主义包豪斯风格，整个厂区规划有序，建筑风格独特，吸引了许多艺术家前来工作定居，慢慢形成了今天的798艺术区。

就是这样，历史把 798 造就成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现在，我们在天朝能看见的博物馆美术馆大多是官方的，所以它们很自然地就成了官方的代言人。很多人很多年来一直呼吁的文革博物馆，根本就没有诞生的可能。但是，民间的艺术一直在地下奔流，从未停息过。这就好像大家熟悉的四五天安门诗抄，虽然在民间广泛流传，却只能在适当的时机才被官方认可，得以公开发行，而这种幸运的机会，对艺术家而言，实在是少得可怜。 798 的诞生，存在，和发展，却是这少有的幸运儿之一。我想，这也是前些年略为宽松的环境催生的，但愿它还能自由地生长下去。

如今的 798 艺术区，占地面积不小，有好多家艺术沙龙在里面经营，也有好多艺术家生活和工作在这里，当然还有一些餐馆茶楼咖啡厅。整个艺术区的建设不太均衡，有些地方经过整修，比较干净利落，有些则依然残旧，还有些甚至垃圾乱丢。虽然不是周末，来游览的人还是挺多的，大部分是年轻人。

走进几家沙龙看看，多数都不错，各有特色，可是也看到有一家，以卖旧货为主，货却没什么好货，感觉就像在美国看到的 yard sale, 那位主人看见我背着相机，居然还用一种提防的眼光盯着我。倒是在当年的大厂房里（那些外观像锯齿形的建筑）看到了一些挺不错的作品，有创新，也能发人深思。还有许多作品是直接摆在街上，或者画在临街的墙上，让你即使走在外面也不会感到无聊。墙上类似涂鸦的作品，有些很粗俗，有些却也颇有味道，我觉得也堪登大雅之堂吧。

这里的艺术家们，表达起自己的思想来，有些是直白而大胆，并不忌讳触犯到当局的禁忌，还有一些则是隐忍晦涩，需要你驻足细看，静心体味。还有一些，干脆就把一些老时代的物品，直接陈列出来，令人颇有沧海桑田之感。一个搪瓷杯子，一把铁皮暖瓶，一台红灯牌电子管收音机，一架飞人牌缝纫机，几枚毛像章，一张“Mao 主席”回安源的宣传画，凡此种种，看过之后，恍如隔世。前面提到，在当今天朝，很多人想建立文.革.博物馆，却一直不可得，想不到我在这里竟然看到了某种雏形，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有一首短诗，道是：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可知，面对同一件作品，一百个人可能会产生两百种不同的体会，但是，只要你愿意细心地观察和思索，总还是会有收获的。

如果走累了，你也尽可以在路旁找一家咖啡厅，或者茶肆，或者餐馆，歇歇脚，吃点儿什么，再用冷眼或者热眼瞧瞧墙上的壁画，扫扫街上的游客，也不失为一种消遣。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挺特殊的地方，足可以让你避开尘世的喧嚣，彻底放松身心，彻底摆脱宣传，进入一种自在和忘我的心境，让思想飞驰，无论进入古往今来的哪一个大千世界，都是很享受的。

看了 798 艺术区，人们都会有一些感想和思考。艺术是伴随着人而产生的，是人类精神活动的有机组成部分。人活于世，当会有所见所思，有所经历，有所体会，自然要把这些表现出来，其中一种表现形式，就是艺术，这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所以，艺术应当是自在的，自发的，自为的，而不应当是遵命的，颂圣的，伪造的。前者因为顺其自然，因而鲜活而生动，富于生命力和感染力，得以广布并长存，这一类艺术品的范例，从史前人类山洞里的岩画，到文艺复兴时期各大师的作品，无不是人类文明中闪亮的瑰宝。后者那一类的产品，从本质上是反人类的，即使技能高超，也注定短命，最终只是笑柄，充其量只能做为一些证据，来证明历史上确曾有那种黑暗统治的存在，以警后人罢了。

艺术可以是怀旧的，也可以是流行的，甚至是前瞻的。千百年前的环肥燕瘦，仍有人在描绘，未来世界的外星探险，也有人在憧憬。真正有普世价值的作品，自会流芳百世。至于有些作品稍纵即逝，如流星般从天际掠过，却也是存在了一把，也算是没白来走一趟。设想再过几百年，当今年代的艺术作品，如果有幸存活到那个将来，未来的人们看到了，应该会感到惊喜或者惊奇，原来“古代”的人们曾经如此生活，如此创作，如此思想啊! 说实在的，我在 798 看到一些展品的时候，心里就有这样的感觉。

艺术品有阳春白雪，也有下里巴人，本无整齐划一的标准。无论技巧高低，立意优劣，它仍然既可以是对客观世界的映射或记录，也可以是纯主观世界的恣意写照。那些作品，有的可能像石缝里的野草，偶尔得了些阳光雨露，便恣意生发，如果碰对了路，也可能一发而不可收拾，成了气候。如果撞了墙，或因生不逢时，或因功力不济，自生自灭，其实也是大多数作品的归宿。不过，谁敢断言，将来不会从 798 的泥土中孕育出几位旷世奇才？所以，真也别小瞧了 798，我祝愿它，在天朝的风雨中，顺顺当当地生存下去。

逛了半天 798，也拉拉杂杂地说了不少，下面就贴出在 798 艺术区拍到的一些照片，虽然属于管中窥豹，不尽如意，却也还是了了一桩心愿。照片前面的说明，只是我自己对作品的片面解读，并不一定能与创作者的初衷相吻合，大家见仁见智可也。

1．一件优美的抽象作品，可以激发人们的想象力。

2．创意广场，觉得这个有点儿小儿科。

3．非洲孩子，被戴上了红领巾。

4． 798 街区里的新潮女郎，昂首阔步，旁若无人。

5．包装

6．壁画。查了一下， “般若” 应该读为 bo re, 它有两种不同的含义： 1. 是梵语Prajna的音译，意为“终极智慧”， “辨识智慧”。专指如实认知一切事物和万物本源的智慧。 2. 是日本传说中的一种鬼怪，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一种怨灵，据说是因女人强烈的妒忌与怨念所形成的恶灵。般若也有其类别之分，基本上有笑般若，白般若，和赤般若三大类。这幅壁画应该是日本文化的繁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