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进京（小说）

“凡子，你那边儿怎么个茬呀？碍事儿不碍事儿呀？你老躺着多不得劲儿啊。我跟你说，你闲着也是闲着，赶紧的起来，在屋里头来回来去的遛遛听见没有，要不回头再积了食。这都好些天了，他们干嘛还不让你出来呀？还得拘几天呀这是？”

新凡把耳朵紧贴在手机上，不那样儿的话，他根本就听不清丈母娘说话的声音，因为背景里老丈人不满的唠叨声比眼巴前儿丈母娘的声音一点儿都不小。

“这不是摞摞缸没影儿的事儿吗。早知道是这样儿，你去年真不应该飞过去看他们娘儿俩。为这事儿，你妈在电话里跟我嘟囔好几回了都，弄得我上不来下不去的，特过意不去。要说起来，他们娘儿俩在大国外过得挺自在的，又不是刚去那会儿哪儿哪儿都得抓虾。你呀，就是个不省心的命。那什么，你也甭着急了，这不都挨过去一个礼拜了吗，再有十来天的功夫你就出来了。可千万别跟人家工作人员摔咧子，听见没有，忍着点吧。”

都说丈母娘疼姑爷，新凡的丈母娘在电话里的一通嘱咐，还真把新凡弄的差一点儿就掉毫子了。

新凡何许人也？随着新时代大潮强劲崛起的新一代北京人。他虽然祖宗八辈儿都在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华夏大地上生息繁衍，却因为娶了个同班的北京大妞儿而从此在祖国的心脏里安营扎寨，步步为赢了。

和国内大多数的有钱人一样，他早早儿的就把自己的老婆、闺女送去了北美那块人烟稀少，有着极地风貌的广阔田野扎根儿去了，自己却十几年如一日始终战斗在改革开放的最前哨。要说也是，没有了新凡的在前沿阵地上满世界的拉关系网，搞贷款，做买卖，挣大钱的强大后盾顶着，哪里会有他老婆、闺女在异国他乡安心花钱的豪迈。

以往，新凡每年都要来往于京城和北美之间至少两回，为的是和老婆、女儿一家三口欢聚一堂。

2020年的头开春儿，眼见北美的疫情愈演愈烈，新凡却义无反顾地撒丫子就颠儿，买了张飞机票一猛子就扎到了老婆孩子身边。

“你怎么就改不了死心眼儿的毛病呢？蔫儿不唧的也不告诉我们娘儿俩一声，自己一蹦子就跑过来了。我们不是过的好好儿的吗，你不用天天都惦记着。我一女的，又是O型血，一时半会儿且死不了呢。咱闺女，十几岁一半大丫头片子，特不怕病毒的就属她了。反倒是你，一大老爷们儿，病毒最待见的就是你这样儿的，你来这儿纯粹就是自投罗网来了。说你什么好？整个儿就是一棒槌。”

当老婆开车去机场接他的时候，新凡本来是要给老婆来一个倍儿有仪式感的打奔儿的见面礼的，结果却迎头挨了一顿剋，他满腔的热血沸腾顿时就像挨了刀的皮球，瘪了。

事实证明，新凡的老婆说的一点儿没错儿。先前被北美率先禁航的大陆早早儿的就控制住了疫情，反到是北美这边越发的混乱不堪了，见天儿不是这里新发了多少新冠病人，就是那里死去了多少新冠患者，由此就引发了大陆做出全面对北美地区停航停飞的决定。

“褶子了吧。我当初说什么来着，让你赶紧的往回折你就是听不进去，还变着法儿的跟我这逗咳嗽呢，就好像你是国家领导人肚子里的蛔虫似的。这回歇菜了吧，人家把飞机整个儿都给你掐喽，我看你怎么着吧。你就是再牛横是不能走着回去吧。”

新凡不言语，因为他无话可说。事情明摆着是他自己对时局判断失误，这个瘪子他自己得嘬。他就是有一肚子的气，也只能自己个儿跟自己个儿搓火儿。

都说时间如流水，一眨眼的功夫，365天就那么出溜过去了。虽然这一年之中，新凡的心从来也没真正消停过，整天五脊六兽的不是思东就是想西地惦记着他国内的营生，惦记着那些帮了他不少忙的该打点的一众朋友，好在最终他还是在经过了几番周折之后，坐上了直飞北京的飞机。

临上飞机前，新凡一边儿一个，紧紧地把老婆和女儿搂进自己的怀里，告诉她们，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探望她们娘儿俩。

“千万可别赶喽自个儿，下回来之前先咂摸准了情况再买票，甭那么死心眼儿成不成？”

新凡用力搂了一下老婆圆润的肩膀，又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算是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上了飞机，新凡找到自己的商务舱倒头就迷瞪过去了，一路上不吃也不喝，戴着双层口罩几觉就到了日思夜想了小一年的祖国首都。几经折腾之后（此处省去几十字）他和其余的飞机客被大客车一蹦子就给拉到了一个旅馆里，每人一间屋儿，只许进不许出，自打一进去，新凡就再也没有迈出过房间一步。

一众人被告知，必须在旅馆里自己的房间内严格禁闭21天整，那之后方可被允许走出来开展下一步的个人计划。每天，送饭的人全副武装，如临大敌，从头到脚都被防护服遮掩的严严实实，把饭放在每间屋子门外的椅子上，发完就走绝不停留。盒儿饭一天三顿，定时分发从不延误，屋子里的人必须是给嘛儿吃嘛儿，绝不允许摆谱儿搅局给旅馆添堵。

“这哪儿是给人吃饭呀，归了包堆儿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养猪模式嘛。”

新凡和朋友们通话时不无调侃地诉说着自己眼下的尴尬处境。

“幸好我们还被允许打开窗户透透气儿，否则我真觉得自己眼下就是在局子里呢。坐牢的犯人每天还可以出去放风呢，我们就只能在屋里吃喝拉撒睡，这跟猪没有任何区别吧。”

“这种被拘禁的日子还得我们自己出钱买单。听说总共要花八千来块钱吧，每个被隔离的人自己出五千多块，其余的钱好像是政府包干儿。”

新凡真的很烦，他宁愿把那五千块钱现在就一分不少的都拍给旅馆，只要能让他立马儿走人，他愿意把政府的那三千块也一起包干儿。

“甭给人家添乱，也甭想着跟人家套磁，你就消停住了，不就还剩十来天吗，一转眼就该回家了。到时候看他们谁还敢接着拦你？姥姥。”

“你就别跟着搅合了。我腚沟子都让人给掏了，还有颜面跟人喊‘姥姥’？那些跟我一趟飞机回来的，没见一个敢喊‘姥姥’的，都他娘的老实极了。好了，你就别窝儿里横了。你那边儿都半夜十二点多了，睡觉吧，明天再聊。”

越洋电话里，新凡的老婆又是安慰又是打气的，新凡的心情却还是照旧。他走到窗户前，眼睛呆呆地盯着远方的天边，脑袋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上发出了“啪啪”两声响，

“您的午饭。”

新凡一个激灵，连忙转过身，几步走到门前，伸手拉开了房门，把头探出去东张西望，他太想见到其他的人类朋友了。

“请您立即回到房间内，您没有带口罩。”

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一身白衣白裤的女性声音即清晰又冷漠地发出了指令。

新凡赶紧拿起椅子上的快餐盒返身退回了屋内。进了屋，他把盒饭往桌子上一摔，整个人就顺势倒在了床上。

罢饭。他突然有了想高声大骂几句的冲动，两秒之后他又把想脱口而出的国骂生生压在了肚子里。他知道，骂人的结果于他绝对是得不偿失的，他没那么傻。于是乎他闭上了眼睛，心里默念着“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只羊，五只羊……”渐渐地，他整个人就不知不觉地消失在了漫山遍野的羊群之中。

作者：spot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