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火（小说）

眼看就要到年三十了，老庞的心里总有股子抑制不住的喜悦。按说，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没有城府的人，也不是那种幸福指数过低的很容易满足的人。可今年他还真就是有点飘飘然了。随着春天的临近，他满脑子里想的全是房子，晚上做梦都会让那个三室两厅一百五、六十平方米的新房给笑醒了。就为这事儿，老庞的媳妇儿已经数落他好几回了，说他眼窝子浅，禁不住个事儿。

“我眼窝子浅？我们哥儿四个里头数我最能禁得住事儿。我还说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呢。那么大个新房子都逗不乐你，你还想怎么着啊？知足吧你。”

老庞眯缝着眼睛，从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瞪了自己的媳妇一眼就不再言语了。他平时不爱多言，想听他说说心里话得在半斤二锅头下肚以后了。

那套位于二楼的新房是老庞在房地产公司工作的女儿用自家公司的折扣价买的。经过一年多的建造，今年就要正式交付使用了。虽然地界儿离市中心远了不少，但在交通便利的现如今根本算不上个事儿。这些日子，老庞和女儿已经来来回回跑去新房好几次了，东量量，西比比，为不久的将来准备买什么样的家具筹划着。老庞估摸着这栋房子很可能就是自己这辈子最后的归宿了，一定要在房间布置的方方面面都对得起自己才行。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收到堂妹从微信上发来的信息，老庞的心情还会一直沉浸在喜洋洋的自我陶醉之中。那条微信太让人心惊胆颤了，老庞心里将信将疑，即愤恨又害怕。他不怎么喜欢美国人。全中国人都知道，美国是中国人民不共戴天的敌人。打从八国联军那儿算起，美国人就处处跟中国人作对。国共内战的时候美国人支持延安的敌人蒋介石国民党，后来新中国成立了，美国人又挑起了朝鲜战争，窜动南朝鲜的李承晚匪帮进攻金日成将军伟大的北朝鲜。日后又千方百计的阻止中国人民加入联合国大家庭以及世界贸易组织。说美国人是中国人民的及其凶恶的敌人一点儿也不过分。网上还有人发文章歌颂美国人呢，说他们为中国人办了学校，为中国人建了医院。可笑之极。拿着几百年前的事说事儿还要不要脸了？有本事你现在再捐几个学校几个医院试试。中国人民不稀罕你们那点儿臭钱。虽然中国人民里的有些人是素质不高，但这些全部都可以用钱摆平。

伴随着愤怒，老庞还是有些心慌的。他记得前不久电视上好像刚刚批了谣，有八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武汉人竟然公开散布谣言，说现在已经出现了一种新的流行病毒。都批了谣的东西了，怎么又打美国那头儿传了回来？难不成美国人就是见不得中国人民痛痛快快地好好儿过个年？岂有此理。

以后的几天里，老庞天天都会收到堂妹从地球那端发来的信息，而且堂妹还得寸进尺的开始规劝老庞过年最好不要出门聚会了。

“你这说的也太邪乎了吧。甭管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它离这边远着呢。咱这儿平静得很，嘛事儿也没有。”

老庞心里的那根儿竹子非常的挺拔。

“别出门聚会了？我看没那个必要。都是自己家的人，平常一年也见不着一回两回的，全靠过年这一顿热闹热闹了。再说了，定金都交出去了，几千块钱也不是小数儿，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了呢。再等等吧。兴许过几天就没事儿了。”

老庞压制住心中的不快，耐着性子给手机那头儿的妹妹写着。

“中国人在美国待的时间长了怎么都变成警察了。大老远的，都隔着大洋呢，还往家传信儿管人家出去吃饭的事儿，也不嫌累得慌。”

老庞心里想着，可手里却没有写出来。

“我劝你们过年最好就不要聚会了。有的是时间，也不在今年这一顿。”

手机那头的堂妹还在坚持着，也不怕讨人嫌。

“天津很好，一点儿事儿也没有，你就放心吧。”

老庞又唰唰唰的写了几个字，向堂妹再次表示了自己坚定不移的信心。那晚，老庞睡得很踏实，再一次梦见了自己家的新房。

“天津已经发现了两例武汉类似病人了。我还是劝你们最好把年三十的饭局取消吧。”

第二天一早，老庞还没起床就接到了堂妹发来的新信息。这回老庞真的有些慌了。因为他已经听说这次的病毒似乎像老年杀手，中招儿死去的几乎都是上了些年纪的和有各种各样慢性病的人。那个早晨，老庞顾不得下楼买菜了，他一上午都在和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频繁的联系着，力求在集思广议中找出已经交了一半定金的年夜饭最终的解决办法。还好，兄弟姐妹中没有一个人是见吃不要命的，最终大家一致通过了延期举行家庭大聚会的决定。老庞的一颗紧缩了大半天的心终于放松了。

“不去了。我们哥儿几个已经商量好了，谁也不去了。饭店不给退钱，但同意可以延期到五·一节。这样也挺好的，到那时天气也暖和了，不冷不热的正适合聚会。”

老庞不慌不忙的写着，心里有了谱的他很是泰然自若。

接下去的事情却是老庞始料不及的。原以为不让大家出门拜年也就算了，谁承想让人们待在家里的时间却越来越长。原本过了初五就该上班的人们都被要求待在家里不要乱动。市面上的谣言也越传越邪乎了。

“这他妈的还让不让人活了。过年不让出门，不让吃团圆饭我们照办了。不戴口罩不让出门我们也照办了。现在到了上班的节骨眼儿上又不让上班了，让在家里闷着不要乱动。这不是要把人憋屈死吗。不上班儿谁给钱？这还有完吗？”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庞终于借着三两大直沽的劲头儿开始甩闲腔了。

“爸，您在家里说的话除了我和我妈别人听得见吗？有本事您上外头喊去。再说了，不让您出去也是为了您好。您想想，我们年轻的怕什么呀，身体棒着呢。您就不一样了。有本事您不戴口罩出去溜一圈去，您敢吗？不敢就别在家里瞎叨叨，没人爱听。”

老庞的女儿坐在自己屋里的电脑前冲着屋外的老庞大声的说了两句，老庞立即就不吭声了。

“你着的哪门子急啊？孩子都不爱听了。喝了几两猫尿就找不着北了？别着急行不行？事情肯定会好起来的。保不齐过两天你又可以出门儿上咱的新家去瞅瞅了。”

老庞的媳妇儿慢条斯理地跟他说着。

“别跟我提房子啊。一提房子我就窝火。这都开春了，原先说好了的，一开春儿咱就准备装修新房了。现在可好，哪儿也不让去了。谁知道这禁闭嘛时候才完啊。再等几个月的话，今年恐怕就住不进去了。装修需要时间，装好了以后还得开窗户放放屋里各种材料的味道才能入住呢。这要是赶上大冬天的，开窗户还不得冻出人命来。唉，窝火啊，让人窝火啊。”

老庞说着说着，又给自己斟上了一盅酒，一仰脖子，咕咚咽下了肚。他还有什么办法？女儿在家他不好发牢骚，也就只能借酒消愁了。

 

 

 

 

 

 

 

 

作者：spot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