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生活----悦子的恼人婚姻(五十四)
目送着马前途急匆匆走出了舞厅的办公室,国华的脑子有些乱。他想起上一次马前途的妈妈就来了一回病急住院的事情,但那一回他马婶儿最终还是度过了险关转危为安了。那次马前途为了他妈妈的身体,大撒把不管舞厅有不少日子,当时就靠国华一个人里里外外的张罗。现在,同样的情况又出现了,可这一回他要一个人兼顾两头儿----舞厅和工程队他都得照顾到了。想到这里,国华暗暗地猛吸了一口气。
“说嘛也得挺过这几天。绝不能让马哥分心。”国华自己给自己鼓着劲。
工程队的十来个人都是国华爸老家村儿里乡里乡亲的,和国华与马前途相处的很不错。他们满脑子装的都是老老实实干活儿、正儿八经靠手艺赚钱的念头,进了花花绿绿的天津城里却还是守着乡下人的本分,这就让他们俩个人省了不少的心。
不久,马前途又给国华来了电话,这回他是从医院里打过来的。他说他妈妈正在紧急抢救之中,人一到医院立刻就被送进了急救室,大夫还给家属下了病危通知单,让家属做好两手准备,以应对不测。国华安慰了马前途好一会儿,让他不要有后顾之忧,专心在医院里陪着他马婶儿,这边一切都有他呢。
国华的每一天都是在忙碌中度过的,但一个人忙和两个人一起忙却是有很大差别的,至少心里上的压力是加重了的。为了能把一天的时间多挤出些,他给自己做了硬性规定,要更加的早起,以便让自己的一天能“多出几个小时”来。以往,国华都是半夜回家,在洗洗涮涮之后,快凌晨四点了他才能真正睡着。早晨,单元里不到七点就开始有了动静儿,噪音虽说不算大,却足以让睡觉轻的他再也睡不踏实。他几乎每天都是不到十点钟就起床了,满打满算,他也不过只睡了五个多钟头,要是按睡觉的质量说,他真正能睡踏实的钟点充其量也超不过四个小时。在他那个年龄,他是可以一睡一通宵的。现在,他给自己定下了要更加早起的规定,那就意味着他在以后的不知道几天的日子里连五个小时的觉都不能保证了。
国华说话算话。从第二天起,他就和母亲、女儿、悦子她们同时起床,即便再困再乏,他也没有迟疑过。早饭后他就陪女儿去上学,这在无形中即省了国华妈的事,又极大的增加了他和女儿之间的感情。毕竟,他和女儿相处的时间太少了。以至于女儿有些受宠若惊的连问了好几次:
“爸爸,那你以后是不是每天都能送我上学了?”把个国华弄得很是惭愧,只能借故把女儿的话茬躲了过去。
从学校回来,他就马不停蹄的立即赶到工程队正在干活的工地去。他们眼下正在拆一座老式的建筑,工程进展的很顺利却也很紧张。国华每次都是先向带队的工头张叔询问情况,然后再来来回回的查看几圈,遇上有需要他出面应付的事情,他都会刻不容缓的逐个去办。庆幸的是,有了这些年办舞场的历练和近一年来搞工程队逐渐积累起来的经验、人脉、资金和胆量,国华办事的效率还是相当可以的。他早就想好了,只要工程上有他摆不平和弄不明白的事情,他就拉下脸去找王老板请教,那个人看上去还是很实在的,而且好像对国华的印象也不错。国华还和工程队的人一起吃了两顿午饭。他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和大家联络感情,另一方面是为了实地了解队员们的每日生活。不把队员们的基本生活搞好,谁愿意实打实的真心为他们出力?这个即质朴又现实的道理国华是懂得的。早晨去了工地,下午就照常去舞厅。事实上,大多数舞厅都是在太阳落山以后才开始逐渐热闹起来的,早去的原因就是为了提前安排好舞厅里方方面面的事情,例如看看灯光道具舞台设备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各种饮料是不是需要上货,人员安排是否需要变更,就连舞厅里的厕所好用不好用他都要知道个一清二楚。说起来,国华并不真的就喜欢事必躬亲多受累。可他向来认为,自己的买卖自己就得多操心,凡事都想依赖雇员旁人去解决是万万行不通的。为嘛?道理很简单:不是自己的钱,人家犯不上跟你一样着急上火。接连三天下来,国华的眼睛下边就出现了一片灰青,他开始忍不住的一连串的打起了哈欠,感觉眼皮子沉重的好像快要睁不开了,时时都有想躺倒了大睡不起的冲动。为了提神,原本几乎不喝茶的他竟然也开始泡起了浓浓的茶,每天从下午到晚上,他都要在舞厅里一杯接一杯的喝上好几杯,籍此来抑制自己强烈的想睡觉的冲动。
“华子,我妈殁了。”
国华的呼机是在他中午从工地骑车回家的半路上响起来的。他连忙找了个车辆行人不算多的路边停了下来。他掏出BB机看了一眼,心里头不知为什么顿时就有些发毛的感觉。他就近找了个公共电话亭给那个号码打了回去,马前途声音哽咽、劈头盖脸的就是那么一句,然后就听见电话那头哧溜哧溜吸鼻子的声音。
“恁么会这样呢?恁么会这样呢?”国华只说了两句就停住了。他知道,此时的他说什么都会显得苍白无力,他要让马前途发泄。
“嗨。别提了。我妈得的是毒瘤,早就没治了。其实她上回住院就已经查出来了,当时大夫就跟我爸和我说了,说她那瘤子长得地界儿怪怪的,就是开了刀也剌(la,念二声)不干净。上回开刀,还真就没剌干净,人家大夫不敢动那块。所以,刀是开了,可肚子里还留了个底儿,谁也没告诉她,就说病已经治好了,回家吃药就行了。这不,你也知道,借着药劲儿,我妈还真是挺过了挺长一段时间,有小一年了吧?可到末了还是斗不过瘤子。这回那毒瘤儿是彻底在肚子里扩散开了,那么有能耐的大夫也只能是干瞪眼儿,根本就没法儿弄,哪儿哪儿都长满了,就是老天爷下凡也救不了了。”电话那头的马前途声音几度哽咽。
“那我现在就挨个儿通知舞厅的人,今儿晚上舞厅因故歇业。至于工程那边,我觉着就不用特意停工了吧?到时候让他们去吊个唁,去开个追悼会就行了,你说呢?”国华并没有把时间放在劝说马前途上。他想到了更实际的事情。
“不用了吧?开门赚钱也没错。”马前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飘来。
“我看还是先关了吧。就说内部修理。谁家还能没点儿事?这也说得过去。总得先把马婶的后事安排好了吧,要不也不大合情理。”国华回答到。
“华子,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你最懂我。别看我别的地方混蛋,可我是个孝子不假。你也是个孝子,这点我清楚。咱哥俩要不是因为有许多共同之处,咱不可能一起混到今天。你说是吧?那就听你的。你受累告诉大家一声,就说舞厅内部整顿,歇业三天。正好,你也省省力。”电话里有些噪音,马前途的声音时大时小。
“你放心吧。我安排好了就去医院找你。”国华大声的说到,他是怕马前途在电话那头听不清。
马婶的丧事办的那叫一个隆重。没开追悼会之前,各路人马都不约而同的前往马副局长的家里吊唁,为了局长夫人的英年早逝而欲哭无泪、痛心疾首。马家住所院子里的墙根下从左到右一字排开,摆满了张三李四王五、这个处那个科,这个长那个长等等等等署名敬献的花圈。到后来送的花圈太多了,都没地方摆了,只能把新送来的一股脑的堆到早摆在那里的先前送到的花圈上。
“我说,你看看人家老马,不愧是公安局的,有实权啊,谁不得高看两眼,多巴结巴结。要说,平常找他的人也没见几个,现在老婆没了,好嘛,家里收的花圈比一般人多远儿去了。我说,这还是他老婆去了,这赶明儿要是他没了,那花圈还不得把咱们都给埋里头。”
几个邻人凑一堆儿,小声的嚼起舌头根子(议论的意思)来。
“你可真够损的,恁么一句话就把活人给说死了呢。嘴上积点儿德行不行。哎哎,说真格的啊,你羡慕那个干嘛?我不羡慕那个。我还想多活几年呢。花圈多有嘛用?能起死回生吗?花圈多管个屁用。人俨然已经死了,回头一把火就烧成灰了,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她知道个嘛。这不明摆了就是给活人看的吗。你们想啊,老马媳妇儿就是一个普通的食品店的售货员,人缘儿再好她还能好过北京那个卖糖的张嘛来着?哦,想起来了,张秉贵是吧。凭她的外面儿(交际能力和人缘的意思),我敢肯定,不会有那么多交情。你们看看,那些来送花圈的有不老少的都是有点闲职的人,就凭老马媳妇儿的身份,她恁么可能会认识那些个人呢?门儿都没有。这不就是冲着老马来的吗。我就说了,想套近乎,嘛时候不行,为嘛非得赶这个倒霉时候来。真有那份儿心,逢年过节的多来几趟串串门儿比嘛不强?非等人家里死人了才来,一个个儿假惺惺的,挤眉弄眼的,进门就恨自己挤不出几滴眼泪,出门一转脸就不是他了,没一个是真心的。我为嘛这么说呢?昨天,就昨天,我就亲眼看见两位,前脚刚从老马家出来,还没过两分钟呢,后脚俩人就开起了玩笑。这都是嘛人呢,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假,太假了。”
“我就是那么一说,你还真当真了?嗨,要说这年头,干嘛都行,就是不能较真儿。除了自己对自己是真的,别的都是扯淡。老马要是真到了那一天,人家来不来还得另说着。为嘛?没听沙家浜里那句唱吗?‘人一走,茶就凉。’他人都走了,谁还需要巴结他呀。你说是这么个理儿吧?”
“你们俩谁说的都没错。现在这个世道啊,变了。以前,人们的想法没这么复杂,没这么多弯弯绕肠子。现在可好,人们一个个儿都精着呢,鬼着呢,粘上毛就是只猴儿。我这么说都对不起咱猴儿祖宗。咱祖宗可没现在这么多歪门邪道。”
追悼会和火化被定在了同一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左邻右舍的人们就被叮-噹,叮-噹接连不断的二踢脚的爆炸声给震醒了。人们没有惊讶,按照天津卫的老例儿,那应该是马家出殡的前奏。有好事者赶紧踢啦着鞋子出门观望。只见马家的亲朋好友们正在把几十个花圈往一辆卡车上装。再往远处,一辆蓝白相间的公共汽车停在路口,那是送人们去火化场开追悼会的车子。少卿,两辆车无声无息的开出了人们的视线。顿时,被白花花一片遮挡了两天的墙根儿,立即就现出了往日灰头土脸的原型。
去开追悼会的人真是不少。火化场的那间专门用来开追悼会的大厅里足足站了二百多号子人,什么区长办公室的,区妇联办的,区教育办的,区信访办的,区劳资办的,区人事办的,区财务办的,区武装部办的,区计划生育办的,区政协办的,区联防办的,区港澳办的,区体育办的,区马列主义思想教育办的,区后勤管理办的,区爱国卫生运动办的都去人了,区公安分局更别说了,除了出外勤的几乎倾巢出动。马婶生前上班的食品店领导更不含糊,不仅亲自带着大半店的人来开追悼会,还和手下人“捎带脚儿”(顺便的意思)的带来了大包小包的作为给死去的人上贡当贡品用的苹果、香蕉、点心、烧鸡、酱猪肘和大直沽高粱酒,以及作为给活人们送葬回老家路上需要点补(吃的意思)的面包、槽子糕、火腿肠、香肠和两箱子汽水。舞厅的工作人员、晚上来舞厅演唱的签约歌手、乐队成员、工程队的人、马家以前和现在的一些邻居、同事、同学、七大姑八大姨、二姥爷三舅舅的,熟悉的和不太熟悉的都共聚一堂悲痛缅怀。
老马早就决定把马婶的骨灰送回老家清河县,把她埋在自家亲戚的一亩三分地里。老马的分局为此专门给他们派了一辆车,连司机一共五个人,在拿到骨灰后就直接奔了河北省而去。
国华这两天一直都帮着马家料理马婶的后事,跑前跑后的和平日比起来一点也不轻松。那天他打电话到雅芳的美发厅告诉她马婶去世的消息和今后两三天都不用去舞厅唱歌以后,国华再次见到雅芳是在第二天上午马前途他们家里。雅芳带着自己的母亲一起去老马的家中为马婶默哀致意。她们家和当年还是个普通警察的老马夫妇在一个院子里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在雅芳父亲去世以后,她们母女三人得到了马家人许许多多的真心相助,两家之间的感情比自家亲戚也差不多。现在,看到相处多年的老邻居突然去世,雅芳的妈妈心绪难平,泪流满面,痛彻心扉,当场就难过的摇摇晃晃都有些站不住了。大家紧忙和雅芳一起把她扶坐在一边,老马、小马安慰了她好久,她的情绪才慢慢的平稳下去。后来,老马家里陆陆续续地人来不断,还是国华送她们母女俩出的门。国华一再的叮嘱雅芳要好好安慰自己的母亲,不要让她太过激动。
这会儿,国华站在追悼会大厅门外的台阶上,等待着雅芳从里面出来。他知道雅芳肯定是来了。少顷,他看见穿着白色短袖衫和白色半截裙的雅芳从里面走出来,他连忙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雅芳背着的挎包。
“哎,你慢点走。”国华的声音不算大,因为他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
雅芳被吓了一跳,猛回头看见了国华。
“你吓了我一跳。郭哥,你什么时候也变成神神叨叨的啦?”雅芳的口气明显的带着埋怨。
“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怕你裹在人堆里走得快,我追不上你。”国华说的很真实。
“看你说的,我都成了飞毛腿了,我哪里有那么大本事。”雅芳又变成了先前那个柔声细语的雅芳。
“说真格的,你恁么来的?”国华一边走一边示意雅芳往路边上靠。
“我倒了几趟车,自己来的。”雅芳回答道。
“那正好,咱们可以一起走。咱们坐那辆接人到这边开追悼会的公共气车回市里。司机要负责把人们送回去。赶快走。”国华加快了脚步。
“我还想呢,这么远的路,你要是自己骑车过来可真够呛。”雅芳跟着国华加快了行走的速度。
“没有。我把车放在马前途他们家门口了,跟着车一起来的。”国华回答到。
俩个人一前一后上了回城的车。车上已经有几个人了,国华在前面径直往车厢后面走去,他看见还有几个单排座位空着,就示意雅芳坐下去,自己也顺势坐在了雅芳的后面。
作者:spot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