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文章辨

我写了篇供应笑坛的《文学城里真正的好文字》，但有不少网友很顶真，说主要看意思。还有直接就当作在谈“真正的好文章”，要我文章主要看思想。故有此辩。文字是写文章的原材料，主要指遣词造句以及相关修辞手法。文章看意思，文字看姿势。文字自身并无思想，可以撇开价值观单独欣赏。正如蔡京秦桧的书法，周作人胡兰成的文字，亦有可观之处。虽然我们不同意他们的思想，厌恶其为人。

如果真的只看意思，我觉得《古文观止》可以直接扔进垃圾堆了。王国维说过“元曲诚多天籁，然其思想之陋劣，布置之粗笨，千篇一律，令人喷饭。”盖国民幼稚时期的作品。但其词曲文辞，天籁还是天籁。一两千年前的古人，还在天人感应，阴阳五行，天圆地方，腐草生萤的时代，能有什么见识，能出什么思想。唯其文字，成就可观。

说实话，我上网，逛论坛，是来看文字的，不是来找思想的。文字是各网友自己的，思想其实都是别人的。凯恩斯说过：“在空中听取灵感的当权的狂人，他们的狂乱想法不过是从若干年前学术界拙劣作家的作品中提炼出来的”。更何况业余上网的娱乐众。那些宣称要向自己内心寻找，要将人类自古以来的思想历程重新经历一遍的，都是在重复无用功。

人类思想没有羁绊，可以无穷发挥创造。但除了严格积累推进，及时更新改正的科学知识，其它都是杂乱无章 “奇思妙想”，充满着世界的各个角落。大多数所谓人文新思想，只是应现实的需要，将其中一些从垃圾堆里召唤出来。在某个人的文章中，用新知识改头换面重新编织。这个时候，就要借助文字的力量，让文章更容易说服和传播。别去管哪什么，冷眼旁观文字的力量是如何被运用的，还真是有趣的事情。

有网友警告：文章立意是第一位的。立意一偏，文字越美越容易把人带沟里去。本来我想怼他是自己下盘不稳，一阵风也能吹倒了。但想想中国历史，这又确实是常见现象。或者说，在现代科学成形之前，全世界都是这个德行。文学史上，有三个被过份拔高了的名篇，因文字出色而被赋予了莫名其妙的思想地位。第一是《过秦论》，国事无知，强词夺理。第二数《出师表》，心机阴沉，道德绑架。第三是《滕王阁序》，堆砌辞藻，为文而文。

文章有用，写文章是为了要达到一定的目的。贾生写《过秦论》是为了求个大官高位（治国治民）。可这论文显示了他对政治经济军事民生等都一窍不通，还不屑一顾。可经不住他文辞流畅优美，立场坚定爱憎分明。后世儒生文人坚信他揭示了真理。历史不对肯定是历史走错了，事实不对肯定实事实长歪了。。。文字的力量一大于兹。碰到这种文豪，皇帝也没办法，只能问问鬼神。你的文字力量这么大，帮我写篇感动一下昊天上帝呗？也算人尽其才。

文字的力量也有运用到恰如其分的。如《陈情表》，不仅皇帝无法拒绝，还害得天下人一齐点头不已。过份的就是《出师表》，表面上看诸葛像李密一样身段放得很低，其实他处处在拉刘备的大旗抬高自己身位，死死压住刘禅不许乱说乱动。但是他文字组织得太出色了，冠冕堂皇得不要不要地。不仅当时达到目的，还成了某种“思想”的代表作。不过，这也是因为符合了文人士大夫阶级与皇帝间斗争策略的需要，作为一个成功案例流传。

《滕王阁序》今天也经常被分析表达了什么什么思想、情感、境界。这一篇接近纯文字，就是为文而文。这样说看似有点过分，其实恰当。因为写作目的就是抢个作文赛大奖。小子初到此地，急需扬名立万，以文晋身。谈到什么思想情感的，都是因文字而晋升的。家居服装什么的，都需要挂几件般配的装饰品。《滕王阁序》就是一个装饰品专卖店，或装饰品专柜。堆在一起，来挑挑总有几款合适你。。。我却不会因为思想上的分歧建议将这几篇从必读名著中移除，因为它们的文字，确实叹为观止。

我上网，逛论坛，是来娱乐的。思想很无趣，文字特好玩。遇到那些文字不够，想用思想来凑的网友，无聊吧你。。。有力气要用对地方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