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绮霞》卷九魏宫风云25谜底
25. 谜底
这次宫变让大魏朝堂内外惨遭重创。回到魏宫后,拓跋征除了每晚来探望钰儿外,平日忙得不见人影。钰儿受了内伤,在宫内静养了十数日。她每日偷偷修炼逆行运气法再加上宋御医的汤药调理,身体恢复得很快。
顾夫人经常带着杨夫人、于夫人和楼夫人来给钰昭仪请安。拓跋历占领魏宫这段日子,打发赫连皇后和众嫔妃住进了冷宫,只未打搅魏太后、魏昭仪还有尹夫人。四位夫人说起这场宫变,都惊恐不已。闲言碎语中,钰儿得知,魏太后带着魏昭仪自征儿回宫那刻起就一直跪在勤政宫正殿外。魏太后提出要移居长安城郊外的锦翊宫静养,修习禅理。拓跋征准奏,并让魏昭仪带着霖儿随行伴驾,拨几百禁军驻守锦翊宫。
这样一来,每日去慈安宫觐见太后的仪式就免了,众嫔妃改成每日去赫连皇后处请安。四位夫人悄悄告诉钰儿,陛下自远征回来,还未留宿过任何嫔妃处,每晚独宿勤政宫。还提及尹夫人,自宫变后一直闭门不出。钰儿闻言,心中甚是担忧,打发红杉去看了几次尹夫人,却都被回绝了说是尹夫人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九监受伤后一直呆在勤政宫伺候皇上左右,已鲜少出勤政宫了。他每日派自己的干儿子小应子到朝熙宫请安。估计事先有所交代,钰儿从小应子嘴里知道不少朝堂变故和皇上起居饮食的消息。
青凤先生受伤甚重不宜挪动,皇上特准他留在御医院里的蒲松堂里将养。钰儿去探望了几次,青凤先生言外之意,想辞官回闲鹤野居养伤了。
蒲松堂里充满了中草药的味道,格子木窗半敞着,青凤先生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
宋御医和一位小太监站在蒲松堂的屏风处静候。钰儿坐在床榻旁的黑楠木椅里,轻声问青凤先生:“太傅是如何得知需给我那两种药丸的?此番钰儿能够九死一生,全亏了太傅的仙丹!”
青凤先生虚弱地扯了一下嘴角,“仙丹称不上,只是多事,给钰昭仪卜了卦,大凶大险。我思前想后,唯有给你预备了最极端情况下的解药,许有裨益吧。刚才给你把脉,赤火毒的毒性已经非常微弱了,没想到钰昭仪竟因祸得福了!”他瘦削的脸上浮现了笑容。
钰儿竟有些哽咽,想他为了别人费尽心力,却无法为自己解困。钰儿叹气:“太傅恐早已卜卦得知自己有此一劫了吧?”
青凤先生浅淡一笑,宛若疏云淡月般的神情,“一直知道自己会有此一劫,所以退隐野外。想来命数如此,躲也躲不了了。”他无奈地笑笑,似凭空跟那个叫命数的人说着话。
钰儿不由感慨万分,当初自己劝征儿亲自请青凤先生出山,却不知青凤先生消极避世的真正原因?一时间,沧海桑田,孰对孰错,在这时间长河里,又怎能一语概之?
斜开的窗屉外,几株修竹摇曳成妆,她失神地望着翠绿的竹叶轻盈翩飞,迎风随舞。她曾与征儿历经生死劫难,她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彼时他的心里只有她。可是当她回宫,面对征儿的众嫔妃夫人,她才陡然发觉自己该从梦境中剥离,似乎一切如旧,过去的那场生死与共,只是幻灭过的一场昨日幽梦、痴情妄想罢了。想到这儿她不由弯唇暗自嘲笑自己。
忽又想起拓跋历提到的征儿伪造密函陷害武阳侯的事,她轻叹一声。还是寻个机会当面问问征儿吧,免得一直放在心里惴惴不安。
从蒲松堂出来,钰儿唤来红螺:“你到勤政宫去一趟,看看陛下下朝了吗?跟九监知会一声,钰昭仪欲觐见皇上。”
红螺领命前去,钰儿心情甚好,理了理身上粉点染朱砂梅的织锦宫服,紫色披帛斜搭在臂弯。坐上辇轿也不着急,慢慢朝勤政宫晃去。过了朝华门,便是前面的勤政宫、太华殿和天街了。
钰儿掀开轿帘,冷不防却瞥见远处有几个太监领着几十个身着白色纱裙身姿婀娜的妙龄女子,排成几队从太华殿前的天街走过。“红杉,你可知那些是什么人?没听说宫里最近有选秀啊?”
红杉躬身施礼,“我且去问一下吧。”
钰儿摇头,“罢了。”
轿子拐进勤政宫时,红螺、九监和两个小太监已侯在宫门口了。
“参见钰昭仪!”九监一见到钰儿就带着众人躬身施礼。
“免礼,”钰儿伸手拖了他的臂肘。她已听闻九监不久将告老还乡的消息,关切地问,“你受苦了,不必拘礼!几时要离开,切记也知会朝熙宫一声。”
九监欠身颤巍巍地点头,声音带着颤抖道:“娘娘厚爱,老奴感激不尽!托娘娘的福,奴才才保住一条老命。”他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接着说:“宫廷本就是一场戏,来唱戏的,该走的总要走的。还望娘娘保重玉体!”
钰儿听罢此言一怔,转首望了一眼如洗蓝天下,蜿蜒起伏不尽的巍峨宫墙,微颦柳眉。
九监垂首顺目地接着说:“皇上原本在召见几位公卿,听说钰昭仪要来,就打发他们都退了,正在等着娘娘呢!”
钰儿瞥了一眼他越发瘦削苍老的面庞,心里思忖:单听他这两句话说得,换谁不心花怒放?好一句,宫廷就是一场戏,来唱戏的,该走的总要走的!她眯眼昂首,敛了衣裾走过勤政宫大开的朱漆镶金色铆钉的大门。
大殿中,拓跋征已换了蓝色翻领右衽袍襦,平金绣腾云龙的便装,头戴衔东珠小冠,正坐在案几旁批复奏折。
抬头看到钰儿,征儿展眉一笑:“今天刮得是什么风?我这小小的勤政宫都蓬荜生辉了!”说着,招手叫钰儿在案几旁坐下。
待茶点奉齐,侍从退下后。钰儿执起面前的茶盅,说道:“早上去看了青凤先生,想来许久没来勤政宫了,就顺路过来看看陛下。”
“哦?”征儿从奏折里抬眸瞥了她一眼,咧嘴一笑,“难得出朝华门吧,以后不必拘泥在后宫,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来看望我和晃儿。”
“谢陛下隆恩!”钰儿略躬身,一般后宫嫔妃没有圣上特许,是不得擅出朝华门。征儿真是给了她莫大的殊荣,但,她有话还没说完,“的确难得出朝华们。结果,路过天街,看到几十个妙龄女子朝后宫走去。”钰儿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盅不经意地说。
“嗯,那是用来充斥后宫的。”他埋头执笔写着奏折,不经意般说道:“有大臣进谏:陛下子嗣不旺,需多添嫔妃,以旺宗庙。”
“是啊!眼下陛下才五子,应该有五十子,才刚刚好!”钰儿毫不客气地接着说。
“哈哈哈——”拓跋征放下手中的狼毫,笑了起来,“这是朕一年来听到得最动听的话了。再说一遍来听听?”
钰儿抿嘴颦眉,知道自己话说得太快,有些懊恼。
“那是西夏进贡的几十个歌舞姬,”拓跋征黑眸中微光闪掠,冲钰儿笑了笑,“下次再有外番进贡,定让内务府先知会钰昭仪,由钰儿来安排。”
钰儿垂眸添茶,嗫嚅道,“不必了,还是留给内务府去安排吧。”
气氛骤然冷肃了下来。拓跋征放下手中的奏折,探究地看了钰儿一眼,“今日来找我,不会只是来追究那些歌舞姬吧?”
“是桩旧事,”钰儿犹豫了一下,觑了一眼拓跋征的脸色,话到嘴边也不想再咽回去了,“我想知道去岁在召城太子营地,有两个刘宋朝堂的人来找陛下,是为何事?”她抬眸,这话憋在心里许久了,现在能说出来,她顿觉轻松。无论结果如何,她也无所惧了。她定睛坦然望着他。
拓跋征闻言略沉吟,他放下手中的笔,冲门口屏风处喊了一声:“九监——,到东配殿,找子婴,把去岁收档的紫色卷盒搬来。”
九监应了一声,躬身出去。一炷香的功夫过后,手里诚惶诚恐地捧着一个偌大的紫色卷盒。
“放下吧。”拓跋征指了指钰儿面前的案几。卷盒搁置钰儿面前。“你自己看吧。所有往来信函、卷宗,都在里面。”他说完,冲九监一挥手,不再多言,继续埋头批复面前堆成小山的奏折。
钰儿也不客气,亲手打开卷盒,一封封打开来,越读越胆战心惊。待她明白真相后,她呆坐在了一旁。
“过去的事,莫要介怀了!”拓跋征递给她一只白瓷小碟和白银小匙,小碟上摆了一块枣泥糕,“多思无益!”
“为何你不早告诉我真相?”钰儿接过小碟,诘口反问道。
“我以为这些已不重要。”拓跋征长叹,“你我可谓历经千辛万险,共渡生死,共同扶持。生死与共过,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他目光温存地望着钰儿。“至少我是这么想的。知道吗?当我被困在鬼谷道时,我脑子里除了晃儿,就是你。许多,我给不了你,我知道。但,我有苦衷,我一直以为你会明白,无需让我事无巨细来告诉你。”他说着握住钰儿的小手。
钰儿心头泛起涟漪,唇边衔了苦笑,“我毕竟只是个女人,英雄当得太累了。你知道我不喜欢宫廷争斗,不喜欢每日晨省去拜见你的皇后。不怕你生气,我有时很彷徨,呆在这巍峨宫墙之内,觉得气闷难耐……”
“我了解。”他蹙眉打断她,望着她的眼神暗沉了下来,粗糙的手掌在她小手上摩挲着,“你不必去给皇后请安,无需拘礼,以后来勤政宫你也不必通禀。”
钰儿迎着他的目光,淡然一笑。心中却嘲笑自己:其实,这些说出来与不说出来又有何区别?只能让他更觉无奈罢了。
回朝熙宫的路上,钰儿坐在辇轿里回想起刚才看到的卷宗,她惊异万分。钰儿万没想到,卷宗里居然是叔叔杭超辉写给大魏太子的投诚密函。叔叔的笔迹和私印钰儿都认得,而且那段时间,他曾换过私印。回想起来,叔叔确用的是那枚私印。叔叔信中说,会带领武阳侯麾下所有人马来投诚大魏,并会说服武阳侯一起前来。
接下来的案卷,是刘宋朝堂一位叫路骑的人写给拓跋征的,说是刘宋朝堂已获知武阳侯府意欲投诚大魏的消息。愿与大魏太子交换两封密函来获取魏太子回复给武阳侯府的信件。接着就是几封由他人代笔,盖了拓跋征太子大印的回信副本。正是这几封信,让武阳侯府被刘宋朝堂判了谋逆罪,而满门抄斩。
原来是叔叔,怪不得父亲在她劫狱那天死都不肯离开大牢,还说青史里会留下他的英名。可是自己的兄弟背叛朝堂,他不受株连就怪了。难道当时父亲已经知道实情?可是,叔叔为何要投诚大魏呢?
钰儿暗自叹息。看来,有许多秘密她不知道,有许多事情远不象表面那样简单。至于景庭,他为何会参与到此事中来?谜团一个接一个永远解不完。掀开辇轿的帘子,碧云天长,风轻摇。不远处几株海棠花,花蕾在碧叶间翻滚,满目姹紫嫣红,暗香层叠。满眼是望不尽的红墙朱檐,绵延不断的灰色宫墙,这里是酝酿与埋葬无数秘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