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驭帝王的女人莉薇娅---《我，克劳迪乌斯》读后感

 

驾驭帝王的女人莉薇娅---《我，克劳迪乌斯》读后感

庞静 2014年6月29日

 

【《我，克劳迪乌斯》原名《I, Claudius》是一部自转体的小说， 作者Robert Graves是历史学家。这部小说是根据古罗马帝国凯撒四世克劳迪乌斯的自传而写。克劳迪乌斯本人也是历史学家。Harmondswoth于1934年出版了这部小说。我所读的版本是Penguim Books于1978年的再版。】

 

莉薇娅（Livia Drusilla) 是古罗马帝国奥古斯都（Augustus) 凯撒一世屋大维（Octavian) 的第三任妻子，凯撒二世提比略（Tiberius) 国王的母亲，凯撒三世卡利古拉（Caligula) 国王的曾祖母，凯撒四世克劳迪乌斯（Claudius) 国王的祖母，凯撒五世尼禄（Nero) 国王的曾祖母。

 

《我，克劳迪乌斯》深深地吸引了我，书中的莉薇娅让本身是女人又自以为了解女人的我对女人又有了更多的认识：女人原来可以这么野心勃勃。我以为女人的天职是相夫教子，而莉薇娅完全无视女人的天职，她可以像男人那样以国家利益为己任。她的美丽聪明勤劳克己的美德全都是她实现政治理想的工具。从阴阳来看男人女人，女人原本就是阴的，但是阴到完全冷血古往今来却无莉薇娅第二。她享年八十七岁，在长达七十年的政治舞台上，她从不站在主角的位置，永远都置身幕后，可是她在有生之年消灭了所有她的政治异己包括她的血脉至亲。她的手腕从来没让她自己双手沾上一滴血。

 

莉薇娅年轻时认为当时罗马的共和制滋生腐败引发内战使罗马衰退。她鼓动她的第一任丈夫克劳狄乌斯尼禄推翻共和制，自己当国王，实行君主独裁，遭到拒绝。普通的女人嫁鸡随鸡，一生的脚步都是踩在丈夫的足迹上。莉薇娅不是普通的女人。一些个性强悍的女人遇到不随自己意愿的丈夫会想方设法改造丈夫，直到丈夫屈服或者与其分道扬飙。其实这种表面的强悍和天性中的愚蠢是共存的。莉薇娅不仅坚持信念而且她的聪慧已经把女人天性中的愚蠢涤荡无存。

 

当莉薇娅遇到屋大维的时候她又开始叙说君主独裁的理想，与屋大维不谋而合。当时她只有十七岁，是罗马三大美女之一。大她九岁的屋大维对她倾心爱慕。为了达到与屋大维结婚的目的，当她怀了五个月的身孕时，她骗尼禄说自己感情出轨腹中之子是与屋大维所得，她要求离婚。那时她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提比略。尼禄同意离婚之后，她又说服了屋大维与待产的妻子离婚。当时贵族的婚姻都是家族的利益筹码，贵族少女身不由己。莉薇娅反其道而行之，她把自己从被动的地位彻底解放出来。比家族利益更有甚之，她将婚姻当成了结为政治同盟的手段。如果她是一个四十岁的女人，我会感慨她从生活从社会学习的效率。可她从容不迫地做这一切的时候不满二十岁，而且目的不是爱情，而是国家兴亡。我震惊，无语。

 

书中说莉薇娅的名字在拉丁文中意指极端阴毒。（我无法判断作者是否利用多数读者都不懂的拉丁文故弄玄虚还是真有其事，权且当真吧。）现代心理学家很可能断定这个名字给了莉薇娅心理暗示，让她从小就有潜意识训练自己深藏不露。莉薇娅再婚之后生了第二个儿子，后来凯撒四世克劳迪乌斯国王的父亲。她的两个儿子都是克劳狄乌斯尼禄的儿子。她把他们交给尼禄养育。克劳狄乌斯尼禄亲自教两个儿子。当莉薇娅发现尼禄把共和的思想灌输给儿子们的时候，她借人之手毒死了尼禄。

 

我知道很多夫妻为了子女教育争吵不休，而且大多是为了子女的前途。莉薇娅在意的根本不是儿子的前途，她考虑的是国家的前途能否按照她的意愿发展。 她与普通女人的不同之处在于她根本不去做徒劳无功改变人的事情，一旦发现政敌的威胁，她不动声色毫不留情地铲除障碍。

 

屋大维是古罗马战神凯撒大帝(Julius Caesar) 的养子。凯撒大帝被长老院暗杀之后屋大维继承了他的军队家产和世袭的贵族地位。早期的屋大维年代，长老院已经基本被三个家族的三个代表人物控制：凯撒家族的屋大维、安东尼（Antony) 家族的马克和利比都（Lepidus)。利比都非常富有但并没有政治野心。莉薇娅的父亲追随马克安东尼。再婚之后，屋大维的每一个行动都与莉薇娅仔细算计，很快就击败了所有的政敌，使长老院成了他独裁执政的工具。但是这时他的职称仅仅是国王（emperor)。 在他以前这个emperor的称号只代表战场的元帅。自从他成了真正的独裁者之后，emperor就染上了独裁君主的色彩。

 

莉薇娅在屋大维一步一步地成为独裁者之后并没有督促屋大维去戴上皇帝（king) 的贵冠。但是当长老院要为屋大维授予Romulus的头衔，屋大维也乐于接受的时候，莉薇娅提出了反对。她认为远古的Romulus只是建了一个罗马广场，最多不过是罗马的奠基人。她希望屋大维被赋予神的称号。这就是后来屋大维成了奥古斯都（Augustus) 的由来。奥古斯都是罗马人的神。历代著名的野心勃勃的女人大多是为皇后皇太后的名头呕心沥血你死我活，而她对名号不要则已，一要就要一顶神的桂冠。在人们心目中神高于任何一个帝王，高不可攀。后来莉薇娅本人也得到了奥古斯都娅（Augusta) 的女神封号。在我看来她的所做所为与无论年幼尊卑的世俗女人们大相径庭，她确实是神女人。

 

莉薇娅和屋大维做了五十一年的夫妻，却从来没有真正的性生活，也没有共同的子女。难以想象的是他们是那时罗马模范夫妻的典范。莉薇娅临死前告诉孙子（后来的凯撒四世克劳迪乌斯）她不可能与杀害她父亲的凶手生孩子。她的父亲是马克安东尼的死党，而屋大维是消灭他们的主凶。屋大维知道她是谁的女儿，也知道他们的婚姻是为了政治目的，这些心理负担造成他面对莉薇娅时的性无能。莉薇娅没有试图解脱他的负担，反而把他的性无能当成了控制他的武器。她对外绝不透露丈夫的性无能，她装着与屋大维恩爱怀孕，让全世界都知道她幸福无比，过后又亲导亲演了一出不慎流产的悲剧。她很清楚男人不可能永远守着一个女人无能为力。每当她发现屋大维对哪个女子有意，她就会安排把那个女子送到屋大维的床上。除此之外她对屋大维的日常生活关怀备至。哪一个男人能够抗拒这样的妻子？且不算这个女人的政治头脑和手腕远远胜过这个怀着同样政治野心的男人。屋大维艳遇不断的传说产生的社会效果是人们对莉薇娅的同情。而屋大维对她却是愧疚和感激。政治理想是她人生的目标，她自律克己的美德使她完全可以放弃肉体的享受，她追求的就是这种内外双嬴的政治效果。

 

屋大维成了独裁的君主之后，他和妻子并没有劳神费力地兴建宫殿，依然住在他们旧日的普通房子中。他把财力人力用于兴建罗马四通八达的公路，加强贸易，加强军队实际战斗能力，扩展罗马帝国的殖民地。莉薇娅带领全家人做所有的家务，亲自煮饭织布缝衣清洗。做为一个贵妇，她从来不把自己弄得珠光宝气。她的影响力虽然有她的地位衬托，却不是用强加于人的命令实施，她用自己的言行折服人心。莉薇娅把身教这一女人的长项发挥到了极至。

 

从内的角度来看，无论是血缘亲疏还是日后的潜力，对莉薇娅的地位最有威胁的女人是屋大维与前妻生的女儿朱丽叶（Julia Caesar)。朱丽叶是屋大维唯一的孩子，非常漂亮，屋大维视她为掌上明珠。从外的角度来看，最初对莉薇娅长久控制罗马政局最大的威胁是屋大维的继承人马赛拉斯（Marcellus)。马赛拉斯是屋大维妹妹的儿子，过继给屋大维做继承人。屋大维把女儿朱丽叶嫁给了马赛拉斯。

 

莉薇娅把朱丽叶当成自己的女儿养在家中，让她参予繁重的家务劳动，禁止她接触外面的世界。大家都看到她在培养一个纯洁可爱的公主。但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要培养出一个头脑袋简单过于单纯的花瓶。莉薇娅还设计让马赛拉斯和屋大维的生死之交阿格（Agrippa) 起了冲突。用现代语来说，阿格是老马，马赛拉斯是青葱菜鸟。在他们闹得不可开交之时，莉薇娅给屋大维下毒致病令其接近了死亡。当马赛拉斯败下阵来，屋大维让女儿离了婚，并且嫁给阿格，封阿格做了他的继承人。毒不用继续下了，屋大维的病奇迹般地好了。这时马赛拉斯却中了毒得了屋大维的病，不久一命呜呼。当然，阿格在莉薇娅手中也只是一枚棋子。

 

莉薇娅临死前对孙子承认了在她的指令下，她的前夫被毒死了，屋大维因毒而病，马赛拉斯，阿格和朱丽叶的两个儿子都被毒死了，阿格也被毒死了。屋大维七十七岁时正要揭开朱丽叶的小儿子（Postumus) 有罪的黑幕之前，莉薇娅毫不犹豫地毒死了屋大维。当时屋大维已经对食物有了戒心，他只吃树上摘的新鲜水果。莉薇娅让人把毒注射进了树上长的无花果中。Postumus犯罪的黑幕是莉薇娅精心策划的。Postumus信仰共和，丝毫不受控于莉薇娅。她不想看到他成为屋大维的继承人。她选择让人慢慢中毒，貌似因病而消耗体力，直至灯干油尽。莉薇娅做这些替天夺命的事情时目标明确，她就是为了消灭政敌。

 

阿格与朱丽叶生了三个儿子，极得屋大维欢心。阿格被莉薇娅算计而亡之后，屋大维又把朱丽叶嫁给了莉薇亚的大儿子提比略，并且指定朱丽叶的大儿子为他的继承人。开始提比略非常爱朱丽叶。这时的朱丽叶已经对莉薇娅的政治地位没有威胁了，但是她的美貌，她的凯撒大帝孙女和奥古斯都女儿的身份依然使她在贵族社会和平民中享有声誉，她的三个儿子是屋大维的孙子，有可能成为继承人。莉薇娅明白决不能养虎为患。当朱丽叶向莉薇娅咨询为妻之道时，莉薇娅给了她一种用西班牙飞虫所制的药剂，告诫她吃后的效果会使男人觉得她更加性感。朱丽叶深信不疑。而药的真正功能是使她性欲膨胀无法满足。提比略很快就开始躲避朱丽叶。为了满足病态的性欲，朱丽叶与卫兵和奴隶淫乱。全城市民都在议论朱丽叶的荒唐，莉薇娅对屋大维却只字不提。私下里她又成功地诱使朱丽叶的儿子们向屋大维告发了母亲的堕落。当屋大维把莉薇娅叫来让他们再重叙一遍朱丽叶的淫荡行为时，莉薇娅装得比屋大维还要痛心。屋大维决定流放朱丽叶。此后朱丽叶彻底地落到了莉薇娅手中。朱丽叶的结局是饿死荒岛。

 

莉薇娅和屋大维既是夫妻又是政治伙伴，他们有一个习惯：每当他们要决定一件家事一件国事或一个任命时，他们用信交流彼此的想法，如果达不到两人一致，那么那件家事国事或任命就一定夭折。 由此可见屋大维对莉薇娅的依赖。莉薇娅自己发展了一个庞大的间谍系统。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截获任何人的通信，捕捉任何不忠诚的蛛丝马迹。她的大孙子（Germanecus）英勇善战简单诚实，深得人心。莉薇娅知道他不同意自己的政见而且反感自己的阴谋，她在策划除掉他的同时又依靠他平定边界战乱和军队哗变。而最终除掉他又是凭借恶贯小人之手。从家庭的角度和祖母的角度来说，莉薇娅完全能够削弱Germanecus的羽翼，把他边缘化。但她知道只要Germanecus活着就有机会向提比略灌输共和的理念。对此她决不容忍。比起国家命运，亲人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完全微不足道。她虽然经常组织上流社会贵妇人的聚会，她也耐心倾听达官贵妇的诉怨，但她从来不把他们当成朋友。包括她自己的间谍组织，她真正信任的人只有一个。这种孤家寡人的行为恰恰应了曲高和寡。莉薇娅不是一个俗人。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身为祖母，见到自己的孙子如此战功显赫受人民爱戴，她会为她的家族感到欣慰，她会比老百姓更爱自己的孙子。可是爱在莉薇娅的字典里根本找不到。如果孙子是政治异己份子那么就与其他政敌没有两样。如果说莉薇娅的理想是为国为民，那么她应该有博大的爱心。错。她的理想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国是她的政治舞台，民是她施展政治抱负的介质。她玩弄政治手段时会有模糊不清模棱两可的时候，那不过是一些技巧。她的政治就是钢与铁，就是黑与白。

 

莉薇娅协助屋大维统制罗马时，罗马的百姓确实安居乐业。罗马征服埃及并不是摧毁一个国家，而是维护埃及的秩序使其成为罗马的粮仓。罗马灾荒之年有埃及玉米的支持，百姓生活还可维持。他们建立了一套很严密有效的国家治理系统。他们开发公路开发航运，促进商业，发展艺术文化，注重教育。尤其注重贵族的全面教育。如此说来莉薇娅辅助了一个明君。但是她的政治理念的宗旨是君主独裁。她非常成功地控制了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凯撒二世提比略继位之后，早期也在她掌控之下，后期已经开始摆脱她的控制削弱她的权力。到了她的曾孙凯撒三世卡利古拉（Caligula) 国王继位，她已经完全无力驾驭独裁者了。当时的罗马帝国还在兴旺完全是基于她和屋大维打下的底子。比起屋大维，她的儿子提比略心胸狭窄能力有限，她的曾孙卡利古拉完全没有治国之材而且还是一个神经病。一个国家的命运系于独裁君主一人的身上，无论其体系如何完善，最终风险指数大到难以估计。聪明如莉薇娅至死都没认清这一点。

 

在政治舞台上，莉薇娅一直非常明智地站在幕后。她的政治能力在屋大维时代得到了充分的发挥，而在儿子和孙子独裁执政时，尽管她依然掌握着无处不在的间谍系统，但是她的实际权力已经失控。这使我想到，在公元前的古罗马社会，女人如果真的要走出家庭要以国家兴亡为己任，她还是需要一个男人为她开辟空间撑着台柱。虽然莉薇娅利用自己所有的优势完全控制了屋大维，但是她之所以能够控制却终究要归功于屋大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