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最高法院拒绝暂时紧急阻止其实行，得克萨斯州州今年5月通过的SB8法案于9月1日开始生效。该法案禁止孕妇在怀孕6周后做人工流产，哪怕怀孕是因被强奸或乱伦造成的也不例外。
至于6周这个时间限制有多不合理，从目前德州90%以上的堕胎都是6周之后的就可见一斑。事实上，绝大多数孕妇在6周时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自然就没有机会在此之前做出要不要堕胎的决定。据多家媒体报道，德州抢在SB8生效前去做流产的人挤满诊所。很多诊所8月31日那天都是从一早一直忙到半夜12点那一刻。这是美国目前最严苛的禁止堕胎的法案，也是共和党掌控的州相继推出的类似禁止堕胎法案中唯一得以真正生效的。
为什么该法案能够成功得以实施？媒体对此有很多报道和解释。本人认为有些地方大多数中英文媒体都没有说明白，只有《纽约时报》9月3日的每日播客节目里面解释比较清楚。本文就参照该播客对大多数中文媒体忽略的内容做个简单明了的介绍，同时更深入地分析一下背后的原因和结果。
大家都知道，1973年美国最高法院对罗伊诉韦德案（Roe v. Wade）的判决奠定了美国宪法保护孕妇选择堕胎自由的基础。自那以后，美国保守派就一直想方设法地通过州法律来对抗罗伊诉韦德案。哪怕不能推翻，至少也要削弱。许多州相继通过了禁止6周、10周或15周后的堕胎。而这些法律通常都在生效前就被联邦法院驳回，因为它们与罗伊诉韦德案相抵触，即违宪。但这一次德州的SB8成功了，于9月1日成为德州的有效法律。这要归功于该法案的下面几个“发明”。（1）通常，法律都是由执法机构来强化执行的，具体到负责人就是州长、总检察长等人。但德州的SB8却明确说明任何政府官员都不得强制执行这项法律，而是把这个责任授权普通公民——谁都可以提起诉讼。起诉人不仅不限于德州居民，而且还不需要是受害人。（2）以任何方式“参与”了怀孕6周后堕胎的人都可以是被诉人。这里，可以被起诉的人不限于寻求堕胎的人，也不限于负责堕胎的医生，而是任何直接和间接“参与”的人，包括给出过主意的人，或者接送孕妇去医院的Lyft或优步司机。（3）如果打赢了官司，起诉人除了不需要负担法律费用外，还能得到1万美元的补偿。
德州SB8的第二个发明使得很大范围的人都可以成为被起诉的对象。我们都知道，在美国，一旦惹上官司，就是一个噩梦的开始。不要说精力、时间的损耗会把人逼疯，对普遍经济实力的人来说，被官司拖破产也是分分钟的事情。我们也知道，很多医生一直冒着吃官司的危险在堕胎环境非常恶劣的红州为孕妇提供堕胎服务。他们敢于这样做的重要原因之一是他们有保险。SB8生效后，医生被告的可能性更大，被罚的款额可能更高。但这还不是SB8最大的要害。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受到威胁的不仅仅是医生，还包括护士及诊所的任何职员。这些人可没有一个强大的保护网。所以，SB8通过后就有医生说，没办法再继续提供堕胎服务了，因为这已经不仅仅是“我”的问题了。“我”无法保护诊所的其他员工。相反，起诉方却不愁没人，因为打赢官司的话就由对方承受律师费，而且还可以获得额外的1万美元补偿。更何况反对堕胎的组织很多也很有钱，他们早就等在哪里，随时准备来“执法”了。
虽然德州SB8的第二个发明可以比较有效地阻止医生铤而走险，第一个发明可能才是最关键的。一般要建立一个案子，首先必须有被起诉人，即一个起诉方认为犯了罪的人。如果没有人犯罪，哪里来的案子，是不是？有了这第一步，才会有对案子审理和判决的步骤，即进入司法审理。但是，对还没有生效的法律，法院允许一个特别程序，即反对者提出紧急申请，要求法院阻止该法律。一般紧急申请进程非常快，法律文件简短，也没有口头辩论。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影子案件，因为是在还没有任何案子真正发生的时候就起诉了。影子案件往往是起诉执法人员。对一个州法案提起诉讼，就是起诉州长或州总检察长。现在，SB8禁止任何政府官员执行该法律，而是授权普通公民充当这个角色。那么在还没有一个真正的案子发生时，就无法确定谁该是被诉人，就无法事先提起诉讼。现在发生的是，提供堕胎服务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提起了诉讼。不能诉执法人员，他们就诉司法人员，事实上他们起诉了该州的每一位法官和每一位法院书记员，因为理论上说，他们就是那些事实上要负责可能发生的SB8相关诉讼案的政府官员。不过，这个没有先例的影子案件倒是被联邦法庭接受了。一个联邦法官决定这些人可以被起诉。他安排了一个听证会，讨论是否发出初步禁令，暂时停止该法律。但是上诉法院冻结了该听证会。于是所有的眼睛都盯向最高法院。在该法律生效一天后最高法院才发表了一个5:4的判决。多数意见只有一长段话，而且是未署名的。但因为每一个反对的大法官都发表了少数意见，所以我们知道那5个多数意见来自5位保守派大法官。也是保守派的首席大法官约翰·罗伯茨（John G. Roberts）加入了3位自由派大法官成为少数意见的一员。多数意见书大致是说，我们不是在决定这项法律是否符合宪法。但我们遇上了复杂的程序性问题。看来我们没有能力阻止任何人做任何事情，因为我们不知道谁是正确的被诉人。就是说，起诉人还没有说明他们的情况，没有满足他们应该尽到的责任。因此，对不起，我们只能拒绝这个申请。注意，这里多数意见特别强调了不是在决定这项法律是否符合宪法，只是因为程序问题没有得到满足，无法接受暂时不允许法律生效的申请。所有人，包括这些多数意见的大法官，都知道，一旦进入司法审查，SB8绝对会被判违宪，就像以前很多次其他州被驳回的类似法律一样，因为它违背了罗伊诉韦德案的判决。但是，德州共和党人故意设计的“程序问题”，为保守派大法官提供了避免走到司法审查这一步的理由。对此，大法官Sonia Sotomayor说“法院的决定令人震惊。”并一针见血地指出：“该法律旨在禁止妇女行使其宪法权利并逃避司法审查，是一项公然违宪的法律。面对禁止一项公然违宪的法律的申请，大多数大法官选择将他们的头埋在沙子里。”
知道罗伊诉韦德案有多重要吗？有没有注意到每次总统提名新的大法官，所有人都是首先关注被提名人会不会推翻罗伊诉韦德案？美国法律界甚至有人说美国只有两种案子，一种是与堕胎有关的案子，另一种是与堕胎无关的案子。所以，推翻罗伊诉韦德案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保守派大法官们哪怕心里想也未必敢明目张胆地做。其实最高法院对德州SB8法案的表态也间接说明了不是每一个保守派大法官都有胆量直接否定罗伊诉韦德案。但是，可以理解为参与多数意见的大法官们很高兴有理由不去阻止这个谁都知道违宪的法律的执行。SB8是德州共和党立法者送给保守派大法官的一个礼物。
如果各个红州都效仿，等于达到间接推翻罗伊诉韦德案的目的德州共有大约24个提供堕胎服务的诊所。自9月1日起，所有的诊所都停止为孕妇提供6周身孕后的流产服务了。至少目前来看，没有人敢冒险，因为牵涉到的人太多了，风险也不寻常地大。而没有人敢于冒险，就等于不会产生有关SB8的实质性的案子。没有一个实质性的案子，该法案的内容就不会在法庭上获得真正的司法审查。换句话说，一个所有人都知道违宪的法律无法被废除。至于前面说的堕胎服务提供者对法官和法庭书记员的起诉，当然可以继续听证等仪式。但是，离开了紧急申请的通道，美国的官司都是以蜗牛速度进行的，不知道猴年马月才会有一点进展。很多州多次失败的事情，德州成功地做到了。不出所料，其他红州纷纷表示也要效仿这样的做法。如果都成功的话，这些州等于变相推翻了罗伊诉韦德案。
上周五（9月3日），德州一名法官下达了临时限制令，阻止德州最大的反堕胎组织Texas Right to Life根据刚生效的SB8的条款起诉Planned Parenthood这个提供堕胎服务的非营利机构。但是，该临时限制令有效期只到9月17日。而且这个限制令的保护范围非常窄，只是针对一个反堕胎组织和一个提供堕胎的组织，而且Planned Parenthood依然必须服从SB8，只是暂时不会面临官司而已。拜登总统表示将以“全政府的力量”来对抗德州的SB8。众议院议长Nancy Pelosi也表示国会将采取行动，以法律来保护女性的选择权。Lyft、优步承诺为受德州堕胎法打击的司机承担法律费用。但是，民主党在参议院并没有通过法案需要的绝对优势，如果来自西弗吉尼亚州的民主党参议员乔·曼钦（Joe Manchin）不肯废除参议院的冗长辩论（filibuster），让民主党能够在参议院以简单多数通过法案的话，真正的选项并不多。只要妇女的堕胎权没有以法律的形式得到确立，仅仅依靠美国法院遵循以前判例的约束，罗伊诉韦德案就会一直面临挑战。哪一天被废除也不是不可能。德州的SB8，因其明显违宪，被废除应该是早早晚晚的事情。只是，我们不知道会以怎样的方式，耗费多少时间，人们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现在的情况是，德州需要堕胎的孕妇，如果无法承受去外州堕胎的经济负担，前途一片渺茫。https://www.supremecourt.gov/opinions/20pdf/21a24_8759.pdfhttps://www.nytimes.com/2021/09/03/podcasts/the-daily/texas-abortion-law-supreme-court-roe-v-wade.html?showTranscript=1https://www.nytimes.com/2021/09/03/us/politics/texas-abortion-planned-parenthood-law.htmlhttps://www.nytimes.com/2021/09/01/us/supreme-court-texas-abortion.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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