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孔子拒见孺悲聊起
从孔子拒见孺悲聊起
很久没有写东西了,说起来很惭愧,一则是忙,二则是懒——记得这样的托辞我也写过无数次了,惭愧惭愧。
今天本来的安排因为意外打扰,懒得去应酬,就想着在家里犯懒一下,调整一下节奏,整理一下思绪——大约今天就该是个反思的日子吧。
中午跟一位远来拜访的同参探讨了许多问题,实打实的说了许多话,然后一起去一个书店,没想到铁将军把门,于是相视一笑挥手作别,我在秋风萧瑟里漫步回家,他在落叶飘零中孑然远去。
很好的深秋午后。
回到家,困的很——这段时间严重缺觉,一直在不停的跑啊跑,难得有个偷懒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睡!
于是睡眼缠倦里,枕了本蒋勋说红楼,呼呼睡去。
这一睡念呼呼千里烟波,直至暮霭沉沉被窝阔方才醒转,醒来不知身是客,犹自贪恋梦中的美景。
把自己挪到沙发上,倾一杯茶,发呆。
很好的深秋黄昏。
看到学论语的文章,自然开心,只是再看了解释,又不由颇觉有趣。
不知道那些把夫子的行为解释成斗气羞辱婉拒的人,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孔夫子就那个样子,是怎么让千古的人服气他是“大成至圣先师”的。
我不是孔夫子,也不是他的弟子,更不是现场目击证人,所以我不知道孔夫子当时怎么想,也不知道记载这则故事的弟子们怎么想,只能猜测一下。
我们看看原文: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
孔夫子想做什么?
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看法?说我不喜欢你,顺便戏弄一下你?拐弯抹角逗你玩儿?
孔夫子有那么恨那个人吗?那么点儿小肚鸡肠,还是孔夫子吗?
把这样如同儿戏的东西记载下来,让大家看了一乐,那是孔夫子的弟子吗?
如果这老师跟弟子就这点儿水平,中华文化就麻烦大了。
一部论语,老夫子何曾在意过自己?何时不是自在天真?
一位知天命、耳顺、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智者,一位温良恭俭让忠恕而已矣的君子,会怎么处理类似的事情?
如果他那么做了,他会是什么样的想法,什么样的目的?
我有一位老师,合适问他的时候,我偶尔会问一些问题,而这些问题,老师不在的时候,其实我是会自己琢磨的。之所以问老师,是为了偷点儿老师的东西,并不是我自己就想不出来。因为老师回答问题时,常常会引申扩展捎带着讲很多其他的东西,那些东西,才是宝贝——“醉翁之意不在酒”。
老师自然也明白我们的小心思,常常是笑眯眯的看着我,直到我自己发毛——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他的不答,就是“辞以疾”,他的微笑,就是“瑟而歌”。
好的老师,为了学生,或者为了别人受益,教育方法很多,随缘教化,于法自在。
我们再看一个例子。
未成为禅宗二祖时的神光,前去拜见初祖达摩,开始就吃了闭门羹。
这个闭门羹吃了多久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在一个风雪之夜达到了高潮。
神光来拜见老师之时,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少则超然博极载籍,尤善谈老庄,后览佛乘,遂尽弃去,依宝静禅师出家,遍学大小乘义。年三十三返香山,终日宴坐。又八年。。。”,从记载中可以看出,他是学富五车而且学有专精的大学者,而且出家之后遍览佛典,又作了八年功夫,可以说,修行这件事儿,该做的他都做了,却依旧“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在走投无路之时,自思“孔老之教,礼术风规,庄易之书,未尽妙理。近闻达磨大士住止少林,至人不遥,当造玄境。”不得不来求教于达摩,“乃往彼,晨夕参承”。
这个背景下,达摩怎么教这样的一个学生?
“祖常端坐面壁,莫闻诲励。”
不搭理你!——这做法是不是与孔夫子有些眼熟?这算是第一次“辞以疾”。
一般人会怎么想?——我这么大老远来了,又是这么牛的身份,你怎么这样的态度?水平太低了吧?老子凭什么受你这闲气,走还不行吗?
神光如何想?
“昔人求道,敲骨取髓,刺血济饥,布发掩泥,投崖饲虎,古尚若此,我又何人?”
神光如何做?
“其年十二月九日夜,天大雨雪。光坚立不动,迟明积雪过膝。”
那一夜,达摩知道神光在外面竟夜赏雪否?——第二次“辞以疾”。
当然知道,不知道还是达摩吗!
——那么达摩为什么还是不理神光?
——那么在“坚立不动”直至“积雪过膝”的这一夜里,神光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天亮了,达摩祖师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就来问神光:“汝久立雪中,当求何事?”——第一次“瑟而歌”。
光悲泪曰:“惟愿和尚慈悲,开甘露门,广度群品。”——又来敲门了。
再看达摩:“诸佛无上妙道,旷劫精勤,难行能行,非忍而忍。岂以小德小智,轻心慢心,欲冀真乘,徒劳勤苦。”——第三次“辞以疾”,同时也是第二次“瑟而歌”。
神光怎么做?“光闻祖诲励,潜取利刀,自断左臂,置于祖前。”“诸佛法印,可得闻乎?”——再次敲门。
祖曰:“诸佛法印,匪从人得。”——第四次“辞以疾”,同时也是第三次“瑟而歌”。
“我心未宁,乞师与安。”——再敲门。
祖曰:“将心来,与汝安。”——第五次“辞以疾”,同时也是第四次“瑟而歌”。
可良久曰:“觅心了不可得。”
祖曰:“我与汝安心竟。”
——还是“瑟而歌”,不过这次,似乎神光听懂了。
大成至圣先师的教育法,与大禅师的教育法,何其相似乃尔!
这的确不是一般的学者或者研究者可以望其项背的。
所谓知音难觅,不只是高山流水的朋友,也是承载衣钵的师徒。
闻弦歌而知雅意,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的智慧流动,是“禅客相见唯弹指,此心能有几人知”的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一次,跟一位禅师,听着雅尼的“夜莺”,赞叹不已:学佛学成这样,才是妙明真心的体现,才是神通妙用的自在,那些熙熙攘攘号称学佛的人,真是“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啊。
山河大地等等一切的一切,何时不在告诉我们生命的真相?或者说,宇宙万物本来就无时无刻全体呈现,何尝对我们隐瞒过?
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尽是法身。
如是如是。
吃饭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