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徐庆分在马所长的第一研究室，杨平分到第二研究室。那时的药物所能做的科研项
目不多，主要承担些省卫生厅项目，国家项目几年不遇。每 年卫生厅项目下达后，
马所长根据工作量把任务分解到三个研究室，因为活少人多，全年的工作实际仨月就能
干完，硬是拖到半年多。所以所里工作不多，很是清闲。第二、三研究室的室主任业务
水平低些，况且自身年龄大了，也就不求上进了。上班没事时就和室里的科研人员下棋
，打扑克，女同志就织毛衣。马所长虽是一所之长，但对二、三研究室的悠闲状况确不
予理会。因为所里没有钱，没钱就不能立项，也就没法给这两个研究室布置其他任务。
但马所长的第一研究室总是很忙，上边没课题，马所长就自己立课题，用其他项目省下
的边角余料，有时甚至自掏腰包开展研究，尽量把室里每个人的工作安排得非常满。
陈书记虽然很少光顾研究室，但从班车上大家的闲言碎语基本掌握了研究所的工作状态
。下班时嘻嘻哈哈，面无倦意，早早上了班车的是第二、三研究室的，交流的全是哪步
棋走错了，谁的脸上贴了几张纸条，画了多少个王八，毛衣打了多少针等等。神情疲惫
快要发车了才上车的，是第一研究室的。上车后话不多，如要交谈，也全是听得懂，但
听不明白的实验话题。陈书记想不明白，都是科研人员，为啥有的忙来有的闲。既然想
不明白那就问问马长乐，干多的没奖金，干少的工资照发，为啥和自己过不去，给自己
的研究室工作压力那么大？马长乐说，所里承担的任务是根据三个研究室人员情况平均
分配的，三个室早把那点活干完了，现在一室做的都是自立课题。陈书记问，那二、三
室咋不做些自立课题呢？马长乐答道，自立课题就是自己立的课题，室主任不立，外人
也帮不上忙，要是我帮他们立，就等于所里的课题，所里哪有这笔资金啊？陈书记想想
也是，又问道，那你们咋那么多自立课题啊，还有你的自立课题的资金从哪来的啊？马
长乐说，有些课题是不经意间发现的。你听说过搂草打兔子吧，有一年我在三线的安卫
医院，那时药品匮乏，上面鼓励大病小病尽可能使用中草药。我就把中草药洋金花用来
做麻醉剂，有个病人手术前有牛皮癣，出院前，牛皮癣没了，一般人不会去注意牛皮癣
为啥没了，我推测一定与手术期间某一环节有关。经过反复推断我认为起作用的应该是
作为麻醉剂的中草药洋金花，所以立个洋金花治疗牛皮癣的课题。至于经费嘛，从别的
项目挤出一些，还有就是个人掏钱，你见到那两箱蜜蜂没？那就是我花80元个人买的，
为的是研究蜂毒课题。只要是我感兴趣的项目，自掏腰包我也愿意。陈书记说，你真是
个怪人。
二室里多数人根据主任喜好每天变换着游戏方式。下军棋、象棋、摸大点、炸红十、三
打一或者玩六角。杨平最初也配合，参与室内的各项活动。但玩几次后，都不愿带他，
因为玩得臭。有一次炸红十，两个红十都现了，一个是对家，一个是上家，结果下家用
小王打了对家红十后，他不知咋想的，毫不犹豫地用大王镇压了下家的小王。当时，场
内场外的人惊得闭不上嘴，都为自己的跟不上杨平的思路、理解不了他的战术而遗憾。
精鹜八极，心游万仞而懊悔不已的杨平在埋怨与嘲讽中问下家剩几张了？下家说剩一张
了，为弥补损失，杨平把手中的对3扒开，打了张3，下家没动，因为也是3，最后双双
被擒，有人送个雅号“杨三“。杨三从此退出炸红十。
杨平又是个闲不住的人，既然没人愿意和自己玩，那就找点事做吧，从那后，杨平想提
高自己的水平，业务上求发展，上班后就往一室跑。去一室不是想见徐庆，而是想让所
长给他安排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杨平说自己爱干活。马所长喜欢工作勤奋的人，尤其喜
欢主动和自己要活干的人。那时的杨平只知道干活，没有分析能力，这不怪他，因为底
子太浅。说他没分析能力一点不冤枉他，但马所长喜欢杨平，因为杨平守铺儿。马所长
愿意把工作交给他做，别看水平低，但能把你安排的事做了。因而，业务水平逐渐提高
。徐庆不守铺儿，很少主动要求承担些工作，马所长也不愿意给他按排工作。后来马所
长一高兴干脆把杨平调到一室，让徐庆去了二室。
还有一件事让马所长对他俩之间的关系一直感到困惑：同学之间咋能没有交流呢？徐庆
羡慕官场，而且能说会道，为人世故，且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有玉树临风之态。去二
室后有事没事老往办公室跑，跑着跑着，好运来了。一次卫生厅张副厅长来所检查工作
认识了徐庆，与之交谈，滔滔不绝，满口的术语名词，把一个军人出身的副厅长弄得晕
头转向，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回去后马上让秘书找人给自己二女儿佳佳提媒。
本已准备结婚的徐庆喜不自胜，毫不犹豫地抛弃已热恋了三年多的女友陈红英，来所不
到一年时就做了副厅长的乘龙快婿。
泰山大人把徐庆当儿子一样看待，儿子自然要把对未来的打算说给岳父。按照徐庆当官
科研两不误的想法，婚后不久任命徐庆兼所长助理。虽然马所长没有助理，但徐庆怕马
所长不同意。张副厅长说我让厅里管人事的负责协调，理由就是马所长岁数大了，支支
嘴就行了，跑腿学舌的事让年轻人办。上边和马所长左一个“马老”右一个“马老”地
谈，马所长虽然有不同意见，但，最后也同意了。好像就是从那时起，单位开始尊马所
长为马老了。徐庆兼了所长助理后，人们十天半月在实验室见不到他一面了，实验室工
作成了兼职。马所长不喜欢徐庆，觉得他喜新厌旧，人品不好；关键是业务水平差，不
思进取，差就差了，偏又看重名利。尤其当上所长助理后和所里各室主任沟通勤了，所
里完成的项目，不管参与多少、参与与否，都希望署名，而且要靠前。实际也是人品问
题。人品虽差，但官运亨通。
陈书记没专业，到点那年单位也不挽留。陈书记向马老告别时，马老才意识到自己也快
退休了。交流中陈书记感觉马老不快乐，想到和陈书记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马老险些
流下泪来。陈书记安慰说别看你是将才，所里离不开你。实际上让马老退休马老自身也
舍不得，只要自身身体还行，他离不开实验室。陈书记走后，马老忽然想到这个所长当
起来是那么无聊。马老打了个报告，申请辞去所长职务。不到一月，厅里批下来了，同
意马老的请求，但另给马老个职务，研究所名誉所长，终身研究员。研究所的新所长是
从附属医院提上来的中医老尚，本来所里以科研为主，但科研除了马老外谁都摆不到场
面上来。徐庆最想干，又怕难孚众望，已是厅长的岳父大人徐庆给出个主意，意思是老
尚是个见风使舵之人，对科研不懂，让他当所长他知轻重，科研这边他不敢插手。再说
科研这边总得有人管吧，我在厅里做做工作，过几天厅里任命你当副所长，先过渡一下
，所长将来不还是非你莫属。
中国是个爱面子、讲排场、喜攀比的社会，在系变学院、学院变大学、用城市冠名的大
学换省名、省名换区域、区域换中国哪个时期，药物研究所也不甘落后，由研究所更名
为研究院，徐庆自然由所长助理变为院长助理。随后在岳父的主张下，徐庆在来院的第
十个年头上被任命为主管科研副院长。
杨平发至内心地厌恶徐庆，没人的时候想起徐庆还会骂上几句，甚至有时做动物解剖实
验时，别人提到徐庆或脑海中闪过徐庆时，杨平都想手术刀下的动物就他妈的是徐庆。
时间长了，形成了很深的烙印，只要一提到解剖，或者看到实验动物条件反射般马上就
联想到徐庆——两人的积怨是在大学期间产生的。
杨平家在农村，但不是一般的乡下人。中学时学习就不错，加上父亲是公社革委会主任
，两个名额，另一个是革委会副主任的女儿陈红英。杨平和陈红英两家是邻居，父辈关
系好，孩子走的也近。俩人从中学到高中四年都是一个班，算得上是青梅竹马。高中毕
业后杨平在公社广播站当宣传员，陈红英在公社卫生院当赤脚医生。两家人逢年过节在
一起聚聚时，两人的婚事也是其中的一个话题。但上边下来的两个保送上大学的名额把
当初的许多美好全部改变了，那时人们不认可知识能改变命运，但知道上大学能改变身
份。那年月公社革委会主任就是土皇帝，两个土皇帝商议结果是结婚事小，前程事大，
把俩孩子一起保送出去，改变身份之后再结婚。
杨平和陈红英保送到同一所学院，只是专业不同。陈红英学临床，杨平学药学。陈红英
人长得漂亮，从小没离开过家，入学没几天就想家，一想家就跑来找杨平。杨平对她非
常热情，给她好吃的东西，陪她看电影，那年月电影很少，但还有样板戏等，所以每周
都有看的。陈红英常来找杨平，徐庆与杨平一个宿舍。一来二去和徐庆就熟了。学校本
来不大，学生宿舍在一个区，吃饭有两个食堂，临床和药学在一个食堂，平时见面也挺
容易。
等到杨平忽然意识到挺长时间没见到陈红英来找自己时，突然感觉挺想她的。杨平决定
周末带陈红英去公园走走，周六晚饭时，杨平在食堂遇到了陈红英。几周不见，杨平觉
得陈红英长大了，不再像刚来时那个想爹想妈又想他的女孩了。从吃饭时左顾右盼的眼
神和与其谈话时心不在焉的表现，杨平意识到出现问题了，更让杨平意外的是分手时杨
平提议明天去公园的建议被陈红英拒绝了。陈红英说周日上午有实验课，杨平从陈红英
拒绝的口气感觉出对方在撒谎。第二天吃过早餐，杨平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观察临床女
生宿舍的进出状况，结果发现徐庆在宿舍楼门口徘徊，好像也在等人。过了一会儿，打
扮一新的陈红英从宿舍楼出来了，徐庆迎了上去。杨平离得太远，听不清他们交谈什么
，但从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以及俩人走路的形态看，其亲密程度更像一对处于热恋中的
男女。杨平悄悄地跟在后面，直到他们消失在校门外。第二天，杨平找过陈红英，开始
问实验课上的怎么样，遇到啥困难没。陈红英说课上得挺好，没啥问题。杨平又问实验
课是在哪上的？陈红英警觉了，问杨平啥意思。杨平说我知道你昨天和徐庆在一起。陈
红英说，也好，既然你知道了，我就告诉你吧，从打徐庆说喜欢我那天我就爱上了他，
我们分手吧。从那天起，大学期间杨平和徐庆基本没有过语言交流，大学的第一个寒假
，杨平和陈红英没有一起回家，两家的老人似乎感觉有些不正常。据陈红英的母亲后来
说，姑娘见世面了，说外面的世界真大，比杨平好的男人多的是。那一年春节两个家庭
没有了以往的聚会，杨平和陈红英的父辈之间的关系也因为儿女的事老死不相往来，没
多久陈红英的父亲就调到另一个公社了。
杨平以往厌恶徐庆的另一个原因和马老观点一致，是因为徐庆不劳而获，一个项目没做
啥工作，署名还得排在自己前头。但若没有陈红英那件事发生，后面的原因杨平是能够
忍受的，因为中国到处都是这样，当官的捞的好处永远比老百姓多。自从徐庆荣升副院
长后，杨平随着阅历的增多，世风变迁，认为与徐庆的关系应该改善，自己一味远离徐
庆，吃亏的永远是自己。杨平为缓和与徐庆的关系，只能面带微笑，气在心底，表面上
对徐庆总是毕恭毕敬，谁让人家是副院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