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梦】# LeisureTime - 读书听歌看电影
wh
1 楼
这个小湖上结的冰仿佛又加厚了，在溶溶月色中泛着蓝幽幽的光。
上次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这灌木丛的叶子还没落光。微风拂来，那几片零落的叶子还会
沙沙作响。她整个儿缩进那件褐色和暗红色条子的老式棉袄里。那棉袄是那么大，那么
臃肿，她缩在里面像个小孩儿。发黄的柔软的发丝覆盖着她半个额头，双颊在月夜里呈
现着病态的青白。尖尖的下颏儿倒是挺富于表情地向上翘着，使人想象出她儿时的俏皮
劲儿，淘气劲儿。
"真的，不骗你。我一点儿也不骗你。"她说。……我始终怀疑她有一种穿透力，有一种
非凡的心灵感应，我疑心她读出了潜台词。要不，她干嘛反复进行这种无益的表白呢?
……我知道，她又要讲她的梦了。第一百二十回地讲她的梦，那个奇怪的、神秘的梦。
对正常人来讲是不可思议的梦。这种梦也许只能产生于天才或者精神病患者的意识之中。
"那个蓝色的结了冰的小湖，就是这么被朦朦胧胧的月光笼罩着。周围，就是这样低矮
的灌木丛。风，轻轻地吹，灌木丛沙沙地响。"她睁大眼睛，盯着湖对岸的一片白色的
光斑，"我一个人来到这里。是的，只有我一个人。我走到湖面上，轻轻地滑起来。我
不会滑冰，也从来没滑过。可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那么旋转了几下之后，我
就轻轻易易地滑起来。那是一片朦朦胧胧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你会忘了一切，甚至
忘了你自己。你忘了你自己，才感到自己是自由的。真的，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那种感
觉——那是一种身心放松之后的自由。我飞速地旋转着。头顶上是漆黑的夜空和一片泛
着微红色的月亮。冰面上泛着一层幽蓝的寒光。我越滑越快，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响，在
拐弯的时候，我仿佛有一种被悠起来的感觉。我想起童年时荡秋千的情景。可那时是在
碧蓝的晴空里。空中飘荡着伙伴们的欢声笑语。现在呢，是在暮色深浓的夜里，周围是
死一般的静寂......我就那么飞着，飞着，月光渐渐变得明亮起来了。突然，我发现湖
面上的一个大字——哦，是的，那湖面上有字——她突然顿住，声调变得恐惧起来了。
……
"那是一个大大的'8'字。这'8'字在蓝幽幽的冰面上银光闪闪的......哦，我这才发现
，原来我一直按照这条银光闪闪的轨迹在滑行，不曾越雷池一步。而且我发现，这'8'
字已经深深地嵌入冰层--这证明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上面滑过了。
"我想摆脱这个硕大无朋的'8'字，于是有意识地按别的路线滑行。可是，我的双脚却被
一种无形的引力牢牢钉死在这个'8'字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如愿。我惊奇极了。我感到
这是一块被施了魔法的冰面——"
突然，她顿住了。在这刹那间，一切似乎都突然静止了。连风也不再吹。她伸出一个手
指头按在嘴巴上，眼睛里．充满了恐怖的光。
"怎么了?"我问。我不知道这个疯姑娘又在玩什么花样，然而不能不承认，她的确富于
感染力。"看，看那！你看那冰上——"她声音里的恐惧感是那么强，以至我这个彻底的
唯物主义者也感到后背发麻，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平展展的蓝色冰面上，写着
一个硕大无朋的"8"字。
————————————————
前天coalpilerd提到画中梦、梦中画，我突然想起上面这篇久违的八十年代小说开头。
话说我上初一时还只认识武林至尊、金庸羽生。班里一同学因为不知道哈姆雷特，被另
一同学扇了个耳光，令我大受刺激。初二时流行知识竞赛，全班苦背竹林七贤扬州八怪
。初三排演英语话剧，我在戏里反扇了哈姆雷特一记耳光。回首往事，我一脚踏进的原
来是暴力文学之门。
前辈高士qicheji曾回忆全班传阅方方的《桃花灿烂》，一众少男少女为之神魂颠倒。
我们班从没形成如此规模化的浪漫文学阅读气氛（琼瑶严沁岑凯伦屡遭嘲讽），围绕在
我身边的总是异类。最要好的男生向我推荐张承志的《北方的河》，我看不明白却也能
感受那慷慨悲歌。最要好的女生向我推荐戴厚英的《人啊人》，此书却被班主任没收，
并通知她的图书管理员妈妈：“你女儿思想太复杂。”我和她满腔叛逆与正义地请班主
任归还《人啊人》和我的两本金庸，结果戴厚英被杀了，班主任自杀了。极受震撼的我
和她也从此分道扬镳，半生天涯海角。会不会有一天，我像《北方的河》里的男人一样
，在马来西亚的茫茫人海里一眼找到你？
我推崇这两位密友的品味，自惭对文学毫无鉴赏，读小说看不出好坏、说不出喜恶。直
到有一天，翻到我妈从厂里借的《中篇小说选刊》中的这一篇精神病患者的梦，我突然
喜欢上了！在到期之前，我把这个中篇，用鲜亮的纯蓝墨水，密密麻麻、工工整整地抄
在两百页的笔记本上。在语文课上奋笔疾抄的时候被语文老师没收了，还好下课后还给
了我，没再发生更多的悲剧。
我欣喜地把它推荐给两位密友，我也有自己喜欢的作品了！他们的肯定增添了我的自信
。之后我又发现了张炜、刘震云、何顿、张抗抗……看着他们从中短写到长篇，从初出
茅庐到扬名立万。而最初的那位精神病患者也接连做出敦煌遗梦、炼狱之梦、迷幻花园
梦、羽蛇之梦、海妖歌梦、塔罗牌梦、莎乐美梦……我像对窦唯一样，关注并喜欢着这
位越来越看不懂的初爱。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上这篇，多半是因为神神叨叨。景焕是个美丽的名字，她有病态
的敏感、超常的直觉、落落的寡合、赤子的内心。柳锴是个普通的心理系实习医学生，
有个爱吃爱睡、明智决断的系花女友，却挡不住景焕的致命诱惑。系花的母亲是个高雅
冷漠的知识女性，却在一曲钢琴曲后被景焕画的蓝色冰湖吓得惊惶失措。湖水犹如照心
镜？我的男密友曾在同学家看到他姐姐临摹的柯罗的蒙特芳丹之忆，那一泓清水直映其
心。我后来在珠峰脚下看到一位修佛居士的姐姐——永远的姐姐——画的一幅林中湖的
油画，那泓清水也赤裸裸地照得我直心跳。景焕画的这面蓝冰湖，在1988年被《一个和
八个》的导演张军钊改编为电影《弧光》，张光北、白灵与肖雄主演。有一天，我要
去看这面八十年代的湖，听那人生俯仰，鬼神高唱。
附原小说全文链接：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13764811/
又：网上能找到《弧光》在线视频吗？拜谢！
上次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这灌木丛的叶子还没落光。微风拂来，那几片零落的叶子还会
沙沙作响。她整个儿缩进那件褐色和暗红色条子的老式棉袄里。那棉袄是那么大，那么
臃肿，她缩在里面像个小孩儿。发黄的柔软的发丝覆盖着她半个额头，双颊在月夜里呈
现着病态的青白。尖尖的下颏儿倒是挺富于表情地向上翘着，使人想象出她儿时的俏皮
劲儿，淘气劲儿。
"真的，不骗你。我一点儿也不骗你。"她说。……我始终怀疑她有一种穿透力，有一种
非凡的心灵感应，我疑心她读出了潜台词。要不，她干嘛反复进行这种无益的表白呢?
……我知道，她又要讲她的梦了。第一百二十回地讲她的梦，那个奇怪的、神秘的梦。
对正常人来讲是不可思议的梦。这种梦也许只能产生于天才或者精神病患者的意识之中。
"那个蓝色的结了冰的小湖，就是这么被朦朦胧胧的月光笼罩着。周围，就是这样低矮
的灌木丛。风，轻轻地吹，灌木丛沙沙地响。"她睁大眼睛，盯着湖对岸的一片白色的
光斑，"我一个人来到这里。是的，只有我一个人。我走到湖面上，轻轻地滑起来。我
不会滑冰，也从来没滑过。可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那么旋转了几下之后，我
就轻轻易易地滑起来。那是一片朦朦胧胧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你会忘了一切，甚至
忘了你自己。你忘了你自己，才感到自己是自由的。真的，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那种感
觉——那是一种身心放松之后的自由。我飞速地旋转着。头顶上是漆黑的夜空和一片泛
着微红色的月亮。冰面上泛着一层幽蓝的寒光。我越滑越快，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响，在
拐弯的时候，我仿佛有一种被悠起来的感觉。我想起童年时荡秋千的情景。可那时是在
碧蓝的晴空里。空中飘荡着伙伴们的欢声笑语。现在呢，是在暮色深浓的夜里，周围是
死一般的静寂......我就那么飞着，飞着，月光渐渐变得明亮起来了。突然，我发现湖
面上的一个大字——哦，是的，那湖面上有字——她突然顿住，声调变得恐惧起来了。
……
"那是一个大大的'8'字。这'8'字在蓝幽幽的冰面上银光闪闪的......哦，我这才发现
，原来我一直按照这条银光闪闪的轨迹在滑行，不曾越雷池一步。而且我发现，这'8'
字已经深深地嵌入冰层--这证明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上面滑过了。
"我想摆脱这个硕大无朋的'8'字，于是有意识地按别的路线滑行。可是，我的双脚却被
一种无形的引力牢牢钉死在这个'8'字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如愿。我惊奇极了。我感到
这是一块被施了魔法的冰面——"
突然，她顿住了。在这刹那间，一切似乎都突然静止了。连风也不再吹。她伸出一个手
指头按在嘴巴上，眼睛里．充满了恐怖的光。
"怎么了?"我问。我不知道这个疯姑娘又在玩什么花样，然而不能不承认，她的确富于
感染力。"看，看那！你看那冰上——"她声音里的恐惧感是那么强，以至我这个彻底的
唯物主义者也感到后背发麻，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平展展的蓝色冰面上，写着
一个硕大无朋的"8"字。
————————————————
前天coalpilerd提到画中梦、梦中画，我突然想起上面这篇久违的八十年代小说开头。
话说我上初一时还只认识武林至尊、金庸羽生。班里一同学因为不知道哈姆雷特，被另
一同学扇了个耳光，令我大受刺激。初二时流行知识竞赛，全班苦背竹林七贤扬州八怪
。初三排演英语话剧，我在戏里反扇了哈姆雷特一记耳光。回首往事，我一脚踏进的原
来是暴力文学之门。
前辈高士qicheji曾回忆全班传阅方方的《桃花灿烂》，一众少男少女为之神魂颠倒。
我们班从没形成如此规模化的浪漫文学阅读气氛（琼瑶严沁岑凯伦屡遭嘲讽），围绕在
我身边的总是异类。最要好的男生向我推荐张承志的《北方的河》，我看不明白却也能
感受那慷慨悲歌。最要好的女生向我推荐戴厚英的《人啊人》，此书却被班主任没收，
并通知她的图书管理员妈妈：“你女儿思想太复杂。”我和她满腔叛逆与正义地请班主
任归还《人啊人》和我的两本金庸，结果戴厚英被杀了，班主任自杀了。极受震撼的我
和她也从此分道扬镳，半生天涯海角。会不会有一天，我像《北方的河》里的男人一样
，在马来西亚的茫茫人海里一眼找到你？
我推崇这两位密友的品味，自惭对文学毫无鉴赏，读小说看不出好坏、说不出喜恶。直
到有一天，翻到我妈从厂里借的《中篇小说选刊》中的这一篇精神病患者的梦，我突然
喜欢上了！在到期之前，我把这个中篇，用鲜亮的纯蓝墨水，密密麻麻、工工整整地抄
在两百页的笔记本上。在语文课上奋笔疾抄的时候被语文老师没收了，还好下课后还给
了我，没再发生更多的悲剧。
我欣喜地把它推荐给两位密友，我也有自己喜欢的作品了！他们的肯定增添了我的自信
。之后我又发现了张炜、刘震云、何顿、张抗抗……看着他们从中短写到长篇，从初出
茅庐到扬名立万。而最初的那位精神病患者也接连做出敦煌遗梦、炼狱之梦、迷幻花园
梦、羽蛇之梦、海妖歌梦、塔罗牌梦、莎乐美梦……我像对窦唯一样，关注并喜欢着这
位越来越看不懂的初爱。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上这篇，多半是因为神神叨叨。景焕是个美丽的名字，她有病态
的敏感、超常的直觉、落落的寡合、赤子的内心。柳锴是个普通的心理系实习医学生，
有个爱吃爱睡、明智决断的系花女友，却挡不住景焕的致命诱惑。系花的母亲是个高雅
冷漠的知识女性，却在一曲钢琴曲后被景焕画的蓝色冰湖吓得惊惶失措。湖水犹如照心
镜？我的男密友曾在同学家看到他姐姐临摹的柯罗的蒙特芳丹之忆，那一泓清水直映其
心。我后来在珠峰脚下看到一位修佛居士的姐姐——永远的姐姐——画的一幅林中湖的
油画，那泓清水也赤裸裸地照得我直心跳。景焕画的这面蓝冰湖，在1988年被《一个和
八个》的导演张军钊改编为电影《弧光》，张光北、白灵与肖雄主演。有一天，我要
去看这面八十年代的湖，听那人生俯仰，鬼神高唱。
附原小说全文链接：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13764811/
又：网上能找到《弧光》在线视频吗？拜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