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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燥,有风:(四)闭眼,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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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燥,有风:(四)闭眼,放松# LeisureTime - 读书听歌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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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见到温迪的时候,她神态自若,告诉我他们正在审核各个公司递交的软件解决方
案,过几周才会有结果。这之前,各公司的技术人员可以继续进行需求调研,她会安排
IT部门的同事全力配合。我跟她说,下午有事需要去看医生。她这才露出心领神会的笑
容。
那诊所是一栋民居房,大门一侧钉着一块木头牌子,上面写着:迪瓦克医生催眠治疗所
。螺钉有些松了,偶尔有风吹过,牌子磕击墙面发出“咯咯”的声响。
我看了一眼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10来分钟。二月的纳嘉里天很冷,头天刚下过雪,
四处一片白茫茫。我退回到人行道边,点起一根烟,想到这或许是最后一根烟,不禁觉
出些仪式感,格外仔细品味,果然跟平日里感觉不一样。
忽然听见身后的门被推开,我回头一看,出来一个亚裔女人,紫色羽绒服上带毛领的帽
子扣在头上,底下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庞。我下意识地觉得亚裔女人中只有中国人才能长
得这么好看,对她说了声“你好!”。
她没有什么表情地冲我点了一下头,回了声“Hello”,然后转身从露台角落里拎起一
把锹开始铲门口的雪。雪很厚,她铲了几锹,看得出很费力,于是索性将锹把抵在肚子
上,往前斜了身子努力把雪推到两旁。这样来回五六次,在门前推出一条小道。她又去
边上的橙色塑料箱子里铲出半锹盐,在小道上胡乱地撒了,把锹往角落里一掷,拍拍手
回去了。
我抽完一根烟,把剩下的半盒烟扔进垃圾桶。推开门,头上的铃铛“叮咚”一响,屋里
有一股浓重的奶酪味儿。进门左手摆着一张大办公桌,趴着一个白人妇女,桌上摆着一
张婚纱合影。
白人妇女抬头冲我笑一下,说,早上好,你是...她挣扎着想念出Qu,嘴形做了几次努
力,最后说...苦先生?
我说是的。
她似乎从我的神情中看出什么,有些不放心,问,你的姓是念“苦”吗?
无所谓,已经足够好了。
她笑了。
她的英语是东欧口音,看上去五十多岁,年轻时候应该还有些姿色,谈笑之间能看出被
男人们追逐过而自然流露的风情。
她递给我一张表。苦先生,你先去边上填下这张表,迪瓦克医生很快就会见你。
客厅另外一边有几把椅子,我走过去坐下填表。
表上列的都是些常见问题。
烟龄。最初开始抽烟的原因。是否曾经尝试过戒烟?最想抽烟的时刻。有没有以下疾病?
我填完把表交还给她。她扫了一眼,说,迪瓦克医生马上就会见你,你先把诊费交一下
吧。
三百块,现金。
我半开玩笑地问,不满意是可以退款的吗?
是的是的,你一定会满意的。一次不行可以免费再约一次。
这时里面一间房间的门被推开,出来一个身形高大的老头,头发不多但梳理得很熨贴。
他满脸堆笑地走过来同我握手,从女人手里接过我填的表,挥手示意我往里面走。
我们穿过客厅,路过厨房,里面有个人背对着门在忙些什么,把碗盘弄得叮铛作响。看
背影应该就是先前铲雪的那个女人,黑色的头发刚刚盖住脖颈。
进了一间房,迪瓦克医生在我身后轻轻关上门,让我在沙发上坐下。他自己在对面的一
张沙发上坐下,从西服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副老花镜戴上,说,让我们来看看你的情况。
他眼睛一边扫一边嘴里念叨:烟龄10年,开始抽烟的年龄17岁...
忽然抬头说,你已经将近9年没抽烟,上个月又开始抽起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朋友去世了。
哦,明白明白。
说着在纸上写写划划,又嘴里小声念着快速把剩下的信息扫完,然后把纸往边上一放,
搓着手说,没问题,都没问题。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现在我需要你尽量放松自己,闭上眼睛,放松。
我照做了。
“好的,首先祝贺你做出了一个正确而又重要的决定:成为一个非吸烟者...”
他用“非吸烟者”而不是“戒烟”,是因为戒烟是一个行为,而“非吸烟者”是一个
状态。坚持做一个行为需要不断提醒控制自己,抗争将永无止境,一旦某时思想放松就
将前功尽弃。
这些都是我之前在网上搜索到的。
他接着往下说。
“抽烟不是因为尼古丁上瘾,而是行为上瘾,抽烟是因为你脑子里有我需要一支烟的念
头。你抽烟的行为就是对这个念头的反馈。现在我告诉你,这个念头是错误的。你根本
不需要抽烟。”
他的东欧口音听上去有些怪。也可能是他告诉我不需要抽烟我觉得有些被冒犯。我活了
三十多年,现在需要一个南斯拉夫人来告诉我我需要什么。
他接着用熟练的语调往下说。我试图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座位下的弹簧发出“嗡
”的一声。
放松,完全放松。迪瓦克医生注意到了我的不自在。
好,现在呼出一口气。把你想抽烟的念头完全呼出来。
我长出一口气。
放松,继续放松。从这一刻起,你就是一个非吸烟者了,就像其他人一样。现在倾听你
的身体,你的身体正在自我修复。你的肺,你的心,你的肝,你的所有器官都在开始恢
复。你在成为一个更干净的人。
他停停讲讲,努力作出很亲近的语调。
我觉得有些无聊。
他絮絮叨叨地讲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好了,现在我让你自己休息一会儿。不要睁开眼。
我听见他起身往外走。
这就完了,三百块?
我听见他开门出去了。我睁开眼,房子很旧,有些墙纸已经和墙面分离,边角翘起。我
忍不住想起身撕掉那些翘起的墙纸。我努力压制这个念头。
墙角居然还贴着一张全身穴位图。就是唐人街中药店里贴的那种。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门口有脚步声过来,连忙又闭上眼睛。
非常好非常好。苦先生,你现在可以睁开眼了。
我睁开眼。
很好很好。恭喜你,苦先生,你现在已经成功地成为一名非吸烟者了!
他看着我,似乎在等我说些什么。我没说话。
他便问道:苦先生,你现在感觉怎样?
我没有感觉什么变化。
不要担心,变化已经发生了。
我觉得没有。
迪瓦克医生努力保持镇静。
你现在还想抽烟吗?
现在还不想,因为我进来时刚抽过。
催眠是作用于你的深层潜意识,你现在可能觉得没有变化,但是过一会儿你就会发现从
这一刻起你完完全全是一名非吸烟者了。
可是我没有感觉到被催眠。
苦先生,你来到我这里需求帮助。你需要对我有完全的信任。你知道这对于催眠来说是
很重要的。如果没有这种信任,催眠是不会有帮助的。
我郑重地说,对不起,迪瓦克先生。首先我想说,我不是来找茬的。我是真心需要你的
帮助。 但是,我必须坦白地讲,刚才的催眠没有产生任何效果。我觉得你说的那些话
语没有进入我的内层,催眠过程中我一直是清醒的,我的意识是游离的。
他露出为难的表情。皱着眉不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一会儿,他说,我这里有一种药。是我自己根据南斯拉夫民间配方制作的。他可以帮
助你进入催眠状态。你要不要试试?
又说,也不是特别贵,60块钱一粒,现金。
说完盯着看我的反应。
我有些意外。我的生活已经够糟糕了,不想再惹上什么麻烦。
我说,不用了,谢谢。
这样,我可以给你打点折,80块钱两粒怎样?
我说不是钱的问题。
我心里想这样的结果也没有超出我的意料,戒烟这种事情从来就没有什么方便捷径。
我准备起身,说,谢谢你的努力,我不要求退款。
听到我说不要求退款,他神情显得有些尴尬,好像被伤了自尊但又舍不得钱。僵在那里
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忽然他好像想到什么,问我,你是中国人吧?讲广东话还是国语?
国语。
他点了一下头,你可不可以再等一下,我再想个办法,很快,你要不要喝点水?
我说不用了。
他快速地走出门去,砰一声带上门。
我能听到他在外间跟人说什么,语速很急。
这样过了大概10分钟。迪瓦克医生回来,身后跟着先前铲雪的那个女人。
这是佐伊,我们诊所另外一位出色的催眠师,是位中国人,讲国语。佐伊在中国的时候
就是一名心理医生,她有着丰富的临床经验。我相信母语环境下的催眠有助于催眠效果。
心理医生?我一下子想起那天莎莉没有讲完的八卦。
迪瓦克医生说,苦先生,我相信她一定可以帮到你。你们用中文聊,我出去了。
说完就走了。
佐伊在我面前坐下,用中文对我说,你好。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她说迪瓦克医生告诉她我的催眠不是特别顺利,所以她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助我。
我说你真的是催眠师吗?
她迟疑了一下,说,我是经过催眠疗法培训的。
我说好吧。
她镇定了一下,说,我们开始吧。
我才注意到她手里拿了一张A4纸,湿了几块。
她看了一眼纸,说,首先祝贺你作出了一个正确而又重要的决定:成为一个非吸烟者...
她用带着北方口音的普通话把之前迪瓦克说的话用中文说了一遍。
我笑了。
我说,你以前在国内真的是心理医生吗?
她说,这个不重要,你现在接受的是戒烟催眠疗法。
我说,我觉得这个不太靠谱。念几句台词就能帮我把烟戒了,这个听上去太玄了。
她冷冷地说,那你为什么来?
我说,你说得对,我犯傻了,我得找你们前台把钱要回来。
说着作势准备起身。
她有些慌张,说,呃……要不我们再试试?刚才我可能说得有些太快。
她支支吾吾还想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我等了一会儿,说,你以前在国内是心理医生吗?
这回她把手上的纸放到一边,说,是的,我执业过3年。
心理医生怎么来加拿大了?
她看上去有些不快,但没说什么。
我又问,抽烟是心理问题吗?
她说,如果仅仅是抽烟,不一定是心理问题。
我说除了戒不了烟,我晚上睡不着觉,也没胃口。
她换了个语调,说,如果影响到睡眠和食欲,就属于需要心理疏导的程度了。但这里只
是个催眠诊所而已,咱们都是中国人,你也不要为难我。
我说,都是中国人刚才在外面你不跟我说中国话。
她没说话,低头用指头拨弄那张A4纸。
我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她抬起头说,你要觉得吃亏,可以去前台再约一个session,反正他们不会退钱给你。
我说,那我下回直接找你聊。
她说,行。
我走到前台的时候,那个东欧女人面带戒备地看着我,估计迪瓦克跟她说了我对催眠效
果不满意。我跟她说我要和佐伊再约一次免费的session。
她放松下来,说没问题,看了一下电脑,说下周四可以吗?
我说好的。
她在电脑上设好时间,又给了我一张手写了日期时间的名片。她脸上露出似有所悟的笑
,我没有理会。我有一点后悔莎莉后来接着讲八卦的时候我没有往前凑。
一出门我的烟瘾就犯了,摸了一下兜才想起来烟已经被我扔进垃圾桶了。
我往垃圾桶里看,里面没有多少垃圾,我的那盒烟静静地躺在里面。不远处站着几个等
车的人,我顾不得那么多,趴在垃圾桶上一哈腰伸手把我的烟捞了出来。
点上一根烟,我在手机上搜“郝蕾”的照片,果然有几分像。搜索结果里有很多条是郝
蕾在某部电影里的全裸片段,我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会儿。
晚上吃完饭我给庆丰拨了一个电话。我不太喜欢微信上你来我往步话机式的交流。在加
拿大,大忠和庆丰曾经是我仅有的两个保持着电话闲聊习惯的人。
彼此简单通报了一下各自的近况。庆丰最近接待了几个从国内过来旅游顺便投资买房的
客人,跟我抱怨“都是大爷做派,恨不得我24小时跟他们家门口站着随时听使唤”。
我说,凡事看在钱的面子上嘛。
他附和,那倒是,反正就伺候两三周,签好合同,然后坐等房子过户收佣金,也不用像
本地客人那样看房一看看半年,最后还可能被一脚踢开。
他又问了我这边的进展,什么时候回多伦多。
我说都还不明了。
他说,快过年了,回来一起喝几杯吧。
我说,项目能不能拿下来还不知道,过年都不一定能回去。
又闲聊了几句,打算挂电话的时候庆丰说,那个啥,有人托我问你个事。
我说你现在怎么这么婆妈。
那个什么,路小娟让我问,她加你微信好友你怎么没给验证通过。
我说,手机有些存储不够,最近微信老卡,我回头看一下吧。
他说,怎么都行,反正我给她问了。
“纳城华人”群里在讨论除夕聚会的事情。地点就在“北京饭店”,封老板说他会准备
食物,大家有拿手菜也可以带过来。几位女士在讨论“陕西凉皮”的做法,中间夹杂几
个男人的插科打诨。
封老板又专门给我发微信,问我除夕会不会回多伦多,如果在纳嘉里的话一起去参加他
们的聚会。
虽然我早已对这种基督徒的热情司空见惯,但临近年关在这样一个寒冷的荒僻小城里,
有人惦记还是让人心暖。
我说,现在还不确定自己的安排,如果到时还在纳城一定去凑个热闹。
因为最近有总理的内阁官员来访,项目招标的事情被搁置下来。
“具体时间安排我不确定,应该下周就可以定下来。” 温迪坐在办公桌后抿了一口咖
啡。
我说没问题我们可以等,目光与她匆匆擦过。
自从戒烟失败后,我和她单独相处时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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