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Huanghuayu (小鱼), 信区: Military
标 题: 我的六四－25年第一次认真回忆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Wed Jun 4 01:14:07 2014, 美东)
今天是‘六四’25周年，所以相关的文章很多。作为北京人，经历了那段特殊的时期，
不想谩骂、争吵，只希望平静的记录当时和现在的感受。。。
那年，还不到15岁，上初二，正是特别不安分的年纪。我的学校位于京西，离长安街很
近。学校周围很多部队大院，因此，整个事件中目睹不少军车、军队。
大概是那年的四月份吧，胡耀邦去世了，郁郁而终，舆论很同情。很快，大学生就上了
街。印象中政法学院的学生反应最快，比北大清华还要早走出校园。那个时候，佩戴大
学校徽还很流行，其中‘政法大学’字样的胸脯挺得特别高。我们游行的时候见到了，
也崇敬的不得了。
学生们先是高喊要民主，百姓只是跟着看热闹。两三天后，学生开始高喊打倒腐败，围
观群众马上鼓起掌来。共同话题找到了，工农商学就全上了街。其实，我觉得国内现在
的腐败情况比那时严重的多，那个时候也就是高干子女倒电器，汽车什么的。远不如现
在，腐败一直渗透到了草根。说远了好像。。。
我那个时候对搞政治，搞运动，听说过，没见过。主要是好奇、凑热闹的心态。看到大
学生头缠红布，又游行，又绝食的，自然心潮澎湃，每天都骑车到广场去。广场上人很
多，只能远远看看绝食学生的帐篷。但即使这样，也觉得兴奋无比。碰到过一次乌尔凯
西，刚刚报出名号，就被巨大的欢呼淹没了。尽管他拿个喇叭喊，我也没听见什么。从
学校到广场骑车单程就要40多分钟，还得是飞车，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现在让我开40分
钟车都嫌累。
在广场上，可以喝到免费汽水。只要头上缠个红条，任何的汽水摊都不要钱。（那个时
候练摊的个体户都是北京的大老爷们，特爷们！）广场周围的饭店也有提供免费的点心
和甜汤的，也是让人念念不忘的好吃。看过了热闹，迎着落日的余辉，和一大帮同学骑
车回家，谈论着哪家饭店的绿豆汤比较好喝，哪个游行标语比较好笑，同学之间既交流
了经验，又培养了感情。难怪六四之后，我们班成了好几对。这些六四成果，没有被镇
压，坚持到了高中。
学校也组织我们游行了一次。从木须地出发，沿长安街向广场进发。一路打着V字手势
，喊了很多口号。沿途很多小学生，手捧大碗茶，说大哥哥大姐姐们辛苦了。也有地铁
工人站在地铁入口的房顶上，用可乐瓶子敲黑板。黑板上大书，‘学生万岁’。我们就
喊，‘地铁工人万岁’。他们就更用力的敲。气氛相当热烈。一路上也欣赏其他队伍的
标语。遇到有意思的就高喊出来。行至六部口，人太多了，再也进不去，就改道旁边的
胡同往广场走。好不容易到了广场，人山人海，左拥右挤，队伍很快给冲散了。
正踌躇着是不是要回家，狂风大作，大雨倾盆。就撑个伞的功夫，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了
，很有动漫的感觉。我的雨伞也被大风‘掳了杆’，淋个净透。头上的红布条掉了颜色
，弄得一脸‘血叱呼啦’。雨去的倒是快，在前门楼子下躲了一会，就又艳阳高照。和
同学一起拦了个车，回家 （那会儿，人家一听是游行的学生，特乐意拉你，不要钱的
）。一路上看到很多满脸‘血’的同志和我们打V字，我们也回他们V，兴奋极了。后来
宣布实施戒严了，有些军车进京，但是又被堵在了六里桥。我们就经常去那里，很少去
广场了。
我们家住在部队大院，宣布戒严后，大院里陆陆续续来了38军的很多兵，戒严用的。住
在游泳池和电影院里，平时也不让他们出去。这些小兵也不过十七八、十八九岁年纪，
和广场上学生差不多。曾经见一大妈拉着几个小兵苦口婆心，‘你们不能杀学生啊，不
能杀老百姓啊。。。’几个小兵走也不是，又不敢留下，表情尴尬。38军一直驻到八九
月份，走的时候，还把游泳池搞坏了，很多年没有开放过。
六四前一天，也就是六三的晚上，气氛已经很紧张了。我既没有什么敏感性，也没有什
么内部消息，还是傻乎乎的瞎凑热闹。大概晚上8点多，还和同学出去瞎转。那个时候
，发现很多军车已经开进来了，但是被群众围着不让走。有些好事的还冲军车上喊，‘
大兵同志您下来吧，咱们聊聊。。。’惹来大伙儿一通哄笑。总之气氛还算友好，没有
暴力场面。我们转了一圈就各自回家睡觉。
之后当然发生了很多，我睡得死，什么也没有听见。六四一早，一个同学到家里来找我
，要上街逛逛。就去了，没意识到危险。出了大院就完全不一样了。长安街上到处是军
车，烧的乱七八糟，丢在那里。也有炊事车（第一次见到），冒着饭菜的味道，也趴在
路上。老翠微路商场的门口有辆军车围很多人，我们凑上去，一下看到几具烧焦的尸体
，只剩下骨架！（这是38军的6个战士）立马给震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时有辆
军车从东向西开来，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路上骑车的人扔了车就往马路两边跑。同
学和我也没命跑，躲到一百米开外的一个消防队里。军车上的人其实都是朝地上开枪，
只是是为了驱赶马路上的人，但他们激发了我人生中最快一次百米！
我和同学吓得够呛，赶紧回家，这时老爸也回家了。看到我平安特别高兴，叫我再不要
出去。外面不时传来枪声，再加上看到尸体，真害怕了，哭的一塌糊涂。转过天来要上
课，老爸陪我一起去的。再后来学校也停课了。那个时候传言很多，比如中流弹受伤的
，还有就是失踪的，不知真假。一个星期后，局势才稳定下来。很多外地的个体户急于
离开北京，聚集在长安街上甩货。东西特别便宜，我和同学还买了几件衣服。大约一个
多月吧，一切才又恢复正常。。。
之后的我就是按部就班的上学、出国、工作，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当时流行的时尚
是‘板儿蓝’，‘板儿绿’，‘军挎’和‘红片鞋’。现在却是Nike， Adidas，LV，
和 iphone。周遭的变化确实太快，没有时间细细品味，就已经是万水千山了。虽然忘
不了那天的眼泪，我和很多人一样，不愿意、也没有时间纠结于此，只想专心奔自己的
前程。回想当时，是真心希望国家好，打击腐败，让共产主义早日到来。也没有想要推
翻共产党，只是希望更民主化一点，年轻化一点。然后，我就‘被利用了’。好吧，也
许真的是这样。。。赵紫阳和学生们上台了又能怎样，说不定就是换另外一波人罢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现在的我是再也没有当年的热情了。当时我们班班长，是一军队高干
子弟，从一开始就坚决反对学运，学校的游行也坚决不去，六四后也特兴奋，恨不得天
天唱‘黑啦啦黑啦啦，天空出彩霞’。后来有一次我们在学校聊天，他居然说，觉得很
亏，像他这样支持党中央的，居然没有什么好处。。。哎，从此我就对政治彻底心灰意
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