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忽然在京师异常的流行起来,给这个
冬天抹上了一丝感伤的情调。
甲乙丙丁们纷纷赞叹,李大人虽然醉心于仕途,从而导致著作大减,但功力犹在,
一出手便使人**,不愧是当世名家。
簪花拥妓神仙骨、纵酒狂歌宰相才,后半句不敢评论虚实,但前半句李大人确实当
之无愧了。
这首词的流行,还附带有一个悲伤的故事。某女主角对某男主角一见倾心,之后男
主角为了事业去京师发展,女主角毅然也追随男主角去了京师,两人得以重逢。但好景
不长,男主角随即又被贬去南方,两人再次忍痛离别。
等男主角历经千辛万苦再次返回京师时,已经物是人非,女主角成了他人之妇。一
对痴男怨女只能执手相看泪眼,感慨自古多情空余恨,男主角伤心落魄便写下了最是人
间留不住。
闻者无不唏嘘,果然是伤情出好词,虐心出文艺,悲苦出经典,惨剧出艺术!
流言到了李佑耳中时,他稍稍惊讶片刻,因为赠给玉玲珑这首诀别之词时,不是公
开场合,也就朱放鹤知晓,为何能如此迅速的流传起来?
玉玲珑应该不是这样喜欢炫耀的人,例如前年赠给她的“红豆不思行乐夜,锦缠殊
忆奉恩年”这首,两年来始终默默无闻不为人知。
不过李佑很快就明白了,这肯定是那老鸨子放出来的,而且必然是以最大的嗓门大
肆宣扬,如果很恶意的揣测,这没准还是抬价行为。但不得不说,悲情总是比喜剧打动
人心。能流传是有其原因的。
倒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哪…最终这件事在李大人脑中晃了一晃。就洒脱的抛开了。
他的传世“名句”太多了,绯闻也常常有时时新,不用过于在乎一句两句、一件两
件的。在目前。还有很多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值得他关注。
不过传入另一双耳朵里,却就让人纠结的要死了。春风得意的白翰林,现在应该称
为白侍郎的听到后。苦笑不已。
本该是个双喜临门,一面直升到三品侍郎,一面纳美入房,两头得意。这些日子白
大人忙于升官的事情,原本打算过几天再将玉姑娘接入宅中,从此郎才女貌琴瑟和谐。
他确实很倾慕玉玲珑的色艺,他这堂堂翰林才子当然也配得上玉姑娘的名头,不然
玉姑娘选择如此之多,为何肯答应由他来赎身?
计划很完美。现实很无厘头。经李佑信手插了一杠子,玉姑娘对李大人的苦情随着
名句传到满京师沸沸扬扬,这叫他还怎么顶着舆论迎新纳小?
这时候按照约定将玉玲珑娶为妾室。只怕在街头巷尾的口口相传里。要成为戏曲里
的反派角色。白侍郎仿佛看到大舞台上正缺少个扮演马文才的,没必要这时候上前去填
补空缺罢。所以还是等风声过去为好。
白大人当翰林随天子南巡时,与李佑接触过几日。他能看出,做官花样百出的李佑
显然是很以功名利禄为重,而起李大人身边又从不缺少美人,更是阅遍花丛见惯名妓,
这些人哪个不想委身给李佑?
因而他估计李佑对玉玲珑不会有太大的特殊感觉,如果想收早就在前年收了。为此
白大人更要忍不住抱怨几句,明明是你李佑自己不想要,却欲说还休、无事生非的招惹
出这些纷扰,真是损人不利己并何苦来哉。
其实对于这个让白侍郎纠结的状况,李佑内心深处是乐见其成的。大概别人会认为
,他与白侍郎之间因为京城第一名妓玉玲珑不和了。“不和”也有“不和”的妙处,李
佑便顺其自然了。
却说李大人坐在衙中,今日没有什么重案,简单勾画了公事,便开始筹谋整治南城
察院和兵马司的事情。
首先要找到那戴庙祝来充当鱼饵,当然也是可以用别人,但总不如知根知底的人放
心。
这种绝对不能打草惊蛇的事情,必须要用信得过的人,万一走漏了风声,那就没有
挽回的机会了。
却不知戴庙祝在京师落脚点在哪里,前夜见到他也不曾问过,按一般行商习惯,约
摸是在崇文门内外一带罢。
不过李佑很快想起,前几日韩神婆告状时,状子上应当留了地址,便让差役迅速去
崔师爷那里将状子取来。
但是说曹操曹操到,门官张三进来禀报道:“那县里城隍庙的戴庙祝在门外候着,
说是来致谢的,老爷见不见?”
李佑连忙让戴庙祝进来,不多时见身形矮小的他进了屋,畏首畏尾的行礼,颤声道
:“小的戴恭,见过李大老爷。”
这人前夜酒后胆子大得很,现在却一副畏畏缩缩模样,莫非是酒壮怂人胆?李佑暗
暗摇头。冷哼一声道:“本官因同乡之谊,出手相助,本不求谢。但你拖到现在才登门
道谢,未免有些失礼了罢。”
戴恭自然有他的苦衷,他身材矮小、相貌平平,却得了个美貌娘子,况且他娘子在
庙里迎来送往的,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深院宅女,有够叫他提心吊胆。
不然为何戴先生丢了庙祝差事被迫出门做生意,不将娘子留在家中,却非要带着一
同上路?就是不放心。
在虚江县时,娘子就与李大人传过绯闻,前几日娘子告状时,又被李大人留在衙中
半日多时候…再说常言道官官相护,那李大人有什么道理热情的替他这个小人物出头,
直闯宣课分司要人?拿同乡作解释只怕也不能服气啊。
这让戴先生不由得疑神疑鬼、胡思乱想,借着酒疯嚷嚷几句后本想躲着李佑走。但
那几个同乡得知后,纷纷劝他来找李佑致谢兼请罪,所以今日才勉为其难的登门。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受了恩泽却对大老爷多有不是,今日特来请罪,并多谢大老
爷援手之恩!”
这话还像点样子,李佑脸色稍缓,开口道:“谢就免了,只是有件事情要请你协助
……”
听完李佑吩咐,戴先生方才得知,原来要让他故意当个倒霉蛋,走一遭察院或者兵
马司衙门,勾引官府在他身上犯法,其后还要出面为人证。对此戴恭面露难色,答应也
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他前几日刚被宣课分司衙署扣押过,现在就好比惊弓之鸟,只想安安稳稳将自己的
货物卖了,实在不想节外生枝再进衙门去冒险。
宣课分司只是九品而已,那察院和兵马司衙门论起品级相当于县衙,想必也是吃人
不吐骨头,哪里是好进去的!指控官员的人证,也不是那么好当的罢?
李大人察言观色,知道这姓戴的又犯了胆小,猛然拍案道:“本官抬举你帮忙做事
,还能让你吃亏了不成?那是刀山还是火海?你怕个什么,须知本官微服与你一起前往
,难道你比本官还娇贵?你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不过看着戴恭那畏惧不前的模样,李佑不知怎的气上心头,大约是觉得对方太不识
好歹。又喝道:“你家娘子一介女流,尚有胆气拦轿当街鸣冤,你的胆量连女流之辈也
不如么!没点争气的胆子,千里迢迢来闯荡京城作甚?”
戴先生千不怕万不怕,就怕李大人念叨他的娘子,一听李大人夸赞韩氏,心头慌慌
张张的,立刻高声道:“小的答应了!”
见他答应了,李佑的神情渐渐缓和下来,又安抚道:“本官最近正值用人之际,你
若表现出众,说不得要用你!总比你奔波江湖强!”
戴恭闻言脸色更是大垮,连声道:“不敢不敢,不敢奢求大老爷抬举,小的自己讨
生活便好。”
李佑对姓戴的不识好人心感到莫名其妙,这是要婉拒一位实权正五品官员的好意吗
?不过他懒得在这等小人物身上费心思,打发戴恭走后,他又迅速遣人去告知宣课分司
陆大使,让陆大使按计划作安排,主动送羊入虎口。
陆元广得到李佑的消息,当即将戴恭与另外几人一起,连同姓名、落脚旅店、身份
、货物等信息一起送到了南城兵马司。这些信息都是行商到宣课分司报税时填写的。
拿到这份崇文门宣课分司精挑细选出来的“肥羊”名单,南城兵马司并未起疑,这
是多少年的老习俗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家都在南外城当差,就靠着这进内城的商路吃饭。宣课分司
吃过肉,他们兵马司总得喝点汤,御史察院也得分一杯羹。不然仅仅两街之隔,贫富差
距也太大了。
确认无误后,陆元广又偷偷给李大人送了消息。在这件事里,他算是上了李大人的
贼船,从此便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而此时的陆大使只是觉得,自己仅仅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协助,以不得罪背景深厚的
李大人为前提,真没必要与李大人对着干。这属于官场常见的事态,并没有别的什么意
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