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柳如是》，诗词陈子龙# LeisureTime - 读书听歌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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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连看电影《萧红》《柳如是》，套一句其中台词：才女电影，如过江之鲫，风流遍地。
明末秦淮八艳之一柳如是，浙江嘉兴人，自幼被辗转贩卖，十岁入苏州名妓徐佛家学艺
，十四岁为吴江故相周道登之侍妾，得宠而傲，与仆人私通，被逐出门卖于娼家。其后
流落松江三年，与李待问、宋徵舆、陈子龙等云间才子依次尽欢而散。再后与苏杭之文
人才子往来唱酬，23岁时自荐于59岁的文坛盟主、风流教主钱谦益，称“吾才非如钱学
士虞山者不嫁”。心花怒放的钱某立答“吾非能诗如柳者不娶”，顶着老婆儿子的反对
，以正室之礼迎娶柳如是。
观其生平，这是位风流放诞与热烈的才女。中央纪录片厂与常熟人民政府合拍的电影《
柳如是》（想起人大主页的女神照）却把她定位成素静贞洁女，不上妆，着白衣，冷然
回避花天酒地，淡然无视过江才子，房门有动静立刻匕首相向——这有点装吧？风流热
烈自有其率直奔放的好处，不必塞到贞女套里，反而显得假正经，这似乎是本片的一大
败笔。
柳如是的最大亮点是在明亡之际投水欲殉国，配合她在断桥岳武穆祠题的诗句“海内如
今传战斗，田横墓下益堪愁”，大有易水萧萧之悲歌气概，身为女子尤为不易。然而电
影很有花前月下的柔美，却少山河破碎之忧。拍难民与军队的场面小，布景假，台词差
，演员也不行，击鼓哭诉老爷殉难的仆人演员发音都不完整饱满，殊乏底气，令人感到
明末抗清人士如果就是这么一群乌合之众，那的确是没救了。这样的背景无法烘托出柳
如是的悲壮；而扮演柳如是的万茜也技逊一筹。在船头表演的剑舞花拳绣腿；几段昆曲
唱得扁平，缺少感情；代表尚书丈夫向军队训话时俨然第一夫人状，但气概不足。投河
一段更是做作，让钱谦益在她裸露的后背画一朵九里香，自言将是南都沦陷后最美的花
朵。失去悲壮底色、追求唯美与声名的自杀只显得轻浮，而要求钱谦益一起自杀更像是
女人的恃宠而骄，与她在松江让宋徵舆大冬天跳进水里证明爱情一样，不见陈寅恪赞许
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只见女人支使男人以满足虚荣与确保地位。电影开头柳如是
的自白“我生错了年代，又生对了年代”本来感觉有点自作聪明与卖弄，这时倒觉得符
合她的虚荣与功利心。
片中的男人更不咋样。秦汉（扮演钱谦益）的演技一如既往地差，不知当年如何暴得其
名。“要活下去，带着更多的人活下去更重要”这样的台词好假。陈子龙闯入柳如是房
门时眼角眉梢含情带笑，一点不像“被官兵追杀、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的模样。后戏也
大都甜腻。演员极像《萧红》里的端木蕻良，一查不一样（分别为冯绍峰、王仁君）。
都是双眼皮奶油男，以后简称双皮奶。
不知史上的陈子龙究竟如何。作为屡次起兵抗清、被捕投水殉国的南明将领应有雄风；
作为云间派盟主、几社创始人、明诗殿军、明代第一词人，更应文采冠绝。但读孙康宜
所作《情与忠：陈子龙、柳如是诗词因缘》，却被他的轻艳与哭啼啼麻倒——他的诗风
确如王士禛所说的“沉雄瑰丽”，如“杜宇一声裂石纹，仰天啼血染白云”（《杜鹃行
》），“呜呼三歌兮反乎覆，女魃跳梁鬼夜哭！”（《岁晏仿子美同谷七歌》）；但孙
书中列举的这样的英雄悲诗为数不多（不知实际有多少），大量的是艳词与孙所说的以
艳情托忠国之词。孙言诗词本有分家，诗宜雄浑高雅，词则风花雪月。因此陈子龙与柳
如是唱和多用词，复兴及开创新词体。我原不会欣赏艳词，又处处见其泪流犯愁，不由
怪之：
“紫燕翻风，青梅带雨，共寻芳草啼痕”；
“才提起，泪盈红袖，未说两三分”；
“半枕轻寒泪暗流，愁时如梦梦时愁”；
“远山一角晓眉愁，无计问东流”；
“莫听娇莺私语，怨尽梨花雨”；
“一帘病枕五更钟，晓云空，卷残红。无情春色，去矣几时逢？添我千行清泪也，留不
住，苦匆匆”……
孙康宜推崇陈子龙这种直白、奔放、自我戏剧化的风格，并说他在明亡之后更把忠君爱
国之忱寄寓艳情诗词中，以哀、哭等重字重词宣泄悲愁与悲恨，犹胜诗经中内敛的黍离
之忧：“明末义士的啮心之痛和前人判若云泥，如抢天呼地的生命哀弦：写到辛酸处，
泪下如雨，又令人联想到希伯来人对墙痛苦的情景”，从而更有西方式的悲剧感。试举
几例：
梦里相思，故国王孙路，春无主，杜鹃啼处，泪染胭脂雨。（《点绛唇：春日风雨有感
》）
碧草带芳林，寒塘涨水深。五更风雨断遥岑。雨下飞花花上泪，吹不去，两难禁。
双缕绣盘金，平沙油壁侵。宫人斜外柳阴阴。回首西陵松柏路，肠断也，结同心。（《
唐多令•寒食》）
轻阴池馆水平桥，一番弄雨花梢。微寒着处不胜娇，此际魂销。
忆昔青门堤外，粉香零乱朝朝，玉颜寂寞淡红飘。无那今宵！（《画堂春•雨中
杏花》）
满目山川极望哀，周原禾黍重徘徊。丹枫锦树三秋丽，白雁黄云万里来。
夜雨荆榛连茂苑，夕阳麋鹿下胥台。振衣独上要离墓，痛哭新亭一举杯。（《秋日杂感
》）
我读这类以艳情喻忠国的诗词，一是感觉脂粉气重；二是有时诡异牵强。如第二首以“
宫人斜外”、“西陵松柏” 二典，拿崇祯殉国暗比宋陵事件（元人曾掘钱塘、绍兴之
南宋皇陵），寄托词人君国之思。苏小小本是与情郎结同心，这里解成与皇帝结同心，
甚感古怪。又如第三首说是以青门喻京城，以杏花喻宫娥，痛悼明朝的覆灭；我读来总
觉轻艳。还说陈词常以纷飞的柳絮转喻明朝的败亡，柳如是象征他永驻心头的前朝——
这是不是有点牵强拔高了？
最后贴几幅江苏常熟虞山脚下柳如是墓的图片：
百米之外为钱谦益墓。
柳墓前石亭镌刻柳如是行草一幅——她自称王羲之的启蒙老师卫夫人的隔世弟子，陈寅
恪更赞其书法远胜钱谦益。我看不出有那么好……
更喜欢她的楷书，颇有张充和的闺秀之风，捺笔尤其长而刚直，如翁同龢所言“铁腕拓
银钩，奇气满纸”：
这是清代翰林余秋室所绘的柳如是男装像，一度失传；陈寅恪在《柳如是别传》中用其
影印本，未见其真迹。2008年原画重现于苏富比拍卖会上。
这是陈子龙刻像：
其墓在上海松江余山镇广富林村：
明末秦淮八艳之一柳如是，浙江嘉兴人，自幼被辗转贩卖，十岁入苏州名妓徐佛家学艺
，十四岁为吴江故相周道登之侍妾，得宠而傲，与仆人私通，被逐出门卖于娼家。其后
流落松江三年，与李待问、宋徵舆、陈子龙等云间才子依次尽欢而散。再后与苏杭之文
人才子往来唱酬，23岁时自荐于59岁的文坛盟主、风流教主钱谦益，称“吾才非如钱学
士虞山者不嫁”。心花怒放的钱某立答“吾非能诗如柳者不娶”，顶着老婆儿子的反对
，以正室之礼迎娶柳如是。
观其生平，这是位风流放诞与热烈的才女。中央纪录片厂与常熟人民政府合拍的电影《
柳如是》（想起人大主页的女神照）却把她定位成素静贞洁女，不上妆，着白衣，冷然
回避花天酒地，淡然无视过江才子，房门有动静立刻匕首相向——这有点装吧？风流热
烈自有其率直奔放的好处，不必塞到贞女套里，反而显得假正经，这似乎是本片的一大
败笔。
柳如是的最大亮点是在明亡之际投水欲殉国，配合她在断桥岳武穆祠题的诗句“海内如
今传战斗，田横墓下益堪愁”，大有易水萧萧之悲歌气概，身为女子尤为不易。然而电
影很有花前月下的柔美，却少山河破碎之忧。拍难民与军队的场面小，布景假，台词差
，演员也不行，击鼓哭诉老爷殉难的仆人演员发音都不完整饱满，殊乏底气，令人感到
明末抗清人士如果就是这么一群乌合之众，那的确是没救了。这样的背景无法烘托出柳
如是的悲壮；而扮演柳如是的万茜也技逊一筹。在船头表演的剑舞花拳绣腿；几段昆曲
唱得扁平，缺少感情；代表尚书丈夫向军队训话时俨然第一夫人状，但气概不足。投河
一段更是做作，让钱谦益在她裸露的后背画一朵九里香，自言将是南都沦陷后最美的花
朵。失去悲壮底色、追求唯美与声名的自杀只显得轻浮，而要求钱谦益一起自杀更像是
女人的恃宠而骄，与她在松江让宋徵舆大冬天跳进水里证明爱情一样，不见陈寅恪赞许
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只见女人支使男人以满足虚荣与确保地位。电影开头柳如是
的自白“我生错了年代，又生对了年代”本来感觉有点自作聪明与卖弄，这时倒觉得符
合她的虚荣与功利心。
片中的男人更不咋样。秦汉（扮演钱谦益）的演技一如既往地差，不知当年如何暴得其
名。“要活下去，带着更多的人活下去更重要”这样的台词好假。陈子龙闯入柳如是房
门时眼角眉梢含情带笑，一点不像“被官兵追杀、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的模样。后戏也
大都甜腻。演员极像《萧红》里的端木蕻良，一查不一样（分别为冯绍峰、王仁君）。
都是双眼皮奶油男，以后简称双皮奶。
不知史上的陈子龙究竟如何。作为屡次起兵抗清、被捕投水殉国的南明将领应有雄风；
作为云间派盟主、几社创始人、明诗殿军、明代第一词人，更应文采冠绝。但读孙康宜
所作《情与忠：陈子龙、柳如是诗词因缘》，却被他的轻艳与哭啼啼麻倒——他的诗风
确如王士禛所说的“沉雄瑰丽”，如“杜宇一声裂石纹，仰天啼血染白云”（《杜鹃行
》），“呜呼三歌兮反乎覆，女魃跳梁鬼夜哭！”（《岁晏仿子美同谷七歌》）；但孙
书中列举的这样的英雄悲诗为数不多（不知实际有多少），大量的是艳词与孙所说的以
艳情托忠国之词。孙言诗词本有分家，诗宜雄浑高雅，词则风花雪月。因此陈子龙与柳
如是唱和多用词，复兴及开创新词体。我原不会欣赏艳词，又处处见其泪流犯愁，不由
怪之：
“紫燕翻风，青梅带雨，共寻芳草啼痕”；
“才提起，泪盈红袖，未说两三分”；
“半枕轻寒泪暗流，愁时如梦梦时愁”；
“远山一角晓眉愁，无计问东流”；
“莫听娇莺私语，怨尽梨花雨”；
“一帘病枕五更钟，晓云空，卷残红。无情春色，去矣几时逢？添我千行清泪也，留不
住，苦匆匆”……
孙康宜推崇陈子龙这种直白、奔放、自我戏剧化的风格，并说他在明亡之后更把忠君爱
国之忱寄寓艳情诗词中，以哀、哭等重字重词宣泄悲愁与悲恨，犹胜诗经中内敛的黍离
之忧：“明末义士的啮心之痛和前人判若云泥，如抢天呼地的生命哀弦：写到辛酸处，
泪下如雨，又令人联想到希伯来人对墙痛苦的情景”，从而更有西方式的悲剧感。试举
几例：
梦里相思，故国王孙路，春无主，杜鹃啼处，泪染胭脂雨。（《点绛唇：春日风雨有感
》）
碧草带芳林，寒塘涨水深。五更风雨断遥岑。雨下飞花花上泪，吹不去，两难禁。
双缕绣盘金，平沙油壁侵。宫人斜外柳阴阴。回首西陵松柏路，肠断也，结同心。（《
唐多令•寒食》）
轻阴池馆水平桥，一番弄雨花梢。微寒着处不胜娇，此际魂销。
忆昔青门堤外，粉香零乱朝朝，玉颜寂寞淡红飘。无那今宵！（《画堂春•雨中
杏花》）
满目山川极望哀，周原禾黍重徘徊。丹枫锦树三秋丽，白雁黄云万里来。
夜雨荆榛连茂苑，夕阳麋鹿下胥台。振衣独上要离墓，痛哭新亭一举杯。（《秋日杂感
》）
我读这类以艳情喻忠国的诗词，一是感觉脂粉气重；二是有时诡异牵强。如第二首以“
宫人斜外”、“西陵松柏” 二典，拿崇祯殉国暗比宋陵事件（元人曾掘钱塘、绍兴之
南宋皇陵），寄托词人君国之思。苏小小本是与情郎结同心，这里解成与皇帝结同心，
甚感古怪。又如第三首说是以青门喻京城，以杏花喻宫娥，痛悼明朝的覆灭；我读来总
觉轻艳。还说陈词常以纷飞的柳絮转喻明朝的败亡，柳如是象征他永驻心头的前朝——
这是不是有点牵强拔高了？
最后贴几幅江苏常熟虞山脚下柳如是墓的图片：
百米之外为钱谦益墓。
柳墓前石亭镌刻柳如是行草一幅——她自称王羲之的启蒙老师卫夫人的隔世弟子，陈寅
恪更赞其书法远胜钱谦益。我看不出有那么好……
更喜欢她的楷书，颇有张充和的闺秀之风，捺笔尤其长而刚直，如翁同龢所言“铁腕拓
银钩，奇气满纸”：
这是清代翰林余秋室所绘的柳如是男装像，一度失传；陈寅恪在《柳如是别传》中用其
影印本，未见其真迹。2008年原画重现于苏富比拍卖会上。
这是陈子龙刻像：
其墓在上海松江余山镇广富林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