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不理解女性对唐山事件恐惧的人
他说,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我觉得这就是一件黑社会对无辜路人的行凶事件。
之前有个“昆山龙哥”案不也很火吗?受害者就是男的,说明这事核心不是性别,为什么大家都在讨论性别问题呢?
想到这位朋友留过学,于是我说,去年11月,芝加哥大学一个中国留学生,在大街上好好走着,没招谁没惹谁,突然车上跳下来一个人要抢劫他,他反抗了。
然后对方掏出枪直接把他打死了。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他说我知道,当时很多留过学的朋友都在朋友圈转发这件事,还有过抗议对黄种人的歧视的活动。
我说,这时候如果有人说,美国本来就枪支泛滥,治安不好,这就是一起普通的抢劫,任何人都能遇到,跟你是不是黄种人无关,他的话是不是也有道理?
但你会不会觉得他这样说很冷漠呢?
朋友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所以我觉得,你前面说的从上帝视角来看是有道理的,但是我们同样不能要求权利受到侵犯的那一方,从上帝视角去看问题。
要求处于弱势地位的人,保持绝对的“客观理性”,本身其实也是一种冷漠。”
这不是客套话,也不是为了显得自己符合“政治正确”,而是出于我自己的亲身经历。
我上学年龄比较小,从小在班上年龄就是最小的,再加上身材也不高大,且内向文静,所以虽然是男生,但却与所谓男子气概毫无缘分。
体育课男生女生要各站一队,新来的体育老师居然没看出来我是男生,把我分到了女生的队里。
虽然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个失误,把我换回了男生的队列,但于事无补。
从此,我在全班男生里有了一个绰号“美女”。甚至有时在厕所里遇到同学,他们会故作惊讶地说:
哎呀,美女,你是不是走错厕所了?
对于还是小学生的我而言,并不知道什么叫“校园霸凌”。
我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性别本身,也可以成为一种羞辱自尊的手段。
后来到了冬天,我发现妈妈给我穿的毛衣上有粉红色的图案,于是说“这是女孩子穿的衣服”,不肯穿着它去上学,因此受到了父母的训斥,认为是太敏感。
但平时很听话的我,唯独这一次没有听话。
我知道一旦我穿着它去上学,这个粉红色图案就又成了我是“美女”的铁证,我无法想象它又会带来什么新的嘲笑方式。
哪怕你什么也没有做错,但“身为女性”这个事实本身,就会给人带来不安全感。
后来我长大成年,也见到了更多可以印证这个结论的事情。
比如身边20多岁的女性,即便她们自认为不是“美女”,也几乎都在成长过程中经历过或轻或重的性骚扰。
又比如我在无数大学都听说过“保研路”的传说。
其实无非就是大学里没有路灯的阴暗小路,然后就会有传说有女生在这条路被性侵,最后只能以保研来封口
——哪怕实际上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只是个基于性别的恶趣味玩笑。
所以自然就能够理解为什么在暴力事件中,女性总是对性别格外敏感
——因为这种性别带来的不安全感贯穿了她们的生活,如果你理解了这种不安全感,就不会再质疑女性太过敏感。
这也是为什么在一开始和朋友讨论时,我会举种族歧视的例子。
因为我觉得它和性别歧视也是类似的,跟你的高矮美丑胖瘦没有关系,仅仅因为肤色,你就会更容易成为暴力的受害对象,就像女性因为性别更容易遭受暴力一样。
我不能要求身为男性的朋友对女性的困境感同身受,但通过种族歧视的例子,他告诉我,他明白了为什么要支持女性表达自己的诉求
——因为这种基于身份的偏见和暴力,每个人都可能遇到。
我念完三年级后,因为父母工作变动,不得不转学到省会城市。
而在当时,省会的小学是5年制,而我原来的小学却是6年制,为了防止我跟不上学习进度,父母选择了让我继续念三年级。
而我翻阅课本,很快发现里面大部分内容我已经都学过,觉得做个好学生会很容易。
只是那时的我不知道“外地来的农村人”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
我只知道我上课举手回答问题时,班主任却从来不会点到我。
我只知道班主任有一天忽然规定只有表现优秀的同学可以用钢笔写字,而测验前三的我却不在这个名单里。
虽然那时我还不知道“歧视”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知道我过着一种无法忍受的生活,所以每天回家我只做一件事:
哭。
所幸,我的父母不是那种只会把孩子的哭泣归咎于“软弱”“敏感”“矫情”的人。
只是她们也没有办法,在城市里找到愿意接收我的学校已经不容易,开学也快一个月,几乎没有转学的可能。
这时我做出了我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决定——不能转学,那就去读四年级。
为了证明这个决定的可行性,我当着父母的面,把数学课本里的期末测验做了一遍,然后给她们看,她们果然发现,基本没有出错。
于是她们请了一天假,带我去学校执行我这个幼稚的计划。
首先找到了我的班主任,班主任表示没听说过这种情况,不过随便你,学校允许就行。
于是我们又去找教导主任,教导主任表示没听说过这种情况,不过你既然是读完三年级转进来的,那读四年级理论上似乎也可以,就看四年级有没有班主任愿意收,我做不了主。
于是我们又一个个去问四年级的班主任,四年级有三个班,前两个都说没见过这种要求,很快拒绝了。
第三个班主任是个温柔的年轻女老师,她犹豫了一会儿,说孩子看起来挺聪明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跟得上进度,让他先试试看吧。
然后她接收了我。
由于我的年龄全班最小,她特地把学习委员安排做我的同桌,并且嘱咐同学要接纳照顾我。
小孩子是很容易被引导的。
在原来的三年级,尽管都是同龄人,但无论我如何努力,其他同学也都会疏远我。
而在四年级,尽管我是全班最小的“异类”,但因为班主任主动表达的友善,我很快就融入了集体。
当我成年以后再回顾这件事,我觉得它毫无疑问是我人生最重要的转折之一,并且觉得自己无比幸运。
人总是习惯于高估自己的重要性,低估别人的重要性。
我当然可以说,是因为我自己牛逼,所以才能毫无压力从三年级跳到四年级。
但是假如我没有愿意认真为我考虑的父母,假如我没有遇到那个善良的班主任
——哪怕我足够努力足够聪明,我也避免不了在一个歧视和偏见的环境里成长。
而又有多少人曾和我处境类似,却又没有我这般幸运呢?
人一旦拥有了被视为弱者的身份标签,比如“女人”,比如“黄种人”,比如“外地来的农村人”,那么很有可能,你什么都没做错,却会成为受害者。
而这样的标签有无数多种,总会有那么一次,弱者的标签会贴到你的头上。
所以,如果一定要问“为什么男性也该为女性的遭遇呐喊?”
那我也可以给出一个简单的答案:
“我不希望等到弱者的标签贴到自己头上的那一天,只有我自己会为自己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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