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里兰卡民众:身处破产国家 每天都有碎心事
以海滩、寺庙、美食闻名于世的南亚岛国斯里兰卡,如今却深陷经济危机和政治动荡。
外汇几乎完全耗尽,燃料、食品、药品等长期短缺,物价持续飞涨,斯里兰卡总统拉贾帕克萨宣布国家已经破产。
生存状况每况愈下,斯里兰卡民众对政府的愤怒与日俱增。成千上万抗议者9日冲进总统官邸,还放火烧了总理维克拉马辛哈的住宅。拉贾帕克萨11日正式辞职,议会将于20日选举产生新总统。
这个脆弱的国家,正在走向一个更加不确定的未来。
5月,首都科伦坡排队购买燃料的人群。政府实行定量配给,驾车者要等上几天才能加满油箱。
斯里兰卡科伦坡——她为了护照排了14个多小时的队,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席卷斯里兰卡的经济危机。
塞尔维·坦加维卢是斯里兰卡的一名母亲,有两个孩子,她在科威特找到了一份管家工作,以支付孩子们的学费和书本费。她丈夫的工作是收垃圾,目前的收入已经不够买食物和燃料,随着国家形势日益严峻,这些物资的价格还在飙升。
三周以来,坦加维卢和丈夫只吃大米,能买得起的蔬菜都留给孩子们。
“我有点害怕,”她说,“但不可能留下来。”
斯里兰卡是一个人口近2200万的岛国,有受过高等教育的民众、稳固的中产阶级和南亚最高的收入中位数,曾经在经济上大有前景。现在很多人的生活却岌岌可危,连最起码的生活所需都买不起。
上个月在科伦坡郊区打理家里的园子。由于杂货店的货架上空荡荡的,一些斯里兰卡人用自己种植的农产品来补充饮食。
上个月在科伦坡郊区打理家里的园子。由于杂货店的货架上空荡荡的,一些斯里兰卡人用自己种植的农产品来补充饮食。
杂货店的货架上空荡荡的,剩下的食物也越来越难以负担。燃料供应太少,以至于人们要为几加仑油排队等候数日。一些人被困在家里,还有一些人则长途步行——几个月前汽车和机动车还很繁忙的街道上,如今的主要交通方式是步行。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这么艰难,”80岁的农民德亚拉特纳·利亚纳盖说。
他的家庭是比较幸运的。在这个国家许多人挨饿的时候,他们可以靠自己的菜园、香蕉树和小稻田里的水稻维持生活。
“没有什么可吃的。没有汽油。我们哪也去不了,”他还说。“什么都没有。”
这个周末,经济危机达到顶点,数以千计的人冲进总统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的官邸和办公室,要求他辞职。另一群人烧毁了总理拉尼尔·维克勒马辛哈的私人住宅。
周一,民众再次聚集在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总统位于科伦坡的官邸。预计他将于本周辞职,但还不清楚谁将接替他。 自抗议者闯入以来,拉贾帕克萨一直没有公开露面或发布消息,但在周一,总理的一位发言人再次证实了总统的辞职计划。
无论谁最终执掌斯里兰卡,都将接手一场无法轻易解决的危机。这个国家实质上已经破产,全球范围内的通货膨胀令其财政状况更加糟糕。像印度这样的重要债权国已经表示,他们的慷慨不是无限度的,这使得斯里兰卡没有太多能力进口急需的燃料、食品和药品。
斯里兰卡普通民众正在为政府的管理不善和失策付出代价。
利亚纳盖原本通过出售大米来增加家庭收入,他使用政府提供的化肥种植水稻。随后,官员们一夜之间禁止了施肥,严重影响了收成。这一错误的政策被取消后,肥料价格飙升,政府也停止了免费供应。
他现在使用的是堆肥,他说,这导致产量只有过去的五分之一左右。
“以前,种水稻能获得很好的利润,”他说。“现在卖大米会亏钱,但是种植仍然比购买合算。”
在街头兜售芒果、山竹的穆罕默德·拉菲克生意太冷清,以至于他将价格减半,尽管已经低于他从斯里兰卡南部的供货商进货的成本。
“吃的少了,电少了,”四个孩子的父亲拉菲克说。“什么东西都少了。”
2月,拉贾帕克萨(中)在科伦坡参加斯里兰卡独立日庆祝活动
除了堵在好几个街区排长队等着在一处加油站转弯的汽车,如今科伦坡街上几乎看不见车了。斯里兰卡能源部长每隔几天就在Twitter上发布有关汽柴油预计运抵的最新消息,民众争相抢购。
哈姆丹·法米平时开车送游客去斯里兰卡著名海滩和佛寺观光,最近几个月基本没工作。旅游业曾是斯里兰卡的经济命脉,在新冠疫情以及随后动乱的打击下,如今已然蒸发殆尽。
为了给车加油,他这周坐在自己的紧凑型SUV里等了四天。因为有严格的配给,他加到的油只够开两天。
他担心抗议者的成功——即迫使拉贾帕克萨辞职——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如果没有政府,是不是要等八天?到时候还会有汽油吗?”
绝望让这个国家的不平等现状愈演愈烈。对于极少数人来说,经济崩溃与其说是真实存在的困境,不如说更像一种不便。鉴于斯里兰卡卢比迅速贬值,能够获得外国资金的斯里兰卡富人更容易摆脱通胀的压力。
高档食品杂货店基尔斯的一家分店供应了丰富的新鲜农产品和散装谷物,尽管价格自4月以来已经涨了两倍。货架上的进口冰淇淋、巧克力和酒水都已售空。
周日,科伦坡的高档酒店金斯伯里的宴会厅里满是身着精美丝绸纱丽的女人和定制西装的男人,他们来参加一场盛大的订婚仪式。一天前,被催泪弹灼伤眼睛的抗议者发现酒店的大门是锁着的。
“斯里兰卡的穷人和中产阶级已经表明,他们是高度政治化的,他们再也没有耐心了,他们随时准备采取直接行动,”科伦坡大学的政治学教授贾亚德瓦·乌扬戈达说。
危机破坏了多年的发展成果。最近几周,为了节省燃料,学校已经关闭。药店的标准非处方药全都断货。企业也在迫使员工接受降薪。
41岁的金哈尼卡里·亚瓦萨姆在一家斯里兰卡企业做人力主管,不得不接听许多员工的抱怨电话,他们都对最近的降薪感到不满。“站在管理的角度,我们在尽最大努力支持他们的福祉,但我们能提供的帮助是有限的,”她说。
她与其他员工几周前开始在家工作,因为全国燃料供应基本耗尽,公共交通已经不复存在。
在家里,她与孩子们的工作和学业经常被停电打断。最近,亚瓦萨姆的母亲肠胃不适,但她买不到抗生素。
“我们一直被许多问题困扰,但现在情况变得生死攸关了,”她说。
斯里兰卡有300万海外侨民,其中许多是在2009年内战结束后逃离的难民,如今,越来越多的斯里兰卡人渴望加入他们的行列。
危机之中,有民众在科伦坡的护照办事处排队达数日之久。数十名试图乘船逃离的人在印度洋被澳大利亚的海岸警卫队抓捕。
36岁的帕拉玛西瓦姆·萨西什15年来一直开一辆机动三轮车谋生,这是科伦坡最受欢迎的公共交通工具。因为等待加油的时间太久,他已经不再载客了。
他靠剩下的一点汽油载着35岁的妻子甘尼桑·卡詹蒂尼和他们的5岁儿子马加迪什去了加勒菲斯海滨公园。
德亚拉特纳·利亚纳盖曾经通过出售大米来增加家庭收入,他种植大米时使用的化肥来自政府。然后政府一夜之间禁止施肥,影响了收成。
在那里,他们可以从临时搭建的抗议营地领取免费食物,这处营地已经运作了好几个月,其使命就是迫使拉贾帕克萨辞职。
萨西什不愿意抗议活动太早结束。“如果他们不再发食物,我们就只能在路上乞讨了,”他说。
如果燃料短缺情况缓解,他计划重新开始拉客人,赚够钱就去申请护照。然后他就可以在欧洲或者中东找一份焊工的工作,卖掉他的三轮车。
他看了一眼后座的妻子卡詹蒂尼说,“她一个人能应付得来。”
比任何时候都艰难
5年前发生在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的一次垃圾山坍塌事故,夺去了数十人的生命,罗希塔就是这场悲剧的幸存者。尽管侥幸逃过一劫,但他坦言,如今的生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艰难。
吱吱作响的电梯,除了一桌两椅外几乎没有家具的无窗两居室,脏兮兮的床垫……近年来,罗希塔和妻儿就生活在科伦坡东辛哈普拉区一栋12层楼高的老旧住宅中。
33岁的罗希塔是一座办公大楼的清洁工,清扫楼层、清理下水道、倾倒垃圾是他每天的固定工作。最近由于科伦坡时常陷入长达数小时的停电,他还要负责解救被困在电梯里的人。
以前,这份工作为罗希塔带来的是每月30000斯里兰卡卢比(在3月货币贬值前,约合人民币1476元),虽然微薄,还能勉强度日。可在经济危机爆发后,他的工资降至每月约800元人民币。
收入直降,生活成本压力却骤升。“年初以来,燃料价格涨了五倍,大米、糖、鱼等食品价格也出现了创纪录的飙升。我儿子喜欢吃鱼,但现在我几乎已经买不起了。”罗希塔说。
对于发生的一切,他坦言:“我无法承受我正在经历的悲伤,为什么这会发生在我的孩子和我们的国家身上?”
在不同窘境中挣扎
这个国家里的人们,正在各种各样的生活窘境中苦苦挣扎。
燃料是出租车司机的“生命”,但斯里兰卡已经没有足够的燃油供应。“我必须在这里连续排队四天,才能在第五天领到燃油。现在,一升燃油的价格约为490斯里兰卡卢比(约合人民币9元)。”在科伦坡开出租车的贾弗里恩说,“即便我有了燃油,现在也很少有人愿意掏钱坐出租车,挣钱从没这么困难。”
燃料短缺让更多人乘坐公共交通出行,但这又是一场噩梦的开端。
“年轻人站在火车外,紧紧抓住铁栏杆,里面的人则在拥挤的车厢里喘着粗气。”英国广播公司(BBC)驻科伦坡记者费尔南多这样描写自己的所见。
由于出行受到极大影响,医院里的重大手术也被推迟。因为医生和护士要么是在加油站排长队,要么是在公共汽车上遭罪,或者是骑着自行车长途跋涉来工作。一家治疗癌症的机构表示,因员工难以按时出诊,可能面临停业的风险。
药品短缺正在夺走更多人的生命。一名被蛇咬伤的16岁男孩,由于公立医院的抗毒血清已经用完而不幸身亡。一名刚出生两天、患有黄疸的婴儿,因药物不足,父母没来得及找到交通工具送她去医院而夭折。科伦坡城堡街医院表示,他们现在完全依赖捐赠获取药物和设备,越来越多患者因此处于危险中。
危机从宏观到微观
这是一场从宏观层面蔓延到微观层面的危机。大多数斯里兰卡儿童吃不起含蛋白质的饮食,“我甚至买不起饼干或牛奶”,34岁的母亲萨娜为三个年幼的孩子焦虑。
“深夜停电,买不到生活必需品,没有充足的食物,没法给父母找到维持生命的药品……上周,一位母亲带着两个孩子投河自尽。”BBC记者费尔南多感慨,“每一天,都有新的心碎。”
分析人士认为,斯里兰卡这场数十年来最严重的危机源于长期经济管理不善,造成财政和经常账户双重赤字,最终在一系列内外部因素共同作用下被引爆。
“这是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糟糕的情况,我们没有出路。”和许多斯里兰卡人一样,50岁的单亲妈妈珊蒂对未来感到恐惧,9日她也加入到抗议活动的队伍中。
“我们需要恢复和平,我们需要恢复生活。”珊蒂希望国家有一天能恢复正常,“最重要的是,希望我的孩子能过上更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