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中国记
回中国记
2021年的九月,当我拿着那本猪肝色的中国护照走出海关,坐上那架由上海飞往巴塞罗那的飞机时,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十个月后我可能面临的,是滞留海外的境地。
“只是繁琐一些”
考虑回国机票的事,从21年的年底就开始了。按照一般规划,航空公司会提前半年发布航班计划,然后便可以提前以较低的价格开始购票了。彼时,受制于中国政府的“五个一政策”,从西班牙到中国的直飞航班只有伊比利亚航空一家,每个星期一趟,由旅行社包机组织。12月发布的航班售票计划中,最远只到了22年的3月,那时的最低价格是1450欧(约合人民币10500)。回国则必须向大使馆申请绿码,绿码条件是7天前需要做一次核酸检测,登机48小时内要再做一次双检测,即一次核酸和一次Lgm抗体检测,需要抽血。这三次检测都要在使馆指定的机构进行,而且不能重复。那时候其实没有很强烈的感受,只是觉得手续复杂繁琐,票价比以往贵但也能接受。当时的我还天真的觉得,或许还能早点回去参加毕业典礼。
22年的1月,我收到了香港的录取通知书,决定赴港读研之后,我开始着手查找赴港的方式。原以为可以直接在西班牙办理赴港的签注,然后直接自西赴港,免去回国隔离一个月的痛苦,但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不管身处何地,内地身份的居民必须回大陆凭港澳通行证和逗留签自内地口岸入港,只有外国永久居民才可以通过护照方式在国外申请签注。不太相信官网上这么死板的规定,我给香港入境处发了询问的邮件,同时也给中国驻巴塞罗那领事馆发了邮件。
一个星期后,香港入境处给我回信了,复制粘贴了一段政策官话,对于寻求的问题毫无正面回复。至于发给使领馆的邮件,直到现在我也没能收到那一封回信。我无法去评判这个政策是否民主和人性化,也无法去质问为何不考虑疫情的实际情况去出台针对性政策。一个人在一个制度面前,总是弱小的。
“别人的经验”
我开始关注回国的政策和收集别人的经验。根据当时相关的政策,从境外回国,有直飞则不能转机,转机回国只能中转一次,且同时在俩个国家都要申请绿码。和五个一政策配套的是熔断政策。如果一趟落地航班超过某个数量的阳性,后续的该航班都会熔断2周或者4周。买了后续航班机票的人就会在起飞前突然收到取消通知,千辛万苦抢来的机票也作废了。二月和三月航班熔断数量很多,供给方更加紧张,票价也因此水涨船高。
但有直飞总是比转机要方便许多,机票提前取消总是比已经到达机场再临时取消要幸运许多。那时的我很同情英国的留学生们,因为中英停飞直航已经一年多了,他们回国只能转机,而转机的代价不仅仅是面临更多次数的高昂核酸(当时西班牙的核酸是125欧一人,约合人民币900元;英国的核酸一次则需要人民币俩千多),更多的是面临在转机国假阳和滞留的风险。那段时间总有很多新闻,当然是上不去微博热搜的新闻。2月9号在哥本哈根机场转机的国人,因为机场检测的样本污染,导致五十多个人检测假阳,滞留在丹麦的机场,他们大多从英国过来,没有申根签,不能入境。3月的维也纳,一架飞往中国的航班在起飞前临时取消,没有任何理由,俩百多个华人滞留在机场,他们很多居留已经过期,来这里转机的也没有合法身份入境,很多人费尽心思抢到了票,退了房子,卖了车子,做好无数次核酸准备回国,却只能像新时代的吉普赛人,流落在各个机场。国,总不是那么轻易回得去的。为了尽可能规避风险,很多留学生们提早大半年手握四五张回国机票,因为可能实际上能飞成功的也就一张。这样在一定程度上造成恶性循环,供需严重不匹配,市场早已紊乱,这个时候自西回国的机票已经上涨到了4800欧(约合人民币34560)。
“一些期望”
但人总是要有些期望,也总是会给事物设定一个期限,过了某个时间段,就会如何如何。一些人说,因为国内的春节和冬奥会,现在政策才会很严格,后面办完冬奥,政策肯定会放松的,票价肯定会降低的。一次和交换学校同学吃饭,无意中谈到这个事情,那个意大利的女生用十分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我,她说这个机票钱都够畅游欧洲所有国家了,她更惊讶于还需要隔离那么久的时间,我只能苦笑,当时的欧洲确实已经普遍放开,大家也都恢复到了正常生活,当然,在国内的媒体报道中,这属于“躺平”。另一个韩国女生也很疑惑,香港不是中国的吗?为什么不能直接去香港呢?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答案,要知道,当时去香港的机票价格只有四千多人民币不到。
2022年3月,冬奥结束了,但紧接着到来的并不是政策放松的消息,而是俄乌大战。战争中,受害的永远只是百姓。俄罗斯宣布对欧盟36国关闭空域后,伊比利亚航空从马德里飞往上海的航线受到影响,不得不取消三月初的航班,进行航线调整。于是三月底的航班价格又开始飞涨,直飙5万人民币。但谁也没想到,3月底的这趟航班,成了西班牙直飞中国的最后一班。
大使馆在三月底又发布了新的政策,取消了血清检测,改成三次核酸和一次12小时内的抗原。无法去判断这是放松还是收紧,但起飞前的检测手续并不是核心问题,核心问题永远是能否买到真正能让你回去的机票。
“等待戈多”
直到四月初,伊比利亚航空仍然没有任何的关于4,5,6月的售票计划放出。我开始隐隐不安,难道四月份没有直飞了吗。但是从始至终一直没有任何的官方消息可以告知和询问,是否还有直飞,是否还售卖机票,什么时候开始售卖。好像大家能做的都只能等待,等待。
这让我想了一部荒诞剧-“等待戈多”。“大家都在等待戈多,至于戈多是谁,为什么要等他,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然后有一天,一个人说,“戈多今晚不来了,明天晚上准来。”但是一群人仍然继续等着。戈多还是没来,但坏消息传来了。有人在民航局的官方批复航班计划的网站上搜寻,整个四月马德里-上海航班计划已经搜寻不到了,批复的最早的直飞航班是五月1号。
这很荒谬,因为没有人知道理由,没有人告知原因,也和熔断没有关系,但是确确实实,就是没有了。时间已经到了4月中旬,但我的手里,一张回国的机票也没有,因为没有直飞机票放出。这个时候法国要回国的同学已经提早很久手握俩张机票了,和西班牙不同的是,从法国回国的航班很多,一周有很多班数。法国同学建议我买转机机票,但是没有人能预知,5月或者6月会不会恢复直航,因为一旦恢复,原来高昂的转机机票就此作废,按照大使馆的规定,有直飞则不能转机。
这个时候大家都陷入了被动局面,被不确定性所包裹。不能掌控的生活永远是最令人提心吊胆的。“等待戈多”又成了这段时间的主角戏。很多人也开始猜测停飞原因,有人说是上海疫情影响的,有人说是航空公司不愿意飞了,有人说是上海不准降落了,众说纷纭。
四月底的时候,五月以及之后的售票计划还是没有放出,我开始意识到可能这几个月都不会复飞了,有很大程度要转机回国了,我必须着手买票了。
“飞上天的票价”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开始混迹于各种软件寻找票代,加各种回国的群,下载各种航空公司的软件,从国航到汉莎,从厦航到芬航,从南航到东航,我需要找到一个回国的方法。我也开始画思维导图,考虑各种可能性,直飞,转机,核酸阳性,熔断,取消,居留过期,读研开学……那些天我的头脑很是混乱,每天浸泡在各种各样的信息流和不确定因素中。我花了一个晚上整理了主要的转机地,阿姆斯特丹,法兰克福,巴黎,赫尔辛基,我开始一个个官网查票。但遗憾的是,这么多航线,转机地,但所有的官网上的5,6月回国机票全部都已售罄,没有一家航司剩余了一张现票。因为早在半年以前,这些票就已经被买走了,临时的转机票是根本无法在正常渠道买到的。
于是我开始询问票代,作为黄牛的他们有各种手段刷到票,或者抢到他人的退票,然后转手高价卖出。当时一家票代的报价为6.9万人民币——仅仅只是机票的价格,单程,经济舱,并且是候补,因为没有现票,只能靠机器刷票,所以并不能保证一定出票。后面的几家票代只有价格更加的离谱与高昂。钱,某些时候总是万能的,对于一些家庭,7万的机票钱也只是一套奢侈裙子或包的价格,不足挂齿。但对于普通家庭的孩子来说,7万可以在西班牙呆一整年。最初我只是震惊,感觉到钱是真的钱,因为我不太相信我真的要花这么多钱回去,我不太相信以前总刷到但只是当新闻唏嘘一番的某留学生花了近十万回国的帖子的故事要发生在我身上。但到后来,这些钱只是成为了一串数字,一个标价,有时候看到只要五万五的票代还会感叹一句:“真是太便宜了。”
这样昂贵的价格当然不可能立马付款做决定。人总是有一种侥幸的心理,万一五月突然直航了呢,万一香港那边又可以直接从西班牙进去了呢。于是我又想要等一等,给自己设定一个截止日期和底线,想要看形势的进一步发展。但是有时候生活就是要让人落入绝望的境地。五月一号民航局网站更新了,原来五月还有的航班计划又都查不到了,最早的西班牙直飞航班计划排到了六月一日。这样的趋势下,六月也有极大的可能会继续取消。
“真的要花钱了”
我开始真正的慌了,因为我的居留将在六月过期,不能续居,继续待下去只能是黑户。同时如果超过6月再回去,加上隔离的时限,很大可能赶不上研究生的8月开学。如果一直买不到转机机票,就只能被迫滞留西班牙了。我又连夜给香港发了封邮件,希望能得到直接入境香港的方法,要知道从国外入境香港,不仅票源充足,更没有复杂的手续。我也继续联系了大使馆,希望大使馆能协调航司处理问题。
那些天除了应对毕业论文的各种手续,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航司软件刷票,有时候一些航司会不定时放少量临近的票。大多数时候页面都是无法访问的,但有一天下午,我刷出了一张汉莎回国的商务舱机票,价格是8200欧(约合人民币59040),显示最后一张。但就在我犹豫的一刹那,那张票就没了,再刷就是404了。第二天我收到了大使馆和香港入境处的回复。不出意外的,他们又重复了一遍官方话术,没有起到任何帮助。现在,我的侥幸都没有了,我意识到,我只能靠花高价让票代刷票了。
那天晚上,我和父母通了电话,我不知道如何去叙述这整件事情,他们对回国的情况完全不了解,只是疑惑着,怎么会回不来呢,我只能一点点解释,解释到最后,目的其实只有一个,我需要回国的机票钱。最后一句我是哭着说出来的,并不是为回国多难而哭,而是为开口要钱而哭。我很内疚,因为我并不想花掉太多家里的钱,每问一次都像是背负了隐形的债务,无形的压力。我爸听完后只是说了一句,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大问题,人活着就行。我妈也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催着我爸赶紧打钱。那个情景,仿佛是我被绑架了而他们在出钱将我赎买回。但没有人知道绑匪是谁。
“万水千山走遍”
我还是想着尽可能减少成本,所以我继续筛选之前总结的回国转机路线。英国转机的前辈们围绕着地球走出了很多条小众路线,有些路线绕了全世界一圈,只为了回一个国。新加坡是英国留学生们转机回国的首选地,由于离国内近,机票价格相比欧洲便宜了不少,航班也相对多,但西班牙并没有直飞新加坡的航班,不符合使馆只能转机一次的规定。一个一起回国的同伴告诉我说可以考虑加拿大转机。当时的国航APP上还能买到六月的多伦多飞中国的航班,价格也只在俩三万,但总有屏障在劝退你,因为必须进入加拿大做核酸拿绿码,而入境加拿大的签证,至少需要俩个月才能下来,时间总归是赶不上。那几天我认识了一个荷兰的同学,他原计划五月回国,但是回国前一天检测阳性,机票作废,且需要走康复者程序(是指需自我隔离一个月后再肺部CT再所有程序来一遍才能申请绿码)才能继续回国。不想承受这样的繁琐,他告诉我他准备走越南。由于越南与中国陆路相接,当时很多人通过商务工作签的方式进入越南,在当地待够28天,然后申请陆路的关口进入国内,免去了抢机票的风险。但商务签下签不仅需要花一俩万委托信任的中介寻找合适公司办理,同时也需要等待一个月才能拿到,甚至拿不到。因为事实上它具有一定的违法风险。但尽管有这么大的风险,还是很多人愿意尝试,因为呆满28天的总费用加上去越南的机票都没有欧洲转机回国机票费用的一半多。这么多条路研究下来,你会发现每一条路都被一座大山堵死,或是挂着一个此路不通的牌子,或是告诉你前面可能是悬崖,有掉下去的危险。那时候又总刷到很多魔幻的帖子,一个从欧洲想陆路“走”回国的勇士,但在到达吉尔吉斯斯坦进国内的边境时被劝返了。很多时候不敢相信这些事情发生在了2022年。
我也开始慢慢的麻木,时常处于精神分裂的状态。一个人格告诉我要不滞留就滞留,黑户就黑户吧,来年再申请一个西班牙的研究生继续读好了;一边又质问我说香港那边留位费不要了吗,就这么扔掉吗;一边又后悔着为什么当初不申请英国读研,这样还能直接西班牙办理签证。这个时候,受上海疫情影响,五六月的回国航班被实施了40%的上座率规定,很多购完票的人在出发前突然收到被踢掉的通知,但没有任何人对此负责。买到机票是回国的第一步也应该是最简单的一步,因为拿到票后还要担心核酸阳性,担心熔断,担心取消,担心滞留。每一个不确定性的叠加造成没有人能确保一切能够顺利进行,一旦一环出了差错,一切都付诸东流。我给自己定了一个日期,五月十五号还没有任何新消息的话就需要立马联系票代买高价转机票,不能再拖了。如果说最开始的我还是在不满意国内的隔离政策,现在的我却已经有了无论隔离多久,只要能让我回去的畸形想法。
和我一样要回国当然不止我一个,就在我加的五百人大群里,这段时间每天的群聊信息都是1000+,有人在群里提议联名上书大使馆,收集大家的信息,想请大使馆出面包机,一些人直言大使馆不会听你的,他们的压力来自于上级而不是我们。最后这个名单收集到了四百多个人,每一个人都在表单里陈述了回国的理由(很不可思议,回到自己的国家还需要陈述理由),一位组织的同学将它汇总发给了大使馆,很多人开始期待回信,但直到现在,那位组织者也没有收到回复,那份带着四百多个人诉求的名单石沉海底。除了写给大使馆,另外的群里也有一位同学联系到了自己省的外事办,想要省外事办出面进行包机,结果当然也是不了了之,包机手续十分繁琐,同时需要得到国家卫健委和联防联控办公室的批准。唯一有回音的是群内的一位家长,她给中央派驻民航局的巡视组打了电话,反应了留学生回国的现状,她转告我们说,巡视组的人很亲切,告知希望我们用书面报告方式邮寄到北京,再进一步处理。尽管很多人都知道这样做并不会有太大的帮助,但没有人知道还能向谁求助。我也开始四处找渠道求助,我不抱希望的在国务院的总理留言平台上实名反映了情况,一腔的想要诉说的冲动却碍于400字的限制不断删减,删减到最后,我知道,有时候做的一切,都可能是徒劳。
“是一种魔幻”
四月中旬到五月初的那段日子,我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哪里也没有去。我的房间没有窗户,失去阳光的照射,我感觉不到任何放松与惬意,像囚笼一样我把自己封锁,想要与世隔绝怕沾染病毒而回不去,又像“逃难”一样寻求回去的方式,好像这里已成了炼狱。
但当我走到客厅,窗外的阳光是那样的明媚,夏天带来的温暖充斥着主道,楼下形形色色的人群有说有笑,他们很多都已不戴口罩,情侣勾搭着走向地铁站,老人并排坐在树下的长椅下交谈,一个滑板少年从门前溜过,带起一阵风,掉落了几片叶。那真是一种魔幻的场景,一瞬间我都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回去。
那个时候看什么都很敏感,谷爱凌坐私人飞机到了美国,郎朗开始了他在欧洲的音乐会而后又飞回了国内,因为战狼大火的吴京彼时也正在泰国拍戏。回国的政策永远影响不到有权力和有金钱的人,他们影响的永远是下层百姓。曾经只想躺平在北欧小镇开一家开咖啡馆的我,那一刻燃起了想要获得权力与金钱的欲望,因为它确实有用。
人的受挫力确实是无穷的,我已经不再纠结于机票的价格与可能出现的滞留问题。那几天我开始做重复的梦,总会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会突然害怕死后的样子和世界,因为那是你无法感知的,无论是好是坏你都无法感知。于是我开始调整心态,开始记录这一切,我想把它当做一个生活的经历,一段不可复制的经历,人活着就为了记录的。每天起来我给自己放一首明天会更好,做饭时又开始哼“别哭,前面一定有路,仿佛,幸福在不远处”。
“猪肝红行动”
转机出现在了五月十二号。
经香港回国的路一直到四月底都没有被人选择,原因是自2020疫情开始以来,香港就禁止了非香港居民的入境,同时关闭了转机中国内地的服务。但在四月底,港府宣布自五月一号开始允许非香港居民入境,而转机内地的服务仍然暂停。有人提出是否可以先入境香港,呆一定天数再入境内地。我们当然关注到了这个消息。在消息出来的第一天,很多人就开始研究这条路的可行性,大多数人研究出来结果是否定的。因为香港要求入境隔离14天,而中国护照入境香港只能免签7天,同时疫情期间所有驻外大使馆都停止了签发30天入境香港的许可。也就是说,合法入境的天数不满足隔离天数,不会被允许登机入境。同时因为是新政策,从未有人试过,前方存在着无数未知的风险。但乱世中,总会有敢于冲锋的人。五月四号我刷到了一个帖子,有人准备冲香港了,只凭中国护照。很多人在下面评论,这是白搭机票钱,肯定会被遣返云云。我很佩服这些能够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们有的总能有背水一战的勇气,有从绝望中看到新契机的魄力。
有一些留学生开始了尝试,打电话询问当地的航空公司地勤,有的明确拒绝,有的含糊不清表示不了解新的政策。有人将这次行动取名猪肝红行动,而那些第一批走的人也被网友们叫做新时代的哥伦布。在零星个位数人开始直接以身试法开辟新航道的同时,网络上关于政策的讨论也一直没有停歇。关于香港入境要隔离14天,有人发现只要疫苗接种完毕只需要7天隔离,就能被护照的7天免签所覆盖了;有人质疑说7天的条件隔离期间核酸全阴,而航空公司无法提前信任你一定全阴,如果中间阳性而免签时限不够势必会非法滞留,所以很难允许登机;又有人提出说就算成功登机入境了,因为没有医保,如果中途阳性了住院费是5000一天,将会需要缴纳高昂医药费;还有人疑问最重要的回内地方式,担心需要在香港待够14天及以上才可以回内地,有人也疑惑,既然隔离期和合法逗留期都为7天,那无论如何回内地都要解除隔离之后,也就是第八天了,都属于是非法滞留,同时可能面临监禁。
无数的未知风险打消了很多人想要尝试的念头。我没有做第一批尝试的勇者,但我开始时刻关注着这一条新路线。从我总结其他路线的经验来看,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时期,信息差永远是最值钱的。每一条新路线也只有被发现和尝试的头一个月最为有性价比,因为每一条都是政策的一个漏洞,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的政策将会跟进,漏洞也会被修复。
五月八号左右,网络上开始出现几篇已经成功到达香港的帖子。但很快,这些帖子一夜之间都被票代举报然后第二天消失不见。这个时候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疯狂刷信息,也就是同一天我联系同伴要不要走香港这一条路。但因为无法判断帖子的真实性,此时也还没有一个成功入境内地的帖子发出,没有人能担保到达香港后能及时在合法期限内入境内地,同伴想要再等等观望一阵。那天晚上我告诉自己,只要有几个成功入境内地的,就得马上做决定,绝不能犹豫了,我强烈的感觉到,一旦这条路可行,只会越来越多人选择,势必会造成一些竞争,且可能受到国内有关部门关注,政策随时会改,迟则生变。
五月十一日,一位用中国护照从美国经土耳其转机到达香港的华人总结了自己的成功经验,解决了许多人之前的困惑。从他发出的文章里,我捕捉到隔离七日与逗留七日的算法是有差异的,这一差异也造成七日隔离结束之后的第八天事实上正是合法逗留的第七天。也就是说,只要能在隔离结束后的那一天立马回到内地,就不属于非法滞留,完全有法可依。也就是在同一天,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发出了回音,他们已经成功香港隔离完进入了内地!但彼时全网也只有个位数成功案例的出现。这一段时间,巨大的信息流充斥着社交媒体,互联网的发展让信息的传播速度迭代,也让各种声音出现,使人无法辨别真伪。有些紧跟着尝试的人发出了失败登机去香港的帖子,有人说那些成功回去的都只是个例,是航空公司的失误操作。
十二日是信息传播的井喷期,又有一群人开始尝试走香港转机回内地,失败案例和成功案例也都逐渐多了起来,但很多人都选择了观望。也就是在这一天晚上,我决定根据成功的几个案例系统的梳理这条路线。翻遍了香港的官方网站,我开始寻找政策依据,又根据各种可能出现的风险寻找对应的措施。预估完成功后的成本和失败后的损失,我计算了这条路的数学期望,结果远远小于欧洲转机回国的成本。那一刻,我决定这条路必须值得一试,同时要马上试。
于是立刻我开始联系同伴,准备一起准备相关赴港的材料。除了要提起购买好从西班牙赴香港的机票外,还要提前预定7天的政府指定隔离酒店并做好一个48小时的核酸,最重要的是要买好证明七天后一定离境的香港赴内地的机票,与隔离结束无缝衔接。凌晨三点,我们终于确定好了日期,考虑到毕业答辩的未定,我只能按捺住自己想要第二天就走的冲动,选择了5月23号出发由土耳其转机24号到达香港的航班。并抢到了31号仅剩几张的飞往成都的机票。(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当时只有香港飞往成都的国泰航空登机只看8小时内的机场免费快速核酸,其他飞往内地的航班都需要出具48小时正式核酸报告,而隔离期间根本无法出去做核酸,隔离完的当天再做也无法准时拿到报告离港)由于隔离酒店的空房有限,很多酒店早已提前预订满。隔离酒店不能退款,同时非特殊情况也不能更改日期。那天晚上我们一个一个找遍了名单上的所有隔离酒店,终于最后预订好了合适的日期与房间。
第二天,信息进一步的传播与发酵,越来越多成功落地香港和入境内地的帖子出现,更多的人开始加入到猪肝红行动,这条路也逐渐被更多留学生所得知。也就是48个小时的时间,我预料中的竞争出现了,再次登入购票软件时,5-6月香港所有飞往内地的各种航班各个航线全部售罄了,零星的剩下了几张上万的商务舱,网上也出现了更多求香港隔离酒店的帖子,因为这时相应日期的所有隔离酒店也基本预定满了。看到那些买不到票的留学生发的帖子时,我除了同情,只是感慨自己幸运的做出了决定并抢到了机票与酒店,有一种买中了势头上涨的股票的奇异感,谁能想到就在前一天我还是和同伴商讨着选哪个票代买欧洲回国的天价转机票呢。
“准备回国”
离我去往香港的航班起飞前一周,我开始清理自己的行李,和自己的父母朋友告知了要回国的消息,虽然和每一个人说时,我都不自觉的加了一句,“还不一定能成功,只是试一试。”这一周里,我还和同伴去到了巴塞罗那机场直接询问了当地地勤以确认相关的政策,当时的土耳其航空的工作人员显然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在电脑上查询过后,他告知我们是可以顺利登机的。得到地勤的确认后,我现在能做的就是祈祷任何的风险和差错不要发生,比如起飞前的阳性,隔离中的阳性,飞内地航班的取消,去内地核酸政策的加码等等,一旦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结果都是可怖的。随着成功入境香港的人开始多了起来,非法滞留的问题也被很多人提出了解决方案,即可以入境后申请延期逗留,但申请的结果如何依旧没人能保证。
确定好经香港回内地的行程后,那些天我的焦虑也得到了缓解,我开始乐观的期待后面的顺利。准备离开巴塞的前一天晚上,我打扫完房间的卫生,把六月的房租钱交待给室友,将不要的衣服捐给了楼下的二手店。晚上睡觉的时候,室友正在讨论她们的四十天欧洲环游计划,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我打开B站刷到了Taylor的毕业典礼演讲视频。我听到她说,“要承认挫折和错误,要知道不会所有的事情都按着你的方向发展。”
23号的早上,我拉着三个四十公斤的箱子和一个背包在楼下等待包车司机的到来。司机一路上很是聒噪,一直讲述着他被留学生骗钱的辛酸故事,车子转过西班牙广场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朝阳下的加泰罗尼亚博物馆,它像一座城堡矗立在蒙锥克山上,显得那样的庄重与古典。我想要举起手机记录,但它已从车窗的画框中闪过。
巴塞罗那机场总是那么繁忙,随处可见来自各个国家旅游的人群。土耳其航空的工作人员效率很慢,眼看都要超出原定的值机时间,我们前面的队伍却仍然很长,按捺不住心中的急躁与不安,我只能拿着手机胡乱打发时间。快要轮到我们的时候,同伴给我看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香港政府今天早上刚发布的新一轮熔断名单。最早的熔断航班是5.24日的土耳其航空,TK70。我看着她愣了愣,她感叹了一句,“还好我们今天走了”,但她刚说完便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因为我们由土耳其飞往香港的航班正是5月24号的凌晨,航班号也正是TK70。
“熔断通知”
一切发生的太过于突然。我来不及思考,大脑一片空白,我很恍惚,仿佛在看别人家的故事和新闻。此刻,我们俩人正处于排队值机的柜台,显示屏上巴塞飞往土耳其的TK1854显示一切正常,前面的乘客一个个开始托运行李,而我查遍了邮箱也没有收到任何来自于土耳其航空的航班取消通知。我再次确认了下熔断通知的来源,确实是来自于香港政府,发布日期是今天早上9点。但是这太过于离谱了,怎么会明天凌晨的航班今天发布熔断呢,还不是航空公司发过来的,还是我们自己刷到的消息,我们真的活在现实中吗。来不及表现情绪,我的大脑又开始飞速运转,消息肯定属实了,航空公司收到消息会有延后,现在去往土耳其的航班肯定不能上,我立马想到后续的酒店和飞内地的机票,那是费了许多精力抢到的。我现在必须马上找到一个24号晚上到达香港的办法,无论哪里中转,无论价钱如何。绝不能影响后面的酒店与航班。但是没有,所有购票软件上,23号购票最早到香港的航班都是25号,没有一趟能够赶上我的原定行程。
轮到我们值机了,土耳其航空的工作人员仍未收到消息,那个长着络腮胡的年轻小伙和我们信誓旦旦,航班肯定没问题,第二程飞香港的也没问题。但当他开始打印机票时,他们才发现无法出票,电话询问了总部,柜台工作人员郑重告诉我们,航班确实熔断了,让我们找到订票的地方退改签。
尽管在意料之中,但我们却毫无准备。推着三个行李箱,我们守在了订票窗口前。我表现的异常冷静,这确实不是我一贯的风格。现在我们的原定航班已经起飞了,熔断的事情也确实发生了,但我们仍然一筹莫展,对接下来如何做束手无策。酒店能否更改?回内地的机票怎么办?如何回到内地?现在又该定哪个时间哪个航空公司飞香港的航班呢?会不会再次熔断呢?政策又会不会再变呢?
订票窗口的白发阿姨告诉我们,这样的情况飞香港的机票可以免费退改签,最早可以改签到29号,即熔断后的第一班。我们开始刷购票软件和打电话,香港隔离酒店的电话一直占线,无法接通。购票软件上香港回内地的航班最早只能买到7月份,其他日期的航班早已售罄,就在几天之前。时间已经临近中午,机场的人流变得稀少,我们还是没能拿定主意。那个白发女人告诉我们,她要下班了,让我们下午再来,然后落下了窗口的帘子。
“山穷水尽”
于是我们选择先回家讨论。从机场回去,我们选择了地铁,九号线转五号线,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三个箱子成为了我的累赘,我仿佛行尸走肉般运输着行李,在地铁上我眯着眼睛,仿佛一切还是一场梦,又仿佛被世界所抛弃。下午俩点,我又踏进了那个我早上才曾告别的家,一上午下来,我什么也没有吃。不敢和父母打电话,也不想浪费更多的时间,我只想争分夺秒的找到一个解决办法,一个能够顺利回国的办法。
隔离酒店的电话仍然打不通,隔着时差,又是国际长途,Orange(西班牙的电信公司)给我发来短信提醒我手机欠费了,我只好尝试发邮件,尽管也是杳无音讯。我又开始在携程上尝试改签,看能不能将31号飞内地的机票改到6月初。携程的客服很快给我打了电话,但是她告知我,没有现票可以改签了。“是的,我知道没有了。但你能持续帮我关注一下吗,真的谢谢你”,我用近乎恳求的语气和她说,尽管我知道,她也无能为力。
尝试一切办法无果之后,为了怕过几天不能再免费改签,我们只好在下午又回到机场,没有选择其他航空公司,还是土耳其航空,我们将去香港的机票改到了29号,熔断后的首班,也应该是最稳的一班。
到了晚上,情绪开始了漫涌。我躺在床上,头很晕,什么也不愿意想。我确实没有想到,起飞之前熔断这样荒唐的事情会发送在我身上。就像精心准备的一切,披荆斩棘得到的宝物,意外收获的水晶,轰然倒地,摔得稀碎。那一刻,人是麻木的。我仿佛已经失去希望了,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了,会不会顺利回去。一切都会发生,没有人永远幸运。如果世界真的有救世主,我一定虔诚的跪地祈祷。
香港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一点,隔离酒店电话再打已经没了意义,我准备打给我的父母告诉情况。当我打通的第一瞬间,我爸诧异中带了点惊喜道“就到香港了?”。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安慰道,“至少没有飞到土耳其再知道熔断,也没有滞留在其他国家,人活着就好。”片刻,他又加了一句,“先别告诉你妈。”
“天无绝人之路”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我做不到热爱,但我还是不想被它打败,无论它是人为的,是意外的。
那一夜,无眠。我在电脑前冷静的分析,既然飞回内地已经买不到机票,那就尝试陆路。从香港到内地的陆路交通有俩条,一个是港珠澳大桥到达珠海的金巴巴士,一个是深圳湾关口。前者是每天只有180个名额;后者每天800个名额,俩个都需要提前预约和抢票。深圳湾的过关名额只会提前七天放出,也就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到达香港才能开始抢票,但我回内地的行程单关系到我从西班牙登机去往香港,为了不被拒绝登机,无论如何我都得在登机前拿到名额。
天无绝人之路,刚好第二天24号是星期二,珠海的金巴巴士将会在每周二晚上的八点放出下一周周一至周日的票,而按照改签后的航班,我的离港时间应当为6.5号,也正好是下一周周日,金巴票放出的最后一天。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翌日,我马上联系好家人和同学,请求帮忙抢金巴票。北京时间的晚上7:30,我开始有点不安,万一这次又没抢到怎么办,竞争如此激烈,畸变的市场下,资源稀缺,什么都要靠蛮力抢夺。我不能孤注一掷,于是在临近八点的时候,我找到了一个票代,面对她近翻了20倍的要价,我只能咬牙买下,当做一个赌博。八点过十分,系统放票了,我同时用着电脑,手机和平板刷票,想要戳穿屏幕一样狂点,按照事先剪切好的信息输入,但无一例外都是操作频繁,最后直接404。过了几分钟,朋友发来信息,她们都已经进不去网站了,家人那边是更加指望不上了。就在我快要认栽的时候,票代发来了信息。她抢到了。
接下来是酒店。一次又一次,我充了近40欧的电话费,打了无数个长途,但都是无法接通。邮件也一直无人回复。又过了一天,早上刚醒来我就条件反射式拿起手机开始打酒店前台,这次我选择了英文客服。过了一会儿,电话……通了。我一激灵的满地找眼镜开始报信息和情况,但正当我说道关键信息时,电话中断了,因为又欠费了。而当我充好值再次打过去时,果不其然,接不通了。我嘴里骂了一句,但手并没有停下拨打的动作。终于在我第N次打时,一个中文前台接通了,我祈求她不要挂电话,并把事情讲述了一遍。小姐姐很有耐心,她回复说那边并没有收到我的邮件,她会让同事进行更改并发送新的酒店预订单。那一刻,我才终于觉得,一切都会有路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但困难永远是一重接着一重,行程单与酒店解决之后,如何获取从香港到内地的核酸也是一个问题。按照广东方面的要求,从香港入境广东须持有48小时的正式核酸报告,不同于走空路可以在机场做免费的快速核酸,正式的核酸需要自费在社区或者医院做,而他们的核酸报告最快也要24小时出具。但我必须只能在隔离结束的当天早上做,同时在早上拿到结果以乘坐下午回内地的巴士。
在官方承认的30家核酸机构中,我终于找到了一家可以价格便宜且2小时出结果的核酸点,但当我点进去准备预约时,却已经显示5号当天全部约满。没有任何机会留给你。而后我又开始尝试上门核酸,上门核酸可以医护人员上门,凌晨在酒店楼下做,早上五点可以出具结果,但价格需要2000块,这个时候我已经别无选择,于是我开始联系上门核酸,但生活总是给你一个希望又浇灭你的希望。上门核酸已经全部约满。这太夸张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时候我甚至忘掉了一切问题的始作俑者,却开始想要灭霸的手指。
总会有办法的,我告诉自己,先去了香港再想办法。经历过这样的起起伏伏,心情的潮起潮落,被生活这样的玩弄,我的心已经有了一层坚硬的外壳,有了一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决绝与无奈。大不了滞留就滞留吧,或者再打道回府再回来一次。
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来巴塞罗那机场了,可以说,我对它的熟悉程度超比世界上任何一个机场,以前无数次旅游的出发,到回国前的“三顾茅庐”,这一次,我又来到了这里。29号的飞机终于顺利落地了香港。但絮叨了这么多,我回国的行程还只实现了一半。
由于之前被熔断造成的创伤,对于后续的所有公共交通我都有了一种本能的不相信与不确定。我开始担忧当天的巴士票会不会因为天气原因突然取消,毕竟之前确实有因为暴雨而导致的取消情况,并且并没有给相应的改签,只是退票处理。又由于核酸还没有着落,我也担心面临滞留香港的处境。但相比之前的慌乱,这一次我变得没有那么焦虑。
每天早晨十点,我开始了抢票,抢深圳驿站的名额,给自己多一个选择,留一个备用方案,同时继续积极寻找核酸的方法。除此之外,我也马上提交了延期逗留香港的申请,防止滞留。抢了几天无果后,有一天我收到了上门核酸机构的联系,他们将我列入了候补名单并且候补成功了。没有过多的兴奋,因为一切的磨难已经过于多,未知的风险仍然存在。况且没人能担保延期会成功,后面核酸不出问题。
5号的凌晨,在香港的隔离结束了,做完核酸之后我别无他处,酒店已经退房,周围都是隔离酒店,普通房客无法预订,我只能在机场过夜。香港机场很空旷,广播里不断重复着关于新冠疫情的提示,在耳朵旁嗡嗡作响。睁着眼睛撑到了凌晨四点,索性开始瞎逛。凌晨五点,我收到了核酸报告,阴性。但我依旧没有放松,因为在港珠澳大桥的口岸,还需要做一次现场核酸,而那一次才是决定你能否真正入境的。坐在机场里,我看着飞机起降,上午九点,我收到了来自香港入境处的邮件,我的延期申请被批准了,并且入境处大气的批准了一个月。我终于松了口气。又撑到了上午十二点。我终于可以动身前往香港口岸。
“现场核酸”
毫不夸张的说,口岸的那次核酸是我迄今为止做过最为可怕的一次。医生将棉签直接插入鼻腔最深处,直抵咽喉,按照以往的经验,应当插进去就可以马上拔出了,但这一次,棉头在里面缓慢转了一圈又一圈,停在那里10多秒,丝毫没有想要出来的意味。那一刻,我觉得我像上了膛的火箭炮,只要我稍微擤一擤鼻子,那颗细长的炮弹就可以发射出去,直冲医护人员的脸。俩边都经受磨难之后,医生皱了皱眉,看了下棉头,我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表情,因为我很害怕她说出我最担心的事情。在去往口岸之前,我就已经了解到,口岸的核酸结果有三种,阴性会给佩戴绿色手带,阳性佩戴红色,最为可怕的是可能因为采样不足而导致的不确定,佩戴紫色手带,除了绿色都不能继续通关,只能拒绝入境内地,同时不能再次测试。果不其然,医生看着我说,“你这感觉会采样不足啊,哪个鼻孔鼻涕多一点?”可能由于熬了一整宿的缘故,我的鼻腔已经干燥的不行,哪里会有什么鼻涕。但我很怕结果真的不确定,只能恳求医生再俩个鼻孔都捅一次。又是一次难以描述的疼痛,直冲天灵盖。
现场等待核酸结果的过程是最为煎熬的,看着我的同伴已经顺利进去,我更是紧张的大脑一片空白。那种感觉,好像已经站在刑场上,而刽子手上的刀却迟迟没有落下。我默念着:“给我一个了断吧,不要再折磨我了。”
“顺利通关”
我终于还是顺利通关了。巴士开在港珠澳大桥上时,我魔幻的有一种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西天取经最后修成正果的感觉。可惜我不是去西天,而是去往东方。
回内地的入境政策需要先在第一口岸集中隔离14天,再回自己省内集中隔离7天,最后再居家七天。隔离期很长,但对于政策过多的争辩既毫无意义也无人理会。我已经学会了接受,接受好与不好,接受幸与不幸,就像刘瑜对她的女儿所说“愿你有好运气,如果没有,愿你在不幸中学会慈悲;愿你被很多人爱,如果没有,愿你在寂寞中学会宽容。”
我只是感慨,当我隔离期间继续看到华人被滞留法兰克福机场还有香港口岸出现大批紫手环,一百多人无辜滞留的新闻时,我只是感慨,那每一个个体背后,都经历过怎样的回国历程,都花费了怎样的代价。最近听闻西班牙在七月将要恢复直航,一些省份也在逐渐的放开,没有人知道我们之前所做的抗议是否在其中起到了作用,也许压根儿没有,也许有一点儿。但熔断政策丝毫没有减弱,又闻刚刚复航的一趟航班就又要面临熔断一个月。很多事情,没有人知道明天是否会更好,就像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
“尾声”
到这里,回中国记就已经结束了。记录完这一切的时候,我颇有看完一场纪录片的感觉,只可惜不能事无巨细一一道来。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人们都当做一个新闻,一个故事在阅读,在感受,很多人迫切的想要一个结局,知道一个结果。但没有人能真的感同身受故事中的主人公,他所经历的每一分,每一秒,那是切实的体会与煎熬,是未知结局与前方时的迷惘与混乱,那些秒的计算,和知道结局后放松下来的秒的计算,并无差别。故事中几句话简略的情节可以一笔带过,但现实中的那些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谨以此文,记录这个魔幻的时代。
2022年6月19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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