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藏书]余华：杰出的阅读天赋

青年评论家洪治纲有一次说过：“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我已读了三遍”。无独有偶，余华的随笔作品集《我能否相信自己》，我也已读了三遍。
《我能否相信自己》是我迄今为止读到的中国作家中最为优秀的文学论文作品。正如汪晖所说：在当代中国作家中，我还很少见到有作家像余华这样以一个职业小说家的态度精心研究小说的技巧、激情和它们创造的现实。作为一个著名的学人，汪晖对于余华的推崇，是建立在缜密而又独到的分析上的，无疑是值得可信的。
余华是一个卓有成就的小说家。从他早期的被称之为“先锋派”的小说，到《在细雨中呼喊》、《活着》、《许三观卖血记》，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小说大师所具备的潜质与才华。而在《我能否相信自己》中，余华向我们展示了他内心的另一空间。这个空间所具有的广阔容量与思维深度，是如此的令人着迷、如此的令人深深震憾。借用余华的话来说，他这部集子中的每一篇作品、每一句话，就像于连·索黑尔那有力的手，而我们的阅读则是德·瑞那夫人被于连·索黑尔紧紧控制的手，只能“听天由命”。
余华对于福克纳、海明威、博尔赫斯、川端康成、布尔加科夫、卡夫卡、舒尔茨等等他所心仪的作家作品，其精细的解读和独一无二的文本分析，源于他对艺术的敏锐洞察和对写作的纯粹感悟。我相信，余华的解读，是他与大师之间灵魂的亲密接触。这样一种灵魂的亲密接触，使他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大师们的心灵世界和艺术世界。因而，独到的见解自余华的笔下浑然天成地倾泻而来，让我们的阅读也变得酣畅淋漓，豁然开朗。这样的感觉，一如我当年读博尔赫斯的《作家们的作家》一样的奇妙。
在这样的阅读过程中，我常常怀疑自己多年来的阅读，简直是一种不可追悔的浪费！余华所谈到的作家作品，以前我已大部分读过，可是余华对于语言、想像、比喻以及写作技巧的迷恋与研究，是我所极端缺乏的。由此我想到了阅读的重要性：它绝对不是阅读的数量，而是阅读的质量。当然，阅读的质量，是以阅读者对于艺术的见识和悟性为前提的，就是余华所说的“杰出的阅读天赋”。没有这样的天赋，是无法达到阅读的最高境界的。
每一个优秀的作家都是一个优秀的读者。如同加西亚·马尔克斯读胡安·鲁尔福、余华读布尔加科夫，他们的阅读是那样的深入细致、广阔无边。对作品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处亮点，都能如数家珍，甚至倒背如流。这是怎样一种极致的阅读境界？我只能说，作为读者，他们是柯尔律治眼中的“犹如绚丽的钻石一般既贵重又稀有的人”。
余华认为文学中的影响，就像植物沐浴着阳光一样，植物需要阳光的照耀并不是希望自己成为阳光，而是始终要以植物的方式去茁壮成长。正如加西亚·马尔克斯，他对于胡安·鲁尔福的小说《佩德罗·巴拉莫》的精细研读，成了他写出不朽名著《百年孤独》的极其重要的催化剂。甚至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也许就没有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可见阅读——尤其是像加西亚·马尔克斯那样的深入、细致的阅读与天才般的领悟，是多么的重要！
三读《我能否相信自己》，我深深地确信，正是福克纳、博尔赫斯等小说大师们以其作品深刻独到的思想、风格各异完美无比的形式、自成一家独有创见的技巧，影响了余华的写作，使他不断地发展自己、完善自我，写出了在当代小说创作中具有不可替代性、具有不容置疑的文学意义的小说《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

【阅读随笔】读余华的中篇小说
标志着新潮小说（或曰先锋文学）在中国文坛走向成熟的，是以余华、格非、苏童等作家的一大批作品为重要代表的。
令人叫绝的余华，连续在《收获》、《北京文学》、《钟山》等全国著名刊物推出一系列出色的中篇小说，展示了一个独特而神秘的世界。这个带着鲜明个性的世界唯属余华所有，且日益让文坛瞩目。谁也无法模仿也不可替代。在新潮小说长足发展的过程中，余华小说无疑具有十分重要的代表意义。
读余华的小说，你不能不惊讶于余华的情感世界竟充满了那么多光怪陆离的变形的独异的意象，你将直面这颗裸露的孤独、恐怖、敏感又神经质的灵魂，而不禁为之惊颤为之感伤为之神色黯淡。余华的艺术感受是无限的微妙而深刻、丰盈而新鲜的。他的小说，从不作客观外部的一般描述，也没有故弄玄虚的编造，而是致力于表现人的深层意识和自我本能的变TAI的真实。《四月三日事件》的整个事件极其简单，一个少年怀着一种本能的恐惧感，使他时常处在无端怀疑他人阴谋蓄害于他的极度惊恐之中。这篇小说，非常真实地表现了人在特定阶段特定环境下的没有依存的精神恐惧感。并因之失去了自我控制和自我把握的能力。在另一篇《现实一种》的小说里，余华以其凄厉之笔展示了人的动物性攻击本能，通过人与人而且是亲人之间的残杀而又相互残杀、没有同情心没有道德感的种种描述，深刻地揭示了人性之恶。在余华的其他几篇小说中，如《难逃劫数》、《世事如烟》、《河边的错误》似乎都有类似倾向。人性、人的命运及其精神行为，引起余华专注的热情与研究。特别是那部引起批评家们极大兴趣的小说《一九八六年》，余华更是以一支非凡的血腥之笔，通过表现一个疯子的疯狂自戕，直面兽性、残忍和疯狂，以唤回人的良知、记忆和自省。
读余华的小说，让人想起卡夫卡的变形或是陀斯妥耶夫斯基的拷问。人类对这个赖以生存的世界所表达出来的忧郁、恐惧、绝望、痛苦、无常等等感觉是极其微妙而短暂的。抓住这微妙的瞬间，表达出此种意识与感觉，无论是变形的还是常态的，只要是真实的，便获得了永恒的意义。余华的小说正是“把人的情感看作自已的本质，充分地发现人的内心世界”（刘再复《性格组合论》）而显示了先锋文学代表作品的艺术价值。
余华小说的魅力，还得益于其叙述艺术的才能。当文坛上一些先锋作家们以其翻来覆去、峰回路转的叙述方式来加强艺术效果时，余华的小说叙述显示了丰厚的写实功力，他以从容有序挥洒自如的语言叙述，成功地营造了小说中的文学氛围。
小说家伍尔夫说：“生活是与我们的意识相始终的、包围着我们的一个半透明的封套，小说就是把这种变化多端，不可名状，难以界说的内在精神表达出来。”对此，余华已在以往的小说创作中作出了成功的探索与努力。我作为余华小说的一个读者，期待着余华在未来岁月里的不断超越。中国文坛也这样期待着余华们。
王立附注：
这是我早期的一则阅读随笔。当时我非常沉迷余华的先锋小说。此稿后来发表安徽的《百家》杂志。但是非常遗憾，这期《百家》竟然是最后一期，停刊的《百家》再没有复刊。特此附记。

谢谢以上朋友的阅读与点评。
余华的《我能否相信自己》是几年前出版的一部随笔集。
如果喜欢余华的小说，这部随笔集是值得一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