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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之孔祭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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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之孔祭长青

紫慕流沙
1楼
闹钟响了,仿佛惊雷般将秦婉薇从枪林弹雨中拯救出来,这些天由于工作压力大,她总是噩梦连连,都把梦境延伸到了战火连天的巴格达,应该是昨天看到了几则自杀式炸弹袭击新闻,经理说了,如果这个星期还不能完全指标,就让她找个地方自杀。
秦婉薇的名字婉约温柔,爸妈希望她能像蔷薇一样娇柔芬芳,蔷薇和玫瑰很像,但玫瑰过于高调,香气馥郁,总会惹来事端,招蜂引蝶,人,一定要学蔷薇,不卑不亢,只要给点阳光,合适的土壤,就能散发出和玫瑰不分上下的芬芳。
“都是狗屁。”秦婉薇今年刚好三十岁,来这个城市也刚好十年,她赤着脚,披头散发,全身的肌肉都处于半苏醒状态,睡衣的仪器脱落了两个扣子,不太起伏的胸口依然隐约现出些轮廓,她半眯着眼,看着镜子中反射出来的另一个自己,被时光催残到面目全非的脸——眼角借着光,可以看到几个纹路若隐若现的鱼尾纹。
鼻子上的竖纹不是很明显,但只要缺水,就会淋漓尽致的显露出来,巴掌大的脸,尖尖的下巴,这是她从小到大唯一引以为傲的地方,比起其他脸大的人,她的化妆品涂抹面积每年都会让她节余下不少钱,她对着镜子叹了口气,十年的沧桑已经将她眼里的稚气和童真磨砺掉了,剩下的只有世故和麻木。
她拿起水杯,一大早就拿杯具,这个习惯得改,谐音都被大众开玩笑开出负面影响,怪不得一直悲剧,她又将杯子放下,郑重其事,将重重呼出去的气收了回来,重新吐纳,再用力的呼出去,拿起牙膏,牙膏雅高,谐音占得了头筹,好的寓意就能带来好的心理暗示,自欺欺人自古以来就不是什么好词。
但砒霜自古以来就是和死亡如影随形的,一听就给人感觉谋财害命来着的,但它本身却也是有实用价值,只要用到必要的用途上,还能起到以毒攻毒的作用,自欺欺人,也算是变相的安慰自己。
三十岁,人生就差不多定型了,秦婉薇用毛巾将嘴上的泡沫抹去,走到卫生间外面,仿佛神经似的做了几个太极拳动作,一不留神,脚下打滑,身体猛地向后摔了过去,后脑撞到了门框上,秦婉薇尖叫,后脑并没有出血,疼痛也只是持续了几分钟,她用手摸了摸后脑那个约莫鹌鹑蛋大小的疙瘩,就说以后不能先拿杯具,没出几分钟还真悲剧。
吃一堑长一智,忽然记起,以前就这么叮嘱过自己,三番五次,屡教不改,老天都在惩罚她没记性。
“秦经理,这是您要的资料。”属下于美姗恭恭敬敬的将文件送到桌上,秦婉薇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后脑勺隐隐作痛,没好气的说:“放这儿,王总回来了没有?”
“这个我还不太清楚。”于美姗今天穿了件粉红色的套装,踩着细根高跟鞋,长发肤白,眼大下巴尖,身材高挑,前凸后翘,性感淋漓,听说以前做过模特,走起路来还真当是T台走秀,扭动的屁股风情万种,举手投足还透着几分令人兴奋的妖娆。
一颦一笑就连女人也忍不住多看几眼,更别说是那些眼里干着急心里蠢蠢欲动的单身男人,对于那些已婚男人,看到她更是猫掉了爪子,光看着都想将她拖到暗巷子里生吞活剥了,听说她是王总的表妹,这年头哪还有单纯的表哥表妹,就像干爹和干女儿挂羊头卖狗肉的关系一样不纯粹。
“你看那个狐狸精又发骚了!从早上到现在一直盯着镜子看,好像谁要把她的脸偷去似的,长成那样还以为是绝世美女,充其量也就是容嬷嬷,你说她洗澡的时候会不会也对着镜子洗?揉着泡泡,想入非非,好像男人的手在身上摸来摸去,天啊,我要受不了了,先去趟厕所。”
坐在婉薇隔壁的汤蓉说,由于长的胖,全身上下又过于丰满,人称东北小汤包,二十四岁,名牌大学毕业,未婚,每年的终极目标都不一样,去年是当红小生左向宇,在她决定向他看齐时,他却高调宣布和韩国艺人谁谁谁恋爱了。
汤包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当即放弃,今年的目标却变成了大叔左志成,老男人靠得住,好像还是左向宇的表叔,绕来绕去,她还得亲自告诉左向宇,如果她减肥成功,一定比他那个崇洋媚外的棒子女友好看一百倍还次方,
“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不过是上了趟厕所,瞧这面色憔悴的,好像刚生完孩子,体力透支,要不要我扶你?”婉薇打开淘宝,汤包捂着肚子,眉头皱成了疙瘩,神色苍白无力,弯着腰仿佛中毒似的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位置上,婉薇转过脸,“你又搞哪样,昨天吃什么了,把自己虚脱成这样,行不行啊你!千万别大小便失禁,我离你可是最近的。”
“我说你还有没有人性,大家都是同事,你何必这么尖酸刻薄又毒辣,今年是我本命年,说什么都灵验的,把我惹毛了,信不信我咒你嫁不出去呀!”汤包趴在桌上,嘴里哼哼着,她忽然神秘兮兮的凑过脸,“我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没看见我正忙着呢!老板就要回来了,我还没搞定姓周的那个混蛋,他说了,如果下周三之前我搞不定,他就准备赐一块墓地给我。所以现在不管什么消息对我来说都是坏消息。别来烦我!”婉薇聚精会神的翻开笔记本,寻找姓周的号码,纤细的手指在一串串阿拉伯数字上划过,她见汤包不说话,以为晕了,一抬头却看到她一手托腮,一手凝望头发染成花白色的左志成,“哎呀,这男人的脸看上去皱皱巴巴的,你看一眼就精神焕发的,堪比救心丸。我要是他,一定会给你开个记者发布会,感谢你的全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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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2楼
“你都跟我扯哪儿去了,我看你这是疯魔了,你是个女人,别把男人的药天天挂在嘴上当口头禅,知道的说你天真无邪,不知道的还不是想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你,他们对你可不会心慈手软。尤其是楚楚可怜的姗美人。”汤包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护手霜,挤出一点伸向婉薇,见她头也不抬,又缩了回去,自顾自的全抹到自己肥厚又白皙的手背上,相互摩擦,皮肤似乎更加莹润光泽,“还有五分钟,你再不跟我开口,那两个消息可就过期作废,再想听,你得给我买一个星期的鸡蛋灌饼。”
“我们同事那么久,你什么人我还不清楚,我要说想听,你反而卖关子,我说不听,你就憋不住了,想方设法想要告诉我,别拿别人的八卦当国家机密来研究,因为你在议论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议论你,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是绝对不会错的。”
婉薇抬起头,一脸自信,她拿出手机,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这个号码的主人是姓周的小学同学,关系很铁,煮熟的鸭子千万不能掉别人的碗里,惨了自己肥了别人,她从加入少先队员那天起,就没想过要学雷锋,只当他是助人为乐的楷模,那是神一样的高度,要是人人都能超越,楷模也就失去了励志作用。
“行了行了,就知道你的套路太深,我转不过你,刚才在厕所,我听到姗美人好像在哭。”汤包一脸疑惑,躲在卫生间里哭搞什么鬼,婉薇笑,“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当然是好消息喽!下个月就要咱们部门经理的日子,她是你最大的对手,你只有打败她才能稳坐经理位置,你吃肉我也好跟着喝汤,我听见她哭得挺惨,十有八九又被网友人肉了,又被打回原形,谁叫她天天闲得肺疼,有事儿没事儿就在网上晒她那对注了硅胶的32D大胸,要是原生态的还能让人心服口服,丰胸呀!冒牌货,洗澡的时候难道都闻不到硅胶味儿的吗?”
汤包对她没什么好印象,但对她性感火辣的身材却很崇拜,她的腰围几乎只有她的一条腿粗,瘦成了葡萄干,“坏消息是,她好像提到你男友的名字。婉薇,姗美人可是修仙得道的狐狸精,我不是怕你斗不过她,但她法力太强,昨天晚上你和老唐在一起吗?”
“我们本来准备去看电影的,但老唐说头痛就没去,怎么,你看到他了?”婉薇神色紧张,也没注意已经处于正在通话的手机,汤包鬼鬼祟祟的看了眼四周,尤其看到姗美人正聚精会神的对着镜子扑粉,这才放心说:“昨天晚上我充电器忘了拿,走到门口又回来拿,我看到你家老唐搂着姗姜人的水蛇腰有说有笑的往外走,当时我怕他们发现就躲在花坛后面,我亲眼看到他们上了辆出租车走了,打电话给你也没人接。这就是坏消息。”
“你大爷的,怪不得他这阵子老是心不在焉,原来偷腥都偷到我眼皮底下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婉薇猛地从座位上起来,横眉竖眼,椅子被腿一抵,险些摔倒,对面办公室里的姗美人听到动静,抬头看了看,漫不经心的瞟了她一眼,又用粉饼轻轻压着眼底,汤包按住她的手,“节骨眼儿上千万别给自己找麻烦。现在什么都要讲证据,没有证据就是血口喷人,她像是有良心的人吗?而且这种事儿都是光不得光的,你是受害者,别被她倒打一耙,偷鸡不成蚀把米,你的受害可就雪上加霜了。”
“喂!说话呀!谁啊这是!打来又不说话!”手机里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嚷嚷声,婉薇正在气头上,拿起电话不分青红皂白的说:“喂你大爷!滚!”
“这哪是坏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婉薇直接将手机甩了出去,没想到却不偏不倚的砸到了经理的脸上,他本来长的就挺艰难的,那么大的冲击力立刻让他头破血流,婉微惊醒过来,连忙将他送到楼下的小诊所包扎。
五分钟后,婉薇接到两个通知,一个是姓周的客户打来的投诉电话,秦婉薇不仅骚扰他,还对他的朋友破口大骂,方经理顶着绷带亲自上门赔礼道歉,还送上两箱进口猕猴桃,一百多一箱,包装好看,经理是个守财奴,一次买两箱还是疼得他咬牙切齿。
对方正在气头上,邪火无处发泄,装孙子也不好使,还得笑着接下满脸吐沫星子,第二,秦婉薇态度恶劣,情绪暴躁,精力涣散,难以胜任副经理职务,与此同时也撤销下个月竞选部门经理资格,停职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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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3楼
姗美人就这样踩着她的脸坐到了她的位置上。摇身一变从助理成了副经理,秦婉薇收拾东西回了家,她坐在沙发上,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很多让她狼狈不堪的处境不停的像幻灯片似的不停回放。
她是做婚礼策划的,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职员做到了管理层,现在竟然败在一个居心叵测的狐狸精手上,想想真是不甘心,见面还得恭恭敬敬叫她一声老大,以前叫她老大,她都爱理不理的,现在她咸鱼翻身了,一定会变本加厉的报复她。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人嘛,一辈子总要骨气一次,不就是失业么,又不是世界末日,有什么好怕的,况且大家都完蛋了,那也是大势所趋,阻止不了的。
秦婉薇索性买了两箱进口猕猴桃,一箱砸到了方经理脸上,挽回他一半经济损失,另一半就当这几年克扣她血汗钱的损失,另一箱则抱回了家,毕竟一百多一箱,要是砸姗美人身上,糟蹋了猕猴桃还让她吃了美容养颜,太不划算。
“薇薇姐,你没事吧?”汤包提着一袋水果来看婉薇,她怒火中烧,心神不在家,在打道回府的路上掉进了正在施工的下水道,一屁股砸晕了下面的一个维修工人,她自己受了伤,被紧急送进医院,她把工作以来所有的积蓄都报效给了医院,还好那个人没事儿,要不然她得去卖肾还债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倒是你,以后在姗美人手下做事儿得小心点,你我的关系向来是穿一条裤子的,我走了,以她小心眼儿的为人,一定会把气全撒到你头上,”婉薇的两边胳膊被刮出很深的口子,缠着厚厚的纱布,汤包眼泪一颗颗的落下来,看来姗美人已经实施她的复仇大计了,“我没事儿,反正都是给老板打工的,我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即使不干了,到哪儿都能找到工作,她算什么,搞破鞋,以为自己长了几分姿色就能让所有的男人对她唯命是从,红颜祸水!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姓周的那个客户就是被姗美人暗中撬走的,她就想搞垮你,方经理对你挺器重的,而且你坐上副经理的位置也是他一手提拔,这男人就是贱,我一直认为小气的人一般不好色,搞婚外恋是需要投资的,你看他的皮鞋都是前几年的老款,都脱皮了还用鞋油涂了一层又一层,就像用粉底遮痦子一样治标不治本,你说他哪会有那么多闲钱找女人?又是这个姗美人搞的鬼。”
“她不是和老板有一腿吗?方经理长的那么磕碜,好像自然灾害似的,为了整我,我可真够下血本的,这都是为什么呀?我也没得罪过她!无缘无故针对我,砸我饭碗,抢我男朋友,接下来是不是连我的命也想拿走?难不成我们上辈子有血海深仇,她没喝孟婆汤就直接投胎了?这也不能够呀!”
婉薇全身气得直哆嗦,伤口也疼得让她倒吸几口凉气,好像又被毒蛇咬了几口,苦思冥想也找不到什么时候得罪过她,虽说平时对她冷言冷语,对别人也是这样,但领导总得有领导的样子,比她更狠的于经理一言不合就拿文件直接下属脸上摔,不骂个十分钟绝不罢休,还居高临下的问服不服?
她还算温和的,汤包安慰了几句就回去了,婉薇自从住院以来,男友老唐好像变成别人家的老唐似的,对她不闻不问,连电话也打不通,一天两百个夺命连环呼,有一半是无人接听,剩下的一半则是处于通话中,婉薇越想越觉得姗美人欺人太甚,她一定要找她问个清楚,打汤包俨然成了她的内应,她说姗美人在办公室里补妆,还哼着周杰伦的《说好的幸福呢?》老唐的那辆新车也在门口待命,估计这对狗男女晚上好像有约会。
秦婉薇花了十五块在一个小摊上买了把水果刀,藏到了吊着胳膊的布兜里,她坐了辆出租车,一路跟着老唐的车,那辆新车还是他们合买的,当初在4S店提车的时候,老唐还搂着她的肩膀,信誓旦旦的说总有一天他会开着这辆车将她娶回家当老婆,一辈子不离不弃,秦婉薇幸福的几近眩晕。
老唐说宁负天下也不辜负我,我当他是皇帝,他却当我是御膳房烧锅炉的宫女,昨天历历在目,一直以为沾花惹草永远不会发生在憨厚老实的老唐身上,除非母猪上树,哪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斑马和驴都能生出斑马驴,母猪上树又能算得了什么?
曾经是过去,有些人把过去视如生命,在有些人眼里,过去就是过去了,他们的感情如此不堪一击,誓言尚未变成事实,老唐就脱胎换骨,变成了薄情寡义的负心人,用娶我的车将另一个陷害我的女人送到了酒店开房。
秦婉薇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一路紧跟着他们,眼睛眨也不眨,丝毫不给他们逃之夭夭的机会,由于她是伤残人士,脸色阴沉,双眼杀气腾腾,在人满为患的酒店还是受到特殊待遇,婉薇回头看了眼那些年轻的男男女女,有多少是来嫖娼的,又有多少是来偷情的,又有多少是合法关系?
关系?这个上没有绝对安全的关系,秦婉薇一直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老唐,他的温柔,他的细心,他的柔情似水都是治愈她失眠的药,她最近几年总是一夜一夜的睡不着,整个人也变得性情大变,好像处于一个极端不安全的环境,在不同的医院她总能得到新的诊断,有个姓张的心理医生说她有强迫症,又有个姓孙的医生说她有反人类变态心理,还有个姓朱的心理专家说她有抑郁症,潜伏期长,一下子爆发出来就不得了,一部分靠药疗,另一部分得靠自己调理,两者双管齐下,如果一年之内没效果也就无药可救了。
现在刚好是一年,婉薇有时也莫名其妙,她才二十九岁半,身体健康,生理也正常,该不会是更年期提前?她一早起来,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仿佛看到一朵盎然开放的花仿佛在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击杀下提前凋谢了。
她总是难以置信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发黄,黑眼圈不管每天做多少次眼保健操都驱除不了,皮肤松弛,身体莫名消瘦,头发掉落的厉害,牙床酸痛,隔三差五就上火,胸部下垂,指甲无光,月牙印消失,眼睛浑浊,眉毛稀落,口腔溃疡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怎么看都像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而且病情排山倒海,来势汹汹,医生所说的一年期限是不是变成老唐对我负责的最后底线?婉薇心神不宁的走进电梯,刚才还想杀人的心似乎也慢慢萎缩了,脸上落魄,心肯定已经荒芜成了坟场,老唐这些年来对她的确很好,是个标准的好男人,温柔体贴,呵护有加,但他没必要将自己的人生投到一潭死水里打水漂。
男人找女人,目光放在传宗接代,相夫教子上,而女人找男人,却是投资,目光更注重的却是眼前的那点势头,有人为了钱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有人为了感情而嫁给没有钱的男人,谁都看不到日后会是什么样,要是能,还要老天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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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4楼
良禽择木而栖,男人的思维永远都是理性的,比起美貌,他们更注重对自己的帮助,婉薇有气无力的靠在角落,就算踢开门,捉奸在床又能怎么样?不过是逼他们亲口承认一个已经存在的事实,自己被始乱终弃的一个过程,把他骂得越狠,他就越踏实,鬼鬼祟祟是因为害怕,长痛不如短痛,捅破了这层纸,大家就没关系了,从前和现在,一笔勾销。
“咣当!”藏在布兜里的水果刀突然滑落下来,重重的摔在电梯的铁板上,很大的声响,身后传来一声惊呼,秦婉薇想得太过入神,几乎都没意识到电梯里除了她还有一个人,连呼吸也变得急促,那只穿了皮鞋的脚也缩了回去,好像平白无故遇上打劫的。
秦婉薇还没来得及转头,电梯突然猛地一晃,紧接着就是急速下坠,秦婉薇吓得两腿发软,灵魂似乎跟不上身体,晕晕乎乎的半悬在空中,身后忽然有人将她抱住,“砰”的一声,秦婉薇没感觉到痛,或许是死了,又或者抱着她的那个人充当她的垫背,好累,睁不开眼。
“小薇,你怎么样了?一定要醒来,不要吓妈妈。睁开眼好吗?”
“薇薇姐,你醒来好吗?”
“医生,我女儿怎么还没醒?检查不是没问题吗?都这么多天了,她会不会······”
“别担心了阿姨,薇薇姐或许只是睡着了,她最近挺累的,而且姓唐的那个王八蛋脚踏两只船,薇薇姐一时受不了这个打击,或许气消了就醒了。”
“我就知道那个姓唐的不是什么东西,早跟她说过几次,那人看着老实,半天闷不出一个屁,心里装的都是花花肠子,我家小薇漂亮,屈尊就卑和他在一起,鲜花插在牛粪上还让他不知眼高手低了!他在哪儿!怎么没来?不削他一顿恐怕还不知道我厉害。”
“阿姨,他肯定就是害怕你削他才不敢来!”
“我家的小薇真是可怜,小包子,去把那个姓唐的找过来,感情是相互的,他不想和小薇好,我还感谢他呢!回去就放一串鞭炮庆祝一下,但他那辆车是小薇出钱买的,连他家的洗衣机都是,他要是个男人,就把小薇这些年花在他身上的钱全都连本带利的还回来,这算什么呀!这是谈朋友还是包头小白脸?他那张脸丑到掉渣,跟破铜烂铁似的,人模狗样,真是瞎了眼呀!我看了都想打喷嚏,还好意思花小薇的钱!在外面乱搞女人,我要是他,直接就跳河淹死了算了,反正我不能让我家小薇在他身上人财两空,不管怎么说,小薇不能吃亏,得把这几年的老本捞回来!”
“妈,你怎么来了!”秦婉薇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知觉在光亮的触及下立刻向周身蔓延,好像出窍的灵魂又慢慢回来了,只是有点恍惚,好像隔了一世,小汤包头发有些凌乱,眼上还有眼屎,脸色也很黯淡,看来除了秦妈通宵达旦,她也一直守在这儿。
“薇薇姐,就说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就是进了鬼门关也能毫发无损的出来。”小汤包高兴起来也就顾不上什么言辞了,秦妈眼里含着泪,握住她的手,“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要不是小包子打电话给我,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每次在电话里问你过得怎么样,你都说好,从小你就这样,总是报喜不报忧,要说优点,你不想让我担心,这是孝心,可现在呢?妈这是触目惊心,不过你放心,妈不会让你白受罪的,姓唐的那个混蛋,妈一定会替你讨回这个公道。”
“妈,你还嫌我不够丢人吗?”秦婉薇忽然觉得手腕和脚踝仿佛钉子亿了似的痛,小汤包将她的袖子捋上去,手指按了按她完好无损的皮肤,一脸茫然,秦妈握住她的手,有点恨铁不成钢,“你还知道丢人,但这脸是你们俩一起的,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受着,我怎么着也得把姓唐那小子的脸也揭下来,女儿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把她害成这样,岂有此理,削他,这儿刚好有把刀,不用买了,这就去!”
“这是我和他的事儿。”秦婉薇咬着牙将胳膊抬起来,手腕上钻心的痛还在持续,仿佛密集面高亢的鼓点,重重敲击筋骨,不过已从急促的高峰有所减缓,好像抽丝似的一点点撤离,不汤包用手指轻轻的按摩我的手腕,那儿穴道很多,酥麻酥麻的,很舒服,疼痛也有所减缓。
婉薇很感激她总是在我最危难最狼狈的时候给我带来温暖,秦妈双手叉着腰,引来同病房人的关注,秦妈是个很有故事的人,泼辣却很有个性,遇强则强,遇弱更强,有理的时候很讲理,没理的时候喜欢强词夺理。
婉薇的脚踝也有相同的痛感,好像双手双脚都被用铁钉死死的钉住,秦妈拿起刀,逼迫婉薇,“你是我女儿,能打你骂你的只有我,其他人没有我的授权,就是你爸,我也照削不误,何况还是那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你都昏迷了一个星期,他连影子都没冒一下。就是发个视频给我流两滴眼泪也算他还有二钱良心。有吗?男人就是这样,对他太好就会不识抬举!”
“我都昏迷一个星期了?咦,这是什么东西?珍珠吗?”小汤包将婉薇的手放进被窝,隐约感觉屁股下面好像垫了个东西,拿出来一个,却是个晶莹剔透的珠子,有点像弹球,小汤包接过,放在阳光下,浮在球体表面的光仿佛变成了强光灯,闪出耀眼的光芒,“薇薇姐,你有点常识好吗?再珍贵的东海龙珠也不是透明的,这东西这么亮,几乎要把人的眼睛闪瞎了,拿在手里还挺重,这东西像玉却又比玉清润,要说像水晶却又比水晶更晶莹,要我说,多半是那种·······就是含在死人嘴里可以保持尸身不毁的千年冰蝉,一般只有皇太后老佛爷才能用得上的级别,那就是倾国倾城了,薇薇姐,你这是从哪儿得到的?”
“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我的。”秦婉薇莫名其妙,她握着那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握在掌心,忽然有股莫名的舒适,好像所有的疼痛都珠子被吸纳了,秦妈还在摩拳擦掌,小汤包轻轻按了下秦婉薇的手,“你劝劝阿姨吧!她这是要去找你男····不对,你前男友报仇,一刀下去,不管怎么着都是刑事案件,要吃官司的,本来理亏的是他,别到最后他还理直气壮的去法院起诉你。那就不是简单丢脸了,仇者快亲者痛,丢的就是连本带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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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5楼
“妈,我想奶奶了,等我好点就和你回家。这儿空气不好,再住下去就要得肺结核了。”婉薇吸了吸鼻子,“我只有一个条件,不要再管我的事儿,是我不争气,害得你也跟着我一块儿丢脸,我想孝顺你来着的,妈,我知道你心疼我,但你又能管我到什么时候?不能在一起就散了吧!把他的脑浆打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那就大方一点祝他幸福吧!毕竟在我最孤独的时候,都是他在我身边的。”
“你呀!算了,我的本事儿你怎么一样也没学到,都学你爸,出了事儿就退缩,息事宁人便宜的是谁呀!你以为他会为你的大方感谢你?不会的,知道为什么人都喜欢捡软柿子捏,那是因为欺软怕硬是每个人的初始基因,可惜你爸基因你不含这个,被人欺负了好像还欠别人两耳光似的,所以就英年早逝喽!所以你就躺在这儿还替肇事者瞻前顾后喽!”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小汤包掷地有声的说,秦妈刚要说话,但见女儿生无可恋的样子,又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一把拉住医生,“我女儿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再做一个CT,如果检查没什么就能出院了。”医生说,小汤包忽然一脸惊奇的用手抚摸婉薇的手,“你的皮肤好像比之前更细润白透,就连鼻翼上的毛孔也不见了,真神奇,好像连五官也周正了许多,这比微整厉害多了,说是返老还童也不夸张,如果被电梯摔一下能减去二十斤,我情愿一天被摔一次。”
做完CT,检查结果很好,婉薇将房子钥匙交给了小汤包,她还在外面租的房子,婉薇那套一室一厅是她和老唐AA制买的,他一直不露面,恐怕十年八年也不好意思问她要一半房子。
婉薇坐进出租车,秦妈搂着她肩膀,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完,全都是打抱不平的话,手腕和脚踝上的疼痛又来了,仿佛阵痛,有一定的时间规律,婉薇立刻将口袋里的那颗珠子拿出来,疼痛好像遇到了止痛片,所有的不适都消失了,她多希望老唐来看她,不需要道歉,几年的感情不管怎么说,她都付出过真心,有始有终还能成全一段美好的回忆,无疾而终却是遗憾了。
车子起动,所有的一切都在后退,回过头,忽然看见老唐了,他站在医院门口,随着越来越快的速度越来越小,连轮廓也看不清,陌生的让她感觉不到劳燕分飞的酸楚,是伤到深处不爱了,还是自尊心作祟,故意装不爱了,秦妈将她女儿的头扳过来,又要给她洗脑,但潸然而落的眼泪却又让她心软了。
生命就像车,有起点,也有最终的目的地,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车外的景色,不停的倒退,消失,再遇到另一个景色,再倒退,再消失·······刚出生的婴儿为什么会哇哇大哭,因为在胎离母胎的那一刻,就要接受很多残酷却又无能为力的事实,提前哭出来,给自己增添勇气,人生能带走的只有两种东西,一是记忆,一是伤痕。
婉薇没有值得带走的回忆,只好带走伤痕,却另外一个地方疗伤,然后再重新启程,婉薇心不在焉的靠在妈妈怀里,这是抚慰受伤最好的姿势,妈妈温柔的抚摸她的头发,不管再大,在妈妈眼里,永远都是个孩子。
广播里传来播音员好声的声音,哪儿发生了交通事故,哪儿哪儿又堵车了,哪个明星在电梯里遭受坠梯事故,某个性感火辣的妹子主播健身,翘臀撑破底裤,瞬间吸引百万粉丝围观,某某明星性格大解放,极限露长腿,酥胸悄然出逃,女子和情人野战,被丈夫现场砍掉双手,花花世界,每个人身上的光彩都融入到一起,构成一个颜色错乱的大染缸,世俗败坏,世态炎凉,很多变态而与时俱进的规则压得人喘不过气,评判美女的准则降了美貌,不光是用刀子洗礼过的脸,还有一对傲然挺立的胸,有了这两者,就能和传说中的女神产生密切关系。
评判一个男人是否成功,不是才气,就像老唐,需要的不是爱情,那东西都是小资无病呻吟的产物,而是一个能在事业上助他一臂之力的人,这和诸葛亮娶黄月英的道理是一样的,那么厚实的靠山也是他日后名垂千古的基石。
他在和黄月英结婚之前,住在深山,乡村野夫,名不见经传,结婚之后靠着老丈人左右逢源的关系,抄了捷径,少奋斗至少三十年,人生短短几十年,时间不等人,少等一年是一年,不过他本身德才兼备,才华横溢,这是毋庸置疑的。
凑齐天时地利人和,本身的资源加上可利用的资源强强联手,产生强大的化学反应,这才有后来刘备的三顾茅庐,伟大的诸葛孔明也就横空出世了!不能说他投机取巧,流芳百世是老天对他特别的眷顾,但他擅长利用资源,每个人都有可能是诸葛亮,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将资源用得出神入化。
老唐也是现代版诸葛亮,听小汤包说,有家在本市鼎鼎有名的大公司敲定了他的设计,从此一鸣惊人,名字也大大方方的印到镀金的名片上,高人一等,连皱着都闪着光芒,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默默无闻的小设计师了,蹲在路边捧着凉透了的盒饭狼吞虎咽,而在暗中推波助澜,牵线搭桥的就是姗美人。
她添砖加瓦的作用大过她传宗接代的价值,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她曾骄傲的认为自己是那一瓢圣水,在他眼里举足轻重,结果份量重,坠得他忍无可忍,手麻筋酸了,一挥手,圣水成了浑浊的洗脚水,散着臭味儿,连浇他最爱的太阳花的资格也没有,我有脚气,花香混杂着脚气,传染力不会比乙肝低,花不成花,香不成香,大煞风景,只能扔掉,丢弃的抹布,还赔上一盆花。
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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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6楼
经过三天颠簸,终于回家了,婉薇的家住在山里,但这个山却不是普通的山,听说一千年前曾是一个举世闻名的圣山,之所以称为圣山,不是因为里面住过什么圣人大仙,而是出过一个叫孔郡的医仙,超凡入圣,只有圣到最高境界才能达到仙的范畴,但仙为什么会住在这个这个交通蔽塞,环境落后,四面环山的盆地?
这是一个被时间和世人所忽视的家族,婉薇为了摆脱这儿,闻鸡起舞,奋发图强,终于考上了大学,也是这个村子里有史以来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这儿和外面不一样,崇尚女权,这和云南丽江摩梭人的生活方式很相似,属于母系社会,男女很少单独相处,只在聚会上以舞蹈、歌唱的方式对意中人表达心意,没有实际的婚姻关系,素有‘女儿国’之称的民族,女人当家作主。
成年男子到了一定年纪,若是找到喜欢的女孩儿,白天约好,半夜时分到女子的花楼,传统上会骑马前往,但不能从正门进入花楼,而是要爬窗,再把帽子手套这些具有代表性的物品挂在门外,表示两人正在约会,男人必须在天未亮的时候离开,这时就可以公明正大的从正门离开,如果等到长辈们都起床了再离开,会视为不礼貌。
这个环境优美但封建孤陋的村子却在这种特殊的婚姻制度下一代又一代的繁衍下去,婉薇没有出生在这儿,这话说得就有些长了,她的外婆是族长,女儿就是秦妈,丈夫就是通过走婚形式才有的女儿秦婉薇,秦妈和丈夫情投意合,感情很好,但命不好,没有结婚证,产是丈夫也是名义上的,没过三年就死了,婉薇从来没见过他,而他这个父亲也只有在孩子满月的时候公开举办宴席,承认彼此的血缘关系,以免发生父女乱伦的悲剧。
但她从小就继承了父亲体弱多病的基因,不是发烧就是咳嗽,三灾九难,劫后余生,在她三个月大就被送到了村外治疗,等到七八岁痊愈了才回来,她是见过外面花花世界的人,这儿就像一个天然牢笼,连狗都是傻呆呆,当然排斥这儿,一心想要飞出去,现在又带着伤痕累累飞回来了。也算是落叶归根。或许她也会像母亲那样,为了繁衍后代顺应习俗,婉薇每次想到这儿都会啼笑皆非,很多大城市里不甘寂寞的男人兴许对这儿的婚姻方式趋之若鹜。
走婚男女,维系关系的要素是感情,一旦发生感情转淡或性格不合,可以随时切断关系,划清界限,所以感情自由度很高,在性事方面也是女方占主要地位,女方一旦不给男方开门,走婚关系也就宣告结束,这儿没有什么道德约束,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一拍两散,生活不必弄得太复杂,人生是条河,重心不是船上,而是沿途稍纵即逝的风景,惬意潇洒的生活不需要太多的约束,简简单单也是一辈子。
围楼!这儿的人都住在这个巨大圆柱形成的碉堡里,罗层岸于户里,列镜澜于窗前,建筑融合于景镜之中,景色收纳于户牖之内,建筑坐北朝南,抗北顶以葺馆,瞰南峰以启轩,冬暖夏凉,采光充足,综合利用自然条件,又融山光水色于一体,布局呈中轴对称,由上而下,层层跌落,主次分明,古朴庄重,全楼只有一个大门,无论进出,就像一个工程浩大的天井,在传承汉族源远流长民居建筑基础上同,创造了具有客家民俗风格的独特意境,
“小薇,你回来了,看到你真好,那么多年不见,你漂亮了好多,和小时候一点也不一样!”这是阿良,是婉薇的发小,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但两个孩子却同母异父,她自己都不记得是谁的孩子,她大大咧咧的握住婉薇的手,惊奇的看着她白皙滑嫩的皮肤,“你的皮肤真好,跟剥了壳鸡蛋似的,还是外面的风水养人,不像咱们这儿,刮在脸上的风都长了角,使命的刮着脸皮,再厚也经不住长年累月折腾。”
“奶奶还好吗?”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年的阿良还是阿良,也是两个孩子的妈,怀里的孩子才半岁多,睁着一双水淋淋的大眼睛,咯咯的笑,婉薇环看四处,这儿好像还是她当年离开的样子,好像时间将她不在的这段时间折叠了,虽然长大了,眼眶酸涩,好像从未离开,恍惚如梦的感情越强烈,时间在身心上的蹉跎也就越明显,当年拎着包,嘴角斜拉,骨气傲然,发誓一辈子也不回来。
昔日认识的邻居很多都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太,他们骨骼健朗,精神抖擞,不同于城市里的老人,他们每天都有干不完的农活,一刻也闲不住,一旦歇下来腰酸背痛腿抽筋,而城里吃着各种添加剂和化学勾兑的柴米油盐的老人,体质羸弱,骨质疏松,腰酸背痛那是常态,又不常锻炼,除了跳跳广场舞勉强还算是健身外,更谈不上其他的体力活。
五花八门的保健品吃了不少,作用没多久,反而吃出了尿酸。
这儿的老人一般都是高寿,以素食居多,大鱼大肉那也只是逢年过节才有,很少有七八十岁就撒手人寰的,除了她那弱不禁风又英年早逝的爸爸是个意外,奶奶都一百一十三岁了,喜欢背着布兜去后山捡柴,照她的精神头,活到一百五十岁也没问题,很多孩子都从房间里跑出来,他们之中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人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他们睁着懵懵懂懂的大眼睛打量着她这个天外来客,燕瘦环肥,美丑高矮,大大小小,却清一色的黑,在他们崇拜和惊异的目光洗礼上,婉薇千疮百孔的心犹如受到最温柔的安抚,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虚荣。她是这个土楼里唯一成功飞出去的凤凰,现在凤凰回来了,虽然颜色凋零了些,但总归凌驾于一切鸟雀之上的天鸟。
“小薇,你年纪也不小了,赶紧找个男人生个孩子。我是过来人,年纪越大,风险就越小,以前喜欢偷我家柿子吃的小石榴你知道吧?和你一样大,上个月死了,哎呀,那样子张牙舞爪的,看着都替她疼,是早产,孩子都没保住。”阿良抱着怀里不太老实的儿子,莲藕般的胳膊上下挥舞,仿佛指挥交响乐似的,秦妈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用力的捏了下阿良儿子的脸蛋,与此同时也白了她一眼,“你什么意思,我家小薇刚回来你就跟她报道这个,絮絮叨叨,别人的事儿你少管,把你儿子管好才是你本事,都什么心眼儿,光喜欢打听别人倒霉事当话题议论,你有这么热心怎么没看到你给小石榴烧几张纸?舌头不留心,倒霉事儿迟早得摊你头上,不为自己,也为你两个儿子行善积德。行了行了,别送了,刚才听到你妈叫你,赶紧回去,就你妈那个大嗓门,跟火山炮似的,嚷嚷起来后山的山雀子都吓跑了。”
“小薇,那我有时间再来找你玩儿!”阿良似乎挺怕秦妈,其实不光她,所有人都怕她,因为奶奶是族长,她一共生养了十个女儿,秦妈是最小的,其他九个姐姐都在八十几岁寿终正寝,她是族长唯一的继承人,以后也会接任她的位置,成为下一任族长。
谁敢得罪未来的族长,现在婉薇回来了,那么她就是下下一任族长,不过这个禅让制度比的是耐久性,谁活到最后谁才是赢家,秦妈成了最后幸存者,她叹了口气,婉薇看着那些虎头虎脑的孩子,以前想生,但现在已经不想了,单身也挺好,就是寂寞了点儿,妈妈没有爸爸,也没再找别的男人,一辈子不也照样过来了吗?
“进去吧!”族长的位置在整个围楼最好的位置,那儿无论是采光还是环境都是最棒的,豪华大气,优雅舒适,而且历朝历代的族长都会住进这间象征性的房子里,就像美国每一任总统都会搬进白宫一样,婉薇看着那道高高的门槛,跨过去,就意味着和过去划清界限,再也回不去了,恭恭敬敬的等着哪天像奶奶一样坐在檀木椅上闭目养神,她一直想逃离这个世袭,这个最愚昧和最憋闷的生活方式,族长不是她的目的,她也不屑于在这个封闭的监狱里当牢头,她最害怕的,反而成为她最终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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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7楼
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吧!
“奶奶!我回来了!”奶奶躺在床上,阳光从窗口透进来,将精致的窗花清清楚楚的股射在地上,那都是奶奶自己剪的,大红的颜色,影子很逼真,脱落的颜色,阴影的光影总有几分寥寂和荒芜,秦妈就是族长的影子,婉薇忽然很害怕,从走进这间房子开始,她就注定会成为妈妈的影子,一代又一代,就像一个解不开的古老诅咒,在祖祖辈辈身上恶性循环。
如果她没出去过,没有遇到老唐,没有看过那么凄美低俗的电影,没看过苍老师爱情动作片,没吃过香辣鸡腿堡,没弄懂麦当娜和麦当劳的关系,没崇拜过布拉德·皮特,没在梦里睡过谢霆锋,没狠狠的打过校花,没站在长城上俯瞰过祖国的大好河山,没二过,没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肆无忌惮的耍酒疯,骄傲的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这个世界因我而存在。
没旷过课,没暗恋过学生会主席,没穿过漂亮的衣服,没吃过五彩缤纷的彩虹糖,没发誓要为心爱的男人做一辈子家庭妇女,没幻想过年老的时候可以张着只剩下牙床的嘴和老伴手牵手坐在海棠树下看日落,没哭过,没自残过,没对着镜子痴痴的说美成这样让别人怎么活,没爬过山,没追过梦,没那么没心没肺的爱过一个人,没·······
一切都没了,我的世界我做主,没有我的世界,是别人的,我成了过客,这个世界,有我和没我是一样的,时间不会停滞一秒,地球更不会少转一圈,骄傲的自己终究要留在过去,这儿不需要骄傲,无欲无求,心无杂念,只要活着,每天晒晒太阳,牵着一条狗出去溜达溜达,视察自己的国王是否受到侵犯。
不管是下流的欲望,还是高雅的情操,或是更深层次的才华,闪亮的金子囿于崇山峻岭,光芒不再,和废铜烂铁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模样看上去精致罢了,又有谁在意?每个人活着的意念只为活着,后山忙忙碌碌的动物早出晚归,也是为了相同的意念,日复一日,直到老死,别无他求。
“坐吧!那么多年了,你也不回来看看,奶奶想你,希望你高高兴兴的,你妈是不是又骂你了?”奶奶瘦弱而慈祥,她的手仿佛风雨的木头,每个指节都在皱巴巴的老皮下若隐若现,抓住婉薇的手,力气不大,但温情的责怪却让她无地自容,她从心里鄙夷这个贫苦孤苦的地方,现在又灰溜溜的回来了,奶奶是过来人,一辈子不知踏平过多少大风大浪,“这儿是你的家,永远都是,奶奶这儿有花生糖,你叔叔前阵子托人送来的,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越好吃的东西就越想吃,又忌不了嘴,吃多了就牙痛,你妈脾气急,一听你哼哼牙痛就要揍你,每次你都跑到我这儿满地打滚,那么多孩子里,我最喜欢你。”
“都是小时候的事儿,奶奶,”婉薇接过花生糖,小时候爱吃的东西,现在却不想吃了,“其实我并不是那个最出色的,但表哥表姐们每次看到我都咬牙切齿的,恨我把您所有的关爱都抢走了,却又不敢把我怎么样,小时候不懂事,总觉得奶奶是我一个人的,想想真自私,把您的宠爱当成尚方宝剑,到处耀武扬威,因为这个,我没少被妈妈打,但打了也高兴,奶奶还是我一个人的,有什么好东西,我总是第一个吃到,也是吃得最多的一个。”
“原来你还都记得。你妈总说你没心没肺,这也难怪,你是你妈唯一的孩子,她是我女儿我知道,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得狠,心里也念得狠,离家有六七年了吧?你妈就一个人生活,孤孤单单的,你又不常打电话回来,给你打过去还得去三十里外的镇子上打,每次回来你妈都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女儿大了不由娘,你从小到大身体不好,又一直磕磕绊绊的,我是族长,每天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哪能时间替她操心,全都她一个人,骂得厉害,是因为她着急,没文化,嘴笨,心里想的到了嘴上就变了味,但她的心却是好的,你也别怨她。”
奶奶眼窝深陷,身体向床边移了移,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核桃般深刻的皱纹在愉悦中似乎变得很生动,婉薇不想吃,但奶奶眼巴巴的看着,又不好驳了她的情面,花生糖似乎放久了,又在被褥中放着,温度让花生糖表面变得粘稠而发软,上面还沾了许多毛绒,刚要放到嘴边,奶奶的神情有些失落,“外面一定有很多比花生糖更好吃的东西,小薇长大了,奶奶却一直把你当成小孩子,你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小薇了,这儿还有桃酥。”
“奶奶,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把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外面没有奶奶。”婉薇咬了一口,虽然花生糖软了,依然很甜,奶奶还像小时候那样抚着她的头发,语重心长的说:“别哭,刚夸你几句你就原形毕露了,又和小时候一样,一遇到事就哭。眼泪跟后面的水一样,流动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要是哭能解决问题,这个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和烦恼了,这次回来或许也有天意,奶奶疼你,最见不得你哭,一会儿把你妈招来,又得揍你。”
“她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自己的妈面前对我大打出手,那我还像小时候那样满地打滚,您看不下去,自然会数落她:哎呀,你也是当妈的人,脾气说来就来,得改改,把她打坏了可怎么办,打个喷嚏你都紧张要命,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气和的讲,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疼我还疼呢!小孩子能犯多大的错,讲清楚不就没事了吗?孩子大了,有心眼儿,别让她长大后恨你。”
婉薇说着说着就哭了,一抬头,以前总是扑在她怀里嚎啕大哭,骗她很多好吃的,只要饿了,没被打也要过来哼两声,奶奶总会讨好似的去柜子里拿两块杏仁糕,别人来这儿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被打也是种乐趣,一边痛苦,一边快乐着。
“奶奶这两天一直梦到你太奶奶,她就站在门口,拄着拐杖进来,坐在摇椅上,好像又回来了,眯着眼,晒着太阳,她说想我了,小薇,”奶奶眼角湿润,更加用力的捏着她的手,“奶奶希望你能找个对你好一辈子的如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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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8楼
“奶奶,我回来恐怕就不走了,咱这儿的习俗您是族长难道还不知道,我妈····不说她了,就说您吧!您一辈子生了那么多孩子,都不是一个爸,这关系说出去还挺尴尬的,要说如意郎君,如果尊重风俗,我要是看上谁了,倒是愿意从一而终,要是对方是个花心大萝卜,那我的一片真心岂不是打水漂了,我今年多大了?二十九岁零六个月零二十八天,四舍五入,三十了,而且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喜欢谁了。但我听奶奶的话音,似乎不希望我留在这儿。”
“你是奶奶看着长大的,要说理解,我比你妈还理解你,要不然就不会处处给你当挡箭牌,疼你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因为······你是咱们这儿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人,记得在你一岁的时候给你抓周,你什么都没抓,却抓了一本书,奶奶不识字,你爷爷说你是个很有眼光的人,会赚到比这儿所有人都要多的福分,也会遇到真正陪你走一辈子的如意郎君。”
奶奶提起爷爷(奶奶的十个孩子里,有三个是和同一个人生的,那就是爷爷,我妈就是其中一个,爷爷在我妈六个月的时候因为劳累过度而过世了,之后奶奶就再也没有和任何人来往,她所说的爷爷大概指的就是我货真价实的爷爷),她低下头,眼神仿佛陷入一段让她无法忘怀的回忆,婉薇在她眼前晃了晃,奶奶不太灵活的眼睛这才慢悠悠的转过来,婉薇坐在床边上,让她靠在她的怀里,奶奶的手上布满了老茧,听说我回来前几天还在院子里扫地,跌了个跟头,之后就不能下床了,婉薇用手划着奶奶耳边的乱发,“爷爷有跟你说过我当时抓了什么书?我妈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起这事儿?”
“你还记不记得流传在咱们这儿的医仙传说?”奶奶的头掉得快差不多了,头上布满了黑褐色的老年斑,大片大片的,以前她总是将头发梳得蓬蓬高高的,也认为她能当族长,肯定是因为她的脑袋比一般人都要大,现在稀稀拉拉的头发下却是个很小的头,仿佛没有成形的木鱼,年龄在增长,身体却反增长,越来越小了。
孩子不知不觉的大了,父母也不知不觉的老了,婉薇从小对这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不屑一顾,每次妈妈讲起来,也当是睡前故事,和催眠曲没什么区别,遥远的人生口口相传,被时光和历史贯穿,变得支离破碎,即使现在讲起的,未必就是当初的原版。
很多东西和元素都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以讹传讹,添油加醋,在传说中加入当时的环境或人们对未来的期盼和臆想,也就成了今时今日人们所说的传奇故事,老生常谈的第一句就是‘很久很久以前········’
“奶奶累了,你还记得后山的陶然亭吗?那儿有个门,你打开,那是你爷爷生前一直住的地方,奶奶死了以后,就会住进里面,和爷爷永远在一起。”奶奶的身体慢慢沉了,婉薇将她的头轻轻的放到枕头上,看到她几乎不用皱都微微拧起的眉心,随后又舒缓,看来爷爷来找她了。
婉薇对这个传说并不感兴趣,她心口的伤依旧鲜血淋漓,一个人闷在房间里,院子里有棵枣树,是当年她出生时爸爸种下的,这是那个悲催而短命的爸爸留给她唯一的纪念,这个季节不冷不热,阳光明媚,树木郁郁葱葱,紫外线也不强,呆在外面不用担心脸上会长雀斑,外面的紫金花又开了,大片大片的紫,一丛一丛的红。
从高处看,姹紫嫣红,晒日光沐比汗蒸排毒养颜的效果更显著,空气中花香四溢,微风习习,也是全年最温和的一段时间,婉薇感慨万千,闭上眼睛,任由风打在脸上,这次回来,可不是天意么?换一个世界,或许也就或一个人生了。
婉薇已经有七年没回来了,她不认得这儿的孩子,就连一起长大的玩伴也都生疏了,有了各自的家,她依然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见面不过是打个招呼,基本的礼貌,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再见面无话可说,有点尴尬,再再见面,看到都会绕开走,但这儿是围楼,家家户户好像住在大学寝室,绕着一圈,楼上楼下,左邻右舍,抬头不见低头见。
婉薇喜欢一个人去后山,那儿是她从小常去的地方,长了很多好吃的野果树,但她不想去陶然亭,死是每个人必然的结局,但她刚在心里安葬了和自己风雨同舟五年之久的老唐,看到坟墓难免会触景伤情,想起尚未出头七,尸骨未寒的感情,眼泪又猝不及防的涌出来。
她还是小时候的她,不管在外面装得有多坚强,狂风暴雨面不改色,但在熟悉的地方就会原形毕露,爱哭而任性的生性并没有随着成熟的心智慢慢消失,而是在有了心事后,学会慢慢隐藏,在亲人面前,这是博得关注和怜爱的武器,在外人面前,这是别人攻击自己的武器。
亲人永远都是亲人,无理取闹也好,怪癖刁钻也罢,包容是出于责任,别人就不同了,每个人都像是山林里的鸟,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去晚了只能望洋兴叹,喝西北风了,季节不对,东南风还呛嗓子。
我们相互算计,相互使绊子,笑容不再真心,冷笑,干笑,坏笑,职业笑,干尸笑,说谎,欺骗,伤害,不择手段,幸灾乐祸,有多少个人,就有多少个形形色色的世界,挤在一个密集而狭窄的空间,每天都会发生彗星撞地球的爆炸事件。
有人出生,也有人死去,上帝忙着造人,死神忙着收纳死人,天使负责甄选好人与坏人,天上地下,连同地球,都很忙,不忙的,要不是行动不便的老头老太太,要不就是走路需要搀扶的婴儿,社会进步唯一的不好就是让所有人都变成了陀螺。
节节攀升的房价,物价和压力成了正比,像鞭子一样打在累弯的脊骨上,不分昼夜的旋转,连逢年过节给亲爹亲妈打个电话的时间都给忙忘了,晕了,都不知道为谁转。
婉薇站在山坡上,晒了个充充足足的日光浴,几乎把这辈子的太阳光都提前蓄满了,以后再也不晒,她摘了一把野花,刚进门就听到吹吹打打的声音,奶奶过世了,秦妈扬起手就要打她,奶奶临终前想见她,但怎么也找不着她人影,也嘱咐过她,不要再打她的孙女。
在这儿,到处都是绵绵不绝的土包,里面都装着一个人生,只有族长才有火化的权利,这是种至高无上的荣耀,没了身体的束缚和缠绕,灵魂才能走得更远,婉薇穿着孝衣,头上扎着白布,捧着奶奶的遗像走在最前面,所有男人都走在最后面,不管是奶奶生前的什么人,自古以来的规矩就是这样,不可逾越,秦妈是新任的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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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9楼
婉薇仿佛从她身上看到自己未来的影子,她也是要成为族长的人,西游记中女儿国的掌权者,她一直相信知识改变命运,所以才用别人一百倍的努力读书,她对一切条条框框都有种与生俱来的畏惧,她害怕失去自由,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葬送在这个直径只有三百多米的天井里,现在妈妈继位,下一个继承者就是她。
打开陶然亭,虽说是个亭,却是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屋,按照祖训,而且奶奶临终前也留下了话,本该由秦妈留下来守灵三天,这也是雷打不动的规矩,但规矩都是族长定的,族长有权做出改变,这是最后一次,再有族长逝世,不必再让后来者守灵,人都死了,守的不过是一捧灰,生前尽孝,大于死后大动干戈,切不能让责任变成教条,改变就要打破成规,奶奶让婉薇越级守灵,也是对这个规矩的彻底颠覆。
秦妈留下三天的干粮,都是她小时候爱吃的瓜果糕点,陶然亭是个封闭空间,阴气森森,爷爷过世十五年了,从未见光,关上门就是合葬的坟墓,空气常时间不流通就会产生有毒气体,但这儿的人与世隔绝,根本不懂,说了也是白说,反而会变成推卸责任的借口。
婉薇惊魂未定,即使她怀里抱着奶奶的牌位,秦妈也舍不得,但奶奶当着家族那么多人发话,如果她当时在场,只要她不愿意,奶奶也不会强求,婉薇一手抱着牌位,一手抓住秦妈的手,惊恐万状,秦妈的眼泪也禁不住往下掉,再不争气也是自己的女儿,于心何忍?
“别哭了,有奶奶陪你,怕什么!妈就在外面,千万不要出声,奶奶亡灵刚逝,切莫让她挂念,让她安安心心和爷爷走!小薇,你是有文化的人,怪力乱神的东西你自然是不信的,里面有足够的蜡烛,妈妈说过,一切光芒都源于神灵,奶奶是个好人,她会变成神仙保护你的,记住妈的话没有?听到没有!”
秦妈抱着瑟瑟发抖的女儿,她哭的反而更厉害,婉薇回头看了眼黑洞洞的入口,仿佛角落里藏着一个恶毒的野兽,准备好血盆大口,只要她一进来,羊入虎口,分分钟活吞了她,婉薇希望奶奶活着,但实在不稀罕这么大的殊荣,“奶奶是神仙还需要我守什么灵!”
“混账东西!跟你说了这么多,浪费唾沫星子,一句也没听进去。你要不是我女儿,奶奶要不是指名道姓让你来守,你八辈子也摊不上这样的好事儿!把眼泪抹干净,又不是逼你去抹脖子上吊,有什么好难的,你先前不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呆了好几天吗?那么多孩子,就奶奶最喜欢的就是你,”
秦妈说到最后还是不忍心,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又按到她的头上,“别哭了丫头,奶奶临终前还数落我来着的,说我不会当妈,总惹女儿生气,我也不想,但看到你这样我真的是急得心头冒火,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等你哪天有了孩子你就会明白我骂你的每一句都······听话,妈这辈子打了你不少,是妈对不起你,你奶奶是我妈,不管她说什么,我这个做女儿的都得遵从她的意思,这次算我求你,守完灵,我再也不管你了,你要是在这儿呆不下去,你当年是怎么从这儿走的,妈还怎么送你,女儿大了不由娘,你奶奶也说你不属于这儿,是妈太自私了,一直想把你留在身边,不管有没有出息,心里想了,眼睛能看见,这就心满意足了,我们虽然是母女,但缺乏沟通,说什么沟通,话不投机半句多,没几句话就炸猫,以前不明白,以为是你脾气古怪任性,抵触这儿的生活方式,现在终于明白了,是你的世界太大,这儿太小,装不下你,长了翅膀就是用来飞的,别老收着,时间长会萎缩变形的,天鹅成了家鹅,你的人生还是你自己决定,但眼下这下事,你必须听我的,也由不得你自己决定。”
婉薇愣住了,仿佛五雷轰顶,没想到这些年来妈妈的心思却是这样的孤独,妈妈是她的一部分,而她却是妈妈的全部,秦妈向其他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秦妈也转过身,想回头却只是停了下脚,女儿的眼泪何况不是扎在她心口的刀子,恨不得替她承受,再回头,只要女儿再央求几声,她一定会叛经离道,背弃祖规,刚接任的族长位置也要和她失之交臂了。
“妈,其实我的世界里有你。”婉薇也想过要将妈妈也接到大城市里生活,族长有什么好当的,奶奶就是个很鲜明的例子,忙碌了一辈子却是给别人家做活计,秦妈转过头,婉薇则头也不回的走进去,关上了门,太阳的影子随着门慢慢收起,黑暗幕天席地的砸下来,没有打火机,口袋里有火柴,点上蜡烛,将奶奶的牌位放在桌台上,心里故作镇定,颤抖的如手指却骗不了人,惨白而工整的字体在漆黑的木板上特别扎眼,尖刻有力,藏着一股暗力,仿佛活了,随时都会飞出来咬人。
“奶奶,我是小薇,你安心的去吧!以后我再也不会惹我妈生气,她说不理解我,这不能怪她,是我从未给她理解我的机会,谢谢你从小到大一直那么疼我,给我那么多别人望尘莫及的关照,现在你走了,我再遇到十月纷争,这个世上,恐怕再也没有人像你这样替我说话求情了。”
婉薇跪在祭台前的蒲团上,闭上眼,双手合十,靠在胸口,面目虔诚,不像是守灵,反而像是许愿,“奶奶,你不用担心我,小薇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贪嘴好玩,惹是生非的小薇,花生糖还和从前一样甜,你说得没错,我尝到很多比花生糖更甜蜜的东西,心境不一样了,同样的东西就会产生不同的反应,心里反而更落寞,奶奶在,我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奶奶不在了,也就由不得我想不想长大了,你放心的和爷爷走吧!不过你千万得小心你的那些前夫,爷爷等你那么多年,他一定会对你好的,还有,我以后也会对你女儿好的,再也不让你牵肠挂肚,生气会触动肝火,加速衰老,我刚才才发现,妈的头发好像一下子白了许多,我真不孝,害得她把大量的精力和营养都花在了生气上,骂人也是体力活,奶奶,我向你道歉,你听到了就给你女儿托梦,告诉她,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做一个像模像样的接班人,我想过了,在外面混了那么多年,我以为自己是怀才不遇的武则天,后来才发现别人是武则天,而我是上官婉儿,忠心耿耿那么多年,埋头苦干,兢兢业业,就是对我妈都没这么坚韧不拔的心志,最终还是死在了,尸体都无处安放,你说我累死累活都图了什么呀?大姨妈都不准了。”
婉薇睁开眼,蜡烛的光很暗,总觉得后面站了个人,越想越害怕,毛骨悚然,我几乎能感觉到双手背到后面,衣服摩擦的声音,还有呼气吐纳,背着的手指相互搓揉,脚尖和地面的摩擦,我闭上眼,默念奶奶,默念一切国内外耳熟能详的神灵,希望他们能合力保佑我顺顺利利度过这三天守丧期。
由于是地下负一层,空气中的水气很大,还有许多细微却古怪的声音,或许是老鼠,或许是兔子,又或者是各式各样的无脊椎爬行动物,像蚯蚓,最喜欢这各占湿漉漉的土壤环境,一大团错综复杂的纠缠在一起,小时候还特别喜欢抓在手里玩,现在想想小时候简单是弱智。四壁都是土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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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10楼
只是简单抹了层稀疏而单薄的水泥砂浆,还混合了这儿韧性最强的野草,上面浮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子,好像额头的冷汗,那些细微的声音仿佛被愈演愈烈的恐惧无形放大,婉薇素来胆大,她喜欢看鬼片,国内片能叫得出名的鬼片她几乎都看过了,对3D鬼片更是情有独钟,没人敢作陪,她通常一个人半夜三更看,而且还是午夜场。
脑海里装了那么多恐怖故事,一直认为不恐怖的情节在这样恐怖的气氛下仿佛全都变成现场直播了,吓得她全身瑟瑟发抖,肩膀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还在移动,有点热力,好像是活的,在这种死人住的地方除了她,还有什么东西是活的?该不会是奶奶回来了?她刚死,灵魂好像刚出锅,热腾腾的。
“哎呀!我的妈!”肩膀上热乎乎的东西突然落到了她的膝盖上,又从膝盖摔了下去,是只黑不溜秋的老鼠,婉薇被它这么一吓,全身仿佛被抽了筋骨,软绵绵的瘫在地上,虚惊一场,双手按在跌宕起伏胸口,感谢各方仙灵保佑。
婉薇口干舌燥,咽了口唾液,呼吸急促,血液激流,眼冒金星,耳朵里仿佛敲锣打鼓似的,乱七八糟什么声音都有,同行都是冤家,那些来自不同鬼片的妖魔鬼怪好像碰到了一起,打成一团。
那只老鼠也活该笨死,摔下去的位置不对,脑袋先着地,摔得晕晕乎乎,仿佛喝醉了酒似的,歪歪扭扭的向祭台走去,婉薇想从口袋里拿张纸,将那只老鼠仿佛抓蟑螂一样扔远点,别爬到祭台上,上面放着很多好吃的点心,原本是该放一只猪头的,但考虑到婉薇是个女孩儿,又是单独一个人。
奶奶也事先嘱托不让放这个,血淋淋的太恶心,她也不喜欢,婉薇感谢奶奶凡事都为她面面俱到的考虑到了,她从小在这片长大,天不怕地不怕,当然也不会怕老鼠,小时候在田地里抓到个子大的老鼠,要是饿了,还将老鼠烤了吃,香成了野猪肉,回味无穷,可圈可点,也成了童年为数不多的几个快乐。
“走吧!这儿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婉薇将那只撞了脑子,有点反应迟钝老鼠用纸巾包住,老鼠四爪朝天,牙齿也半张着,黑溜溜的眼睛动也不动,好像死了,婉薇一直想不通奶奶为什么要强调这儿不是她最终的归宿?
难道她还要回去,回到有老唐的那个城市,等他哪天落魄了,等他哪天厌倦了姗美人,等他哪天念起我昔日种种的好,等他哪天回心转意,如果真是这样,不管有多爱她,也不关好马不吃回头草的志气,或许还会爱,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爱了,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感情上的伤害,也是如此。
“对小起小老鼠,我不是故意要摔你的,是你吓唬我在先,我只是出于本能才伤了你,哎,我们算是同道中人,能喘气的,只有你一个,这样吧!我请你吃年糕,这儿的糕都是实实在在的糕,不像大城市的糕,有一半都是用胶水兑的,咬在嘴里粘稠的不得了,还特别有嚼劲,吃完过后,牙床几乎都麻木了,吃什么都像是吃土。”
婉薇很快就和这只昏昏沉沉的小老鼠说上话,脸上有笑容的人,高兴不一定是从心里抒发的,有可能是因为工作需要,没有感情的微笑是强颜欢笑,没有力量和生命,爱笑的人其实更爱哭,就像越坚强的人在低谷的时候也越脆弱,能把老鼠当朋友,说得头头是道的人,不是因为口才好,是因为害怕和寂寞。
怎样评判一个人是否寂寞,可以看QQ的在线率,刷朋友圈说说的更新率,低头看手机比抬头看风景多概率多的人,面无表情盯着某件东西发呆的人,心不在焉魂不在家的人,至少有一半是出于寂寞。
“啊!你怎么咬人!”婉薇看它挺可怜,就用手去安抚它的脑袋,哪想这只老鼠和雪地里冻僵的毒蛇是臭味相投的一家人,不知感恩还反咬了她一口,伤口不大,似乎很深,那一口,应该是卯足劲咬的,鲜红的血液在指尖上慢慢凝固成了红珍珠,红光晶莹剔透,下意识的松手,罪魁祸首一溜烟的跑完了。
婉薇本来很生气,但看到奶奶的名字,她还是将怒气变成了叹息,老唐和这只忘恩负义的老鼠差不多,在他最落魄的光景,她给予他经济支援,在她最需要他安慰的节骨眼,他的事业迎来了春天,冰雪消融,到处都是怒放的鲜花和掌声,再也不需要她了。
她是他功成名就之前的耻辱,他西装上惹眼的饭粒,影响到他的综合气质,一个成功的人,谈的最多的都是关于未来的宏图大展,很少有人将过去那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辛酸故事当作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不管是敬佩还是嘲笑,都不光彩,男人的自尊心能屈能伸,前有越王勾践破吴归的卧薪尝胆,后有梅花香自苦寒来且大放光彩的草根明星,一旦膨胀了,就再也缩不回去。
“好心当成驴肝肺,活该你当老鼠!我记住你了,下次千万别再出现,要不然非吃了你!”婉薇抬着手,纸巾装在受伤那只手的衣兜里,她不胖,胳膊长,轻而易举将纸巾拿出来,连带着还将那只流光溢彩的珠子也甩出来,没有破,但光彩却比之前好像活络了些,刚拿到的时候,上面的光芒很耀眼,但里面似乎是死的,光也没有温度。
但此时此刻,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活了似的,光芒藏着温度,扎在眼里也不那么凌厉,婉薇也弄不懂这个,囫囵的捡起来,还是热乎乎的,可能是一直放在口袋里的缘故,带在身上那么长时间,是坏石头也该焐热了,可是她和老唐在一起五年,风风雨雨,大风大浪,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日日夜夜也没将他的心焐热,心比石头冷,铁石心肠,怪不得薄情寡义,转脸无情的。
这世上有两种人最值得尊重,一种是陪男人过苦日子的女人,一种是陪女人过好日子的男人,很不幸,婉薇成了前者,而后者却没她的份,想要走的人留不住,不想走的,即使轰走了也会想方设法的回来的,而且还会在最需要的当口。
一个喜新厌旧,一个水性杨花,臭猪头还需要烂鼻子闻,他们两个珠联璧合,天生一对,老天见了都不想拆散,也免得再去祸害别人。祝福他们百年好合,也算是为这个社会的稳定作出力所能及的贡献了。
舍己为人,好像伟大的心理,因为爱而成全,还是因为恨而身不由己,破罐子破摔,随他去了。花盆里栽不出万年松,猪圈里跑不出千里马,心术不正的人,花开的再艳,香气还是让人浓得反感。
指尖上的血越涌越多,婉薇连忙用纸巾擦,哪想却碰到了珠子上,突如其来的挤压致使伤口一阵刺痛,紧接着就是火辣辣的疼,婉薇大吃一惊,浮游在伤口上的痛仿佛变成了针,随着血液游到了心脏,针尖随着心跳不停的抵触,一下接一下的扎,一针比一针痛,这个珠子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来历不明,伤口呈裸露状态,容易感染细菌。
再加上老鼠是很多传染病的重要的载体,别守灵不成,还在奶奶面前感染鼠疫,再大的罪她自己受着,要是连累其他人,就是将那只肇事老鼠找出来五马分尸也减轻不了她的罪孽,婉薇也顾不得那只珠子,将伤口放到嘴里吸了吸,又将吸出来的血水吐出去,反复几次,直到伤口疼到心惊肉跳才停止,婉薇又用舌头将伤口舔湿,反正又没其他人,不拘小节,唾液可以消毒,作用不会比碘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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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11楼
婉薇饿了,篮子还放在门口,那么远,后面黑洞洞的,再加上伤口一跳一跳的疼,她也不想去,伸手就在祭台上拿了两个残留着余温的紫薯饼,鸡蛋大小,深紫色,在烛光下几乎变成了黑色,奶奶生前最喜欢做这个,不是喜欢吃,而是喜欢看婉薇吃,做的次数多了,很多人都以为她喜欢吃。
婉薇心里一直都有个疑问,怎么也解不开,奶奶为什么那么在意她,论出色,她有个表姐几乎过目不忘,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为人者天》她只看过一遍,合上书,她就能一字不漏的背出来,如果送出去读书,前途无量,不是科学家,最差也得是公务员什么的。
要说美貌,又有个表妹长的跟韩国主播似的,如果把她的素颜放到朋友圈,肯定秒杀十八条街的海内外主播。随随便便对着镜头吃一顿饭,也能赚上十几万,凑够了名气,转脸就能杀进娱乐圈。
特殊对待的背后肯定有原因?即使是亲人,偏爱男孩,是因为封建思想,重男轻女,但婉薇是个女孩儿,这儿又是女权社会,偏爱她也是情有可原,但她毕竟不是众多儿孙中最出类拔萃的那个。
是因为秦妈最小,老人总会对最小的给予特别关爱,有了婉薇后,也就潜移默化的将偏爱转移到她身上,但这也说不通,守灵这事儿事关宗族大事,奶奶在家族中威望很高,几十年来勤勤恳恳,雷厉风行,为人处事一团和气,整个家族在她的带领下几乎比太奶奶在世时还要兴盛,就是这样的人却贸然违逆族规,那么对她的偏爱就令人发指了。
婉薇以后要是继承族长,提起这事儿,也是她人生中的一大诟病,奶奶不同寻常的关爱的背后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以至于她要拿自己一生的名望去挑战代代相传的铁令,而且还要废除,如果婉薇当了族长,再生个女儿,那么她的女儿也将成为下一任族长,世世代代都会被困在这儿,奶奶说她不属于这儿,又废除这个规矩,会不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奶奶未卜先知,早就知道她未来要走的路,所以才这么坚定不移。
这个世上有百分之五十的烦恼都是可以通过好好睡一觉就能解决的,至于剩下的另一半,等睡醒了再去想,婉薇迷迷糊糊的就要睡着了,她没几口就将紫薯吃了,还有一个实在没力气吃,就想放回去,但祭台太远,不想伸手,索性放到了口袋。
又用脚将另一个蒲团勾了过来,排放在一起,她将身体紧紧蜷缩起来,好像无家可归的孩子捡了几张报纸,在破庙里将就了一晚上,有点冷,她下意识的将双手抱在胸前,可还是冷,祭台上铺着一层红色的棉布,她哆哆嗦嗦的爬起来,将上面几只点心碟子放到地上,将棉布扯下来,她最怕冷,可不能冻得半死,奶奶看到了又得挂心。
祭台上有隐约有个500毫米×500毫米的凹槽印子,标准的正方形,中间还有一个弹珠大小的洞,婉薇出于好奇,将眼睛贴上去往里面看,但什么也看不到,手心一紧,珠子硌得生疼,婉薇看了眼桌上的小洞好像和石头差不多,就信手将珠子放了下去,哪想‘咯噔’一声,四四方方的印子往下一塌,没想到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祭台还有这么悬乎的机关。
婉薇脑海里莫名的想起奶奶先前嘱托她的话,说她周岁抓到的书就放在这儿,让她有时间过来拿,她当时说的时候郑重其事,能让她记在心里的,那就不是一般份量,而且爷爷也说,这本书可以给她带来许多吉祥,听得她心花怒放,又好像是别人家的好事儿。
祝福是点燃黑暗的灯,只有在困境和黑暗中才需要灯火照亮脚下的路,最重要的是,这个祝福却是承载在那本书上,而不是她这个人,是照亮未来的灯火么?
而且奶奶为什么平白无故提小时候的事?她的重点在哪里?婉薇自从回来的这十来天里,一直情绪低落,也刻意回避这儿,要不是这次借着守灵的机会,估计她这辈子都不打算来的,奶奶执意让她守灵,会不会也是这个缘故?
木板陷下去后,又从中间仿佛电梯似的向两边打开,一本泛黄的书展现出来,纸质很厚,像是牛皮,边角磨损的厉害,封面上还挂着一颗狼牙,应该是狼牙,颜色有点发黑,越是古旧的东西越容易与空气中的氧气发生作用,当年李莲英打开老佛爷慈禧的棺材时,老佛爷面目安祥,皮肤细滑,好像还活着似的,但没过一会儿,她脸上和裸露的地方就长出了长毛。
书本看上去有些年代了,还是用线装订的,婉薇心跳加速,受伤的指尖上又涌出了血,她放到嘴里吸吮了一下,用另一只手将凹槽里的书拿上来。
哪想无意中碰到了旁边的隔板,整个桌面仿佛变形金刚似的,又在正中央有三分之二的地方呈现更大的凹槽,婉薇听到动静,手忙脚乱的往后退,和刚才那个四四方方的小凹槽一样,呈现出更大的一个凹槽,婉薇面色惨白,喉舌仿佛都给恐怖干结住了,心里一阵阵发毛,七上八下,不知所措,直到所有的声响都停了下来,这才提心吊胆的往前走了两步。
更大的凹槽在小凹槽的下一层,婉薇慢悠悠的将手伸过去,头顶上忽然传来有人走来走去的踱步声,好像焦虑不安,婉薇被这么一吓,还没碰到画轴又如惊弓之鸟似的缩了回来,手指上的疼痛在暂时的平缓后又卷土重来,疼得她几乎尖叫,好像有刀子将她整个手指都切掉了。
婉薇很累,一连番的折腾更是让她筋疲力尽,她摇了摇头,还是一鼓作气,这儿是爷爷奶奶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那些妖魔鬼怪怕也遵守这个规矩,而且奶奶让她过来拿,想必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自然不会像007电影上那么夸张,在意想不到的时候,会有暗器毒箭之类的东西突然飞出来,闪过一道肉眼看不到的金光,不管扎到哪儿都会口吐白沫,一命呜呼。
那可是婉薇嫡亲的奶奶和货真价实的爷爷。
两样东西还是顺利的拿到手上,婉薇屏气凝神,神仙跳似的向后连退了两步,松了口气,坐在了蒲团上,那本古书很软,说不出什么质地,也判断不出具体的年代,上面的字仿佛抽筋似的全都痛苦的缩在一起,婉薇小时候从外面治好了病回来之后,就养在了奶奶身边,教过她一些类似甲骨文的字。
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要学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她以后可是要当族长的人,又没有涉猎考古界的意愿,当一个赫赫有名的考古学家,难道为了今天,奶奶未雨绸缪,从那个时候就开始铺垫了,她的套路也未免深了些,老谋深算用在她身上也不算是贬义词,而且对耐心和深谋远虑的考虑,摇身一变,升级成了褒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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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12楼
婉薇想到这儿就更不明白了,那么大的良苦用心为什么还要欺上瞒下,兴许连秦妈也蒙在鼓里,如果她和老唐感情没有破裂,如果她不回来,如果她在外面的城市安家落户,结婚生子,错开了奶奶想要的一切天时地利,从而无法将事情推到今天这一步?那么她经营·····应该从爷爷没死之前就开始经营的苦心不就全打水漂了吗?
这世上哪还有比功亏一篑更难以接受的事儿?而且奶奶一直表现出某种志在必得的自信和坦然,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即使是死了,也完成了她的全盘大计。
为什么?为什么呢?奶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该不是老糊涂了,犯了老年痴呆症,跟她最心爱的孙女开了个玩笑,但婉薇知道,奶奶花了几十年撒下的网,绝不会为了舍近求远,捕捉她这个小虾米,难道奶奶将她作为诱饵,放长线钓大鱼,想从海里拖出什么比鲨鱼更恐怖的大王乌贼么?婉薇脑子里不停盘旋着十万个为什么。
翻开书本,只有短短三页,勉强认得几个,‘南宫’这两个字很好认,小菜一碟,拿出去也能吹半天牛,婉薇从小玩心重,性格又很顽劣,对这方面更是没什么仙根,之后脱离了奶奶去了大城市读书。
这方面的东西虽说还有些残留,却也荒废了差不多了,婉薇抓着头发,越看眼睛越发紧,一夜之间变成了文盲,她的记性虽说不能和那位过目不忘的表姐相比,却也不差,要不然她不会在当时那么苛刻的学习条件下还能从围城飞出去,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她也是一般人。
奶奶年轻的时候是个奇才,几乎什么都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上得厅堂,下的厨房,会绣花,也会看病,连佛语也能像模像样的说上几句,但她很低调,从来对外张扬。
不像那些眼皮浅薄的妇女,就是做了件奇形怪状的胸衣也要在围楼上挨家挨户念叨,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会做衣服,其实人家连更复杂的中山装都能在一个小时内做出来,更别就是小小的胸衣,两三分钟的事情就能搞定,奶奶含蓄隐忍的优点如果拿到外面,也算是大家闺秀了。
婉薇听奶奶说过,很多东西如果正面看不懂,那就反过来看,就像中学的物理试卷上常有的时钟考题,画一面钟,是从镜子里反射出来的画面,让学生写出正确的时间,方法有很多,但最简单的一种就是将试卷翻过来,反面的时间是几点,答案就是几点。
那时候奶奶经常在她耳边唠叨,做人做事千万不能死脑筋,试着打破常规,杜绝循规蹈矩,婉薇听不懂,嘴里答应,但真正听到心里的却只剩下只言片语,婉薇刚将书页翻过来就后悔了,纸质太厚,根本不透明,而且下部分还被撕出个大口子,那些字勉勉强强还能认得几个,但关联性不大,驴头不对马嘴,好像乱凑在一块儿充数量的。
古文和现代白话文从本质上有着很大的区别,繁衍的年代不同,适应体系和环境也天差地别,虽说现代文是从古文一点点潜移默化进化来的,但已基本部落原本坯胎,无法对号入座。
就是离现在稍近些的繁体文,很多人连蒙带猜,照葫芦画瓢还是认不出来。更别说这些生涩扭曲的古文了。要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连经验丰富的古文字专家也破解不出的古代文献,毕竟古人的智慧离我们相隔千年,一天都一个变,何况是千年。
今天可以颠覆昨天,明天或许还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刷新今天,人就是人,上天的受造者,沧海一鳞,微不足道,昨天属于过去,好坏都无力回天,今天是眼下,可以尽力左右,但明天却是未知数,没人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会会先来。
婉薇心里一阵懊悔,早知道会有今天这么一遭,她就该好好跟奶奶学习,事已至此,把肠子悔断了怕也派不上用场,她前后大概翻了翻,这是被爷爷祝福过的书,也和她的未来息息相关,所以婉薇看得特别用心,看完了书,又拿起画轴,外面包着好几层密实而柔滑的丝绸,主体是红色,上面的图案繁琐而美妙,好像是七彩祥云。
婉薇要不是看到最顶部有黝黑色的轴柄,也判断不出它是幅画,看得出来,应该有人特意将它裱好,婉薇小心翼翼的将它摊放到地上,一点点的将轴心往下推,主要的画一般都会被镶嵌在正中间,上下两段会有十来寸的地方都是衬托,会有素雅的花样。
但让婉薇不可思议的是,画像居然是空的,婉薇不是看到帅哥就流口水的追星族,但她却看了不少肥皂剧,女人的想象力向来都是所向无敌的,哪怕纸上一个小小的针眼,也能幻想出一幅惊心动魄的奇异景观,更何况在这种气氛渲染下的画,她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自己,在奶奶眼里,她是天之骄子,把她画上去也是情有可原的,但展开三分之一时就放弃了这个念想,会不会是山水画,也不是,山当然会画在最高处,然后有水,再有其他风景依次排开。
三分之二时,婉薇就不想看了,不是自己,哪怕是个美男子也不错,然后出去后,他们在一个飘着蒙蒙细雨的现实中偶然相遇,从此高大帅气又多金的嫩葱美男,痴恋大龄女青年的王牌情节就展开,爱得轰轰烈烈,惊天地泣鬼神,排山倒海,一发不可收拾,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人能阻止他们的幸福生活。
“搞什么!白高兴了一场!爷爷奶奶,你们费尽心机难道就是想告诉我,这只是一个玩笑?”婉薇啼笑皆非,突然激起的兴致很快就让透支的身体更加虚脱,她将画马马虎虎的重新卷起来,一共是四层护套,每个套子的大小都差不多,这就要求轴画卷得更加紧实,而且在上护套的时候也得留神。
婉薇忽然觉得上当受骗,她胡乱的只套了两个护套,第三个实在套不下,索性扔到一边,那本看不懂的外星文,她也原封不动的放回到小凹槽里,又将画轴也丢了进去,左边的顶头卡在了小凹槽上,婉婉困得几乎睁不开眼,胡乱的用手按了几下,最后是用蛮力才勉强按下去的,只听“咯”的一声,仿佛手机卡插进卡槽里就位的声音。
婉薇刚才光顾着拿画轴,没留意在画轴的另一边还放了一只很不起眼的簪子,顶头是红宝玉,在烛火下闪着混沌却灵动的光,婉薇很喜欢,看来这是爷爷奶奶给她准备的意外惊喜,知道她会生气,早早的连消气的礼物都想到了,真是神人。
簪子算不上漂亮,也不精致,甚至还有点笨拙,但鹌鹑蛋大小的红宝石却是个难得的宝贝,一看就是文物,拿出去卖,应该能值不少钱,婉薇心满意足的将红玉簪子放到口袋里,顶端似乎还插进了软绵绵的紫薯饼,婉薇远远的站到一边,见小凹槽合到一半却怎么也合不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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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13楼
她上前拍了下桌子,每拍动一下,凹槽上的盖子就往中间靠一点,婉薇一心想让凹槽合上,又按了按上面被翻得有些折痕的古书,她不记得当时拴在上面的狼牙摆放的位置,多半是狼牙顶到了什么机关,她又将书拿了出来,将上面的狼牙又摘了下来,又放进了口袋,但盖子还是合不上。
她只好将那本古书和画轴又拿出来,用脚狠狠的踢了桌腿几下,上面的盖子终于原封不动的合上了,祭台上的小孔还在,但先前那颗珠子却莫名其妙的不见了,按道理,它是开启的机关,最后也应该被弹射上来才对,婉薇也顾不得什么,又将眼睛贴上去,还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
但她却隐约听到祭台内部似乎发出一种类似齿轮生涩转动声,“咔咔”的,很吃力,也很重,或许时间过于长久,相互接壤有些困难,婉薇的第六个向来最准,她低下头,刚才还在地上的两个相连的蒲团不见了,连同的还有那个从祭台上扯下的红棉布。
更让婉薇匪夷所思的是,刚才她还连吃几个的紫薯饼也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睁着眼睛,血淋淋的猪头,婉薇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她将口袋里的那个插在红玉簪子的紫薯饼拿了出来,但一眨眼却变成了绿豆糕,她难以置信的往后退,好像被困在一个危机四伏的陷阱里,她知道母亲就在外面,大惊失色的往后退,奶奶为什么要将她推到这么恐惧的境地?
四周也变了,墙上混合了野草的水泥砂浆不见了,只剩下毫不留情的干泥巴,散发着一股恶臭,应该是用河底的淤泥马马虎虎的抹上去的,而奶奶的牌位也不翼而飞,变成和那本书上一模一样的古文,她一个字也不认得,这是怎么回事儿?好像每一次眨眼的空隙,这个世界都在灰飞烟灭中不停的聚散和重组。
前面有扇门,婉薇迫不及待的要去外面找妈妈,她刚转过身,第一步还没迈出去,后面的祭台忽然发出“嗖”的一声,她全身随之震动,巨大的冲击力致使她不用跑也摔到了门口,后心一阵刺涌,似乎还在随着心跳一寸寸的往内里深透。
她的头抬不起来,好像被石头重重的压着,后心应该中了暗器,不是很痛,她却感到了强烈的窒息,视线模糊,光线阴暗,那只画轴被她压在身下,几乎要将她的肋骨垫断,心跳减速,血液流动变慢,嗓门眼儿好像爬了好多只毛毛虫,顺着气管,前仆后继的往外攀爬,用力一呕,一口血喷了出来,是黑色的,有一些飞溅到了她拿红玉簪子上。
门开了,光线铺天盖地的投进来,她的视线却更加阴暗,还不停的往下坠,一双靴子投入到她模糊不清的视线里,上面还有暗紫色的花纹,连同垂落在鞋面上的衣服也是暗紫色的,很华丽富贵的颜色,一方温热的帕子羽毛似的落在她的手上。
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捏住那只红玉簪子,用力一拽,动作粗鲁而蛮横,画轴和那本古书都被拿走了,婉薇全身的力气仿佛都从后背那个血洞漏光了,涣散而恍惚的神智让她感觉不到痛,那块染血的帕子和插在簪子上的绿豆糕一股脑的丢在她脸上,婉薇的眼睛挣扎了几下,终于还是闭上了,但耳朵还能听见几缕声响。
“凌曜殿下,您这就要走了吗?”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儿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委屈,好像对方欠她一大笔钱,因为得罪不起,对方想给就给,不想给不用说滚蛋也会有人将她轰出去,讨薪本该是理直气壮,现在听起来却是低声下气,没有人答话,女孩儿欲言又止,脚步往前急促的走几步,或许是对方觉得她太难缠,赏了她两分耐心,听不到说什么,之后错乱的脚步仿佛腾云驾雾,突然就消失了,女孩失魂落魄,跌坐在了地上。
“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老爷到处找你呢!老太太和夫人都在,快点跟奴婢们回去吧!”两个丫鬟模样的人急急忙忙的赶过来,将瘫倒在地上的女孩儿扶起来,其中一个惊呼,“二小姐,您的手怎么受伤了?别用力,您忍着点儿,奴婢这就扶您回去包扎。”
“别管我了,我没事儿,你们几下现在就去通知老爷老太太,就说叶千灵擅闯灵格禁地,欲行盗窃上古遗书,此乃欺师灭祖,被我发现后想要杀我灭口,逃脱之时却被暗器所伤,去吧!”
女孩儿手上裹着帕子,紧紧握着,血丝从洁白的帕子上渗出来,血迹斑斑,白里透红,她将两个前来支应的丫头支走,拿出刀,慢吞吞的走进半开屋子,她蹲下身,将遮在婉薇脸上的帕子捡了起来,上面的血迹透着诡异的暗黑,怕是暗器上有剧毒,她也活不成了。
跪在地上,眼泪簌簌而下,好几滴都落到了婉薇的额角上,慢慢往下滑,细小的眼珠相互融合兼并,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珍珠,掠过她眉毛,睫毛,划过她苍白的脸颊,好像变成她的眼泪,在阳光下迤逦出一条不太明显的泪痕。
“爹!”女孩儿在两个丫头一左一右的搀扶下有气无力的走进大厅,门口有个四耳金漆镂空香炉,丫鬟将金光闪闪的香炉盖子打开,轻轻的放到桌上,又用夹子从精致的花篮里拈出两块白色质地的香料,放到了冒着火星明明灭灭的香炉里,合上盖子,袅袅曲折的白烟从镂空的盖子细孔里漂浮出来。
清雅香馥的香气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但坐在堂屋中的几个人却绷着脸,气氛异常紧张,尤其是坐在最上首的老太君,坐在下首的应该就是他的几个儿子,之后就是妻妾儿孙,呜呜泱泱全都挤在一起,低头端坐,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连相互交换眼色的小动作也不敢有,仿佛批判大会就要开始,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检讨自己近来的是非对错是否会引来一互顿打。
“都什么香,灭了灭了?书翠呢!你是死人吗?那么浓的烟跟着火似的,老太太这几天哮喘刚有好转,能经得住这么大烟气熏呛的吗?”坐在老太君下首的男人应该就是一家之长,他仿佛一个吃了败仗的失意将军,郁闷从无发泄,看什么都不顺眼,鸡蛋里挑骨头,无中生有,叫书翠的丫鬟如临大敌,仿佛犯了多晶硅概念股欺君大罪,搞不好全家都得流放到苦寒之地,两腿发软,全身都在哆嗦。
她的手还没碰到盖子,一直闭目养神的老太君睁开眼,浑浊却透着锋利锐芒的眼睛在她儿子脸上转了下,又转向那些翘首以盼却又赶紧低下头作事不关己姿态的人,只是轻轻的冷哼一声,他儿子就坐不住了,不耐烦的向书翠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书翠仿佛得了大赦,脸上故作镇定,但脚却逃也似的飞出去。
大户人家的丫头多少还是有点气势的,即使落荒而逃,看上去也像是敢死队,不紧不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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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14楼
“老太太,我的女儿我知道,千灵是您看着长大的,她不可能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儿,您可得替千灵讨个公道。”一个纸片似的妇人挂着满脸泪水跪到了老太君面前,额头触地,虔诚而优雅,脸上有些岁月痕迹,但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绝美娇容,用绣着鸳鸯戏水的帕子一下又一下的轻按眼底,坐在她旁边的妇人神色鄙夷,都那么大岁数的人了,还用小姑娘都不稀罕的东西,真不知道是人老心不老,还是人老不服老,只好不甘心的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博得老爷的目光。
但老太君在上,谁也不敢在她眼皮底下放肆,讥笑受到约束,只是在眼底跃跃欲试,并没能让她那甜美的嘴角上翘成冷笑,老太君是踏过千山万水,踩过刀山火海的人,她的眉梢只是向她转了转,那妇人仿佛五雷轰顶,眼里喷薄欲出的讥笑来不及收,变成了狼狈,敢在眼光毒辣的老太君眼前暗渡陈仓,无疑是自讨苦吃。
她倒吸了口凉气,双手紧紧绞着帕子,将头重重的压下去,嘴角尚未成形的冷笑变成的幽怨,让她原本就精致的美颜仿佛更加惊艳了,老爷似乎最宠爱她,但在眼下他是非难断,冤屈难伸,爱莫能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好装作没看见。
老太君再次闭上眼睛,似乎在等什么。在上的不说话,在下的自然也就不敢多嘴,全都正襟危坐,好像新年家宴圣会,没人敢造次,这时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儿扎着冲天辨从门外摇摇晃晃的跑进来,发根不绑着红绳,在末端还坠着两颗豆子大小的铃铛,随着步伐叮铃作响,大概五六岁。
她跑到跪在地上的妇人怀里,见她脸上有泪,搂住她的脖子,叶老爷见老太君睁开眼,故意借着孩子缓解气氛,“过来,到爹这儿来!我的小乖乖,又长大了!饿不饿,爹给你点心吃。这个,来,拿着拿着,多吃点!爹知道你最爱吃这个了!”
“我才不爱吃这个,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爱吃什么,这是语香姐姐最爱吃,她一顿能吃十几块!肚子撑大了还要吃。”叶语香是苏夫人的女儿,也就是先前幸灾乐祸却被老太君扫了一眼的那位,小孩子童言无忌,但对面苏夫人的脸色就要挂不住了,显然恨之入骨,紧紧咬着牙,当着老太君的面却又敢怒不敢言,只好暗暗的瞪她一眼。
叶老爷脸上也是一阵尴尬,将手里的几块糕点又讪讪的放了回去,气氛在叮叮当当的响铃下似乎变得更加凝滞,语双跑到老太君怀里,仰起头,老太君慈眉善目,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替她擦拭额头上的细汗,叶老爷趁机向苏夫人使了个眼色。
苏夫人委屈的眼泪直往下掉,梨花带雨的样子让他那张满是皱褶的老脸一阵抽搐,心疼只能放在心里,他漫不经心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女人,似乎她的死活跟他无关,他也正想找个机会将她扫地出门,但有老太君在,很多事情他只是个空架子,徒有其表,没什么实权,鸡毛蒜皮的事在他职权之内,再大点儿的,他的手就不够长了。
“老太太,我和千灵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从小到大,她看到老鼠都吓得半死,又怎么会一个人去偏远的禁地,”这时坐在苏夫人身后的叶语菡站了起来,苏夫人脸上一阵颤动,连她自己的女儿都跟她对着干,她扯了扯语涵的衣袖,老太君将语双抱在腿上,从盘子里拿出一块杏仁糕给她,双手合力缠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摇晃。
苏夫人见老太君看似温和眼睛杀来了,头皮却一阵发麻,似乎抓住了她的什么把柄,两人心知肚明,只是顾及孩子和老爷的面才没有点破,从此在她面前也就低人一等,再加上老太君威势,理亏,心虚,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语菡坦然自若,苏夫人脸上的落魄几乎要从脸上掉下来,再多的脂粉也压不住,语菡跪在王夫人面前,义正言辞的说:“我相信千灵不会做这样的事儿。”
“我记得你们俩很少玩在一块儿,替人作保,被保的人罪孽有多大人,你就得背上多大的风险,尤其是家人,本该其乐融融的,你能在危急关头站出来替千灵说话,说明你心地善良,勇气可嘉,还有几分难得的魄力和侠义心肠,家就是一盆沙,散开了,各怀各的心思,要是人人都能像你这样以善意待人,聚拢气力,即使是细小松软的沙子,也能建起一座碉堡,想要稳固,还得劳烦大家齐心协力添砖加瓦,孔郡山庄不是我一个人的家,是你们大家的,语菡,我知道你的心意是好的,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人世间有很多相对的东西,其实都是说不清楚的,没有界限,模棱两可,你是拿什么标准去衡量一个人的善恶或是非?”
老太君见语双手里的糕点吃完了,又从拿了块点心,但语双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另一盘,语菡似乎没听懂老太君的话,千灵生死未卜,又犯下这么忌讳的话,即使侥幸逃过一劫,绝境逢生,以孔郡山庄不近人情的家法,她也活不了。
苏夫人又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再也顾不得什么,用眼神剜了她一眼,别吃力不讨好,没把千灵救着,反而把自己也搭进去,老太君一直不喜欢她,处处堤防,她栽在谁手上都能认命,要是栽在自己女儿手上,那可就哭笑不得了。
“这·····老太太,反正我就是相信千灵不会·····她胆子那么小,连老鼠都不敢打,又怎么会去那么阴森恐怖的地方。”语菡意识到自己唐突了,但她始终相信千灵不会犯事的,王夫人一脸感激,没想到和她针锋相对的苏夫人的女儿会相信她女儿是清白的,叶老爷清了清嗓门,看了眼二小姐叶语寰,一直呆在旁边不说话的叶语寰仿佛刚缓过神来似的,坐在椅子上,用手按着受伤的手,帕子上的血迹凝固了,鲜艳过了时,慢慢阴暗了,眼神跌跌撞撞,好像没主见似的在众多面容中寻找帮助。
但那些惶惶不安的眼睛也都避着她,老太君将怀里的语双放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碎屑,但她并没有将重心放在她身上,语寰暗自松了口气,袁夫人脸上的表情松懈了许多,这语寰是袁夫人怀里出的孩子,不是对手。
但看对手的笑话却也能扫一扫刚才蒙受的憋屈和惊吓,脸上的神气和悠然又都回来了,袁夫人仿佛天生闷葫芦似的,眼神畏怯的看向女儿,女儿是她的主心骨,女儿向她救助,她就更加惊慌失措,好像和女儿联手策划了这场惊天大阴谋。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老太君脸色平和,似乎眼下这么大的事件并未让她的心绪受到影响,连细微的涟漪也没有,娓娓道来,“从前有个孩子,是个天生的哑巴,不会说话,但他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在他家后面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没人来供奉香火,这个小哑巴每天都会给他送去两个馒头,天天都来,风雨无阻。他家生活也很贫困,两个馒头对于一个经常忍饥挨饿的孩子来说真的容易,尤其他还有一颗怜悯他人的好心,”老太君说到这儿,意味深长的看向语菡,“在你看来,你认为这个小哑巴是好人还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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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15楼
“能在危难之中帮助一个比自己更可怜的人,这定是好人无疑了。”语菡听得心惊肉跳,似乎觉得老太君无缘无故给她讲这个故事,肯定是为了颠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和对人性的判断,苏夫人恨铁不成钢,还好她还有另外一个女儿,机灵古怪,心眼儿多,会算计,倒是合乎她的心意,把她留在身边光看着都气饱了,正寻思给她随便找个差不多适合的人家嫁了算了,省得给她惹麻烦。
语双是所有孩子中最小的,老太君也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就连叶老爷也不敢冲她翻一下白眼,活泼可爱,小小年纪就能说出像大人那般体己的话,相比那些整天勾心斗角,心怀鬼胎的大人,她更喜欢和这个小小人在一起,老太君点了点头,“后来有一天,老和尚死了,胸口被利器凿了个大门,被人掏了心,那个破庙也被大火烧成了废墟。官府就派人来查,不出两天就将罪魁祸首捉拿归案了。如果我告诉你,杀人放火的就是那个你认为是好人的小哑巴,你会相信吗?”
“他····他就是害怕老和尚饿死才给他送馒头,那么多年风雨无阻,是不是老和尚疯了,他出于正当防卫才失手杀了他?”
语菡脊梁骨一阵发凉,老太君的话无疑是暗示千灵就是那个杀人放火的小哑巴,但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她实在想不通,王夫人身体无力的坐下去,苏夫人仿佛看到胜利在望的苗头,要不是老太君在上首坐着,她早就心花怒放了,旁边的语寰苍白的表情也逐渐有了起色,老太君起身,语双够不到她胳膊,只好扶着她的拐杖,顶头镂刻着双龙戏珠,她走到语寰面前,向她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也看向王夫人,让她也起来。
“江洋大盗可以变成好人,但他本身的恶迹不管他做多少好事都抹不干净,想要真正成为好人,必须拿出比常人多十倍的努力积德行善,下坡路容易走,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又有几个能真正坚守实心?好与坏的界限,只在乎一个欲望,你是个心善的孩子,自然会偏向同样心地善良的小哑巴,用你一贯的经验将他归纳为好人,但就是这样的好人却成了令人发指的杀人犯。”
老太君枯瘦的手轻轻的按在了语菡的肩膀上,“很简单,因为老和尚曾经和他开了个玩笑,他说他是半仙,只要吃了他的心,就能治好他的舌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哑巴信以为真,从那时起,他想说话的欲望就像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最终起了杀心,结出恶果,小哑巴吃了老和尚的心依然还是个哑巴,其实也不能光怪小哑巴心术不正,老和尚不该拿小哑巴最想要却又得不到的东西开玩笑,越想要的东西就越想要,越得不到就越不择手段,背弃了自己的良心,失去自我,误入歧途!”
坐在椅子上的语寰冷不丁的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全身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叶老爷大惊失色,苏夫人翻来覆去的看着自己玉一般莹润的手,指甲让染着鲜红的颜料是用凤仙花制造而成的,还散发出淡雅的香气,脸上凑热闹的神采几乎就要从眼里飞泻出来。
“启禀老太太,人抓到了!是前几天刚来府上走动的于表哥。已经死了,在十里外的林子里发现的,仵作验过尸,差不多是一个时辰之前被人割喉而死。”仆役没敢直呼他的名字,老太君脸上一目了然,似乎早就知道会是他。
语寰惊恐万状,叶老爷仿佛从她极端崩溃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猫腻,狠狠打了她一耳光,一巴掌下去,清脆利落的动静仿佛变成铁锤,重重的砸到了胆小怕事的苏夫人头上,当即晕了过去,她身后的两个丫鬟连忙将她背出去。
“语寰,千灵本是做不出这种事来的,她一直都很喜欢于寒轩,但于寒轩对你情有独钟,千灵是个懦弱胆小的孩子,不争不抢,逆来顺受,是个出了名的受气包,连只老鼠都敢跑到她面前耀武扬威,吓她两滴眼泪。”
老太君双手握在龙头上,慢慢蹲下身,神色萧杀,微微收敛的瞳孔暗藏毒箭,语寰本来就心虚,面对老太太的眼神追杀,犹如万箭穿心,连颤抖的力气也没有,“别以为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当我老眼昏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们这些兄弟姐妹奚落她的每一句话,打在她身上的每一拳每一脚,我都清清楚楚,老和尚死在自己的有口无心上,于寒轩什么人你不知道,我却是一肚子明白,于寒轩是千灵一直想要却又一直没机会得到的,你故意拿于寒轩诱哄千灵去偷禁地的上古遗书,就你这点小九九也想在我这个老太婆面前瞒天过海?语寰,你娘是个软骨头,你是所有孩子中在我身边呆得时间最长找一个,千灵不是小哑巴,是小哑巴的人,其实是你,告诉奶奶,你处心积虑的利用于寒轩诱哄千灵去帮你偷遗书,你要说是为了于寒轩,那就不要怪奶奶不认你这个孙女了!家法你是领教过的,于寒轩被人灭了口,你又不痛不痒的,奶奶还没老糊涂,很多事情不管你伪装的有多好,越是生动,在奶奶看来越是漏洞百出,欲盖弥彰的幌子和障眼法一样,都瞒不了人,被拿走的遗书是假的,那么重要的东西却那么容易就得手了,你不觉得奇怪吗?还是你从来就没把奶奶和孔郡山庄放在眼里?在我印象里,你是个很娟秀淳朴的女孩儿,是哪个老和尚蛊惑了你,以至于让你鬼迷心窍,算计自家人!”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白养了你这么多年,我就是喂一条狗还能给我看家护院,你胳膊肘往外扭,还拉上千灵给你当垫背的,你说你可不可恨。今天非得打死你以儆效尤!看看以后谁还敢吃叶家的饭净做对不起叶家的事儿!”
叶老爷勃然大怒,苏夫人眉眼流光溢彩,按耐不住的激动将她如花似玉的容貌衬托的越发美艳,小人得志,几乎就要忘形的翘起二郎腿,老太君让所有人都散去,苏夫人神气活现,仿佛所有的羞辱都被这精彩的一幕洗刷干净了,她刚走到门口,老太君却出乎意料的叫住了她,苏夫人脸上的笑容仿佛一下子被冷空气冻住了,千万可别乐极生悲。
她在看到跪在地上面色恍惚的女儿,无奈的叹了口气,母凭子贵,女儿不争气,好像自己生了个别人家的孩子,尽向着别人说话,浪费了十月怀胎和抚育至今的心血,老太君在一天,就像十万大山,沉沉的压在她头上,乌云密布如影随形,使她不得开心颜。
多年的大道趟成河,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才哪儿到哪儿,想要出头得盼到猴年马月?压抑日复一日,越想挣脱却越挣不脱,她不敢成为老太君嘴里所说的小哑巴,但小哑巴在成为后来的小哑巴之前,势必也权衡中苦苦挣扎。
“我这两天老是头痛,这件事儿就交给你办,务必给我问出和她里应外合的人。”老太君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而且语菡是所有孩子中最善良勇敢的一个,苏夫人受宠若惊,没想到老太君这么器重她,毕竟涉及家法的事儿,一般都是由家族中份量够上数的人才有资格掌权,这是要将孔郡山庄的大权慢慢移交给她的前兆吗?
乐极不但没有生悲,反而落了个意外惊喜,一时没反应过来,叶老爷又用拳头抵在嘴唇上,故意“咳嗽”一声,老太君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你这是嗓子不好吗?一会儿让下人去药铺给你抓些治咳嗽的药,别一声接一声的,听得我嗓子都想和你一块儿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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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16楼
“孩儿让母亲担心了。”叶老爷对老太君言听计从一半是出于责任,另一半则是孝心,有老妈子过来搀扶老太君,将她慢慢的扶到椅子上,王夫人泪如雨下,她没想到千灵会这么傻,也从未发现她对于寒轩还有这个心事,于寒轩虽说是她侄儿,但她嫁到孔郡山庄却是她哥哥处心积虑,威逼利诱安排的。
老太太之所以没有在所有人面前点破这件事,虽有嫌疑,却也给她保全的情面,以免让人觉得她嫁山庄别有用心,就是为了今天给侄儿开后门,千灵话不多,不机灵,反应迟钝,好像连眼珠子转的都比别人慢一拍,慢性子,不喜欢凑热闹,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看金鱼游泳也能津津有味的看上好几个时辰。
那么多兄弟姐妹,也就语菡愿意和她在一起,因为苏夫人和她针尖对麦芒的关系,每次来玩也都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生怕被发现,苏夫人还因为这事儿特意在门口含沙射影,骂了很多难听话,语菡也就不敢再来了,千灵和闷罐子没什么区别。怎么折腾都不出声,她这个做母亲的看着都急得直冒火,久而久之,她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谁沾上谁倒霉。
王夫人很诧异,傻头傻脑的女儿长大,有了自己的心事,也学会了掩藏,哥哥一直觊觎孔郡山庄的遗书,也曾旁敲侧击的提醒过她几次,都被她严词拒绝,也警告他别再打遗书的心思,没想到防不胜防,还是发生令她无法接受的惨祸。
眼下,千灵竟然为了那个狼心狗肺的于寒轩做出这等胆大妄为的事,作为母亲,她罪责难逃,老太君却说千灵尚未脱离危险,需要人照顾,她没心眼儿,再加上遗书并未丢失,不知者不怪罪,她只是被语寰利用了而已。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家法就是家法,人人平等,公正严明,是非善恶面前,没有特赦,不留情面,更不会对任何人网开一面,老太君具体也没做出任何决断,只是等千灵康复之后再说,眼下当务之急是怎么将真正的罪魁祸首从语寰的嘴里套出来,这才是最棘手的。
苏夫人脸上难掩兴奋,却又不敢在老太君面前端起当家作主的架子,两个仆役将瘫成软泥的语寰拖下去,老太君搂过语双,她却挣扎着不要她抱,拿起她的龙头拐杖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王夫人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君磕头,老太君神色仿佛一下子枯萎了似的,家族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即使做出最英明的决断,也改变不了事件本身的悲剧色彩。
方嬷嬷是老太君身边最亲近的人,两个孤寡的老人在富丽堂皇的在宅子里相依为命,说说年轻的往事,谈谈儿孙,门户大,事情也多,剪不断理还乱,一个女人再强,到底也只是个女人,富贵人家多生纨绔儿,不像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风不打脸,雨不打头,唾手就得的东西容易让人心生惰性,磨去了毅力和进取心。
寻花问柳,好逸恶劳,才学不见增长,旁门左道却一个比一个精馏,乱七八糟的事儿,全都压在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身上,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不免厌烦,那么大的基业她不是贪权,舍不得不放手,而是没有独当一面的人接任,再大的江山也会被一大堆蛀虫坐吃山空的。
婉薇全身每一块骨头仿佛被重新组装过似的,又用经脉潦草粗蛮的镶嵌住,一睁眼,满世界都闪着金光,缥缈而细腻的白纱帐方方正正的包在三边床沿,镂刻精致图案的顶板在蚊帐的飘忽中若隐若现,金质的挂钩精致小巧,在光线中闪出刺眼而奢靡的光,在顶头还坠着红色流苏,袅袅烟雾从不远处搁在台桌上的小火炉里飘飞出来。
在空中时而聚拢,时而飘散,很香,却香烈刺鼻,热气熏腾,空气又湿漉漉的,逼得人喘不过气,好像还掺杂了许多融化粘稠的花生糖,令人作呕,胃里翻江倒海,她脖子一扭,一股血猝不及防的从嘴里吐了出来。
“千灵!你这是怎么了!郎中呢!不是说没大碍了吗?怎么还吐血了。都还愣着干嘛,去把郎中找回来!我女儿要是有什么差池,我不找你们算帐,老太太也不会坐视不管,去呀!”一个妇人嘶哑痛心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一阵风似的又出现在了床边,她紧紧的握住婉薇的手,眼泪簌簌的往下落,神色悲苦,但面容却风韵犹存,不是她妈,婉薇下意识的将手从她满是涕泪的掌心抽出,她一脸茫然的打量这个酷似皇宫的地方,王夫人大惊失色,以为女儿中了邪,抵触和茫然的神情犹如刀剑,狠狠的扎在她心头上,猝不及防,忘了哭。
“夫人,郎中来了!”一个小丫头满头大汗的领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急匆匆的跑了进来,郎中背着药箱,在进门时险些被门槛绊一跟头,他一边用手捻着胡子,一边从药箱里拿出一个表面发黑的枕垫,他向王夫人看了眼,倒是丫头机灵,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帕子,铺在婉薇的手腕上,婉薇有气无力,不过那口血吐出去之后,堵在心口的东西好像也跟着出去似的。
“千灵妹妹这是怎么了?重不重?”门口传来一个男人喧闹尖锐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那种丢三落四,毛毛躁躁的人,他推开丫头的阻挠,硬是闯了进来,婉薇看着他,不认得,在发顶梳着令人捧腹大笑的大马尾,上面还围了一个镶嵌许多珍珠宝石的箍,浓眉大眼,不过没有江洋大盗的凶狠,反而还有几分憨豆和耿直,王夫人白了他一眼,似乎很不喜欢他,但明面上还是跟他打了声招呼,“小爷,一边坐吧!郎中正在给千灵诊脉。而且这儿气味沉重,怕是会薰着您。”
“不碍事,不碍事,比起路上的沙尘暴,这儿的空气很香呢!千灵从小命就硬,从那么高的假山上摔下来都没死,只是流了点血,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我娘说了,千灵吉人自有天相,再来十刀都能顶得住的。”
那叫小爷的人说话不过脑子,王夫人勉强撑起的笑脸立刻就绿了,郎中嘴里念念有词,小爷凑近他,“我说老头,你要说什么就大声点,别放在嘴里嚼来嚼去的,你是牛还是马,还反刍?千灵·····哎呀,地上怎么还有血,你赶紧把千灵给治好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非扒了你的皮。”
“小爷,您还是请回吧!”王夫人可不想让女儿被他三言两语给咒死了,小爷一脸无辜,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婉薇看着他抓头摸脑的样子,好像站在台上表演的小丑,忽然忘了台词,脸红脖子粗,窘迫的想要当场暴毙,忍不住笑出来,小爷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仿佛发现新大陆似的,扑到床边,一本正经的看向王夫人说:“你看千灵笑了,我就说她福大命大,还能笑得出来,她这命算是保住了大半,还有另一半,再笑笑就没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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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17楼
“我家千灵就是经常和你在一起,才会变得和你一样傻!出去!”王夫人忍无可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女儿好不容易才保住半条命,剩下的半条命可不能栽在他手上,小爷也不生气,抓了抓后脑勺,扁扁嘴,好像还有很多想说的话还没说出来,一脸忌惮的看了眼王夫人,转身就走了,到了门口还想回头,王夫人早就给他准备一脸阴冷,他心有余悸没敢回头,一不留神没注意脚下,扑通一声摔了出去,在门口连连‘哎呦’了几声才消失。
“毒箭并未伤到要害,又及时清毒,基本无大碍,而且她刚才吐出来的血已恢复原本颜色,她体内残留的余毒不会对她的生命产生威胁,只要按我开的药服用便可。还有,尽量卧床休息,少说话,切勿劳神,烦心,多吃些清淡易消化的食物,房里的香气不宜太烈,多开窗,如果感觉好点,可起床走动走动,活络气血。以免减缓身体康复速度。”
郎中说完就将婉薇的袖子拉下,将脏兮兮的枕垫塞进药箱,丫头将床头的血迹洗干净,王夫人看了眼婉薇,神情疑惑的将郎中拉到一边,悄悄塞去两锭银子,这是规矩,就是给皇帝看病,太监也得递银子,婉薇将目光收回来,小丫头年纪不大,头脑活络,眼睛机灵,皱着眉指挥其他两个小丫头做事,很有小组长的派头,婉薇直到现在脑子还嗡嗡的,王夫人一边送郎中出去,一边说话,还不时的点头,婉薇撑着胳膊想起来,小丫头眼疾手快,头刚翘起来,她的手就托到了她的后脑,慢慢的移到脖子上,配合她的力量将她扶起来。
“谢谢!”婉薇脱口而出,聚精会神的打量自己的亲衣服,袖口和襟口都有精致而繁密的刺绣,半天见小丫头不回话,一抬头,却看到她目瞪口呆,好像被人点了穴道,婉薇后背靠在床头上,哪想却阴差阳错的碰到了伤口,又脱口而出,“我的亲娘呀!”
“都呆着干什么!没见千灵喊着痛!都死羊眼!”王夫人用手戳了下小丫头的头,“水桃,不认得自己主子了!凑那么近看干什么!没规矩,不个月的月银你又不想要了是吧!”
“不是啊夫人!刚才六小姐对我说谢谢!我一个丫头哪能承受得起!夫人,我真不是故意坏了规矩,怠慢六小姐。”
“郎中说了,千灵余毒未清,虽说没伤到要害,毒箭刺的伤口却极深,多少会和从前不一样,你们也别大惊小怪的,前面那几位没一个省油的灯,巴不得千灵有个三长两短,要是传到她们嘴里,再整出其他幺蛾子,千灵福运再大也经不住那些人三言两语糟践的。好了,你留下,其他人回去休息,从今天晚上起,你们得时刻陪在千灵身边,尽心服侍。”王夫人面色憔悴,安抚了女儿几句,就被丫头扶房休息了。
三天后,婉薇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很多东西就是这样,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压下来,容不得你一点反抗,也没一点商量余地,好运坏运都是你的命,妥协不是认命,在不同的人眼里,有着不同的解释,想要喜剧,那就请放开心结,顺其自然,在意外中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和发现,悲剧式的认命却是破罐子破摔,得过且过,人生没有等待,无望于明天,腐烂于明白,而今天,却已萎靡。
“千灵!你好了?真好,看这气色就知道你好的快差不多了。”先前被门槛绊了一跤的傻大哥又来了,水桃凑在她耳边说:“他是小少爷叶南坤,是秦夫人的儿子,听说是不足月生的,脑子有些不灵,傻里傻气的,老爷向来独宠苏夫人,其他几位夫人常年做冷板凳,秦夫人在他六岁那年就得了恶疾过世了,就一直寄养在沈夫人那儿,她和秦夫人感情极好,就主动向老太君将小少爷住到她那儿,而且二少爷叶南权和四小姐叶语贞都很好相处。有时候不如去和他们见个面。”
“瞧,我给你带来了梅子糕,可好吃了!你尝尝!来。水桃,你也来一块。不碍事,没人跟着,看见了也不碍事儿。别害怕,有小爷我替你挡着!”叶南坤的名字起得挺工程浩大,但看他眉开眼笑的样子却很可爱,额头上还破了个口子,血都凝固了,没妈的孩子连伤口破了都没人管。
婉薇一言不发,他脸上的表情很丰富,没有半点功利和杂念,从心底蔓延上的开心,会让眼睛生动精彩,不像那些皮笑肉不笑的死鱼眼,里里外外透着一股死气,笑容成了奢侈品,明码标价,身价不够只能看冷眼了,高兴就笑,高兴就这么简单,婉薇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天真无邪的笑容,光看着都饱了一半,水桃用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向她眨眨眼,她再不说话,叶南坤失落的眼睛就要挤出眼泪来了。
梅子糕,她没吃过。
“很酸哟!”婉薇吃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而且口感细腻,香气扑鼻,水桃刚要吃,忽然将递到嘴边的梅子糕塞到婉薇手里,跪了下去,叶南坤也恭恭敬敬的退到一边,脸上的笑容也风卷残云,婉薇看着跪在地上的水桃,好像犯了滔天大罪,水桃不敢抬头,扯着她的裙子,婉薇这辈子还没对谁跑过,见四五个珠光宝气的夫人目标明确的向她这边走来,水桃又扯了下,哭腔都随着呼吸跑出来了,叶南坤见她不动声色,也急切的给她递眼色。
“我说是谁站在石榴树下面,原来是千灵呀!”苏夫人用绣着金丝的帕子装腔作势的按了按鼻翼两边明显被油光泡发的粉,到底是夫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时时刻刻按住最容易出油的地方,婉薇慢悠悠的跪了下来,苏夫人的脸色比刚才好看多了,身后的面目温婉的夫人说:“千灵,你身体好些了吗?”
“郎中嘱托不能剧烈运动,毒性热辣,稍有不慎就会·······”婉薇忽然用手捂住嘴,水桃手忙脚乱的将帕子塞到她手上,那夫人走过来,将她扶起,苏夫人摘了朵石榴花,转身就走了,生怕血吐到她脸上,婉薇将嘴上的手移到胸口,脱口而出,“谢谢阿姨。”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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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18楼
“沈夫人,是这样的,我家小姐是说太阳斜斜的,啊,这石榴花真好看,咦,原来是沈夫人,郎中说了,我家小姐说话总是跳着格说,具体就是这么个意思。您千万别在意,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海涵!”
水桃提心吊胆,婉薇蹲在地上笑得几乎岔气,沈夫人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好像看到一个疯子,她向叶南坤招了招手,又看到他手上拎的梅子糕,警示他以后不要和她频繁走动,他脑子本来就不大好使,别被她带坏了,雪上加霜。
回到房间,婉薇还在笑,她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脑子这么好使的人,王夫人见女儿终于开口笑了,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捧了鸡蛋羹过来,“什么事笑成这样!”
“夫人!小姐又那样!还说什么谢谢阿姨,要不是我急中生智,把那些奇怪的话糊弄过去,沈夫人指不定得把那几个字盘算一晚上,要是想不明白,又得和其他几个夫人商量,一传十,十传百,这世上最长的就是舌头,迟早得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而且,她自己走了不算,还拼了命的把小少爷也叫走。”水桃嘟着嘴,扯着自己的手帕。
王夫人喜笑颜开,“就知道你聪明才让你陪着千灵的,只要你够机灵,等千灵身体完全康复后,她还会变······”看到现在的女儿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从小到大,她几乎还是头一次看到女儿笑的这么开心,当真是那一箭因祸得福,让她终于开窍,苏夫人拿出两个碎银子,她的机灵刚好和千灵的唐突相辅相成,带了几分器重和讨好,“不是很多,你先拿着,想买什么都成。还有,这个月的月银除了府里给的,我再多给你一份,我那儿还有几样首饰,都是年轻时候的,一会儿去挑几样,你看你头上素的,什么也没有,都快黑成墨石了,女孩子怎么着也得有几样拿得出手的装饰。出去代表的就是孔郡山庄的脸面,咱这儿的丫头站出去也是数一数二的水灵,千万不能让别人小瞧了去。”
“夫人,你对我真好,小姐的事就是我的事。包在我身上。”水桃眼神几乎飞出水晶石,婉薇一直在琢磨中箭那件事,王夫人放下汤碗就出去了,她很高兴,榆木疙瘩的女儿终于有起色了,水桃见她聚精会神的看着一块帕子,挤在她身边说:“小姐,这好像不是你的帕子!因为你的帕子都是我做的,从哪儿来的?上面好像还绣着字!”
“什么字?”婉薇睁大眼睛,眼角都要开裂了,水桃眼睛几乎贴上去,好像认识似的,随后又拿起碗,盛了碗蛋花均匀的鸡蛋汤,一脸茫然,“我没念过书!不认识!”
“那你干吗看的那么起劲,好像你非常认识似的!”婉薇看着那几个字和她之前在古书上看到的那些痛苦扭曲的字很相似,却又念不出来,水桃一脸惊恐,“完了完了,这都什么毒呀!小姐,你以前可是最爱读书写字的,难道这些都被毒性蚕食了吗?得让夫人再把郎中请过来。看看有什么药可以将忘记的东西全都记起来!读了十七年,一下子全漏光了,太不划算!”
“十七岁?”婉薇嘴里的蛋花全都喷了出来,有一半落到了水桃的脸上,她好像看到妖魔鬼怪似的,尖叫着说:“你该不会连自己多大了都不知道?我问你,你可知道你的生辰是何年何月?夫人又是哪天?”
“毒性太强了嘛。那么痛,你要是被扎一下就会明白我有多痛苦,我又不是傻子,哎呀,十七岁还小,我认为三十岁才是一个女人真正进入·······”婉薇见水桃脸上的表情又碉堡了,她伸手探了探婉薇的额头,双手绞在一起,不停的走来走去,好像家破人亡不知道该往哪儿逃难,“怎么办!怎么办!肯定是鬼上身了,小姐以前一天勉勉强强才说十个字,现在一口气就说了十个字还不止,而且举手投足也没这么粗鲁,小姐,”水桃眼巴巴的看向婉薇,“在我老家有个祖传秘方,你多半是中邪了,我一会儿画几个符给你贴上,不出两天,再凶残的妖魔鬼怪也会离你而去,从前的你就会原原本本的回来。”
“你喜欢从前那个一天只说十个字的小姐?”婉薇数了下,十七个字,一眨眼把明后天的话都提前说完了,水桃犹豫了下,手指指着下巴,“我觉得一口气说十个字的小姐好像比一天只说十个字的小姐要可爱的多。你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说你的吗?说你是木头美人,苏夫人,今天你是见过的,就是掐石榴花的那个,她进府十几年来一直独占鳌头,和夫人的关系也挺紧张,还好你傻一点,要不然夫人····哎,傻人有傻福呀!”
“你的意思是说,为了夫人,我还是傻一点,别引起姓王的注意?”婉薇粗野惯了,有些口头禅一时也改不过来,而且她并不是谁的替身,只是她货真价实的自己秦婉薇,要强迫她绕着别人的轨迹生活,没个三年五载怕也胜任不了,不管这是哪儿,没有老唐的地方,或许就是老天特意给她安排的疗伤圣地。
“小姐,祸从口出,千万别再口舌上给自己惹麻烦,你虽是老太太的孙女,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想帮你也无能为力。以后一定要小心点。我一个丫头倒是没什么,天生就是被人使唤的,要是被王夫人抓住把柄,怕是夫人也会跟着不痛快,那又何必呢!”
水桃一脸担忧,婉薇捏着帕子,从前快言快语惯了,副经理大小也算个领导,架子大了,嘴里搁不住话,直言不讳也成了她人缘惨淡的主要原因,能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几乎都得罪光了,混了三十年,却人生事业一败涂地,难道换了个环境和时空就能转败为胜,力揽狂澜了吗?
没有八卦,没有电视,没有无线网,只剩下无聊了。
“小姐,四小姐来看你了。”刚吃完饭,水桃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在她耳边叮嘱说:“姑奶奶,您说话千万得兜住了说!四小姐人挺好的,脾气也好,她喜欢诗词古文,你只要坐好了,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问,还像以前那样尽量不要说话,别让她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
“千灵,”进来一位婀娜多姿的美少女,神色温婉,落落大方,很有沈夫人端庄大气的风采,她刚落座,应该是来检验婉薇是否和传闻中所说的那样神乎其神,和以前不一样了,婉薇不说话,嘴角含笑,拿起杯子,装模作样的用盖子轻轻的划去水面上漂浮的茶叶,叶语贞将手上的礼盒放下,目光有意无意的盯着她,好像第一次见面,看到一个比传闻中更有趣的人,水桃生怕婉薇再冒出几个奇怪荒诞的字眼,提心吊胆,语贞将刚才的半截话接上,“身体好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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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19楼
这是探望病人千篇一律的开场白,她也老生常谈似的说:“好了许多,劳烦挂心了,水桃,去把老太太送来的两匹苏州织锦拿来,再过几天就要热了,送一匹给三小姐做几件衣服。”
“你怎么不留着穿?而且还是老太太送给你的!你就不怕老太太知道了会怪你不······”本想说不识抬举,眼前的人不一样的,很多话似乎也得斟酌一下,“驳了她的情面,下回再有好东西可就不想着你了。”
“我身体一时半会也好不好,伤口总会有液体渗出,那么好的东西放在这儿岂不是浪费了,落了一层灰,这才是对老太太心意最大的搁浅,人人靠衣装,美靠亮装,不对,应该是好花戴在美人头上才算真正的美,她老人家要是知道她心意在你的身上得到最完美的成全,我相信以老太太宽仁大度,容纳海川的胸怀,也不该跟我这个晚辈一般见识。”
婉薇竟然无心的将广告词带入其中,水桃大吃一惊,一天十个字,这几乎是把两个月的都说完了,虽说合情合理,没什么可挑剔,但和之前木讷迟钝的表现来看,这口才也不单单是伶牙俐齿,几乎神乎其神了,让人怎么听都舒服悦耳。
她以前该不会都是装的吧?
“我哥他挺忙,让我代他问候你。”语贞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险些打翻杯子,水桃很快将织锦包好,放到语贞放边,婉薇走到书案上,她不会用毛笔,但照猫画老虎也没什么难的,她将帕子上那两个写到了纸上,歪歪扭扭好像万箭穿心似的,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语贞奇怪,认了半天,喃喃自语似的说:“南宫!”
“南宫,你确定这两个字是南宫?”婉薇大惊失色,她在古书上看到过这两个字,语贞的表情在惊讶中几乎要从脸上飞出去,水桃也愣得不知所措。
婉薇很快反应过来,用手揉着右胳膊,神色痛苦的说:“刚才我还和水桃说了,在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中,就数三姐眼力最好,为了证明您是最聪明的一个,刚好我胳膊酸麻不已,就故意把这两个字揉碎了写,没想到三姐果真火眼金睛,不负众望,愣是给认出来了,水桃,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向三姐赔礼道歉,你质疑谁也不能质疑三姐的智商,这两个字要是拿出去给别人看,保证没有人像三姐这样那么快就认出来的。”
“对不起三姐!”水桃慌乱之下也乱了分寸,她在语贞的审视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在这个男女不平等,没有人权的社会,尊卑有序,云泥之别,主仆感情再好,主子永远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而奴仆则永远是低人一等的奴仆,僭越严重者有可能还会掉脑袋,语贞微微一笑,示意她起身,水桃心有余悸的看了眼婉薇,这差事再干下去不得心脏病,指不定哪天就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千灵,你是聪明人,但有些东西在我面前怎么都露都无所谓,从小到大你也受了不少委屈,不管你是大智若愚还是·····怎么说呢!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不是不希望你所改变,其实你这样挺招人喜欢,挺让我诧异的,好像变成另外一个截然相反的叶千灵,作为三姐,又是长大的,当然盼着你开开心心的,可是有一点你得记住,人心不古,暗流涌动,看似不起眼的漩涡都能将你拖入深渊,就你这样的精神头,老太太疼一边,但家规还是得办,不管你是无辜的,还是被人利用,犯下的错总要付出代价。”语贞来这儿除了好奇,更多的是担忧,婉薇有些茫然不解,水桃却是心知肚明,她看了眼水桃,拿起桌上包好的织锦,走到门口还是转过脸,笑着说:“谢谢你的好意!”
“我犯了什么错?”婉薇心里仿佛被灌入了大量的海水,将那些尚未愈合的伤口淹得生疼,水桃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说:“小姐,其实你也不必在乎这些!”
“你还不嫌我丢人吗?所有人都我当成傻子嘲笑,我妈·····我娘瞒着我,你也瞒着我,她是来提醒我的。”婉薇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两个惨不忍睹的毛笔字,捡起来揉成一团,条件反射几乎就要砸到水桃的脸上。
水桃吓得眼泪都出来了,慌忙跪到地上,似乎没想到小姐口才变得很厉害,脾气也厉害的让人难以置信,婉薇拍了拍桌子,神色肃穆,眉头紧蹙,仿佛穿着戏服回到了从前,坐在办公桌前,满脸冷酷的对下属说:“这么蠢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也不事先打个草稿!”
“我有····奴婢有提醒过您不要锋芒·····低调些,奴婢该死!”这个上没有什么绝对可靠的关系,即使是亲人,也常有因为家庭纷争而反目成仇的传闻,更别说是主仆,婉薇将她扶起来,水桃神色畏惧的躲开她的手,弯着腰,低着头,恭敬的让婉薇内疚,“我只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一五一十全说给我听。就算是晴天霹雳,也不会比后背上那一箭可怕。没事,我什么都受得住的。”
水桃不敢怠慢,一字一句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全说了出来,婉薇的下巴几乎都要掉下来,怪不得叶千灵被人这么瞧不起,原来她是这样烂泥扶不上墙的人,活该被人利用,要不是她身强体壮,来之前吃了那么多年的地沟油和各式各样的食品添加剂,浑身上下都是毒,遇到了毒箭,刚好以毒攻毒,这才死里逃生。
“那本古书,我见过,但上面的字我只······”门口忽然闪过一个诡异的影子,水桃连忙跟出去,神色怪异,“真是奇了怪了,光天化日谁那么大胆子,敢跑来这儿听墙角,怎么一闪眼就不见了?”
“水桃,你还是别再跟着我了。我不想连累你!”婉薇将那个纸团捡了起来,又放在蜡烛上烧了,水桃笑得有些拘谨,“换了别人,夫人不放心。”
“我谁都不要。”婉薇听出她的意思,但她不喜欢勉强别人,水桃听她这么一说,反而显得她不识抬举,在主子面前卖乖讨巧,“小姐,别呀!我这些年一直跟在你身边,你一个人哪能行,还是让我跟着你吧!而且我也不想去其他地方。”
“那你帮我办件事儿。放心,只要你小心点,不会有任何危险。你过来!这样做!”事情真相大白,婉薇也不是一个光会说不会动脑子的八哥,水桃点点头,天就要黑了,婉薇走到窗前,时光倒流,奶奶到底想让她来这儿发现什么?如水般的月光在地上投下惨白却又浪漫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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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20楼
院子里有个紫藤架,铺天盖地的藤蔓相互绞杀,纵横交错的缠在一起,她坐城秋千上,双腿有一下没一下的蹬着腿,这儿离她的卧室有三十几步,幕天席地的藤蔓仿佛纱帐,从四处垂落下来,即使是白天也是郁郁葱葱,到了晚上,在夜色的掩饰下更是成了化不开的浓墨,她将那只柔软而丝滑的帕子拿出来,拥有这么高贵人,本该和帕子一样光洁柔软,残忍恶毒却将心沤成了化粪池,鲜花插在牛粪上,浪费这么好的质地。
南宫?!
婉薇去了关押语寰的牢房,牢头都是府里的家丁充当的,她走到门口,从怀里拿出一包银子,丢给牢头,“我想和语寰姐姐说几句话。不会太久,麻烦了。”
“原来是千灵小姐,那您快点。最多一柱香。”牢头掂了掂手上的银子,喜笑颜开,一路小跑着打开牢门,将所有人都撤离出去,牢里的光线很暗,混合了霉味,腐气还有骚臭的味道,孔郡山庄家大业大,犯了错的家丁都会拖到这儿受刑责罚,婉薇提着灯笼往前走,语寰多少是山庄的小姐,身价不一样,自然有别于其他普通人,被安置在最中间的牢房。
这儿宽敞,顶上还有窗户通风散气,没有刺鼻臭味,里面还有桌子板凳,小竹床和被褥,还有描金的饭盒,她伙同外人串通一气,企图盗窃孔郡的镇庄之宝,罪大恶极,本该乱棍打死,家法无情,不管怎么说,总得留些情面,事情做得太绝,拢不了人心,与其说是公事公办绝不姑息,说是面壁思过倒也合宜。
“你怎么来了?”语寰光着脚坐在床上,双腿盘膝,好像在静心打座,只是那双不甘心却又无奈的大眼睛摇摇欲坠,好像就要撑不住了,希望有人能拉她一把,看得人心酸,好好的小姐不做,非要吃里扒外,变成了自家的阶下囚,婉薇打开门走了进去,“我来干什么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
“你······”语寰神情惊愕的看着她,以前她就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嘴的人,狠狠的瞪她一眼,也能哭上好几天,现在却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向她兴师问罪了,“不敢相信是吗?其实我也不敢相信,倒霉的人,不可能永远倒霉,但走运的人也不可能永远走运,老天最公平的地方就在这儿。我花了很多钱才买到一柱香的时间,你到底是叶家的血脉,这棵大树上无论掉下哪片叶子,枝桠上都会流血的,把你安置在这儿,也是因为这个,老太太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杀了自己的亲孙女。这本买卖怎么算都是仇者快,亲者痛。”
“你不恨我吗?”语寰听牢狱几个议论过,说是叶千灵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她之前还不屑一顾,本性就比别人落后大半截的人,笨鸟先飞也过了最佳时期,再变又能变成什么样?但眼前这个不紧不慢,说话很有针对性的叶千灵却还是让她吃惊不小,不敢小觑。
两腿放下来,穿上鞋子,坐到她对面,婉薇开门见山,“我要是恨你,也犯不着还浪费我大半年的所有积蓄。你最好不要拐弯抹角,对不起你自己,也对不起我的银子。于寒轩的事,我没放在心上,死都死了,天天挂在嘴上念叨,伤了姐妹感情,他也得不到安息,活人不提死人事,眼下能救你的也只有我,苏夫人什么人,你最清楚,其实也不能怪你,南宫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颠覆所有人对我的认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改变。这个,你在他身边呆了那么久,不该不知道的,他没告诉你吗?”
“你什么意思?”语寰双手紧紧的绞在一起,她为了分散自己的紧张,倒了杯茶,结果洒了半杯,她的指关节发白,说明南宫这个人在她心里占有举足轻重的位置,精神高度紧张,身体下意识弯曲,呈防卫姿态,面色憔悴,黯淡发黄,说明她近段甚至更长期的时间都处于精神焦虑,胭脂水粉可以很好的将脸上任何一个有可能会出卖自己的部分遮掩,就像雪花遮盖肮脏的焦土,现在素颜,也就原形毕露了。
“他在利用你,也在利用我,这都是他的主意,你以为我真喜欢于寒轩,三代以内的表亲结婚是乱伦,生的孩子十有八九也是畸形,”婉薇看到对方脸上目瞪口呆的表情后,又用笑掩饰,“这都是书上写的,南宫说过,知识改变命运,一定要多读书,但不能读死书,要灵活运用,要不然容易变成难以消化的疙瘩,我们现在的处境一样,你是知道的,我差一点就死了,他不会放过我,你以为你呆在这儿就是进了保险箱?像他那种人,没有三头六臂也不敢出来跑江湖,干刀刃舔血这一行,就凭外面那几个人,瘦得跟金丝猴似的,全身加一块儿也没几两肉,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们联手赚一把,连本带利!”
“你该不会诈我的吧?叶千灵,南宫凌曜没你想像的那么简单,他是个魔鬼,遇到他的人都不会有什么下场,”语寰情绪激动,却又无奈的重新坐回去,低下头,眉眼都在杯子里被涟漪搅碎了,婉薇说:“所以我被毒箭所伤,你在这儿等死。我说过,再倒霉的人也有咸鱼翻身的那一天,只是缺一个适合的契机,孔郡山庄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你要是死在了这儿,那就是无人问津的破烂,日后怕是连进祖坟的资格也没有,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魔鬼,把自己这辈子和下辈子全搭进去,你不是三岁小孩,这笔帐本身对你就不公平,赔个血本无归还有苦说不出,想想你娘,再搭上她一条命,真的值得吗?”
“我不知道他具体住哪儿,不过他每次来找我,都会住在城外的白马涧附近的客栈,那儿只有一家客栈。我也不知道那本上古遗书里面到底是什么,老太太和爹也从来闭口不谈,不让我们问,也严令我们不能对外张扬,南宫······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好几次想问,又怕他会生气,以后就不来找我了,”
语寰抬起头,满脸委屈,好像一个努力讨父母喜欢的孩子,但父母对她的一切示好却无动于衷,“其实问清楚了又能怎么样,我也知道他根本不喜欢我,只是利用·····千灵,于寒轩也想得到那本书,真不知道得到它有什么好,难不成还能长生不老?你喜欢他,但他却嫌你笨手笨脚,会拖累他,还好他死了,要不然看到你,得后悔死,南宫就让我利用你去拿,没想到在老太太面前他还是嫩了点,全盘计划功亏一篑,听到于寒轩死在树木里的消息时,我知道他也会给我一个相同的下场。”
“苏夫人有没有为难你?”婉薇看了眼语寰胳膊上的血印,怕是动了刑,语寰眼泪不住的往下落,她拿起本子,神色有些感动,“千灵,对不起,我那么害你,你反而还愿意帮我。从没想到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会是你第一个挺身而出。”
“哟,这姐妹情深的场面可真是千载难逢,把我都快感动哭了!你们大伙可都听到了,这些话可都是她们自己说的,我可没有严刑逼供。”苏夫人带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的从门口走来,好像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连老太太也给劳驾来了,自然不有王夫人,一定是那个牢头去给苏夫人通风报信,那才是真正的吃里扒外,王夫人死死的盯着她,好像看着一个和自己女儿一模一样的冒牌货,苏夫人打开牢门,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在老太太面前扬眉吐气一回,故意看见面色酱紫的王夫人,“以前怎么就没见叶千灵和叶语寰的关系有多好,原来都是处心积虑故意装出来的,一个演苦肉计,一个欲盖弥彰,双剑合璧,天衣无缝,王夫人,千灵是你女儿,真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为了今天未雨绸缪,你作为母亲难道一点破绽也没看出来?教女无方可是要一起治罪的,要不是老太太英明,提前留了一手,孔郡山庄的天可就要被你女儿捅出个大窟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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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21楼
“够了!”老太太一声大喝,苏夫人意犹未尽的脸再次遭受重击,而且还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刚才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气急败坏,却又不敢发作,又一个不管有多努力都得不到承认的人,婉薇的确把事情想得太简单,王夫人走了进来,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得她摔到了床上,又撞翻了床,被褥和衣服摔得满地都是。
叶老爷走了进去,将王夫人拽出来,婉薇缓缓站起身,叶老爷神色阴冷的瞪着她,从小就不喜欢她,眼下她又做出这等不可饶恕的大罪,下起手来更是奔着杀人灭口去的,婉薇被打得伤痕累累,连吐了几口血,再生气还是自己的女儿,王夫人见叶老爷还是拳打脚踢,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哀求,“没教好女儿是我的错,你要打就先打死我!反正她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哭什么,出去!”老太太发话了,叶老爷只好甩了下袖子气呼呼的就走了,他见苏夫人还站着,没好气的说:“你还不走?戏还没看足!都给我出去!不嫌这儿堵得慌!语菡信誓旦旦的替她作保,真是瞎了眼了,这次回去得给关她一个月禁足,看她以后还长不长记性!好心用在不成器的东西身上,全是狗屁!成了狗屁还有什么用!”
一个在夹缝里左右受气的男人,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大丈夫变成了窝窝囊囊的小男人。再加上儿子不成器,更是怒火中烧,沉迷于女色,上梁不正下梁歪,相互效仿,堕落,越陷越深,老太太手里的权握得就更紧。
“噗!”语寰嘴里忽然吐出一口血,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的盯着婉薇,随后“扑通”一声从凳子上摔了下去,走到一半的叶老爷听到尖叫声又折了回来,苏夫人对这种惊慌失措的声音最敏感,仿佛见了血的苍蝇,还没到场就已迫不及待的兴奋了。
婉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直到现在她都没搞清楚这都是怎么回事儿,王夫人瘫坐在地上,和她紧紧的抱成一团,痴痴迷迷的看着地上那滩黑色的血,还有气泡炸裂,语寰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跑去请郎中的人被叫住了,语寰的母亲袁夫人这些天一直躲在房间里不敢见人,听到女儿死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老远就传了进来,闻者心碎,跌跌撞撞,叶老爷心烦,却也不忍心制止。
“你还我女儿,叶千灵,你还我女儿!”袁夫人仿佛疯了似的厮打王夫人和婉薇,但被拉开了,袁夫人用最恶毒的话咒骂婉薇,骂她不得好死,老太太也痛心疾首,让人将她送回房看起来,语寰也被抬了出去。
王夫人神色凄迷的站起来,婉薇全身好像又散了架,分不清到底是哪儿痛,有气无力的倚在墙上,王夫人没有哭,将裙摆整理好,慢条斯理的跪在老太太面前,叶老爷一脚将她踢翻,恶狠狠的说:“看看你教的女儿,狼子野心也没她这么狠!自己吃里扒外,还对自己的姐姐下手,她还是人吗?你说她还是不是人,就是杀一百次也难解我心头之恨呀!你起来,要是磕头能解决问题,我给你磕头,你让语寰重新活过来!怎么可能!”
“我不是请求老太太老爷宽恕千灵的罪孽,她犯下的错由她自己承担,语寰的死,”王夫人抬起头,眼里几乎没有眼泪,表情也很体面,仿佛什么事也没有,“是我没把女儿教好,我有推卸不了的责任,老太太,我知道你是疼爱千灵的,不管她存了什么心,始终都是叶家的血脉,语寰的死总要有个说法,我也是做母亲的,白发人送黑发人,袁夫人的痛苦我能理解,孩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只是千灵她连自己的那笔债都还不上,何况是语寰,所以我替她还,一命抵一命,恳请老太太留她一条命,削了她的头发,送去尼姑庵当姑子吧!让她日夜念经诵佛,超度语寰的亡灵,让她早日安息,也为老太太老爷,孔郡山庄祈福,这比杀了她更有意义!”
“娘!”婉薇站不起来,胸口闷闷的,气急攻心,嗓子一热,又是一口血,王夫人不卑不亢,用手抚了抚微微凌乱的鬓角,她向婉薇,一把拔下她发髻里的一根翠玉簪子,顶头还镶嵌着一颗蓝宝石,双手倒扣,用力的扎进胸口,热热的,飞溅到了婉薇的脸上。
婉薇一直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没有真正的当成人生,好像是个新鲜刺激的游戏,死去的人只要得到相应的装备,还能满血复活,当脸上真真切切的感觉到热血和腥气时,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被固定在了那一个陌生的世界,这儿每一件事都比老唐给予的伤害更残酷,只是她一直没有进入角色而已。
她是谁,是真实的自己秦婉薇,还是别人眼里的叶千灵?
“不好了,不好了!老太太,老爷,不好了,水桃她······”仆役失魂落魄的跑了过来,婉薇听到水桃的名字,忽然记起让她做的事,叶老爷又气急败坏的将他踢倒,“慌什么!被鬼踩到尾巴了!说!”
“水桃在千灵小姐的房间上吊了!”仆役生怕再被踢打,说完就直往后退,吴夫人皱了皱眉,叶老爷咬牙切齿的指向婉薇,但看到死去的王夫人,颤抖的手指又猛地收了回来,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又走了,挺直的脊骨驼了下去,吴夫人一手搀着他,一手划着胸口给他顺气。
“把她赶出去吧!也不要她当姑子给叶家祈福,像她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佛祖也不喜欢,适得其反的结果只会让孔郡山庄面临更多的灾难,老天已经给她一次改邪归正的机会,她不但没有珍惜,反而还连累了语寰,古人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随她去吧!家族中再也没有叶千灵这个人,剔除族谱,从此以后和我叶家一刀两断,要债索命,再无关联。”或许这是叶老爷这辈子唯一一次在老太太面前擅作主张,老太君没反对,这事儿也就板上钉钉了。
“爹!”傻大哥哭着跑了起来,重重的跪在地上,拉着叶老爷的衣摆,“爹,您不能把千灵赶出去,外面那么乱,你让她一个人出去怎么活,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她也是您的亲生女儿!”
“你也来求情!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千灵是我女儿没错,但被她毒死的语寰不也是我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语寰死了,要不是看在死去的年芳(王夫人)的份上,我一脚就能送她去阴曹地府给语寰赎罪去!起开!”叶老爷正在气头上,语菡带着年幼的语双也急忙忙的赶来,吴夫人见不省心的女儿又来挡她好事儿,不等她下跪,先发制人,撒开叶老爷的胳膊,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语双童言无忌,指着她说:“你打我姐姐,坏人!”
“娘,千灵再有千般万般不是,也是陪我们一起长大的姐妹,”语菡脸上印着清晰的五指印,又跪到老太君面前,泪如雨下,“老太太,您从小就教导我们,兄弟姐妹都是一棵大树上的枝桠,无论砍掉了谁,对大树来说都是极大的伤害,语寰和外人勾结,的确是糊涂了,千灵·····您说过,千灵不是那个小和尚,语寰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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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22楼
“你这个死丫头,在老太太面前胡说八道什么,我真是白养你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大家都是听得犹犹豫豫,我们这些人肉眼凡胎,恐怕看不清也听不明白这其中藏有什么诡秘,但老太太神清目明,洞察先机,总不会听错看错的!你这是公然诋毁老太太,”吴夫人仿佛和千灵有着深仇大恨,总要将她治死才甘心,却又不好将话说得太白,否则公然诋毁老太君的人就是她了,“语寰,你还小,带语双回去吧!这儿阴气太重,不是女儿家久留之地。”
“南坤,你这是干什么!疯了吗?千灵干的事儿为娘的我也看见了,她就是杀人凶手!你还是个毛孩子,很多事还不懂!起来,跟娘回家!”沈夫人大惊失色,想要将跪在地上的叶南坤拽起来,南坤挣脱她的手,脸上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倔强,“娘,我不走,语寰的命是命,千灵的命也是命,杀人犯在临刑之前还有申述的权利,你们口口声声都说看到了,那么千灵在给语寰下毒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制止?”
“你·····好啊叶南坤,长本事了是吧!敢跟我顶嘴!”沈夫人一直也没把他当作外人,扬手就要打他,叶南坤下意识的用手挡住自己的脸,半天没动静,这才呐呐的将手放下来,不敢看她,语菡跑到婉薇面前,摇着她的胳膊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是千灵,即便小时候不懂事欺负你,那也是孩子小玩性大,不是故意瞧不起你,没有隔夜仇的,现在我们也都长大了,懂得了感情的珍贵,我们都希望你能活下去,告诉我,语寰的事跟你无关对吗?”
“死丫头!你这是跟她串供!”吴夫人刚要去抓她头发,老太太却挡住了她的手,在松开之际又猛地挡开,力量不大,但给吴夫人的警告却如五雷轰顶,叶老爷将吴夫人拉到一边,老太太拍了拍手,两个仆役将皮开肉绽的牢头抓了过来,吴夫人她的脸色仿佛被冰雹砸得坑坑洼洼,有种东窗事发前的惊恐,老太太走到她面前,“他,你可认得?”
“夫人救我!”牢头被打成这样,势必是服了软,现在又主动向吴夫人救助,有些东西不用说也能一目了然,沈夫人见这情景,看了眼叶南坤,她是个聪明人,一般人明白的事她看一眼就知怎么回事儿,不明白的,她稍加揣测也就明白了。
万一吴夫人真联合牢头对语寰下毒,她的阻挠算不上同犯,却也是麻木不仁,自己没同情心,还让南坤学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心里多了几分后怕,况且吴夫人独占老爷一个人那么多年,嚣张跋扈,恃宠而骄,平时也没少受她的气,她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倒台了,痛苦熬了那么多年,说不定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她捏了捏南坤的手,他是傻气了一点,老话不也常说傻人有傻福?
孩子还是心地仁善点好,赢家,永远都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吴夫人最爱看别人的笑话,沈夫人自从进府以来,还没正儿八经的看过她笑话,紧锣密鼓,好戏就要开始了。用帕子按了按鼻翼两边,这才发现大晚上根本没擦粉,不过这细微的动作也算是狠狠报复了她一下,她不平不也喜欢这样虚张声势的按鼻子?
“老太太,能拿来的刑具都拿来了,光是老虎夹子就够他喝一壶的!”一个俊朗的少年拿着一个像锯齿一般架子,刀口相对,闪着锋利而尖锐的光,用力夹下去,不用费力,就能将手指轻轻松松切下来。
牢头惊慌失措的抓住吴夫人的裙子,叶老爷勃然大怒,一脚将他踢出两步远,哪想牢头那么不经死,只是哼了一声竟然气绝身亡了,嘴里还往外涌着血,多半是踢破了内脏导致的大出血。
“三哥!”南坤走到他身边,吴夫人见他死了,心里虽说松了一口气,但刚才牢头把她当成救命稻草的一幕却也让她百口莫辩,也是因为死了,不是屎盆子也变成屎盆子扣她头上,跳进黄河洗不清,叶老爷不是糊涂人,只是喜欢装糊涂而已,似乎也没想到她会做出和牢头狼狈为奸,陷害叶千灵,也残害了叶语寰。
“老爷,这些年我对您怎么样,您心里是知道的,那个牢头一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故意陷害我,老太太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来办,我自然会全力以赴,给老太太一个交待,岂敢公报私仇!”
吴夫人的心落魄了,那双漂亮迷人的大眼睛仿佛也失去了光彩,沈夫人挺直了腰杆,头顶上挤压多年的乌云就要散去了,山不转水转,她也有今天,沈夫人长长吁出一口,老爷有心放她,老太君那一关,连老爷都翻不过去,她从此以后算是倒扣的笆斗,被压一世。
“公报私仇?!就是说你和她之间还是有嫌隙的!你是这是和王夫人有仇,还是·····一个孩子得犯多大的错,才能让你这个做长辈的怀恨在心那么久?”老天想要毁灭一个人,必会使其疯狂,然后连根拔起,老太君是个老迈却深得天地智慧的人,她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几个孩子,很欣慰,总算还有几个透气的。
“老太婆,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你以为我愿意看你这张老脸!处处看我不顺眼,给我穿小鞋,不管我做得多好,你从来不看一眼,还鸡蛋里挑骨头,我十六岁就嫁进来,二十年来忠心耿耿,为叶家生了两个女儿,没功劳也有苦劳,是,我没本事儿,生不出儿子,你们这是欺负我没儿子!要不是年芳(王夫人)害得我小产,说不定就是个儿子,她死在我前头算是便宜她了,我也要让她尝一尝痛失孩子的滋味儿!”吴夫人抬起头,疯疯癫癫,用手指着老太君,鲜红的指甲几乎就要戳进她的眼睛,叶老爷见她这么放肆,头一次打了她,吴夫人被打倒在地,语菡拼命的挡在母亲身上,吴夫人看到她更是火冒三丈,猛地将她推开,“吃里扒外的东西,是我把你养大的,吃我的饭还讲别人家的话,没良心的东西,我从小是这么教你的吗?叶语菡,你就是个白眼狼,别人想咬死我,你也跟着起哄,你还真是姓叶的,一样没心没肺!”
“娘!爹,你别打娘!”苏夫人的另一个贴身小棉袄叶语香哭哭啼啼的跑了进来,抱住叶老爷的腿,她从小就深得叶老爷喜欢,净挑些惹人爱的话说,又得了吴夫人亲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风使舵,手高眼低,总喜欢扬起下巴,拿鼻孔瞪人,叶老爷喜欢的,往往都很难得到老太君欢心,能得到老太君欢心的,又却是叶老爷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的。
叶老爷眼皮薄,只看表面,老太君明察秋毫,注重的是内心。
“叶千灵,你怎么还不去死!你就是个害人精!”叶语香将狼狈不堪的母亲扶起来,当着老太君的面就敢破口大骂,婉薇起身,她用帕子擦去脸上的血,一步步的走出来,叶语香神情一震,没想到她不但惊慌失措的找个地方躲起来哭,还敢用眼神鄙夷她,打她的脸。
叶语香往后退一步,扬起头,喜欢捏软柿子的人总以为软柿子永远不会抵抗,她睁大眼,将她平时那套用来打猫吓狗虚张声势的手段拿出来,恶狠狠的说:“你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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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23楼
“你一定爱吃螃蟹吧!”婉薇觉得她很可怜,为虎作伥惯了,再凶狠的表情在关键时刻还会像滴在水里的墨汁,一点点的散开,和她脸上被表情撑出裂缝的粉,慢慢凋落,她的素颜一定和她的性格一样惨不忍睹。
叶语香恨不得将脚尖也踮起,想要在个头上占到优势,婉薇个子也不是很高,但刚好比她高姥二寸,找到居高临下的感觉,叶南坤听到螃蟹,低声说:“娘,我好久没吃螃蟹了。”
“娘回去就给你做!”沈夫人十几年来的投资终于得到了回报,叶语香冷哼一声,“是啊!我天天吃,一天三顿吃,不像你,一年到头也吃不起一个。”
“螃蟹就喜欢横行霸道,怪不得你也那么横行霸道张牙舞爪。我从三岁起就知道吃螃蟹会有这个后遗症,所以再好吃我都不稀罕,一天三顿,我说府里的开销怎么那么大,原来都被你买了螃蟹吃了,再这么下去,孔郡山庄再厚的底子也会被你吃出个大窟窿,瞧我这衣服,还是前几年的,每年老太太都会给每位夫人银子,给我们做新衣服,螃蟹全都被你一个人吃了,买新衣服的钱也都是吴夫人管的,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什么好处都被你们家给拦腰截断了,日子过不舒心,还不给个好脸色,老的欺上瞒下,小的欺软怕硬,好处都被你们捡起了,其他人只能喝西北风!你看外面刮得还是南北风,古道西风瘦马,吃多了会拉肚子呀,不起来造反,怕要寒酸一辈子!”婉薇捏紧帕子,走到老太君面前,行了一礼,叶南坤连忙过来指点,“上坟才鞠躬,得跪。”
“你这孩子真不会说话!老太太,南坤有口无心,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沈夫人见大局已定,心里乐开了花,连忙过来分一杯羹,自己跪下,一左一右按着南坤和婉薇的头给老太君赔礼道歉,老太君风轻云淡的看了她一眼,沈夫人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各种表情,又将他们拉到自己身边,想想这辈子也没占到这么大的便宜。
“你说谁欺上瞒下!叶千灵,你休要血口喷人!”吴夫人气得全身发抖,叶语香在后面附和说:“无凭无据可不就是血口喷人!小心割了你的舌头!”
“老太太都没说要割了我的舌头,你算老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什么德行,螃蟹煮熟了还能补钙,你只会沽名钓誉无病呻吟,还不如螃蟹,整天举着个大鏊子到处扎人,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大活人!”
婉薇的口才向来所向无敌,但她又不想将这个好不容易才扭转过来的局面打破,软硬兼施,语气和表情也都柔和了许多,“不反抗不代表害怕,真正害怕的,相信你也没兴趣,大家都是姐妹,百年修得同船渡,何况是家人,那就不是百年了,得是千年的缘分,你不珍惜,我还珍惜呢!坏了情分,谁都不舒服,从古至今又有几个千年,我们遇到了,那就得合平相处,辜负谁也不能辜负老天,良苦用心糟蹋不得,否则老天生气了,后果很严重,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千灵?!”叶老爷走近她,看她好像看到了外星人,好像这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沉默寡言半死不活的叶千灵,叶语香被她这么一说,脸都红了半截,脸上的刁蛮和蛮横似乎也随之脱落了,下巴耷拉下去,眼神也不再得理不饶人,吴夫人见大势已去,冷笑,“好你个年芳(王夫人),你自己斗不过我,却拿女儿当刀使,栽你们母女俩手上是我流年不利,你们居心叵测计划那么多年终于赢了,叶千灵,我还真小瞧了你,原来你还有这么大的本事儿!”
“牢头当真是你买通的?没想到你这么恶毒!”叶老爷自知鬼迷心窍,瞎了眼,被她蛊惑那么多年,吴夫人满脸是泪,“我恶毒,那还不是被他们逼的?没错,牢头的的确确是我买通的,但是我没下毒,不管你们信不信。”
“牢头已经死了,很多事情还不是你想说什么就是什么!要不是老太太英明,又提前留了一手,怕又着了你的道,害死的就不止是语寰。还有千灵,这孩子的心大,一直忍辱负重。光看着都疼人的!”
沈夫人适时在火堆上添了几根木头,说到动情处,泪眼婆娑,用帕子按了按鼻翼,当面羞辱她,好让她也尝尝忍气吞声是苦还是酸,吴夫人眼神一个收缩,狠狠绞了她一下,沈夫人立刻将帕子移到眼下,她高兴的太早,比起吴夫人,她还差得远呢!顶多是小人得志。
“老太婆,你为了杀我,竟然和叶千灵那个死丫头算计我!老不死的东西,看你以后会落得什么下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吴夫人瞪着血红的眼,穷途末路,乱了分寸,吴夫人公然诅骂老太君,作为儿子的叶老爷必然要采取措施方能安抚人心,忤逆不孝是不可饶恕的死罪,但多年的感情还是让他于心不忍,吴夫人哭着抱着他的腿,“我对你真心真意,你当真能下得了手!”
“语寰和千灵再不如你的意,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你又如何下得了手!?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叶老爷一把将她推出去,由两个执掌刑罚的人架住,吴夫人奋力甩开,“好你个叶德兴,我是堂堂正正进你叶家的门,你不把我当人,我还不想当你叶家的鬼,你们这些人道貌岸然,枉披一张人皮,吃人不吐骨头,都给我记着,你们欠我的,我都会连本带利的讨要回来!尤其是你这个老太婆,没错,当初我是为了和叶二爷在一起才嫁进来的,我们真心相爱,你却棒打鸳鸯百般阻扰,叶二爷郁郁而终还不算,你不检讨自己,反而把他的死算在我头上,害死他的人是你,天底下哪有你这么狠心的母亲,他恨你,所以死了都不愿意闭眼,要不是为了两个孩子,我也不会在不喜欢的人面前装恩爱,更不会受你的气,叶德兴,我从来就没爱过你,一个没有鬼用的男人也不值得我动心!”
“娘,你别说了!”语菡哭倒在了地上,吴夫人忽然一脸温柔的看着她,眼泪潸然而下,“你和他真像,连性子也像。怪不得怎么调教你总是改不过来,他以前也总是说,改不了的就不必改,特性有时候才是区别于别人的标志,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也无妨,自己永远都是自己的,何必要做他人的影子,过他人的生活,到头来苦的却是自己。以前不懂,现在终于懂了,语菡,你验证了你爹的话是对的,以后就做自己吧!娘苦待自己一辈子,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别重蹈覆辙!”
“娘,你在胡说什么!”叶语香似乎也听出了什么猫腻,叶德兴被气晕了,吴夫人伤风败俗,辱骂祖辈,罪不可恕,人生在世,谁没有几件不堪回首的伤痛往事,但有些却不是时间和衰老能减负得了的,伤口依旧流着血,似乎比当初更痛。
老太君犹如重创,她看了眼婉薇,这个女孩儿似乎真的从过去脱胎换骨了,精心布下这个局,吴夫人诡计多端,她的话自然不可信,但她对二爷一直以来的痴心却深为震撼,十几年都放不下的人,无疑是真爱了,或许她错了,她是青楼歌姬出身,一直都用她低贱下作的身份衡量一切,二爷自小体弱多病,对她一见倾心,她护子心切,以世俗的眼光认定这是两个不相配的结合,一个低贱到了尘土,一个高贵到了云尖,她横加干涉,棒打鸳鸯拆散了他们,也要了二爷的命,她赔了一个儿子,再不能把仅剩的另一个也赔进去,她还是如愿以偿的嫁进来,在吴夫人看来,老太君是杀人凶手,在老太君看来,吴夫人却是红颜祸水。
二爷当年倘若没遇到她,或许还能活得更久,可改遇到的人,总会在防不胜防的时候遇到,这就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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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24楼
吴夫人将自己吊死在了房间里,桌台上点了大红的蜡烛,妖艳而悲伤,穿着嫁衣,还有一张休书,她自由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找那个人,叶老爷自此以后一病不起,又成了第二个二爷,但已经没了第二个可以拯救他的吴夫人。
这场布局滴水不漏,堪称完美,但付出的代价却太重了,三个人失去了两个母亲,婉薇只是将自己的想法让水桃告之给老太君,她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去牢房探监,势必也会传到吴夫人耳朵里,一个意图栽赃,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牢头向吴夫人求救,肯定是因为受了吴夫人的好处,给她充当眼线,方便通风报信,或许也仅此而已,她搬起石头原本想砸别人,在更大的阴谋下,却阴差阳错的砸到自己的脚,婉薇心里还是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吴夫人真的没给语寰下毒,她又故意顺着语寰的话说自己是南宫的同伙,以套取她的实话。
老太君答应配合,是因为比起吴夫人的横行霸道,她更在意的却是这个随时威胁山庄上古遗书的隐患的人,姓甚名谁,什么来历,又有什么势力撑腰,毕竟孔郡山庄也是响当当的名门望族,一般的贼连大门都进不来,而且还和叶夜的小姐里应外合,那就更不是一般人了。
只是这场风流暗藏太多的伤害,这是婉薇始料不及的,她的锋芒害死了王夫人,也害死了陪叶千灵一起长大的水桃,她的担心变成了事实,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为我而死,婉薇再次坐在秋千上,紫藤长势汹涌,细长而卷曲的长须从层层叠叠的叶子里透出来,在风中身不由己的摇晃。
语双最爱吃海棠糕,尤其是语贞做的海棠糕,隔三差五就会到她房间来吃上几块,语贞也会做好一些送丫头送到她那儿,府里发生这么多棘手的事儿,也就她无忧无虑,在她的意识里,只要推开语贞姐姐的门,就能看到桌上放着她最爱吃的海棠糕。
天色晚了,语贞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刚买的新布,一眼就看到语双的贴身乳母孙氏,站在门口左顾右盼,她向语贞行礼问安,语贞知道是语双来了,面色有些憔悴,露出欣喜的笑容,就让孙氏先回去,语双爱吃她的海棠糕,又特别喜欢这个从来不捏她脸蛋的温柔大姐姐,玩的晚了就会在这儿睡觉。
语双扑到语贞怀里,手里捏着半块海棠糕,嘴角上还沾着淡红色的碎屑,语贞一扫脸上的疲乏和阴霾,揉着她油亮亮的发顶,还有那根绑着红绳的冲天辫,语双每次都要她扎,因为语贞姐姐的手是天底下最会做海棠糕的手。
过了头七。
婉薇情绪低落,没在这儿建功立业,却一连害死了好几个人,方语香一大早从她门口经过的时候,没有说话,而且那次交锋之后也自认为不是她对手,冲着她的脸吐了口口水,婉薇对她最好的赔礼方式就是唾面自干,她失魂落魄的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门楣上挂着白布,山庄兴盛,虽说不及先前,却也人来人往,语香兴许是上火,口水的味道很重,还有浓痰。
语贞来看过她,应该是沈夫人打发她过来的,吴夫人死了,她终于咸鱼翻身,每次见她都是清一色的素,连上面绣的花也无精打采,现在却高调了许多,人逢喜事精神爽,死对头的厄运就是她时来运转的好运,这还是托了婉薇的福,情面上的东西,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能记在心上就对得起知恩图报这四个字。
语贞曾出于好意警告过她,但她当作了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捅出这么大的乱子,不怪她,却也因她而起,什么也没说,事已至此,木已成舟,说得再精彩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她只是默默的用帕子将她脸上的口水擦去,婉薇抬头看着她,没有眼泪,她不管之前还是现在,都不喜欢用眼泪当作吸引别人注意或打亲情牌的套路,她不受人待见,或许是因为她不够世故和圆滑,棱角太尖锐了,扎着别人都还不知道,自己也伤痕累累。
诺大的孔郡山庄只出了四个儿子,再加上叶老爷一门心思的独宠吴夫人,她又没给他生个儿子,大少爷据说是二少爷和一个丫鬟生的,但和二爷一样是个短命鬼,还不到七岁就得了瘟疫死了,沈夫人一下子占了两个,二少爷叶南权和顶小的傻大哥叶南坤。
三少爷就是那天在牢房拿老虎夹刑具的叶南焱,是孙夫人生的儿子,好赌但不好色,玩心重,没什么追求,还有个妹妹叶语欢,倒也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深居简出,很少露面,但她和叶千灵的待遇却截然相反,娴静优雅,知书达理,举手投足透着一股令人心服口服的大家风范,那么美好的姑娘无欲无求,又一心向佛,在最美的年纪却选择了出家当姑子。
至于四少爷却没人见过,不过从其他人的言语中却也不什么好人,也怪不得老太君一直不敢放权,婉薇半眯着眼,有气无力的坐在秋千上,看着奢靡闪亮的大房子,但住在这样大房子里的人,多半都不快乐,她也不快乐,每个人心上都压着各色各样的心事儿。
“叶千灵!”一个慵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婉薇抬起头,见过,是三少爷叶南焱,他背着手,好像藏了什么东西,进到屋,对着王夫人的牌位行了叩头大礼,婉薇也相应的还了礼,叶南焱和其他人一样,都用探究的眼神打量她,想从她脸上找到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婉薇重新坐到秋千上,她和陌生人在一起总会莫名的紧张,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有社交障碍,叶南焱拎着一只毛茸茸的兔子,在她眼前晃了晃,“送你的!”
“谢谢!”婉薇以前喜欢兔子,但是自从被兔子咬伤了手,就再也不喜欢兔子了,但别人盛情难却,只能勉强收下,放到腿上,叶南焱坐在她旁边的秋千上,两腿伸直了压在一块儿,“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以前小时候我也送过你一只,你说很喜欢,但没过几天兔子就死了,你哭得昏天暗地,还给它安葬了,我说过以后再送你一只,不对,你想要多少我都送!”
“哦,是这样!”原来是拿小时候的敷衍来向她换人情来了,那么多年,难得他还记在心里,叶南焱双手不自觉得的搓着,眼神漫无目的的打转,似乎有件十万火急的事情想要求她帮忙,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婉薇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如今又送了我一只兔子,虽然迟了些,但做为哥哥你也尽到了心意,礼轻情意重,我很荣幸,不管什么忙,但凡我能出点力,自然不会推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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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25楼
“千灵,在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中就数你最懂我!”叶南焱将脸凑了过来,“是这样的,我在外面欠了一笔赌债,现在老太太已经下令账房老许不给我支银子,我娘她手上也没多久,其他几个兄弟姐妹能借的都借了,东拼西凑还差二十两,就想·····千灵,你放心,只要你借我还债,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赌了。”
“人生是你的,赌与不赌都是你自己的事儿!落了好进的是你的口袋,落了不好,再大的难过也得你自个儿受着,这只兔子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钱,不用还,你是赌徒,赌徒的价值观就是一切都能拿来交易,咱们也把亲情也折个价。”
婉薇向来不喜欢这类赌鬼,叶南焱的脸色有些吃不住,没想到以前一声不吭的方千灵言辞这么锋利,要说厚脸皮,他敢称第二,全府上下就没人敢说第一,风轻云淡的几句话,他都脸红了。
兔子从婉薇的腿上跳下去,跑进了藤子里,这时叶南坤走了进来,见三哥在,本想笑着打招呼,但看到随风飞舞的白色发幡以及王夫人的牌位,还是恭恭敬敬磕了头,叶南焱被逼债,也顾不得不好意思,伸手就说:“正要去找你呢!有没有钱,借点钱还债呀!债主说了,过了明天要是再不还,得砍一只手。”
“三哥,你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儿,上回你欠我的六十两还没还呢!有三十两还是我问语贞借的,她问我要过好几回,我又找不着你,这几天她又问我要,要不你先把欠我的银子还给我应应争,回去再想办法再借给你!”叶南坤一脸无奈,叶南焱没好气的说:“等你想出办法,我的手脚就被人给砍了!”
“谁那么大胆子,敢砍孔郡山庄叶三少爷的手?要不三哥,反正你的手留着也只会赌博,要是砍了也能凑成两全其美,”叶南坤挤在他旁边坐下,搂着他的肩膀,头头是道,“你看,一来,债主砍了你的手就当抵消赌资了,自然不会再逼你还钱,二来,没了手你就赌不了钱,眼光干着急也顶不上什么用,你不是一直信誓旦旦的要戒赌吗?可每一次都没成功,所以说是你决心不够,这次会豁出去,不就碗大一个疤嘛,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你不借就算了,说什么风凉话!给我装傻充愣是吧!还碗大一个疤,那是掉脑袋,我可没有当英雄好汉的志向,你要是能帮我还了债,我给你弄个英雄好汉的匾挂床头上,一睁眼是好汉,一闭眼还是好汉!不想承认都不行。”
叶南焱气得说不出话,他看着乱颤的紫藤,那只兔子还是他花了二两银子买的,不借钱还想要兔子,占着茅坑不拉屎,想得美。
“我可以帮你还债,但你怎么保证以后再也不赌了?”婉薇从之前三十年的阅历里随便挑出一两样,也能解决这个燃眉之急,叶南焱将手伸了出来,还没赌咒发誓,南坤抢先说:“上回你也是把手伸出来的,说什么再赌就剁了它,不过是那只手!三哥,你欠我六十两银子还有一只手!”
“去!去!去!傻子凑热闹,别人笑你也笑,跟听懂了似的,能看出什么门道,一边去!”叶南焱被揭了底,面色窘迫,又做贼心虚似的将手缩进袖子里,南坤抓了抓头发,又顺着刚才叶南焱的目光在紫藤里探寻。
婉薇取出笔墨,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勉强还有大概样貌的字,“如果你再赌,就举着这个牌子去人多的地方游街!你戒不了的瘾,不是因为你的决心不够大,而是丢的脸还不够大!一般的小百姓,能有这么大的魄力,丢脸是必然,但也会有一半的机率一鸣惊人,而你是大名鼎鼎的孔郡山庄的三公子,和常人自然不同,羡慕嫉妒恨,站得越高,摔得越狠,怕要遗臭万年,不用太大决心,治标又治本,双管齐下两全其美,戒赌也就不在话下了。”
“只要你能帮我度过这次危机,怎么着都行!这····这三个字好·····千灵妹妹的书法真是越是越来越精妙了,登峰造极,无人能及,笔法通透,有股当仁不让的大师风范,小时候三哥就很看好你,长大以后一定不得了!现在还没完全长大就已经不得了了,以后还怎么得了呢?”叶南焱认了半天也不知道这几个字,南坤正趴在地上,在紫藤里往外拽着什么,婉薇说:“这三个字一般人都不认得,是我·····我的字都暗藏玄机,翻译过来就是:我是蠢货!你只要举着这个牌子,一边走一边大声的叫出来,说不定你也能赚到比普通人一鸣惊人更高的机率,英雄好汉不是打出来的,而是被人捧出来的!想要成为炙手可热的明星吗?想要让别人刮目相看吗?想要女孩儿看到你都忍不住尖叫吗?想一改龌龊猥琐形象变身儒雅俊逸的才子吗?”
“我也想啊千灵!要不我也去赌一把,等输完了钱,你也让我这样一鸣惊人吧!”南坤终于将那只逃跑的兔子逮了出来,南焱一把抢了过来,塞到婉薇的怀里,笑容都快变成拔丝掉下来,甜的让人牙床都痛,“好,三哥全听你的,怎么着都成!”
“把其他几个姐姐也都叫来吧!我需要她们帮助,刚好也让她们一起做个见证,”婉薇已经想出一个好点子,方南焱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只是好赌的恶习却让他丰神俊逸的形象大打折扣,好像想起了什么,“晚上好像有庙会!”
“你不提这事儿我都快忘了,这阵子府里发生这么多事儿,每个人的日子都像是在水里过似的,憋得喘不过气,我听娘说,老太太想让我们几个出去转转,一来联谊感情,二来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不能带着过去生活。刚好有庙会,老太太有这个意思,我们出去的话,她应该不会怪罪的,而且那儿还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最重要的是,还有许多不出闺门的姑娘都会······”南坤浮想联翩,好像亲眼看到有姑娘向她走来似的,目光痴呆,口水几乎都要流下来,南焱戳了下他的脑袋,“看你这傻样,哪个姑娘嫁给你那可真是瞎了狗眼。”
“你以为嫁给你就不瞎,整天张罗着给你借钱还债!瞎了眼睛还好,要是瞎了心,那才叫人神共愤!”南坤歪着脑袋说,南焱皱眉,“现在发现你的嘴皮子功夫越来越了不得了,都跟谁学的呀!”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从千灵变了之后,我发现自己好像也沾了千灵的仙气,全面开窍了!不信你经常和千灵在一起,说不定还真能一鸣惊人!”
语贞和语菡都来了,语香正恨得牙痒痒,自然不合群,坐了马车,庙会,天静寺。
庙会一年一回,下午左右,小贩就将前赴后继的占领沿街最好的路段,路边挑着五颜六色的彩灯,辉煌的灯火将这个婉薇不太熟悉的时空照得如梦如幻,婉薇莫名的难受,她走到一盏栩栩如生的小狗样式的灯前,小狗的眼睛里跳跃着火光,头顶没有封死,有风灌进来,明明灭灭,它亮晶晶的眼睛就恍惚起来,还有其他可爱精致的灯,很多人都停下来张望,她看着里面的那只红烛,火光忽然灭了。
婉薇一惊,黑色的烛心上袅袅冒着烟气,以为是下雨了,但其他的灯却安然无恙,是她的眼泪,婉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在这儿流的第一滴眼泪却是落在了火热的烛心上,湮灭了灯火,老板也不怪罪,又将蜡烛重新点上,小狗的眼睛再次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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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26楼
“你怎么哭了?”语贞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语菡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眼睛也湿润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消散不了内心的凄苦,她们的境遇都是一样的,买了河灯,天静寺前面有条河,河面上已经漂浮了很多各式各样的河灯,闪闪晶亮的灯火随着水流去了不知名的远方,万物有灵,河神会将附在河灯上的祈祷和心愿带去想要传达的亡灵。
婉薇将莲花灯点着,放到水里,河边陆续来了很多人,他们都带着美好的心愿期盼明天,南焱喃喃自语的说了几句,他的愿望多半是和赌博有关,说不定还祈求老天以后让鸿运当头,逢赌必赢,颤巍巍的放出去,艳红的花瓣载着烛火徐徐转着圈,语贞和南坤的放下去,许了愿,语菡没有许愿,她怕闭上眼睛,眼泪就会跑出来,婉薇的莲花灯转了两圈后,莫名其妙的就沉了,连同烛火也从漂浮碎光的水面上消失了。
“千灵,你说你到底许了多谢个愿,把河灯都压沉了,河神很忙的,你看那么多人都在放,一次一个就行了,不能太贪心,说多了,估计神仙老人家也记不清楚,”南坤没头没脑的说,他手里还有一个新的,又小心翼翼的装进了袋子里,挂在腰带上。
南焱瞪了他一眼,“你这人真不经夸,大煞风景的话一句接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只是意外,谁没有过马失前蹄,我不相信你穿鞋子没有穿倒过?你下去看看,下面还不知沉了多少河灯,只是你没看到而已。别大惊小怪,记住,你是少爷,不是市井小民,话能随便乱说吗?丢了身份,对不起你的姓,要是给她造成不良的心理阴影,你帮我还债?”
“什么叫我帮你还?好像我逼你去赌似的。”南坤拉着婉薇的手,“你别难过,沉了就沉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反正那个也不好看,边角都卷了,一看就是去年陈货,而且老板还给咱们便宜了两纹钱,说不定你拿的那个底下破了个洞,哪有不渗水的,老板心虚才故意便宜的,要我说,便宜没好货,好货自然不便宜,但凡便宜的·····都说晕了,我再帮你买一个去!挑最贵的买。”
“你有买最贵的,不如省下来给我还债,千灵比你高尚多了,哪会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千灵,”南焱再次摩拳擦掌,将脸靠了过来,他刚要说话,语贞抢在前面说:“哥,你大小也是有身份的人,别这样嬉皮笑脸的,向来都是哥哥照顾妹妹,你倒好,稍有点事儿,就把弟弟妹妹们推出来给你当挡箭牌!”
“是啊!有奶就是娘,你也太势力了!爹要是知道你依然死性不改,到处借钱还继续赌,又得骂你,你说每次把你骂得狗血淋头,脑浆都骂出来了,你就没一点羞愧感?还浪费爹那么多唾沫星子,在你看来,好像挨骂还是件件光彩的事儿!”语菡也觉得这个哥哥太形式化,南焱脸不红心不跳,死猪不怕开水烫,“羞愧可以抵债吗?要是可以,我天天羞愧!”
“千灵,你去哪儿?”南坤追了上去,婉薇心慌意乱,南焱挡在她面前,“你该不会后悔了吧?别走,先听我讲,不是我不相信你,这样,眼下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你把你的计划告诉我,大家心里也落个安稳。”
“是你想落个安稳吧!我们是来逛庙会的!”语贞对这样不争气的哥哥失望透顶,婉薇看了眼前面灯火最集中的地方,若有所思,南焱拍了下脑袋,一脸懊恼,好像刚发现自己上当受骗。
语菡看到他后悔莫及的样子,也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拉住婉薇的手,心到底还是向着哥哥的,“千灵,你找我们过来应该不是单纯来玩的,既然答应了他,我们大家又都是兄妹,有福未必都能做到同享,但是有难,必然不会袖手旁观的,我们兄妹几个郑重申明,这是帮三哥最后一次,以后不管他是赌还是戒赌,人生都是他个人的,和我们无关。”
“是啊千灵,我都答应你再赌的话就去游街!最后一次,真的!我再不要脸,也不敢再在你们几个弟弟妹妹面前那什么吧!”真不知道南焱的自信都是从哪儿找来的,好像帮他是理所当然的,婉薇哑然,“你们也太小瞧我了,或许你们从来就不了解我。”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千灵,你听我们解释嘛!怎么还生气了呢!哎呀,他们几个笨嘴笨舌的,吵架一个比一个伶牙俐齿,正儿八经台面话却怎么说都成了烂泥,黏哪儿都不舒服,话糙理不糙,绝对没有质疑你的意思,”南坤其实不傻,双手按住婉薇的肩膀,神情急切,“真的,其实你说得没错,我们好像一点也不了解你,好像·····好像你来自世界的另一个尽头,让我们觉得又陌生又惊讶,语贞和语菡都在你最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所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们的妹妹千灵。”
“如果我不是叶千灵呢?”婉薇失魂落魄的说,南坤一脸茫然,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不是千灵难道还能是鬼?哎呀,千灵,别跟我们开这样的玩笑,天晚了,别鬼呀鬼的说,万一惊扰到了鬼怎么办!不过没关系,这儿是佛祖的地盘,遇魔杀魔,遇鬼杀鬼,佛光无限,一会儿我们回去的时候得向方丈多请几个平安符,妖魔鬼怪无处遁形,通杀!”
“不管你是谁,只要帮我解决眼下火烧眉毛的事儿,我认做当千灵妹妹,所以你还是叶千灵!”南焱对什么都不在乎,就是给他换一个爹也没问题。
语贞眼神下意识的收缩了一下,语菡拉着她的手,“我们也很奇怪,在我们的记忆里,千灵从小到大好像一次也没逛过庙会,她很孤独,受伤了就躲在黑暗里,不靠近别人,也不希望别人靠近,你好像是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以后别说这样的傻话,”顿了顿,感同身受,悲伤会传染,“我知道前段时间的事给你造成很大的打击,我们也一样,别人可以否认你,但你自己不可以自暴自弃,丢了自己,这个世个其实最能保护自己的人就是自己,你连自己都不要了,别人又有什么办法来疼你,爱你?”
可以重生,但不能厌弃。
婉薇的心好像被坠了块石头,莫名的发沉,但语菡的话仿佛氤氲的热气,将我那股莫名的压抑疏散了,婉薇从腰带里拿出两绽银子,南焱刚要伸手拿,婉薇却将手收了回来,“要想还债,得靠它!”
“你不会数数?我欠好几百两!这么点儿,零头都不到!千灵,算了,你要是为难就不要勉强了,就让债主把我的手砍掉。”南焱泄气,婉薇笑,“好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砍了手可比去游街有志气,那么好玩的地方怎么能错过呢!”
到了寺院,方丈出迎,叶南焱拿出孔郡山庄徽牌,每年祭祖,老太君都会给寺庙很大五笔香油钱,府上的孩子们也会跟着来,方丈不是全部认识,今天来的这几位都是熟练,客气接待,但婉薇一行人也没来由。
只用了银子向方丈买了细竹丝,麻绳,细密度的白纸,浸泡过菜油的火棉纸,最后还要了平安符,语贞却说平安符必须自己画上去才显诚心,她知道怎么画,在白纸上画了样本,上面犹如被风吹变形的符号似乎比一般寺庙里的符号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狰狞。
南坤用手在那些纵横交错的纹路上游移,好像发现了什么规律,语贞拍开他的手,南焱出将他推到一边,嘱咐他别捣乱,这些东西都很常见,即使不给银子,只需言说一声,方丈也乐意提供。
天静寺最出名的就是祈福塔,一共十三层,每一层都香烟缭绕,灯火辉煌,很是壮观,婉薇和其他人都在最顶楼,南坤颤颤巍巍蹲着,不敢往下看,南焱背着手,“我想好了,要是还不了债,在这个地方跳楼也不错,风景好,风水也好,关键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离佛祖那么近,他老人家多多少少会提携提携我!下辈子,让我做炼丹童子什么的!再不济,看守南天门也行,长生不老,与天齐寿,想想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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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27楼
“照你这么说,这儿还不成了自杀圣地,谁不想占占吉祥宝地的光,四面八方千里迢迢都往这儿死,尸体堆得比这祈福楼还高,都能将佛祖的莲花座扎个窟窿眼,直入九重天,把他老人家摔下来刚好砸你身上。我听很多老人说过,好人去极乐世界,坏人下十八层地狱,一般自寻短见的则会去阴曹地府充小鬼,你是孔郡山庄的少爷,死了也是上等鬼,多半会做牛头马面吧!负责看守鬼门关!”
“就知道和你说话没劲!阎王爷可是佛祖的死对头,在哪家庙,念哪家佛,这是规矩!”南焱也不生气,南坤翘着屁股,几乎站不直,将头探出去,南焱忽然恶作剧似的推了他一把,南坤惨叫,又蹲了下去,语贞走了出来,“你们俩在干什么呢!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三哥,你明知道南坤恐高还故意吓唬他!你别忘了,我们在这儿可都是为了你!要不然早出去玩了!”
“各位妹妹辛苦了,等三哥还清了债,一定置一桌酒席,好好酬谢大家!再时候再玩也不迟!”南焱仿佛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儿,“你这是在做孔明灯么?靠这个给我还债?你有没有搞错?黑灯瞎火往天上放什么呀!没看到人家都把心愿放到河里去了!”
“试一把吧!实在不行你再自断双手,再加上孔郡山庄的招牌,相信债主也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婉薇将纸铺好,她以前做过孔明灯,知道制作的流程,她将砚台上放进了红朱砂,细细研磨,“你还愣着干什么!这是孔明灯的升级版,我们把平安符写上去,然后再卖给别人,不过我已经想好了,这事儿我们不宜出面,得让方丈出面做宣传,关注度高,一呼百应,时间不等人,也省得大张旗鼓宣传,孔明灯嘛,家喻户晓,但请愿灯就未必有人知道了!本来就有很广泛的信息资源量,庙会也是一个非常好的促销平台,消费者为什么会在特定的时间集中到这儿礼拜?无非是为了祈福,放河灯又为了什么,也是为了祈福,形态多样,老生常谈狗也嫌,抛弃老套,开辟亲思路,通俗点说,旧药换新装,换汤不换药,效果一样还新颖,你可以近视,但不能没有一个慧眼识珠的好眼光,这就是难以捕捉的主观心态,有需求才有市场,有市场那还等什么呢!千载难逢,机不可失,你们看,今天集会来了那么多人,少说也得成百上千,一人一两,那也成百上千两,天时地利人和,不想赢,佛祖都下不了台!”
一片寂静,目瞪口呆。
“超前智慧,我这是在泄露天机呀!”婉薇转过脸,天下地下,舍我其谁,南坤一脸崇拜,眼睛发直,不会拐弯了,“千灵,你是神仙呀!吃的什么药变这样的!我知道了,是不是那个郎中开的药,我回去也吃上几副,说不定第二天醒来,我就和你变一样了。但你的话有点生涩,消费者是什么?那什么近什么视,是警示,竟是,晶石还是惊世?”
“别胡说八道了!在我们面前可以,大家都是亲人,会觉得你与众不同,但在别人面前还是低调一点,先出头的橼子先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学什么旁门左道疯魔了呢!吃一堑长一智,这世上最恨让讨厌的就是自以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语贞说完就用剪刀将白纸剪得“咔咔”作响,语菡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圆场,南坤和南焱也面面相觑,婉薇没想到自己刚才的炫技会惹来语贞这么强烈的反感,不过她也是为了她着想,外面的渲染反而让这个不大的小阁楼更加寂静。
“三哥,你踩到我脚了!”南坤抱着脚叫唤,南焱在看到自己的脚离他足有两步,刚要横眉竖眼,但看到他的眼色后来,笑着道歉说:“对不起嘛,我又不是故意的,以后会注意点!都是自己人,别那么小气嘛!”
“你说谁小气呀!我还不是为了她好!上次的事······”语贞丢下剪子,南焱走到她面前鞠躬哈腰,“我的好妹妹呀!这事儿都赖我!要不是我屡教不改,也不会欠下一屁股债,劳动各们帮忙收拾烂摊子,千灵脑子从小不大好使,现在好使了又控制不住,你的好意她都明白,你们吵两句我心里都过意不去,要是结了梁子,那我就是千古罪人,三哥我没脸没皮,也不好请求你们看在我的面子上和和气气的,要说以前,我看语贞妹妹现在已经有了大姐风范,以后我管你叫姐行不!”
“说什么呢!,你比我大三岁还死皮赖脸叫我姐,那我得有多老!我没生气!大院里的生活那么憋气,要是真生气,还不得气死,别挡着,一会儿人都散场了!你还得被砍手!”
语贞一把将他推开,又拿起剪子,南坤见气氛扭转回来了,也笑着打趣说:“语贞姐,说真的,其实你比我还大四半岁,也老大不小了,一般姑娘嫁得早的,到婆家至少生了两个娃,你有没有中意的人,我可以帮你物色几个好的,你·····”
“还几个,你当语贞挑大葱回去爆炒呢!去去去!不会说话还硬充说书先生,别砸了自己的招牌,那么多兄弟姐妹,就你最不靠谱,语贞漂亮又贤惠,要是把终身大事交给你,她下辈子还不知道拧巴成什么样?瞧你这憨憨样儿!你能帮上省心就不错的了!把麻绳剪成这么长一段同,哎呀,都说了这么长!剪哪儿去了!眼神也不好使!”
南焱不耐烦,依然手把手的教,婉薇将平安符交到语贞手里,“你以后一定会是所有人里最幸福的那个。”
“那就借你吉言了!”语贞微微一笑,所有人各司其职,只是南坤最笨,只是嘴皮子比以前利索了一点点,其余的还是慢一拍,什么都做不好,让他照葫芦画瓢,平安符看上去更像是招鬼的。
不过在大家指点下,他进步的还挺快,请来了方丈,说明来由,不能白请他以寺庙的名义兜售请愿灯,还得再付给他一定的报酬作为劳务费,婉薇是个生面孔,将做好的请愿灯发放给和尚,在固定的地方贩卖,也方便收钱,其余人则留在阁楼继续按需求量做灯。婉薇见卖得差不多,得跑回楼上拿,语贞和语菡做的很快,地上堆成了小山,婉薇又问方丈要了面具,一人一个,这样所有人都能出去,还能避嫌。
方丈特地让几个和尚在一块空地上架设了一个小型舞台,旁边还有拉胡琴的,她们在舞台中间点燃了许愿灯,纸上绘有朱红色的平安符,在灯火的倒映下迷离和神圣,婉薇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
那些比星光还要璀璨惹眼的许愿灯,每一个心愿都载着一颗赤诚的心,每一颗心的背后都有一个传奇,每个传奇都是一个普通的人生,人生,活在当下,当越来越多的许愿灯往高空飞去,她感应到一种莫名的召唤,做完了演示,语贞他们兄妹几个都忙着收钱,一度供不应求,还好寺院里的和尚也加入进来,做了更多的许愿灯。
三个时辰后,贩卖随着结束的庙会而结束,南焱兴奋的提着半布兜的银子,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从来没有亲自尝试过这样自力更生的体验,长时间的体力劳动让大家都很累了,南焱抱着婉薇,差点就要哭出来,连声音都哽咽了,有了这些钱,他就不用被砍手,婉薇警告他,再去赌,必须游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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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28楼
马车来了,是管家,语贞和语菡坐上车,南坤也坐了上去,婉薇头上都是汗,下意识的将手指伸进袖子里探了探,空了,心里也一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在意那只帕子,或许是因为上面两个字是找到那个混蛋唯一线索,南焱掀开帘子,“千灵,上车,我们得走了!”
“我有东西落在楼上。”婉薇也没敢说是只帕子,南焱说:“什么东西,重要吗?要是不重要也别跑腿了,十几层,那么高,你不累吗?三哥明天一早给你买双份的。”
“这么阔气!成双的哪能够,千灵替你,赚了这么多钱,都够你还上两次的了,要我说,得买四双!”南坤傻里傻气,语菡拧了下他的耳朵,“你当买鞋子呀!”
“怎么不去了?”南坤又问,南焱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扶着她上车,语贞往旁边移出位置,“要不我陪你上去拿吧!要不然放在心里一夜都睡不着?”
“她这个年纪哪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金银财宝府里多的是,她又不缺衣少吃的,多半是情人送的信物!于寒轩!你怎么还对那小子念念不忘,他长的还没我一半好看呢!千灵,你别难过,幸好他死的早,要不然我非打爆他的头!就拿我这鞋底!”南坤一边说一边将靴子脱了下来,一股脚臭肆无忌惮的狭窄的车厢里蔓延开来。
语贞险些吐了,语菡坐在对面靠门的位置,连忙将窗帘扯开透气,南焱也一脸鄙夷的捏着鼻子,“这么臭,你的脚丫子连接化粪池的吗?你家肯定没有老鼠?”
“你怎么知道?”南坤一脸好奇,南焱忍无可忍,“都被你的脚臭死了!老鼠药也没有这么大的奇效!”
“所以说我每年都不知道替府邸节省多少老鼠药!你们总说我笨,那·····那这个算不算是长项?”
“长项!你一天把这长项带在身上,就一天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女孩!老鼠的生命力多强,连它们都扛不住,姑娘小主们还不得天天跟吃老鼠药似的,一天死一回,下辈子赔上去也不够折腾的!”南焱一脸坏笑,南坤低下头,一蹬腿,鞋子就穿好了,“也不是没吃过药,但怎么也不管用,爹爹可真是偏心眼儿,遗传什么不好,非把他的臭脚丫原原本本都给了我一个人,力气都从脚丫子漏光了,能聪明得起来吗?”
“那我们得谢谢你把父亲的臭脚承包了!要不然我们一起笨,爹爹还不得急死。成全别人,牺牲自己,舍生取义,说你是英雄那也不为过。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大英雄,谁敢不服?要是不服,就把那人锁在房间里,再将南坤的鞋子扔进去闷上一晚上,要是能活着出来,肯定得活到一百岁。”南焱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几乎将打趣南坤当成取乐的习惯,“我觉得应该将南坤送到东南角上的落霞殿,整个山庄的老鼠都是从那儿来的,又没人敢去灭了老巢,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要是把那儿控制住了,保证十年八年也见不着一只小老鼠。”
“三哥,你越说越过分了!南坤不说话你还得寸进尺了!你好歹也是我们的哥哥!”语贞越来越有大姐风范,南坤也不吭声,傻傻的笑了几声,他见婉薇沉默不语,用胳膊碰了碰她的胳膊,因为手指碰过鞋了,“你怎么了?好像丢了魂似的!大家说笑多开心,都不见你说话!”
“我累了就不想说话。”婉薇将头靠在语贞的肩膀上,眉头紧蹙,连眉毛也被扯得扭曲了,南坤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语贞先前在河边就看到他神秘兮兮的往荷包里装河灯,也不知道替谁买的,故意打趣说:“看来南坤有心事了。”
“我能有什么心事儿。第天光是吃喝玩乐还顾不过来,哪还有闲情逸致想那种文人墨客才会有的心事儿,多费脑子呀!千灵的名字里有灵,是个很有灵气的人,你们看她现在多有灵气,我只是沾了一点儿就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后除此以外,说不定凑到好运气,还能遇到一个喜欢的姑娘,那我的人生就圆满了。”南坤的世界又干净又纯粹,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孩,没有太多的杂念,更没有贪婪的功力心,活在当下,享受当下,很乐观的生活态度,也更容易得到快乐,语菡也对他腰间那个多出来的河灯感兴趣,接过话茬说:“我认识很多大家闺秀,随便给你介绍一个,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看到了就喜欢,一眼情深,一见钟情,一生一世。”
“语菡,你这话我最爱听了,真知灼见,字字珠玑,对了,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煽情过?真情流露呀!看来在你心里已经有了谁的影子!?告诉三哥,我保证守口如瓶!”南焱也感兴趣了,语菡将脸另到一边,没好气的说:“我心里难有谁呀!天天都被你烦死了,今天好好的庙会,本想放松一下,把平时没吃到的,没玩过的都痛痛快快的经历一遍,还有什么胭脂珠花,结果却把大好时光全都花在怎么你筹钱还债上,累得我腰酸背痛,你还好意思说。”
“好了,千万别吵架,你们聊得好好的,气氛正热烈着,怎么突然把话题从我身上扯出去,你们以前总是嫌我笨手笨脚的,连只言片语也不想和我多说,现在终于有机会让你们多多了解我,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太好了,从来没像今天这么有成就感,我还没尽兴,你们又闹不高兴了,看在我的份上,别大煞风景?而且我们第一次联手就满载而归,就是大将军也未必做到。”南坤的话明显要比平时多了些,他将腰上的荷包拿出来,看向语菡说:“语香虽然没来,好歹也是一家人,不能把她漏了,而且我们全都出来了,把她一个人落家里,她心里肯定不舒服,她向来最瞧不起我,看到我好像看到仇人似的,可能是我太笨了,这也难怪,语菡姐,你是她姐姐,这个你帮我送给她,河灯就是放在鱼缸里也收得到祝福,她再讨厌我也不会讨厌祝福的。”
“谢谢,我这个做姐姐的都没想到。”语菡眼眶湿润,南坤抓了抓后脑勺,“你最忙嘛,哪会想到,又是剪纸又是扎架子,一心不能二用,说明你专心致志嘛,就我一个闲人,什么忙也帮不上,而且你们以后肯定都是干大事儿的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我记在心里也是应该的,也最擅长了。”
到了山庄,婉薇头重脚轻,灵魂仿佛架空了似的,她几乎都不记得新房间的路,水桃死在了她之前的房间,第二天她就搬了出来,那儿成了不详之地,婉薇在院子门口站了会儿,还是没进去,对于水桃,她很内疚,夜幕中似乎传来马蹄声,好像又有人出去了。
关她什么事儿?她一个人坐在回廊里,这儿太大了,七绕八拐,仿佛环环相扣的迷宫,每一个分叉都会通向不同的地方,她不知道哪个岔路才是正确的,还好天不是很冷,喧闹的山庄万念俱寂,她身体蜷缩在走廊靠边的长椅上,双手抱肩,侧身而睡,脑袋昏沉沉的,冷,仿佛睡在沙滩上,任由前赴后继的海浪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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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29楼
半弯月牙光华惨淡的挂在树梢上,海水随着引力慢慢涨潮了,冰冷的水先是漫过她的后脚跟,以蜿蜒的涟漪往上攀爬,浸湿了头发,随着波浪摇摆,后脑勺,贴地的耳朵灌入海水,’‘咕嘟咕嘟’,好像饥渴的野兽,然后是朝上的耳朵,灌入的更加汹涌了。
海风肆虐,波涛怒吼,湿润而咸腥的味道拼命的往她鼻孔里钻,呛了水,意识醒了,但身体却一动不动,没能跟着一起醒,憋着气,窒息,冰冷的水将她吞噬,终于崩溃,全军覆没,轻飘飘的,好像一片枯黄的叶子,随着涟漪打转。
吸气,吐纳,吸气,刚才真傻,她变成了鱼,可以用腮呼吸,就像两栖动物,陆地上可以用肺,水里也还是用肺,应该肺脏里存储了大量氧气,还以为自己要死了,耳朵嗡嗡的,海水隔断了所有声音,每一缕海浪都变成温柔的茧,缠成千丝万缕,模糊不清的浊音,睁开眼,紫色的衣摆,上面绣着精致而繁密的花纹,连鞋面也是紫的,富贵高雅的颜色。
一方帕子湿漉漉的落到她脸上,温柔的触感,仿佛解了被点的穴道,她的身体仿佛结束冬眠的北极熊,每一部分都被热血唤醒,她撑起胳膊,头晕眼花,好像压了两个大秤砣,还没来得及看到他的脸,他就转身走了。
婉薇抓住那只帕子,怎么又回来了,他还真够自恋的,故意留下帕子,以为会睹物思人,水流是逆向的,每一步都很艰难,她不知道这儿是哪儿,光阴阴暗,可视度很低,只能勉强看到前面有个随波荡漾的影子,仿佛蔓延在树林里的烟雾,虚无缥缈,走得快了,会放慢脚步,她走得快了,他则更快。
一只小老鼠从他的影子里穿过,四只脚划着水,不紧不慢的从她身边溜了,很快又有几只大老鼠,涟漪波动更大,几乎将他的影子冲散,但很快又聚拢成形,什么声音?一大波老鼠,足有成千上万。
稀稀落落的雨点转眼变成了瓢泼大雨,吱吱作响的声响铺天盖地的从前面传来,将他的影子彻底打散,婉薇也被随之而来的巨大冲击力撞到了一边,脑袋撞到树上,是颗海棠树,老鼠臭烘烘的味道将它娇艳欲滴的花瓣也染成了黑色,温柔却无香的花瓣穿过她的手指,她将胳膊挡在眼前,隐约听到前面一阵幽幽而空灵的呼唤,好像穿越遥远的年代,声音在时光中剥离,好像生锈的铁,晃颤,斑斑锈迹随波飞舞。
是奶奶,沙哑混浊却犹如明矾,慢慢的将污臭的海水澄亮,婉薇将胳膊从眼上拿出来,海棠花娇艳欲滴,她摘了一朵花捏在手上,环顾四周,那个人不见了,也不见奶奶,她想回家,即使呆在落魄贫穷的围楼一辈子,她也认命。
在陌生的地方,找不到寄托,无所适从的惶惑隔离让她找不到归属感,她不经意的一个错,都会给别人带来灭顶之灾,光线从海平线上升起,她看到红富士般的圆球在海上投下细碎而热烈的光,慢慢的渗入海底。
折射弯曲的光缠绕出扑朔迷离的幻彩,照亮的前面一团黑黝黝的东西,好像是建筑,只剩下大概的轮廓,还有廊檐,上面架着一块牌匾,缕缕金光虚无缥缈,仿佛百鸟朝凤向牌匾投射。
落霞殿,闪闪金光!
婉薇记起先前南焱提及过这儿,但语贞的反应似乎很忌惮,仿佛这儿藏了比上古遗书更为神秘,或者是更为禁忌的东西,婉薇亦步亦趋往前走,隐约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听到后面动静。
老人回过头,却是老太君,她头上的簪子掉了,半截身扎进了淤泥,顶头的红宝石犹如燃烧的焦炭,万丈霞光,流光溢彩,蕴含着生命和热烈的爱,仿佛在诉说言语难以表达的意愿。
婉薇记得,这根簪子她在祭台的凹槽里见过,被紫衣服拿走的不过是个冒牌货,真正的簪子就在老太君手里,她的白发在水中飘舞,踩着台阶,推开落霞殿的大门,只推开一条缝,比霞光更璀璨的光芒从门缝里渗出来。
她突然回过头,婉薇看到一张令她难以置信的面孔,她下意识的松开簪子,老太君的脸又恢复到原来皱皱巴巴的样子,她的脖子上忽然被许多从门缝里涌出来的黑色触手缠住,她的喉咙里断断续续的发出痛苦又尖锐的惨叫,一晃眼的功夫却又消失不见。
大门紧闭,牌匾上的字迹破旧不堪,上面布满大大小小的孔洞,边角磨也损的厉害,还缠满了蛛网,荒芜而凄凉,仿佛被时光搁浅,无人问津,大门上残留着几颗错落杂乱的大铆钉,隐约还能看出起始的颜色,脱落的地方则印着圆形的印迹,婉薇以为自己眼花了,要不是看在横搁在台阶上的拐杖,她几乎不相信刚才看到的人就是老太君,那根簪子呢?
婉薇刚才被门里的东西一惊,簪子就从手里脱落了,光线开始黯淡,她蹲下身在满是污臭的淤泥里摸索,忽然被一只脚踩住了,疼痛让她本能的尖叫,哪想耳边却传来更高亢的尖叫,婉薇惊醒过来,一睁眼,却发现自己睡在地上,很多双眼睛都在洗礼她的表情,她挣扎着坐起来,刚才高亢的尖叫声是叶语香。
“看来昨天你真是累坏了,可以像狗一样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将就一晚上!刚才叫的那么欢畅,在梦里都干了什么?看来应该是你那多行不义必自毙的表哥于寒轩找你重温旧梦了!”
叶语香一脸得意的站起身,用帕子遮住嘴,肆意的笑声还是从虚掩的嘴角喷涌出来,一发不可收拾,语贞上前就要找她,语香猛地将帕子拿开,冷不丁的瞪着她,“你想打我?”
“你再胡说八道,我一定打烂你的嘴!”语贞将手放下来,语香张扬跋扈,得理不让人,纵然有千般万般的不好,却也是一棵树上的枝桠,很多东西都可以挑,但姐妹却挑不得,况且她也刚失去了娘亲,语菡将婉薇扶起来,走到语香的面前,语香吸了吸鼻子,双手叉着腰,“你也想教训我?”
“回家吧!”语菡拉住她的手,语香甩开,一脸漠然,“回哪个家?我和你不是一个爹,娘临死前的话你没听见?从小到大叫了你那么多年姐姐,想想真是冤枉,唾沫星子打水漂了,昨天晚上你和他们几个玩的不是挺开心的么?你这个当姐姐的胳膊肘从小就喜欢往外扭,向着他们几个,我叫你姐姐那是人小不懂事,分不清好歹,什么姐姐,我从来就没什么姐姐,你才是他们童叟无欺的好姐姐,我很好,娘死了让我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真的是什么人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你只要别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向我吹胡子瞪眼就行了,我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语香,都是一家人,何必把话说得这么绝情!”昨天晚上本来是想叫你一块儿去的,但你一直呆在房间里不出来,叫你也不答应,你的脾气我多少也是了解一些的,怕是叫多了你会烦,又得摔盘子掼碗,弄得鸡飞狗跳。”
无债一身轻,南焱一扫之前的猥琐和狼狈,端出三哥的架子当和事老,语香斜着眼瞪他,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很是瞧不上,“你当我和他们一样傻,欠了一屁股债自己还不了,还拉帮结派怂恿他们给你擦屁股,叶南焱,你好歹也是个七尺高的男人,堂堂正正,有脸有皮,赌钱赢不了,脸面也长不了,你还能干什么呀!幸好你不是长子,要不然孔郡山庄几百年的招牌还不得砸在你手上,哪天热血冲到脑子上,把府邸都给输在了赌桌上,咱们这些人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姐少爷们都得托了你的福,与民同乐睡大街去。”
“叶语香,你·····”叶南焱气得脸都绿了,叶语香得意的笑,“被人戳了痛处很生气对吧?我也很生气,你们不是一伙儿的吗?我告诉你们,我叶语香打今天起豁出去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老祖宗说的,有凭有据,你们容不下我,嫌我挑剔刻薄,难以相处,其实我也讨厌你们这张张虚情假意的嘴脸,谁敢让我不痛快,我也一定想方设法把这不痛快连本带利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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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30楼
“哟,这一大早谁这么嚣张呀!”沈夫人为人圆滑,老爷老太太不舒服,她都昼夜服侍左右,尤其是老太君,更是无微不至面面俱到要,深得人心,在那么多的夫人中,为人处事本来就很聪明,和吴夫人不分上下,唯一的缺憾就是始终没能得到叶老爷的垂怜和独宠,再加上顶头没了吴夫人的压迫,她终于咸鱼翻身,挺直了腰杆做人,里里外外,扬眉吐气了。
她又得到了老太君的欢心,日后的位置必然要超过吴夫人,老太君的身体日渐衰弱,一天不如一天,指不定哪天就咽了气,驾鹤西游,孔郡山庄那么大的江山得有人接管,她占据天时地利,是胜算最大的那个,掌管的事务也越来越多,势在必得。
“娘!”语贞生怕她会对叶语香不利,但在叶语香看来,却是喜迎救兵的雀跃,她咬着嘴唇,扬起下巴,其他几个人都向沈夫人问安,唯独叶语香无动于衷,她看沈夫人犹如看到杀母仇人。
沈夫人走到她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打你没大没小没教养,”又一巴掌,“这一巴掌打你目无尊长,以下犯上,”还要打,语贞却拦住她的手,“娘,语香不是存心的,她刚失去母亲,心里悲痛,言辞上难免错失分寸,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几个从小到大虽是一起长大,但也不是天天聚在一起,个性脾性都不同,自然会有摩擦,到底是亲人,理应该包容的。”
“是啊沈夫人,语香只是跟我们开了个玩笑,教训也教训了,还希望您高抬贵手!”语菡是吴夫人和二爷的孩子,二爷的英年早逝又一直是老太君最深的心结,不看僧面看佛面,沈夫人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借花献佛的大好机会,“语菡个性沉稳内敛,知书达理,蕙质兰心,老太太也一直夸你,不急不躁进退有度,比起语贞那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就已经很难得了,即使是男儿也很难做到,很有她老人当年轻时的风采,”夸她的同时也不能贬低了自己的女儿。
又将目光投向叶南焱,“昨天的事儿老太太都知道了,你放心,她老人家的火气都被我压下去了,自然不会找你麻烦,只是以后痛定思痛,切勿再赌了,都是生得体面的人,得做体面的事儿,你们做的很好,吃了苦也长了见识,家人永远都是家人,说深奥的道理怕你们参透不了深意,都见过大蒜吧?只要齐心协力,紧密抱住茎杆生长,才能结出最饱满最健康的蒜瓣,孔郡山庄就是这个给予你们营养和阳光的茎杆,这世上最不可原谅的事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了下,又漫不经心的瞅向语香,“要是自私自利,各怀鬼胎,不往一处发力,即使成熟了,也是参差不齐,歪瓜裂枣,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优胜劣汰,弱肉强食,好的留下来,差的,只能拿去喂猪,要是心太黑,满肚子坏水儿,怕是连猪吃了都倒牙。”
“看来以后得是沈夫人当家呀!您也别光顾着教训我一个人,我可是从来没有光天化日睡在椅子上,要说没教养,叶千灵做的可比我过分多了,我知道沈夫人针对我不过是因为我娘生前给了您不少颜色,我是一肚子坏水,那我就想问问了,您那么多年忍气吞声,肚子里又沤出什么水来?怕是比我这坏水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才多大点儿,比您女儿还小两岁,您吃过的盐走过的桥受过羞辱,我望尘莫及,如今压在你头上的五指山没了,您得了势一枝独秀,翻身做主又成了老太君面前的红人,您看到我,必然会想起我娘曾经给你的每一巴掌,我就是您不光彩的过去,华丽衣服上的一颗老鼠屎。”
语香用帕子压了压脸上火辣辣的指印,尽力的挖苦,咬牙切齿,“拿我撒气也算不了什么本事儿,传出去,怕是会让人笑话,说您沈夫人心胸狭隘,小肚鸡肠,一碗水端不平还公报私仇,拿一个无名小卒当出气筒,您是长辈,我是小辈,我不重您,是我没教养,打我活该,我也无话可说,要是您这个做长辈的德薄能鲜,滥用职权,怕是为老不尊了,老太太年纪老迈,却也没老糊涂,我娘死了你才去巴巴的去她老人家面前大献殷勤,她老人家给您几分脸面,不过是想占您给她端茶递水的便宜,比起心机,小巫见大巫,沈夫人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我娘生前也没少调教您,以您的阅历,要是让我一个做晚辈的提醒您什么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都明白的道理,老太太自然也心知肚明,不说,是想看您还有什么招儿,”
语香见沈夫人脸上的得意和风采灰飞烟灭,狼狈和惨白在颤栗中几乎将厚厚的脂粉也抖搂下来,显露出被掩盖的皱纹和黯淡无光的皮肤,怕是要吐血了,“骄兵必败,这是孙子兵法上说的,您这辈子老天都帮不了你,即使借您一双翅膀腾云驾雾,也很难飞不到我娘的头上去,她死了,你就更难超越她,小人得志和兔子的尾巴一样长不了,万一乐极生悲翻了船,压死的可就是不止······拖家带口都得给您殉葬,我倒想看看您日后能落得什么下场,打·····”
“叶语香,你不要说了!”语菡用手捂住她的嘴,语香张嘴就咬,仿佛疯狗,语菡失声尖叫,疼痛难忍,甩开手,虎口上的两排齿印鲜血淋漓,触目惊心,鲜红的血将掌心分明的‘川’字纹路一分为二,仿佛断掌,看来她是真疯了,张一口使足了全力,南焱一把将她推开,恶狠狠的说:“你真是无药可救!”
“我无药可救?还不都是被你们逼的!你们都恨我,无论我做什么,你们都能挑出刺来,口口声声当我是姐妹,可你们哪人真心把我当成姐妹看待的?我又做错了什么,即使是我娘生前让你们不痛快,又关我什么事?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是你们没用,活该被欺负,我现在没了靠山,你们都拨云见日了,我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臭老鼠,有谁把我当人看了?除了语双,我是最小的,没错,我脾气不好,但你们以为自己的脾气都好成了如来佛祖,都能拿出去普度众生?讨厌一个人,连呼吸都是错的,你们从小就讨厌我,尤其是你叶千灵。”
叶语香的眼睛因仇恨而变得锋利如刀,恨不得要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凌迟一遍,但她踉跄不稳的步伐和虚晃的影子却透着几分强弩之末和狼狈,“你这个杀人凶手,是你害得我没了娘,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儿瞪我?你以为你很聪明吗?别忘了语寰是怎么死的,我娘没有下毒,那儿只有你一个人,在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中,就只有语寰愿意陪我玩,你们为了报复我,先是害死了我娘,又杀了语寰,连唯一的姐姐也是别人的,你们几个为了帮她串通一气,又仗着人多势众,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们都是帮凶,老太太为了大局稳定才草草了事,没有追究她的责任,叶千灵,你这么有本事儿还不是照样欺软怕硬,捡软柿子捏,我要是你,早就出去做一番比孔郡山庄更大的事业,到时候我就给你当提鞋的奴才!你还敢瞪我!”
“我不是瞪你,只是觉得你很可怜,我的本事承蒙你抬举,看看你自己,相比城外那些靠吃烂菜叶子为生的乞丐,落魄的是身体,充盈的是灵魂,而你含着金汤匙出生,过着锦衣玉食,享着荣华富贵,充盈的是身体,落魄的却是灵魂,好好的叶家小姐不当,处处尖酸刻薄,顾影自怜,从来都不是别人接纳不了你,而是你从来就没有给别人接纳你的机会,你的每一句冷嘲热讽话都带着脏字的血和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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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31楼
“哟,这一大早谁这么嚣张呀!”沈夫人为人圆滑,老爷老太太不舒服,她都昼夜服侍左右,尤其是老太君,更是无微不至面面俱到要,深得人心,在那么多的夫人中,为人处事本来就很聪明,和吴夫人不分上下,唯一的缺憾就是始终没能得到叶老爷的垂怜和独宠,再加上顶头没了吴夫人的压迫,她终于咸鱼翻身,挺直了腰杆做人,里里外外,扬眉吐气了。
她又得到了老太君的欢心,日后的位置必然要超过吴夫人,老太君的身体日渐衰弱,一天不如一天,指不定哪天就咽了气,驾鹤西游,孔郡山庄那么大的江山得有人接管,她占据天时地利,是胜算最大的那个,掌管的事务也越来越多,势在必得。
“娘!”语贞生怕她会对叶语香不利,但在叶语香看来,却是喜迎救兵的雀跃,她咬着嘴唇,扬起下巴,其他几个人都向沈夫人问安,唯独叶语香无动于衷,她看沈夫人犹如看到杀母仇人。
沈夫人走到她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打你没大没小没教养,”又一巴掌,“这一巴掌打你目无尊长,以下犯上,”还要打,语贞却拦住她的手,“娘,语香不是存心的,她刚失去母亲,心里悲痛,言辞上难免错失分寸,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几个从小到大虽是一起长大,但也不是天天聚在一起,个性脾性都不同,自然会有摩擦,到底是亲人,理应该包容的。”
“是啊沈夫人,语香只是跟我们开了个玩笑,教训也教训了,还希望您高抬贵手!”语菡是吴夫人和二爷的孩子,二爷的英年早逝又一直是老太君最深的心结,不看僧面看佛面,沈夫人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借花献佛的大好机会,“语菡个性沉稳内敛,知书达理,蕙质兰心,老太太也一直夸你,不急不躁进退有度,比起语贞那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就已经很难得了,即使是男儿也很难做到,很有她老人当年轻时的风采,”夸她的同时也不能贬低了自己的女儿。
又将目光投向叶南焱,“昨天的事儿老太太都知道了,你放心,她老人家的火气都被我压下去了,自然不会找你麻烦,只是以后痛定思痛,切勿再赌了,都是生得体面的人,得做体面的事儿,你们做的很好,吃了苦也长了见识,家人永远都是家人,说深奥的道理怕你们参透不了深意,都见过大蒜吧?只要齐心协力,紧密抱住茎杆生长,才能结出最饱满最健康的蒜瓣,孔郡山庄就是这个给予你们营养和阳光的茎杆,这世上最不可原谅的事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了下,又漫不经心的瞅向语香,“要是自私自利,各怀鬼胎,不往一处发力,即使成熟了,也是参差不齐,歪瓜裂枣,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优胜劣汰,弱肉强食,好的留下来,差的,只能拿去喂猪,要是心太黑,满肚子坏水儿,怕是连猪吃了都倒牙。”
“看来以后得是沈夫人当家呀!您也别光顾着教训我一个人,我可是从来没有光天化日睡在椅子上,要说没教养,叶千灵做的可比我过分多了,我知道沈夫人针对我不过是因为我娘生前给了您不少颜色,我是一肚子坏水,那我就想问问了,您那么多年忍气吞声,肚子里又沤出什么水来?怕是比我这坏水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才多大点儿,比您女儿还小两岁,您吃过的盐走过的桥受过羞辱,我望尘莫及,如今压在你头上的五指山没了,您得了势一枝独秀,翻身做主又成了老太君面前的红人,您看到我,必然会想起我娘曾经给你的每一巴掌,我就是您不光彩的过去,华丽衣服上的一颗老鼠屎。”
语香用帕子压了压脸上火辣辣的指印,尽力的挖苦,咬牙切齿,“拿我撒气也算不了什么本事儿,传出去,怕是会让人笑话,说您沈夫人心胸狭隘,小肚鸡肠,一碗水端不平还公报私仇,拿一个无名小卒当出气筒,您是长辈,我是小辈,我不重您,是我没教养,打我活该,我也无话可说,要是您这个做长辈的德薄能鲜,滥用职权,怕是为老不尊了,老太太年纪老迈,却也没老糊涂,我娘死了你才去巴巴的去她老人家面前大献殷勤,她老人家给您几分脸面,不过是想占您给她端茶递水的便宜,比起心机,小巫见大巫,沈夫人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我娘生前也没少调教您,以您的阅历,要是让我一个做晚辈的提醒您什么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都明白的道理,老太太自然也心知肚明,不说,是想看您还有什么招儿,”
语香见沈夫人脸上的得意和风采灰飞烟灭,狼狈和惨白在颤栗中几乎将厚厚的脂粉也抖搂下来,显露出被掩盖的皱纹和黯淡无光的皮肤,怕是要吐血了,“骄兵必败,这是孙子兵法上说的,您这辈子老天都帮不了你,即使借您一双翅膀腾云驾雾,也很难飞不到我娘的头上去,她死了,你就更难超越她,小人得志和兔子的尾巴一样长不了,万一乐极生悲翻了船,压死的可就是不止······拖家带口都得给您殉葬,我倒想看看您日后能落得什么下场,打·····”
“叶语香,你不要说了!”语菡用手捂住她的嘴,语香张嘴就咬,仿佛疯狗,语菡失声尖叫,疼痛难忍,甩开手,虎口上的两排齿印鲜血淋漓,触目惊心,鲜红的血将掌心分明的‘川’字纹路一分为二,仿佛断掌,看来她是真疯了,张一口使足了全力,南焱一把将她推开,恶狠狠的说:“你真是无药可救!”
“我无药可救?还不都是被你们逼的!你们都恨我,无论我做什么,你们都能挑出刺来,口口声声当我是姐妹,可你们哪人真心把我当成姐妹看待的?我又做错了什么,即使是我娘生前让你们不痛快,又关我什么事?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是你们没用,活该被欺负,我现在没了靠山,你们都拨云见日了,我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臭老鼠,有谁把我当人看了?除了语双,我是最小的,没错,我脾气不好,但你们以为自己的脾气都好成了如来佛祖,都能拿出去普度众生?讨厌一个人,连呼吸都是错的,你们从小就讨厌我,尤其是你叶千灵。”
叶语香的眼睛因仇恨而变得锋利如刀,恨不得要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凌迟一遍,但她踉跄不稳的步伐和虚晃的影子却透着几分强弩之末和狼狈,“你这个杀人凶手,是你害得我没了娘,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儿瞪我?你以为你很聪明吗?别忘了语寰是怎么死的,我娘没有下毒,那儿只有你一个人,在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中,就只有语寰愿意陪我玩,你们为了报复我,先是害死了我娘,又杀了语寰,连唯一的姐姐也是别人的,你们几个为了帮她串通一气,又仗着人多势众,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们都是帮凶,老太太为了大局稳定才草草了事,没有追究她的责任,叶千灵,你这么有本事儿还不是照样欺软怕硬,捡软柿子捏,我要是你,早就出去做一番比孔郡山庄更大的事业,到时候我就给你当提鞋的奴才!你还敢瞪我!”
“我不是瞪你,只是觉得你很可怜,我的本事承蒙你抬举,看看你自己,相比城外那些靠吃烂菜叶子为生的乞丐,落魄的是身体,充盈的是灵魂,而你含着金汤匙出生,过着锦衣玉食,享着荣华富贵,充盈的是身体,落魄的却是灵魂,好好的叶家小姐不当,处处尖酸刻薄,顾影自怜,从来都不是别人接纳不了你,而是你从来就没有给别人接纳你的机会,你的每一句冷嘲热讽话都带着脏字的血和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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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32楼
婉薇见过很多像她这种敏感多疑的人,越是极端的反应也越说明他们内心想要得到关注的热切,没有安全感是主要病因,“别人送你一盆君子兰,你懂不了欣赏,还以为这是别人故意嘲讽你的清高,其实不是,你就是君子兰,但是你太自卑了,你的骄傲一直根深蒂固的建立在所谓的势力上,一旦失去了支撑,你的世界就崩溃,内心惶恐,以为成了人民公敌,骄傲也成了诟病,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心里若是充满了伤害,眼里看到的也必然是伤害,稍有嫌隙,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恶性循环,渐渐就忘了自己是谁了,就像一个失明的小狐狸,没有光明,总是处于极端的黑暗和恐惧中惊慌不安,没人会害你,不够强大的从来都不是你的势力,而是你的心,好心当成驴肝肺,热脸贴了冷屁股,倘若还一而再再而三,耐心丧尽,亲情磨灭,再爱你的人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冷遇和打击,别人的自尊心也未必比你少,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人,也没有绝对的情感和责任要替谁负责到底,即使至亲的父母也有老去的一天,生老病死,天行有道,这是最简单不过的自然规律,这条路不止是你一个人走,而是所有人必经的归宿,人生漫漫,世事无常,找个同路的人结伴而行也就不那么孤独,你想要成为别人眼中的叶语香,够得上君子兰的高尚情操,就得弄清楚自己是谁,是疯子还是妹妹,或者什么也不是的路人甲。”
“千灵,你现在的口才都能去考状元了!”后起之秀,不可小觑,沈夫人看她的眼神自然也不能用以前的老眼光了,叶语香脸上强装孤傲的表情似乎都被柔化了,她的尖酸刻薄,冷嘲热讽,都成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刺,扎痛了别人,也伤了自己,孤立无援,她也知道母亲先前的所作所为给很多人或多或少都造成了一定的压迫和残忍,还有数不清的伤害,她害怕别人瞧不起她,凡事都要先发制人,君子兰,从来没想过自己是别人眼里的君子兰。
“这个是南坤特意给你买的,都是一家人,不能光漏了你,他怕你会骂他,就没敢送来,我转交给你,他说放在鱼缸里都能得到神灵的祝福,语香,”语菡将那只装在荷包里的河灯拿了出来,交到她手上,“千灵有句话真是说到我们的心坎上,不光是我,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把人当外人,是你疑心太重,娘死了我也难过,但生活还得继续,总不能一直沉迷过去,用过去的错惩罚别人,折磨自己,最终把自己变成一只刺猬,不给我们靠近的机会,谁又不怕扎手,但我们从未离开,南坤从来都不傻,他天生纯真,心地善良,是我们这些看似精明的人都比不上的,甚至连我都没想到要替你也准备一个,语香,你背着那么多包袱真的不累吗?放下不代表放弃,而是重新开始,想要解脱自己,接纳别人,那就从南坤开始,从这只河灯开始,它一定可以给你带来更多的幸福。”
语菡将那只精致而小巧的河灯从荷包里拿了出来,语香受宠若惊,心里翻江倒海,百感交集,是她错了,想想以前一看到南坤喜欢恶意的戏谑他,以至于南坤看到她仿佛老鼠见了猫,半里地就要绕道走,没想到他憨厚仁爱的心那么大,无条件的包容她,语贞见她不接,抢过河灯塞到她手里,“话已经带到了,要不要随你,不稀罕你也拿着,丢到没人看到的地方,但有一条,你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砸了南坤的脸。好说歹说,给你的面子已经够大了,就是老太太无非也就是磕几个头,说几句吉祥话,你睁大眼睛看看,这儿所有人,从上到下,从老到少全被你一一骂了个狗血淋头,我们反唇相,以牙还牙了吗?没有吧?沈夫人好歹也是长辈,你目中无人,架子撑得太大也是臭架子,老太太是明白人,你娘吴夫人也是明白人,各有各的道,各走各的路,你才多大点儿,羽翼未丰惦着飞,刺起的毛发充重量,古人都未看懂的世界,要是被你一个黄毛丫头看懂了,怕是老太太的位置也得腾出来让你坐,我们也心悦诚服给你提鞋当跑腿的奴才,即便是千灵刚才那番话也是语重心长,丝毫没有揶揄讽刺你的意思,还把你当成君子兰,规劝你能回心转意,务实当下,都到了这个份,谁没脸没皮没点小性子,非得把脸丢下地上任你踩踏,但是今天所有人的脸都叠加在一起被你踩成了饺子皮,你还想闹哪样?难不成,我们还得给你磕头行大礼叫你一声姑奶奶?我告诉你叶语香,要不是看在一家人的份上,谁愿意把一大早那么好的时光全都浪费在你身上,我们以德报怨,也算是对得起吴夫人的在天之灵,你要是还不识抬举,想做君子兰,怕你下辈子也没份!”
“语贞!住嘴!语香不懂事儿,谦让着点儿!”沈夫人到底是长辈,在适当的时候最有说话权,语贞转身就走,婉薇到现在头还晕乎乎的,也跟着走了,语菡叹了口气,见语香抽泣几下就泪流满面,心里又难过又心疼,拉着她就去了后面的小湖,不能折了南坤的心意。
“这还真是南坤的荷包,南坤人呢?他昨天晚上可是一夜没回来!这怎么回事儿?”沈夫人拿过那只绣着花开富贵的荷包,她见南焱也走,一把挡在他面前,“他是不是晚上睡你那儿了,怎么你来了他没来?睡懒觉了是吗?”
“他起先是打算住我那儿的,后来突然又说换了床睡不着,非要走,我怎么劝也不管,腿长在他腿上,我总不能扣着他不放,也就由他回去了!千灵能在外面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说不定他瞌睡虫上来,也随便找了个地方囫囵了一晚上。”
南焱满腹狐疑,却也没放在心上,在自己家丢的,只要不出去,还在自家院子里,沈夫人用手捂着胸口,神情急促,目光焦虑,好像快要喘不过气,婉薇隐约听到几句,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昨天听到的马车声就是南坤驶出去的?可他深更半夜出去干什么?该不会傻到替她去天静寺去取落下的帕子?
“我····我昨天听到有马车出去的声音,”婉薇神色惊慌,沈夫人追了上来,“你说什么,那你知道她出去干什么了?他最怕黑了,一到是晚上得有好几个下人跟着才行,胆子比语双还小,你会不会听错了,南坤大半夜莫名其妙干什么去呀?”
“现在还不确定是谁出去,沈夫人,您先回去,我去问问管家,昨天是他驾着马车接我们回来的,如果真是南坤,一定会去他那儿借马车。你们几个先别声张,传到老太太那儿可就不得了了,我先确定昨天晚上到底是谁出去的!都回去!”
南焱是当哥哥的,今天刚还了债,戒了赌就是新人,跟过去一刀两断,说话自然也有威信,语贞扶着沈夫人回去,婉薇心乱如麻,天静寺离这儿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来回差不多两三个时辰,南坤一夜都没回来,他会不会在半路出了什么事儿?
婉薇心不在焉的往前走,一抬头就看到了以前的旧居,她推开门,几天没来,门口荒芜了许多,还缠结了许多新鲜的蛛网,她抬脚走了进去,墙上忽地闪过一条被折曲的黑影,她早就发现了,醒来之后,虽说昏昏沉沉的,但总觉得有个人一直在跟着她,如影随形。
疯长的藤蔓已经从藤架上耷拉下来,仿佛一个瘫倒的庞然大物,挣扎着从架子上试图站起来,边角毛绒的叶子纹路森然,又没有及时修剪,长势张牙舞爪,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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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33楼
深紫色的叶子相互叠压,熙熙攘攘,随风颤动,细长卷曲的触须从叶子底下探伸出来,细嫩柔软,在阳光下闪着半透明的光,婉薇一直想不通水桃的死,她就是怕死才婉劝她低调,不能说是贪生怕死,生命只有一次,怕死是本能反应,她无缘无故为什么会把自己吊死在横梁上,最让她匪夷所思的是,她是怎么把自己挂上去的——下面没有踢倒的板凳。
藤蔓底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真拼命的挣扎,婉薇大吃一惊,心提到嗓子眼儿上来,浑身紧张得就像拉满了弓的弦,危险一触即发,迅速往后退,一只雪白的兔子从叶子底下钻出大半个身体,嗅了嗅鼻子,血红的眼睛仿佛翻滚着血液,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红。
诡异。
阳光从顶头密密实实的树叶缝隙里挣扎出一丝半点的光线,在地上投下几片铜钱大小的光斑,风吹叶动,光斑瞬息万变,在碰到兔子鼻子上时,兔子仿佛见了老鹰似的,本能而动作迅捷的将脑袋往回缩,一小块血肉模糊的东西从它脸上掉下来,落在一片枯黄的叶子上,仿佛一小颗熟透且腐烂葡萄。
阳光如刀,竟然将它的鼻子硬生生的切下,婉薇头皮发麻,她见过不少光怪陆离的事儿,多半都是科学家没能给出合理解释的自然现象,但还没见过阳光变成了X刀,能将兔子的鼻子切掉,她就站在太阳底下,太阳光怎么没将她五马分尸?
这世上本没有鬼神,要是有,也是有别有用心的人在后面装神弄鬼!
“出来,谁在后面!别鬼鬼祟祟的!躲起来是因为恐惧,但恐惧也是种力量,它可以让你变成恐惧的傀儡,也可以成全恐惧,成为恐惧的主人!要装鬼也得选个适合的时候,大白天装神弄鬼,就不怕·······”婉薇大步流星的走过去,一把将紫藤扯开,一个血淋淋的兔子头从扯开的缝隙里飞了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趴在纵横交错的藤蔓里面,身体好像被缠住了。
他嘴里全是血,手里拿着残缺不全的兔子,血红的内脏掉到了地上,那只沾了血的手连忙捡了起来,扔进了嘴里,好像在捡落在饭桌上的米粒,嘴唇上还沾着被血染红的兔毛,婉薇嘴唇哆嗦着,好像拚命地想说话,可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脸上恐怖得一点血色也没有,只有两眼不住地闪动,被无名的恐惧死死揪住,那人吃得津津有味,抬起头,看到一张目瞪口呆且煞白的脸,他愣了一下,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紧紧闭住,连忙将兔子的下半身塞进了衣领,又用手捂住,好像孩子似的一脸防范,生怕她会扑过来抢走。
“南坤,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婉薇脑袋里仿佛连番放了几串鞭炮,噼里啪啦几乎将她炸晕了,耳朵里发着尖音和幽灵之音,仿佛站着一个如尘烟一般的膝胧鬼影,不停的用鬼哭狼嚎的呜咽吓唬她,叶南坤似乎认出了她,又将领子打开,将那剩余的半只兔子递到她面前,但触及阳光,仿佛飞溅了许多火星子,兔子落地,沾上了灰土和叶子,他鼓起腮帮,不停的对着冒烟的手臂吹气,嘴里还断断续续的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婉薇浑身颤动,满是突然起来的寒噤,她几乎不相信眼前惊心动魄的一幕,南坤抖了几下手,似乎不痛了,又笑嘻嘻的看向她,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儿,将手上的血在狼籍脏污的衣服上反反复复的擦了几下,直到干净了才将腰封里的一块东西拿出来,刚才听了痛,长了记性,不能将手伸到有阳光的地方。
昨天晚上果然是他出去的,要不然绣了‘南宫’二字的帕子不会在他手上,婉薇接过,眼泪潸然而下,想要将它撕成碎片,不管她怎么努力,柔韧细密的帕子依然毫发无损,她又用牙咬,牙都咬痛了,帕子还是毫发无损,她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又间接的害死一个人,早知道南坤会替她拿帕子,她就放在心里不说了。
“南坤,你出来,我知道你认识我,你知道我以前一直住在这儿,所以才会来这儿等我,放心,这儿死了人,不会有人来的,你身上的衣服脏了,我帮你洗洗。”婉薇必须得知道昨天到南坤到底经历了什么,又遇到了谁,又是谁把他变成这个样子,南坤似乎又听不懂她的话,将那个掉在地上沾了叶子的兔子又捡起来吃,婉薇急匆匆的跑到屋里,等她拿着伞跑出来时,却看到南坤已经消失不见了,她又钻进藤蔓,刚好就是南坤刚才藏身的地方。
她几乎忘了呼吸,浓烈的血腥和久不见阳光的树荫所发出的霉腥味相互交杂,呼吸中了不会比瓦斯中毒的风险低,但感觉不到任何气味,南坤不在这儿,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又能在哪儿,全身的筋骨都在搐动,牙齿和牙齿,忍不住发出互相撞击的声音,身后有动静,她刚想转身,纵横交错的藤蔓却将她困住了。
“我在召唤你,为什么要将我留给你的信物扔掉?”一个低沉却很有穿透力的声音从后面幽幽的传来,婉薇狼狈不堪的将那些藤蔓连根拔起,总算转过身,头发凌乱,脸上也被藤蔓上尖锐毛绒的细丝扎破,鲜血淋漓,仿佛误入人间的厉鬼,又是那个紫衣服的人,不过他在外面罩了一件黑色的斗篷,下面的滚边几乎都是用金丝混绣的图案,看起来很像某种奇异古怪的花,张牙舞爪,肆无忌惮的随着颤动飞舞,婉薇从藤蔓里挣扎出来,“那天是不是你?”
“我还以为你又把我忘了!孔郡,你这个人大最的优点就是从来不把烦心的事放在心上,所以你才会那么没心没肺,最大的缺点也是这个,该记得你不记得,该刻骨铭心的,你也当成隔夜饭,转眼就消失掉了,你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让你真正的长记性?”
男人下巴以上的脸几乎都被宽松的斗篷掩盖,丰盈的下巴有着令人无法和他卑鄙无耻联系到一起的美人沟,婉薇扶着秋千站起来,指着她的手瑟瑟发抖,“有种你把头盖骨掀起来,”对面男人明显愣了下,波浪般连绵的滚边仿佛着了风,飞舞的弧度越发高了,紫色的靴子若隐若现,“有种把你的斗篷掀起来!藏着掖着做什么?鬼鬼祟祟虚张声势,搞了个破斗篷你就成大仙了?你就是只长剩下一个下巴我也不会被你吓着的!”
“以我对你的了解,哪怕我只剩下一片脚趾甲,你都不会······你从来都不是被吓大的,对于这一点毋庸置疑,全身上下,也是我唯一欣赏你的地方!不过欣赏归欣赏,还不能成为你不负责任的借口!我很生气!”男人似乎有点无奈,却也没准备大打出手,婉薇有气无力的坐在秋千上,南坤变成这样,悲痛欲绝,不争气的条件反射还一下接一下蹬着腿,“我认识你吗?一般想和我攀关系的人,十有八九都是瞎了狗眼,您这一身的打扮很不俗,但这眼光却俗出了十万八千里,真是林大了什么鸟都有,责任和被责任,得有一定的信任基础,尤其是负责人,你丢了个帕子给我,不对,准备的说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你这个混蛋和别人里应外合算计我,还抢走了我的东西,甚至还让我给你背黑锅,顶上屎盆子,你说你站在太阳底下就不理亏吗?负责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搞大你的肚子!”
“有时候我还真喜欢听你说话。连骂人都别出心裁!不过依然改变了我很生气的后果!”那男人忽然撑开斗篷,南坤正畏畏缩缩的躲在斗篷下面,婉薇猝不及防的从秋千上摔下来,刚要爬向他,那男人将斗篷往上一掀,南坤的整条胳膊都在阳光下化成了血水,他眼巴巴的看着她,身体颤动,疼痛让他的脸仿佛也都麻木了,鲜血从伤口处源源不断的涌出来,让人惊恐万状的是,那些血似乎都被滚边上群魔乱舞似的怪花吸收,颜色在阳光下愈发妖艳。
婉薇耳朵里哄了一声,如同被尖针刺了一下,全身都有些麻木了,嘴唇哆嗦的说:“你放了他,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求求你高抬贵手,是错了,是我不该胡言乱语,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想怎么惩罚我都行,求你别折磨他,南坤是个好人,他是为了帮我······”婉薇想起那块帕子,又拼命的爬回去抓在手里,双手捧着,仿佛圣旨,又像是至高无上且御赐的免死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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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34楼
那男人忽然扔给她一把刀,“我想知道你救他的决心有多大!我从来不做亏本生意,对于一个怎么调教却始终屡教不改的人,我再多给你两颗唾沫星子都是自取其辱,打我自己的脸,孔郡,你想救他就杀了自己,想救你自己,那就杀了他!二选一,这是老规矩。”那男人将斗篷收下,语气缓和了许多,仿佛抚慰,也像是循循善诱,“你我终究师徒一场,当初要是知道你的肠子这么不拐弯还死心眼儿,我说什么也不会收你的,但收都收下了也就由不得我后悔,我建议你乖乖回到为师身边,为师其实对你蛮好的,比起其他师弟师妹,僧多粥少,人浮于事,为师早已听到很多闲言碎语,说我假公济私,厚此薄彼,为师从未公开反驳,一是因为心虚意怯,确实也是这样,二是不想让你站到风口浪尖,成为别人攻击的对象,为师为了你,都快卑微成了奴才,你还······每次骂你没良心你还据理力争不承认,为师这辈子从来没见过有谁的脸皮能像你这样结成了茧子,厚成了铜墙铁壁,为师拿你没办法,因为你刀枪不入!”
“南宫圣君!您请息怒!孔郡她每一个轮回都是如此,她不想带着仇恨再去伤害谁!”这时另一个身穿淡蓝色青衫的人凌空而降,身上也罩着颜色惨淡的斗篷,不过婉薇觉得他的下巴似曾相识,尤其是坠在下巴正中央的黑痣,很像发育不全的红小豆种子,干瘪而发黑,老唐的下巴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黑痣。
婉薇曾经在百度上的问吧上搜过,有人说长在这地方的黑痣,成年后伪娘就是GAY,解决的办法就是在床底放一泡隔了夜的狗屎,因为狗通灵,它拉的屎也有绝对的效应,还有人说这是明显变态的标志,介意她赶紧趁年轻貌美赶紧重新换一个对象。
甚至还有人说这种痣相的人是‘痴心绝对’的标志,注定生生世世都会为同一个人守身如玉,女人少见,男人则更少见,遇到这样的人,无疑是第一次买彩票就中了百万大奖。婉薇为此高兴了好几天,但事与愿违,老唐的喜新厌旧也彻底颠覆了她对网络虚拟和虚假的认知,以前她可是多吃两个香蕉都会上网查查有没有中毒的风险。
“别说得好像你很懂她似的!你问问他,她还记不记得你!对她再好也没用,她的心是筛眼儿,就是把全世界都给她也没用,总会将你所给的一切漏得干干净净!你是掌管无情崖的长老,无情崖什么规矩还得劳烦我提醒你不成?最忌惮的就是善恶混杂,指鹿为马,黑白颠倒,个人情绪会让你失去精准的判断,我说她怎么一直执迷不悟,全都是你给纵容出来的!成大事不拘小节,却也不能妇人之仁,你以为你这是帮了她吗?不是,反而害了她,她所受的每一个痛苦都是你过分的仁慈造成的!”
男人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怒火,新来的男人没有哼声,退到一边,婉薇跪在地上,怎么越听越离谱,犹如鸭子听雷,不知所云,什么轮回,负责人,师父?
“我有的是时间等得起,浪费在等待这事儿上的时候也不少,但你想救的这位却等不起了,你看到他嘴里的狼牙了吗?等他张开嘴的时候就会忘了你,在他眼里,你只是个可口的猎物,他会吃了你,为师给你选择的机会,不过放心,”男人将斗篷提起,南坤半天的嘴角两边隐约露出白色的牙尖,似乎还在往外延伸,断肢处的血也逐渐变绿,“为师会多找几个和尚替你超度你一命归西的。”
“孔郡,杀了他!他已经不再你认识的那个人,相信我!水桃也是这么死的!”青衫男人语气急促的说,好像面临左右为难的人是他,黑衣男人侧过脸,他的头就立刻低了下去,好像泄露天机。
婉薇惊奇得如五雷击顶,水桃也是这样死的,听给她收殓的下人说过,她的后背和脖子上都有奇怪的压印,好像被什么锋利的獠牙咬伤的,连血都变了样,因为过于诡异,也没敢大肆声张,草草下葬了。
黑衣服的人忽然将斗篷放开,南坤已经不再畏惧阳光,他的眼睛变得和兔子一样血红,仿佛再一用力就得往外涌血,婉薇下意识的拿起刀,南坤晃了晃脑袋,好像睡眼惺忪,在看到婉薇时,他好像看到另一个大兔子,迫不及待的向她扑了过来,黑衣服的男人无动于衷,双手背在后面,仿佛要亲眼看着她是怎么死在自己不可救药的愚蠢里,斗篷的下摆几乎将他的身体包成一个圈,笔直的垂下,滚边上的怪花也越来越惹眼,青衫男人见形势紧迫,危在旦夕,却又不敢僭越犯上,自作主张,下巴中间的黑痣仿佛也随着紧张扭曲了。
“南坤!是我,你不记得我了吗?醒醒!”婉薇看到面目狰狞的南坤,吸了一口冷气,茫然失措,像个泥塑木雕的人,瘫坐在地上。
手里的刀随着他的逼近而本能的抬起,南坤断了一只胳膊,依旧健步如飞,他起身一跳,犹如饿虎扑食,迎着压了下来,婉薇拿刀的手抬起,另一只手挡在了眼睛上,巨大的阴影向她欺压而下,她甚至还能清晰的闻到那股浓烈而刺鼻的腥臭味儿,南坤“砰”的一声摔了下来,巨大的灰尘从她右边激起,剧烈的撞击声也是从右边发起,拿刀的手也被突然改变方向的南坤猛地往右拽了一下,刀口上有股受力感,应该是受伤了他的脖子。
婉薇惊慌失措的爬起来,一切发生得这样突然和意外,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似的,全身麻木。黑衣男人的斗篷晃颤了几下又笔直的下垂,滚边上的花依旧静静的延伸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爪牙,后面青衫男人刚迈出的脚又急忙收回去,痕迹太明显,一目了然,透着几分有惊无险的后怕,还有险些冒犯的心虚。
南坤趴在地上,面貌又恢复到原先的样子,后背有个血窟窿,流出的血也和从前一样,婉薇将刀扔下,南坤的手动了动,婉薇将他翻过来抱住,南坤艰难的探出手,将地上块帕子捡起来,递到婉薇的面前,“还好和尚没拿走,就放在桌上,再迟一步就找不到了,我·····我·····我看到你从袖子里抽出来的,擦了汗又叠好,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总是心不在焉,只对那块帕子上心,千灵,有怪物,你一定要小心,还好······还好没弄脏你的帕子,哎呀,上面······上面沾了血,对不起,我不是故·······”他费力的将帕子放到她手里,抬起头,“我知道你不是千灵,你是·····你是天外边来的仙女,可惜不能听你说更多好听却奇怪的话,河灯翻沉是个不祥之兆,你不用担心,我死了,就会把你的厄运一起带走,不祥也就消失了,我长那么大,他们都说我傻,其实我不是傻,只是不喜欢计较,钻牛角尖有什么好的,每个人好像都很热衷,乐此不疲,语气稍有一点不对就成了伤害的证据,我不想学他们那么累,你也不要学他们,人的心本来就很小,不要装太多东西,吃多了都会胃疼,心事儿多了也会心疼,只要能开开心心,傻一点又有什么不好,千灵,我这辈子没做过坏事儿,死了会去哪儿?我不想去阴曹地府当小鬼,听说那是世上最黑,我从小就特别怕黑,你学问大,又看了很多书,你说去哪儿才能天天晒到太阳?”
“南坤,不要!南坤!”婉薇的手一轻,南坤的手就从她手里滑落下去,她的衣服热乎乎的,低头一看全是血,他肚子上有条七八寸长的口子,皮开肉绽,还在不停往外涌着血,婉薇用手按住,血又从她的指缝里渗出来,怎么也止不住,手忙脚乱中将那块帕子拆开,盖在住伤口,黑袍男人气得冷哼一声,“不知好歹!凤冥析,我们走!”
婉薇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他的袍子,在触及的瞬间,一股电流巨大的力量贯穿全身,她猝不及防的被甩出了两步远,身体在地上也划出清晰的印子,手掌火烧火燎的痛,仿佛也被开水烫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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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35楼
青衫男人刚要去抓她的手,黑袍男人却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也不长记性?不把我的话当话,是你有能耐,不把我的脸当脸,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已经妥协了,再一次拉低了底线和耐心,你要是再向着她咄咄逼人,不用回去收拾铺盖卷,现在就滚蛋!随你去哪儿逍遥!但她得为你的自由付出代价。算是还清你之前为她付出的种种······你是她大师兄,责任是相互的,总不能让你一直做好人,吃力不讨好,她做白眼狼,坐享其成!便宜都让她一个人占了,我都不甘心。”
“啊!杀人了!”一个路过的仆役看到后失声尖叫,婉薇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一抬眼,那两个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她将那块盖在南坤肚子上的帕子拿起,上面不但没有浸透血,反而干干净净,更让她惊异的是,那条血淋淋的口子竟然也不见了,连划破的衣服也完好无损。
南坤还是死了,三天后被葬入了叶家祖坟,这世上最残忍的事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沈夫人伤心欲绝,几乎哭瞎了眼,婉薇坦陈自己的罪过,南坤是为了帮她拿帕子才遭遇飞来横祸,再加上仆役看到她身边有刀,刀上有血,披头散发,面目全非,仿佛疯了似的。
那儿也只有她一个人,很多事,她全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楚,就像吴夫人,她被关进当初囚禁语寰的牢房,摔倒的椅子还和当初摔倒的姿态一样,她成功让吴夫人吃了哑巴亏,现在风水轮流转,翻船的厄运还是临到了她身上,这个报应,她心甘情愿受着,老太太还是给了她叶家小姐的待遇,这儿有吃有喝,有床有被褥,只是没了自由。
守丧期间,老太太严令任何人来探监,胆敢违令者,旁边牢房侍候。三天了,婉薇被关在这儿整整三天,对她来说度日如年,沈夫人请来许多和尚给南坤做法事,希望他的灵魂能在佛祖的护佑下进入极乐世界,听着空灵的木鱼一声接一声敲击,直入云霄,仿佛将整个世界都敦化了,她的灵魂仿佛也被撬开似的,一点点的随着有节奏的鼓乐从七窍溢出,与其生不如死的活着,不如痛痛快快的死去。
婉薇坐在小竹床上,双手抱着膝盖,额头抵在上面,头发披散着,垂落到了脚面上,痒痒麻麻的,好像爬了数不清的蚂蚁,婉薇从来没想过要破坏和打扰谁的生活,但她来这到还不到半个月,却亲眼看到好几条人命在她眼前灰飞烟灭,她一直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孔郡!”一个轻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又是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这个地方叫孔郡山庄,那两个奇怪的人也叫她孔郡,就连家乡的传说也是和孔郡有关,到底孔郡指的是人名还是未来的她,或者一直都是她,只是她尚未进入角色,一直没理清这个七绕八拐的头绪。
“府里的人都叫我叶千灵,你们又叫我孔郡,其实我有自己的名字,只是没有人相信而已。”婉薇抬起头,是先前那个热心帮助他的青衫男人,这儿没有阳光,他将头上的斗篷用手抹下去,露出完整的脸,婉薇惊讶得像头顶炸了个响雷,又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落,嘴里喃喃自语似的说:“老唐!”
“我也不叫这个名字。凤冥夕。”他这样介绍自己,婉薇手忙脚乱的从床上下来,光着脚走到牢房前,以为自己看错了,想用手去抓他,凤冥夕却往后退了一步,她的手落了空,徒劳无功的挥舞着,好像她被人冤枉,前面站了个能帮她翻案的青天大老爷,“你怎么也来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男人,你一定偷偷跟着我,老唐,我觉得这个名字更适合你,以后你也别和那个混蛋在一起,就在这儿,过去的事儿当就过去了,我们在新的时空重新开始!”
“我说过我不是老唐,你真的认错人了。”凤冥夕的眼神闪过一丝惊喜,却又被后来居上的失落吞没,果然不记得他了,婉薇的手无力的落了下去,紧紧的抓住栏杆,她头发披下来,整个脑袋好像都小了一圈,栏杆的间隔并不是很小,她稍稍侧着头,脑袋轻而易举的就伸到了外面,“老唐,我真的不介意你是凤什么的,能长一模一样的人那肯定就是上天的安排,在我那个时代,老唐是我最爱的人,可惜他抛弃了我,但老天对我不错,把另一个老唐也就是你当作赠品送给了我。哎,你好好看看我,说不定我也是你前世什么情人或者老婆。想想,有没有印象!我知道你有顾虑,其实你也不用担心我们没有感情基础,一片空白才有机会重新改写历史,触发我更多的想像空间,已经定型的过去也经不住几次回味的,就像鲍鱼燕窝,好吃有营养,嚼得差不多咽下去才能回味无穷,这和艺术是相似,迷迷糊糊,不能太通透,口香糖嚼久了还黏牙,更何况像感情那么美好的东西,嚼得太烂失了味道,未必会有屎好吃。你别误会,你肯定不如屎,不是,你肯定不是屎!”
“我来找你不是想跟你讨论这个!眼下的形势很棘手!你都被关在这儿了,难道一点危机感也没有?”凤冥夕很诧异,好像比印象中的那个孔郡更不可理喻,婉薇一脸茫然,“真正的危机感在外面,老太太是出于爱护我才将我关在这儿,她就像我的亲奶奶,她的好从来都不是大张旗鼓的,默默的好才是最深入人心的,要不然出去了,沈夫人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这都是老话,人不是神,肉眼凡胎,很容易被事物的表面迷惑,精彩伪装过的外表通常都是天衣无缝,看不出任何瑕疵,也很容易被表里不一的人钻了空子,来,这是麦芽糖!”凤冥夕将一包红色糖纸包递到她手边,婉薇的头被上卡住了,鸭子游泳暗使力,她试着不动声色的往回缩,却怎么也收不回来,都不知道她刚才是怎么伸出去的,却又不想在他面前狼狈出丑,故作镇定的接住,一听到麦芽糖,心里一阵发怵,她对麦芽糖过敏,却强颜欢笑,“你怎么知道我最爱吃麦芽糖?还说你不是老唐!赶紧承认了吧!在我面前还装!”
“一会儿·····一会儿你别害怕!”凤冥夕脸红心跳,眼神六神无主似的乱看,就是不敢看她的眼,似乎特别心虚,送她麦芽糖只是出于求人办事的潜规则。
婉薇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以为他提前打招呼是要对她欲行不轨,提着纸包的手晃了晃,“你在这儿我还怕什么!老唐,其实我们认识那么久,你都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给我说过一句花前月下的情话。不过我很高兴你说的这么结巴,你什么人我太了解了,出口成章脱口而出的多半都是在花心大萝卜,走马观花式的在不同姑娘身上总结经验,练成葵花宝典,甜言蜜语也就成了那些人的口头禅,我会对你负责的,一定负责到底,我····那是什么东西,”婉薇正说得起劲,眼角帝光忽然看到门口好像滚出一个陀什么东西,好像巨型豪猪,遇到危险就会将自己卷成一团,展开后却是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上下失守,春光乍泄,婉薇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凤冥夕一看还得了,立刻将她的手提起,挡在她自己眼上,凤冥夕身上忽然闪出诡异而刺眼的光,那男人见到他后仿佛如临大敌,脸色本来就白,转眼白得更加惨白,仿佛要化成粉从脸上飞出来,落单的非洲二哥斑鬣狗看到了非洲大哥狮子,不用等反射弧考虑,撒丫子就往外跑。
婉薇手里的麦芽糖掉了下去,脖子在栏杆上一路蹭下去,速度太快,皮肤受到摩擦,隐隐发热,婉薇一抬眼就不见了凤冥夕,她再也顾不得形象,咬牙切齿,面目狰狞,还发出很多尴尬古怪的声音,吃奶的劲都快使出来还差点失禁,只想将拖后腿的脑袋缩回去,可努力了半天,好像头又增长了一倍似的。
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只好停下休息一下,只要赶凤冥夕回来之前全身而退就好,老唐失而复得,不管他是不是她以前的老唐,但她很想珍惜现在拥有的老唐,她蹲下身,不敢吃,却意犹未尽的欣赏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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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36楼
所有的血液仿佛都一股脑的往脑门上涌,脸上热气腾腾,几乎成了排气口,她脖子已经被各种姿势磨破了皮,疼痛难忍,又狼狈又窘迫还特别难以为情,她小时候被老鼠夹夹过脚,青春期被门夹过手,到了成年期却被夹了头,从上到下都被夹过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哭笑不得,傻出了境界。
不过看着手上那包稍显沉甸的麦芽糖,心里仿佛注入了温白开,暖绵绵的,隐约看到对面好像站了个人,头不能完全抬起,但是滚边上那些张牙舞爪的怪花却气焰嚣张,在阴暗的地方仿佛透着血丝般的光亮。
那人双手抱在胸前,意犹未尽,滚边随着冷笑肆无忌惮的得瑟,看来刚才那么不顾一切的举动都被他当作娱乐节目尽收眼底了?看来他一直都躲在那儿偷窥,可恨她刚才和凤冥夕一见如故,聊得太投机,那些真情流露的话怕也被他一字不漏听去了,怪不得凤冥夕的表情会那么羞怯,原来这家伙就是他甩不开的跟屁虫,他到哪儿,他就会如影随形的跟到哪儿。
不过和他不熟,况且他又口口声声说是她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哪个父亲会笑话自己的女儿出丑,要是当笑话,那肯定就不是个称职的好师父,不是好师父那还在意他笑话么?
“你别过来!”婉薇见他走过来,头上还顶着斗篷,在这阴森恐怖的大佬里仿佛阎王的带刀侍卫,那人停了下来,又退回到原来的地方,婉薇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怎么就那么听话了,“你整天顶着斗篷这是要防什么呀?这儿这么暗,你就不怕撞到柱子上!”
“还笑我,你睁着水淋淋的大眼睛不也把自个儿的脑袋卡到栏杆里?有的人眼看不见,心却雪亮的,有的人睁眼瞎,是因为心先瞎了透,你就属于后者,好像比以前更没脑子了!这下糟了,脑子本来就不够用,还这么肆无忌惮的挥霍,愚昧这种低俗又尴尬的病,从古至今就没听说过能治得好,你也真是,破罐子破摔,蠢成这样,怕是开始倒灌了吧!”那人的声线很好听,别人冷笑都是阴阳怪气的,他却带着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魅惑,好像故意挑逗,想诱她上钩,婉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很快又火辣辣的烫,半天找不出合适的词反击,暗暗的使力往外缩着脑袋。
“弄不出来就别弄了,浪费时间又白费力气,别跟拔萝卜似的,用力不当,菜的茎叶断了,萝卜还在下面纹丝不动,你呀!别把脑子拔断了,滚了几个骨碌还拖一地的血水,我可没有义务替你收尸!”那人讥笑更浓了,随后又将手放了下来,一本正经,“你怎么不动了?”
“你不是我师父吗?徒儿有难,师父岂能袖手旁观?别人要是知道我被卡在这儿,会说你教徒无方呀!不为我,也得为你的声誉考虑,关键时刻拉我一把。”
婉薇转不过头,只能斜着眼睛看他,那人不屑一顾,“有难的时候是师父,没难的时候就是吹胡子瞪眼的仇人,你这随机应变也太欺负人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被你害的还不够惨?吃亏是福,要是老吃同一个亏,那就和你一样屡教不改了,我刚发过誓,再也不管你的事,想要走的人留不住,装睡的人叫不醒。”
“不帮拉倒,那你就滚远一点!哪儿凉快呆哪儿去,像你这种人真是怎么做人师父的,小肚鸡肠,不出力却出三寸金莲说风凉话,不是,三寸长在舌头,唾沫星子到处飞,都快成蛾子了,大不了等老唐回来!他才不会像你这样冷血无情!你看,老唐还送我一包麦芽糖,我就坐在这儿一边吃一边等他回来!看你以后还怎么好意思在他面前摆架子!哎呀,我家老唐真细心,蝴蝶结都打得这么漂亮,光看着都甜到心里,舍不得吃。”
婉薇跪下来,翘着兰花指去捏上面的红绳,如想门口又传来一声轮番翻滚的声音,婉薇只能动用旁光,故意说:“一定是老唐凯旋而归了,”她别着头,却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好像夹了块肉,兴致勃勃的放到嘴里,嚼了一口却失望的发现原来是块姜,辣得满嘴都是火花,拄着双龙戏珠的拐杖,弯着腰,慢慢的向她走来,原来是老太太,姜可以驱寒保暖,刚好有点感冒,良药苦口,囫囵吞枣咽下去,声音急切的喊,“老太太,我在这儿!您快点过来,我的头被卡住了!”
老太太似乎眼睛看不见,走路摇摇晃晃,好像一口气喝了三瓶老白干,醉的快要飞起来,还不时的撞到牢门上,婉薇看得心惊肉跳,拐杖“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清脆而急促的声音在诺大的牢房里发出沉闷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扯断,婉薇将麦芽糖胡乱的挂到腰上,还没站起来,一条血肉模糊的蛇头抛到她面前,獠牙从半张的嘴里露出来,龇牙咧嘴。
紧接着老太太一头栽到了地上,再爬起来时却是青面獠牙,紧接着下半身也变得了令人魂飞魄散的怪异体形,婉薇虽然喜欢看恐怖片,但这么现场直播式的恐怖还是让她大声尖叫,老太太中了什么邪?
她锋利而尖锐的獠牙从嘴里长长的露出来,会不会就是她咬的南坤?血红的眼睛,嘴唇上还不停的流出浑浊粘稠而且腥臭的液体,很像剧毒蜥蜴嘴里流出的致命毒液,一大条一大条,晃晃悠悠,犹如鼻涕,她大惊失色,大脑仿佛失去指挥自己行动的能力,木头一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楞着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逼近自己的怪物。
“救我!师父!拜托!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再也不跟你顶嘴了!”婉薇在闻到那股铺天盖地的污臭味时,仿佛被浇了冷水,涣散的心智立刻反应过来,那人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完来,好像等她这句话很久了,顺便等这个怪物也很久了。
婉薇越是害怕,脑袋好像又无形的大了一圈,连脖子都肿胀变形,稍动一下都疼得脊梁骨发痛,怪物咆哮一声,很多粘稠冰冷的液体也随着气力甩到她的脸上,有些流到她的嘴里。
她拼命的往外吐着口水,痛不欲生,暴雨般的毒液劈头盖脸的打来,下意识的闭上眼,生怕再飞进眼里,要是有毒,眼睛得瞎,刚好应了他那句睁眼瞎的咒语,身体四周莫名的温暖,连脸上那些令人作呕的液体仿佛也被温柔的手轻柔的拭掉,闪闪的金光从前面那人身上慢慢的过渡到她的身上。
睁开眼,看到那些活跃在滚边上的怪花从那人的斗篷上仿佛精灵似的飞落下来,变成了美轮美奂的纸人,小巧玲珑,薄薄的纸,却行动敏捷,矫健灵活,活泼可爱,哼哼喊着号子,节奏分明,鼓舞人心,一甩怪花的狰狞和妖艳。
它们前仆后继,顺着栏杆爬到她的头上,拧着一股劲,将她的头往里面推,婉薇疼得眼泪和口水都飞出老远,双手也漫无目的的挥舞,脖子肯定脱了两层皮,腮帮子好像都被巨大的挤压无痕磨平了,不想变成瓜子脸都难,也省得花钱去磨腮。
婉薇的手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与此同时,她的头也从栏杆的间隔里拔了出来,要不是胳膊撕心裂肺的痛,她肩膀以上的部分几乎没感觉了,小纸人全都从栏杆上飞落下来,爬到她受伤的胳膊上,婉薇低头一看,胳膊肘地方被都那个怪物锋利如刀的爪子扯出四五寸的口子,汩汩流着血,伤口不长但很深,又在胳膊肘的关节上,森白的骨头若隐若现。
小纸人合成一张纸人,仿佛连体几十张叠在一起从机器里出来的窗花,伤口流出的血很快发暗,纸人迈着小短腿踩了上去,伤口触动,仿佛被用刀片一次次的碾压,婉薇疼得几乎叫不出来,差点用手将它打出去,叠加的纸人仿佛吸血鬼似的,用相似的模样将潜伏在表皮的毒血吸出来,好像风箱,身体随着吸附收缩和膨胀,每个纸人间也被弹开了距离,很快就撑不住了。
深红的颜色也变成了暗黑色,鼓鼓囊囊的跳到下面,一收力,大量的毒血就这样喷出去,又恢复到原先纸片状,外面正打得不可开交,小纸人全都一个挨一个的趴在门上,仿佛聚精会神的看大戏,精彩处还有哼哼哈哈的的号子。
怪不得他整天戴着斗篷,原来是白发,知道会吓坏小朋友,算他还有自知之明,婉薇挣扎着坐了起来,看到他的白发随着旋转的身体漫天飞舞,再来点花瓣,天女散花的美景也是足够气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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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37楼
他每一根发丝都散发出刺眼的金光,落到怪物身边,笔直的落下去,千丝万缕,相互缠绕,不停的在交融,也在连贯某种未知的图案,好像繁星点点的夜空,只好细心观察,总能连线出形形色色的星座,东西南北各定了四个方位。
闪烁的亮点仿佛风中的烛火明明灭灭,随着从他发丝上飘飞出更多的碎金,光火越发璀璨,热烈而滚烫的金丝仿佛刚从磨具中尚未成型的金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刻连接成了正方形。
那些因在方框内杂乱无章的金线仿佛得到某种号召,杂乱无章的以逆时针旋转,他从漩涡中间飞出框外,纤细白皙的手只一下就扯掉了领间的结,也是蝴蝶结,打结的方式似乎和那包麦芽糖一模一样,精致到了精典,美感扑面而来,怪物的下半身几乎都沦陷到了漩涡里,两血肉模糊的手胡乱的挥舞。
他一甩手,身上的斗篷从身上滑落,只觉得一个影子仿佛小李飞刀,极快的从影子里飞出去,踏雪无痕,那只陷在漩涡里垂死挣扎的怪物仿佛是在电光火石间就不见了,斗篷也重新回到他身上,领口依然是精美的蝴蝶结,好像从未脱落。
婉薇目瞪口呆,眨了眨眼,连胳膊上的剧痛也被惊呆了,出神入化用在他身上好像都慢了两拍半,她心里仿佛敲锣打鼓,只知道他口才厉害,原来还有一手比口才更让人拍案叫绝的伏妖大法,她不明白,他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整个过程浓缩成一个点,连扫尾的工作都连带着一气呵成?
“看够了没有!”他没有用斗篷将脸遮住,剑眉凤目,鼻正唇薄,下巴中间竖着一道明显的沟壑,双眸闪耀着犀利的光芒晶莹剔透,皮肤白皙,一双眼眸深邃而幽冥,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
直挺的鼻梁唇色绯然,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侧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美,婉薇目光发直的盯着她,没想到一个喜欢挖苦揶揄威胁恐吓别人的男人,他的眼应该装着冰块,冒着寒气,瞪一下就是一脸的冰疙瘩,但那双眼睛却清澈见底,装满了无辜和稚嫩的邪气,如果加点笑意,就能温柔得似乎能包容一切,就像春阳下漾着微波的湖水,一圈一圈的涟漪,令人忍不住浸于其中。
差点就要赶老唐两百个唐人街了,不过她不是个被美色所迷惑的人,再帅也比不过老唐给她送来的麦芽糖贴心,功夫再好,老唐随便一句温柔的眼神就能让她心花怒放,人总不能活在打打杀杀中,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今天活捉了一只怪物,明天说不定就被另一只怪物吃了,生活归于平静,只有足够平静才能适应凉白开般平平淡淡的日子。
小纸人又都欢欣鼓舞的爬到他斗篷的滚边上,婉薇见他目光扫过来,心里一阵慌乱,那张脸已经分不清男女,又是师父,在心里乱伦,怕是会招报应的,她坐回到床上,刚才回击的那么有志气,那么快就缴械投降了,这无疾而终怕是连他也觉得索然无味,故意把注意力集中在受伤的胳膊上,不敢抬头,只好尽力翻着眼去偷瞄,心跳乱了拍。
也不见他开门,隐约听到脚步声,狐疑,惊讶,紫色的鞋尖已侵入视线,笔直垂落的斗篷连同一大片阴影悄无声息的迫近,她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看到他那只纤长的手指捏在黑色的袍边上,指甲红润,闪着健康通透的光泽,眼下得说点几句溜须拍马的话来缓解一下先前误打误撞所造成的不愉快。
“师父,你真厉害!我很崇拜你!”婉薇发自内的说,刚鼓起勇气再去欣赏下他那张让人心惊肉跳的脸,哪想他却给了他一个冷冷的后脑勺,“不厉害怎么做你师父!”
“师父,这是我孝敬您的!”婉薇立刻将腰上挂着的麦芽糖拿下来,反正她吃了会过敏,还不如拿来当讨好师父的顺水人情,他侧过脸,浓密的睫毛压下来,嘴角冷笑,“顺水人情的东西还是你自己留着吃吧!做生意做到我身上来了,你也真是想方设法让我看清你的无耻,凤冥夕要是知道了,还以为我这个做师父的嘴馋,以师父的名义吃你的东西,不管怎么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给你落了诟病,我这个师父稍不如你的心意,怕得伸长了脖子将脸送给你打,就拿这包····哼····都多大的人了,一点也不切实际,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早过了吃糖的年纪。”
“师父,你这就不知道了,我小时候喜欢一条叫阿春的狗,其实它长的并不好看,还瘸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为什么偏偏喜欢它?是因为喜欢他是因为喜欢他身上的故事,我有一天放学,遇到一条菜花蛇,这种蛇没有毒,很多人都捉了泡酒和红烧,但我对这种无脊椎动物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就在我千钧一发之际,阿春从犄角奋不顾身的杀了出来,它拼命的向菜花蛇吠叫,我看到它心里踏实了很多,五分钟后,菜花蛇撑住了,扭曲着身体逃进了杂草丛中,后来被隔壁阿伯煨了一锅冬虫夏草蛇花汤,再后来,阿春就死了,很安详,奶奶说,它是寿终正寝,又忠心护主,来世得做人,如果我也刚好做人,他还会像生前那样奋不顾身的保护我,但我一直都记得它当初带给我的感动。我喜欢的,可能不是阿春,而是那个让我感动的画面。”
婉薇提着麦芽糖借题发挥,连她自己都说得热泪盈眶,他转过脸,利的双瞳宛如测透了她的想法,优雅的俊容上漾起淡淡笑意,婉薇没想到他的脸会那么快的欺压过来,额头上还有好看的美人尖,那种忽略了性别的妖艳,好似谪仙下凡,不禁忘情轻叹。
“很好,一个条狗给你的感动都能让你心心念念记在心里,”那人转过身,指尖从桌子边缘划过,好像漫不经心,“为师在你眼里,还不如一条狗,既然如此,那你胳膊上的毒,就等着你的阿春投胎转世再来救你吧!说不定会因你而生,变成一个医术高明的医仙。”
“你是南宫?”婉薇下床,却不敢靠近他,那人走到牢门门,语气透着几分悲伤,“如果没有当初的南宫,或许事情就不像变成这样。我不是他,那天你看到的人也不是我。有人冒充了我,而那个人就是危害水桃的凶手,也是烛心老妖怪最得力的助手。”
“烛心老妖怪?”婉薇对他并不感兴趣,双手缠在一起,“那你是谁?我是说除了是我师父,还有别的名字么?老唐叫你殿下,你来自皇族?”
“他是三百年前伏魔族嫡系皇族枫月白的长子祭长澈,本来是姓枫的,后来因为一个人鬼迷心窍,将自己最最贵的姓氏也丢了,被黑暗之神祭狂啸收留,从此改名换姓,欺师灭祖,躲进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里当成了缩头乌龟,他曾是伏魔族引以为傲的天子,如今堕落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黑暗之神,为了这个女人,你可是把自己前世今生全都输光了,”这时一个同样穿着黑色斗篷的女人从门口缓步走了进来,语气里携带了几分戏谑和笑他自作自受的嘲讽,祭长澈身上耀眼夺目的光芒仿佛随着怒火焕发出来,那人似乎很忌惮,伸手挡住黑洞洞的脸,“生气了?我还以为这世上再也没什么能让你心潮起伏的事。”
“蓝珈?”祭长澈按在桌子上的指甲忽然放松下来,上面沾了些水渍,用手一弹,水珠变成了光火飞射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闪冷光,弧线优美却很凄清,“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我记得我们还在九诛宫的时候关系一直是最亲密的,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分外眼红的仇人,祭长澈,”女人将头上的斗篷推下去,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脸孔,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想要笑,但看到婉薇后,笑容仿佛受到了强烈的打击,尚未成形的妩媚笑容在颤抖中凋落,残留几分狼狈,但她眉目清雅,肤色白里透红,很是娇美,连走路的仪态也有几分掩饰不住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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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38楼
风轻云淡的扫了她一眼,抬起手,看着自己柔美又纤长的手指,白皙嫩滑,在光火中闪着晶莹剔透的光,眼神精雕细琢,仿佛看的不是手,而是一个与生俱来的完美艺术品,“你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她依旧不记得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长澈,我不是你的仇人,从来就不是,是你将自己困囿于一个只有她的世界,除了她,其他人都会变得不重要,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我,但这个世上又有谁相信你?一个人能孤军奋战那么久还没倒下,这是种了不起的魄力,但你赔进去的早已大于你想得到的,这个世上没有对错,是你认定了心,认为就是对的,我没有权利干涉你的选择,只是我们一起长大,不忍心看到你全军覆没,你的亲人,你昔日的战友,荣誉和自尊,难道跟她相比真的那么微不足道吗?你把她当成全世界,而在她眼里,你办是从她全世界经过的一个路人,和其他人一样,你又何必执迷不悟,你看看你都成了什么样子,竹篮打水一场空,众叛亲离,她就在你的眼前,对你来说真的是得到了吗?她连你的名字都忘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路是我自己选的,该有什么样的下场也得我自己兜着,烦不着你来替我操心!不管是谁派你来的,给我带句话,忘了我吧!就当我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也从未遇见,枫长澈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祭长澈,在我走出九诛宫的那一刻,很多事情就已在冥冥之中注定了,也看到了这一天,我不会回去的,过去已成事实,未来尚未实现,当务之急还是眼下,谢谢你的好意,难得那么久了你还记得我。但我不值得!”
祭长澈脸上的骄傲摇摇欲坠,但满脸的笑容依旧耀武扬威,蓝珈眼里转着泪花,恶狠狠的指向婉薇,“那她就值得吗?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众多弟子中悟性最高,最出类拔萃的一个,为什么一碰到她你就死脑筋了,明知道是南墙还硬是把自己撞的头破血流,她是谁难道你还不知道?一个被龙心老祖生生世世诅咒的人,死在她手里的人不计其数,你还要包庇她到什么时候?长澈,三世三劫,你付出的已经够多的了,在你眼里,我们都没有她重要,但你在我们眼里,却至关重要,人不能光顾着自己,你就不想家人吗?老族长病危,在你离家之前就已越发沉重,这个你是知道的,你向来孝顺,他又是最疼爱你的,我不算什么,但你忍心看着他带着遗憾离开?”
“你们在说什么?是在说我吗?”婉薇一头雾水,她真的一点也不记得,蓝珈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了她身上,一团蓝色焰火从她掌心飞跃而出,仿佛不断旋转和膨胀的鬼火,犹如离弦之箭,迅速的向她逼近。
祭长澈发丝无风自舞,闪闪发亮,剥离的金光在她面前挡起了无形而透明的堡垒,恍如铜墙铁壁,蓝光猝不及防的撞到光墙上,仿佛豆腐砸在铁板上,光火涣散,有气无力的被闪闪金光揉飞了色彩,蓝珈恼火愤恨的脸上好像被当众打了记耳光,不管她付出多少真心,只要那个女人在,她永远都不重要。
“你听到没有,她把你的生活,不对,应该是把我们所有人的生活都搅得支离破碎,现在还满脸无辜,恬不知耻的问我们在说什么?祭长澈,我听着都替你寒心,难道你的心已经硬到什么也不在乎了么?我知道你放不下她,也不想回头,把嘴皮子说破了你也不会回心转意,没有希望和希望怕是和你没有未来的未来一样苍白无力,但我还是想试一下,是我太自以为是了,高估了自己在师哥心中的位置,别人都说你不可救药,但我不相信,总想抱着侥幸心理试一下,现在才明白师哥早不是以前的师哥,我们都在等你回头,但你的未来没有我们。”
蓝珈将手放下,这只丰润骨感的手细若葱根,曾不止一次受到师哥的惊叹和祝福,也成了她的骄傲,次看到它,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师哥当时的关注和洗礼,他说这是世上最美的手,凝脂如玉,宛如柔荑。
相书上说,柔软精致的手可以得到世上最完整的幸福,她的幸福只在在师哥身上才能得到完整,现在再也完整不了,从此以后,师哥曾对这只手的祝福和惊叹也都变成了反射她自作多情的污垢,以前是触景生情,以后怕要触景伤情。
蓝珈痛苦的闭上眼,眼泪浸透了睫毛,从脸上滚落下来,那么多用心良苦全都成了自讨苦吃的引线,想要走的人,一定是舍弃了所有牵挂人留恋,才能走得那么绝情和决绝,紧握左手,他们还抱着一线希望,幼稚的停留在过去等着他归来,但他把过去只当成了过去。
那些过去的,过不去的都变成一堆无人问津的废墟,她高估了自己在师哥中的份量,也低估了那个女人在师哥心中的份量,火光忽然从指缝呼呼的冒出来,那只引以为傲的手在火光中仿佛膨胀冒油的鸡腿。
她伤心欲绝,但手上的疼痛却丝毫没有减缓她内心土崩瓦解的阵痛,手掌上忽然缠过一道道冰冷却又柔韧的丝帛,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将她想要废弃的拳头包裹起来,曾几何时的温柔仿佛又回来了,蓝珈不可思议的睁开眼,祭长澈折射金光的白发丝丝缕缕的缠在了她手上,变成薄如蝉翼的茧丝,还像小时候受伤那样温柔的替她包扎。
“师哥,我们回去吧!”还是不甘心,拼命的抓住这个难得的契机,说不定看在师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情面上放下固执,那个女人不该是他前仆后继的未来,而是误入歧途的过去,家人才是他最重要的守候。
蓝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的表情滴水不漏,冷冷的,恍如一潭没有涟漪的水,眼底依旧清澈细润,却透着一股没有内容的苍白,他的心思好像被人全部垄断了,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全都身不由己的随着别人转动。
他们这些一直放不下他的人,最后都被他风轻云淡的放下了,怪不得他总是不为所动,他的色彩和生命已经不属于他自己,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师哥是条汹涌澎湃的大河,但他的尽头却不是她的彼岸在,而是那个居心叵测的女人为他量身定做的地狱。
“殿下!”凤冥夕回来了,用手捂着肩膀,受伤了,蓝珈一脸戒备的看着他,婉薇神情急切的看着他,嘴里摇摇欲坠,但所有的话都拥挤的堵在了望眼欲穿的眼里,蓝珈心思细腻,眼波从他们脸上转了几下就已心知肚明,再看面无表情的师哥,淡薄的悲伤和无奈仿佛勾勒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祭长澈。
他是常胜将军,攻无不克,一马平川,代表一个宗族的辉煌和光明,当仁不让的大英雄,受人敬爱和崇拜,现在却脱下一切繁华和至高无上的姓氏,变成了外表华丽的乞丐,灵魂坠落。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落魄,真正落魄的却是那双幽静深邃的眼睛,曾让很多人一见倾心,只是一切都回不来了,英雄变成了认贼作父的叛徒,他在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面前变成了穷酸潦倒的乞丐,毫无尊严,只为她眼神里的那一点施舍,也为了她背叛所有的神灵,为她忍受一切痛苦,刀山火海,奋不顾身。
愿意为他奋不顾身的人,他不稀罕,让他奋不顾身的人却又不稀罕他,真心错付,只平添了几本情债,蓝珈看着右手上缠绕的薄纱,焦黑的指头隐隐作痛,仿佛残留余温的焦炭,这只完美无缺的手所承受过的祝福曾让她怦然心动,幸福了几个春香,现在却受到最恶毒的诅咒,再也不完美了。
和师哥一样,此一时彼一时,都回不到从前,他的固执和勇敢,常年浸润,耳濡目染,她是所有人中最懂他的人,性格差不多,感同身受,将手放下,本想将缠缚在手上的柔丝剪断,从此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但弃绝了师哥的祝福,还是狠不下心将他其他的痕迹赶尽杀绝,她不是达不到他的狠心,还是心存希望,或许师哥哪天就突然开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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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39楼
祭长澈奢华宽松的斗篷随着他急切迈出的步伐涟漪颤动,滚边上的那些妖花也肆无忌惮的颤栗,主人的内心总会无时无刻的在它们身上产生反应,蓝珈走到门口刻意停了下,只要师哥挽留她一下,不管是以前还是刚才的不愉快都会成为过去,高兴的留下,不高兴的全都灰飞烟灭。
自取其辱本来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伤害,不想连最后的尊严也被那个女人踩在脚下化成残渣碎片,羞辱,愤恨,再一次证明自己的悲哀。祭长澈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妖花也有气无力的浮在滚边上,不是心如止水,而是心如死水,再也没有什么人能拔动他的心弦,他身影忽然化成闪烁分裂的细尘,转眼就消失了,了无痕迹,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老唐,为什么我的世界好像离你们很远,但你们的世界里好像都是我留下的伤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真的是因为我才众叛亲离?我从他的身上感觉不到他师妹所说的执迷不悟,他恨我,总是挖空心思的嘲讽我,是不是他也恨我把他害成这样?可他为什么不回家?”
婉薇无力的坐在凳子上,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到蓝珈那只被火焰烧伤的手,他用发丝包裹,眼里闪着心痛,他的苦衷都被他眼里的冷漠掩盖,挠不了的才是痒,说不出的才是苦,她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哪种能让人自甘堕落的情感。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无缘无故的恨。
乱事有头,千头有绪,前因后果,必然联系着一个起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想将他的苦衷犹如抽丝剥茧,一点点的从纵横交错的凡尘中剥离一出,如果他的众叛亲离真是她一手造成的,即使是脑花被他骂成了豆花,她也能还清欠他的。
“你不用胡思乱想,烛心老妖就在附近,那些狁狠都是她的爪牙,一旦被抓住就会在三个时辰内变成狁狼,一辈子见不得阳光,水桃也是死于狁狼,至于她是怎么撞见的,又被谁挂了到了衡量上,说明她一直潜伏在府里,又是你们熟知的人,因为不想过早暴露才会将水桃伪装成悬梁自尽,你一定要小心,这个你拿着,藏好了,别被其他人看见,一旦遇到危险摇一摇我就来了。”凤冥夕将一只小巧玲珑的核桃递给她,要比一般的核桃小,呈普通的棕黄色,上面雕刻精致,棱角平滑,沟渠分明,或许是放在手里磨砺久了,泛着年代久远的钝光,细腻油润而且很有立体感。刀工精湛,分布均匀,一时半会儿看不出雕刻的是什么,但美轮美奂,精妙绝伦,婉薇将核桃收到锦囊里,仿佛想起了什么,“谢谢你送我麦芽糖!”
“哦!喜欢就好!”凤冥夕眼神一沉,更心虚了,好像这也不是他的,只是借花献佛,以卑劣的手法骗了她的感动和笑容,婉薇脸上一阵尴尬,只好低下头欲盖弥彰,羞怯矜持的拔弄着手指,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对麦芽糖过敏,万一让她当面吃给他看可就原形毕露了,好在凤冥夕嘱咐她几句,转身就离开了。
叶南焱和叶语菡坐在台阶上,南坤的意外去世给他们的精神和心理都造成强烈的打击,神色悲戚,面容憔悴,眼睛倦怠无神,下面浮着一层黯淡的蚊子,目光呆滞的看着在风中随风摇曳的白色挂帐,仿佛白色银蛇,随风上下飞舞,想要摆脱竹竿的束缚,发出‘猎猎’的声响。
整个府邸静的可怕,每个人都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去做自己的事,来来往往,进进出出,悲痛仿佛无孔不入的冷风,次凉了每个人的表情,他们几个一连三天没睡了,就连平时活蹦乱跳的语双也跪在灵堂,最疼自己的南坤哥哥没了,她趴在棺材上看着南坤惨白的脸,轻轻叫了他几声,见他不答应又叫了几声,后来看到所有人脸上悲痛欲绝的表情,小小年纪已经明白死亡的含义——再也醒不来了。
她一张接一张往炭盆里放纸钱,害怕哥哥到了另一个世界会饿肚子,这一张可以买焦糖脆皮糕,这两张可以买叫花鸡,把她爱吃的都数一遍,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谁能像南坤哥哥那样将她举到肩膀上转圈。
自从叶千灵变了之后,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发生潜移默化的变化,促进了感情是好事,府里已经发现很多极端恐怖的流言,很多人说她是鬼上身,南焱和语菡对此都嗤之以鼻,但连连的怪事从未间断,就连水桃身上出现诡异的现象也成了解释她突然间脱胎换骨的直接证据。
这回老太君也没维护她,将水桃的尸骸挖了出来,刚下葬没几天,尸体只有局部腐烂,保存还算完整,尤其是她后背两处酱紫发黑的牙印,触目惊心,只有足够锋利的刀刃或动物獠牙才能达到这样的深度,伤口四周皮肤糜烂相比其他地方都要严重,老太君怕水桃死后怨气太深,化成厉鬼,恶意伤害和纠缠叶家子孙,就命令将其火化,又顺便请和尚给她也做两场法事儿,超高她的亡灵。
“你们两个怎么坐这儿?”语贞脸上的悲痛比他们更明显,沈夫人一直接受不了中年丧子的厄运,精神恍惚,从南坤出事儿到现在,一连几天滴水未进,捶胸顿足,痛不欲生,连续昏死过了几次,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恍惚,瘫坐在地上,用手扶着棺材,唱小时候给南坤唱过的儿歌。
她突然又醒过神,泪如雨下,抱着南坤的牌位喃喃自语,在封棺的时候更是急火攻心吐了血,南坤被安葬在了祖坟,牌位也放进了祠堂供奉,他是所有兄弟姐妹中第一个也是最年轻的一个入祠者,南坤傻得可爱,又没做过坏事儿,老天怎么忍心让他遭遇这么惨绝人寰的不幸。
沈夫人刚接手府里的大小事务还没几天,老太君也准备将更多的权利放任给她管理,沈夫人忍辱负重那么多年,终于熬出了名目,本该前途无量,哪曾想天有不测风云,有人旦夕祸福,唯一的儿子突遭飞来横祸,英年早逝,她的眼睛几乎都要哭瞎了,语贞是所有同辈是最聪明伶俐的一个,稳重大方,含蓄温柔,待人接物很有大家风范,但她到底是姑娘,以后是要嫁人的,说得露骨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好也是别人家的人,怎能将权利交给她?
老太君也很喜欢南坤的憨厚善良,她本就体弱多病,近几年更是缠绵病榻,即使下床走动,也会在日后缓上好几天,身心俱疲,力不从心,南坤的死给她的打击则更大,竟然一病不起,叶老爷一连失去两个孩子。
吴夫人的自缢也让他百孔千疮的心雪上加霜,终日萎靡不振,懊恼失意,情绪低沉,借酒消愁,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性格软弱无能,没主心骨,又喜谗言,要不然吴夫人也不会得势那么多年。
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将大小事物交由语贞管理,而且语贞也是沈夫人的女儿,等到合适的时候再交给南焱。但他又好赌贪玩,对府里大小事物不感兴趣,也从未有接任的想法,不失时机,贪图安逸,虽然是哥哥,比语贞年长几岁,却还没语贞一半沉稳和老练。
“还是将千灵送得远远的。”南焱双手抱住膝盖,叹了口气,“沈夫人昨天的话你们都是听到的,她现在就认定千灵是杀人凶手,要不是老太太将她关在地牢里保护起来,说不定沈夫人早就找她拼命去了。”
“不行,”语菡斩钉截铁,“如果将她送走,不就是畏罪潜逃?这个黑锅一旦背上去,就得背上一辈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那怎么办?沈夫人就只有南坤那么一个儿子,他还没成亲就遭遇这样的不幸,谁能受得了?老太太总不能将千灵关在地牢里一辈子,说句难听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防不胜防你说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天天沈夫人的动向?她要是真想杀了千灵,一定会······”南焱看了眼一直不说话的语贞,这些话本不该当着她的面说,她刚接替沈夫人,本来话就不多,现在好像变成了哑巴,问一句才勉勉强强答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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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慕流沙
40楼
南坤是她弟弟,要说难过,她才是最难过的那个,也不想惹她,“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南坤,不能再失去千灵了,语菡,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我们说有什么作!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事儿还得千灵自己来!别人帮得再好也是隔靴搔痒,南坤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没错,不也是沈夫人的亲生儿子,”语菡看了眼语贞,“我不是这么说不是偏心千灵,只是悲剧已经发生,木已成舟,谁也无力回天了,就是把她杀了赎罪,南坤也回不来,你是个冷静的人,我知道这么说对你不公平,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逝去的人,早点让他安息吧!南坤那么喜欢千灵,心地又很柔善,他一定不希望千灵因为他受到任何伤害!”
“你们都欺负他善良!打着他善良的名义去妥协那么不公平的待遇,还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凭什么?就凭她那天出了个主意帮南焱还债?”语贞眼泪夺瞒而出,“千灵怕死,难道南坤就罪该万死吗?他从小到大连只老鼠都不忍心打死,得罪谁了?你们怎么不说话了?如果死的人是千灵,你们还会不会帮着南坤强词夺理?幸好南坤还有点善良,善良不是你们用来欲盖弥彰的借口,千灵前后变化那才大,你们都觉得奇怪吗?”
“千灵说了,人不是她杀的!而且他们关系从小就好,她好端端的凭什么要杀他,只因为南坤死的时候她刚好在那儿,可那儿是她家,她回自己的家有问题吗?南坤一夜未归,千灵又是在外面睡了一晚上,南坤是什么时候躲到她那儿去的,现在他死了,我们无从得知,在他死之前,在千灵回去之后,谁也说不清楚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语贞,我知道你的心情,南坤也是我的兄弟,我心里的难受不会比你少,”南焱顿了一下,他是兄长,也不能过度站在千灵的立场上说话,语气有所缓和,“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都不好受,对于那些荒唐不实的流言飞语,我希望你能拿出平时的冷静和耐心来对待,语贞,论起来都是我不好,赌债的事不该把你们几下都拉下水,如果那天晚上你们没有去天静寺替我筹钱,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你现在说这个有用吗?事已至此,木已成舟,这是你自己说的,用在千灵身上就是有根有据的真理,我们都得迁就她,用在南坤身上就该他福薄命浅,时运不济,怎么着都该!有你们这样欺负人的吗?南坤憨厚老实,从来不跟谁斤斤计较,不管你们拿他怎么开玩笑,开多大的玩笑,他总是一笑而过,”语贞失魂落魄的坐到台阶上,“他现在死了,你们还欺负他!在你们眼里,南坤就是个傻子,你们也从来都没有把他当作亲人看待,你们有心事,难道他就没有吗?你每次输了钱都会发誓,有了钱就去赌,输了又发誓,发誓几乎成为你屡教不改的借口,信誓旦旦却有名无实,把老天都耍得团团转,那么多年反反复复,虚伪透了,你有什么资格让南坤安息?他要怎样隐忍才能安息?”
“语贞,你这么说就过分了,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你又有什么资格给千灵定罪?老太太为什么要把她关在地牢,这其中的原因,以你的才智难道还看不出来?况且,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南坤就是千灵杀的?”
语菡不想触她霉头,但语贞的话过于极端,一棍子就能将千灵打死了,再加上眼下流言愈演愈烈,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她前后转变没有任何缓冲,让人一下子接受不了,犹如夏天飞雪,冬天发大水,惊讶变成了惊疑,解释不了的现象,只要有人推波助澜,再大的疑惑也会变得合情合理,水桃就是这个风眼的起点,飓风来势汹汹,范围越卷越大,不管千灵是否是清白的,总有一天会将她拖进去,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是她也是她,语菡仿佛在安抚她,姐妹感情似乎也在千灵变化之后才有所改善的,不想失去千灵,也不想让姐妹感情变得更僵,“语贞,你听我说,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没有选择,只能接受,公道在人心,总有一天事情会水落石出,如果千灵真是杀害南坤的凶手,老太太一定会给他主持公道,到时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在我们眼里,南坤和千灵都是一样的,我·····”
“你少在这儿假惺惺的!说我没证明,的确,我是没证明,那你就有证据证明她不是凶手?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你也是聪明人,这个道理还用得着我来教你?南坤的死存在那么多疑点,我一定会将前因后果调查明白,你们放心,在事情没有真相大白之前,我会看好母亲,不会让她有机会伤害千灵,你们也不用暗渡陈仓,偷偷将她送走,生在叶家,我没有选择,但选择为南坤报仇,却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因为在这个世上,如果我这个亲姐不为他说话,就再也没人愿意替他说话了。”
语贞说完就走,连步伐也带着几分坚决,语菡和南焱面面相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那天在天静寺和乐融融的场面历历在目,好不容易拢到一起的力量就这样散了,天色阴沉,电闪雷鸣,就是不下雨,一连几天都这样,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疾风萧杀,天地含悲,满地都是吹断的枝叶和杂乱的纸屑,烧纸刺鼻的焦味随风飘散,被带到更远的地方,好像整个世界都被烧着了,院子里又竖起更多的挂帐,一条条白色的长蛇在空中怒飞,却怎么也摆脱不了束缚,好像剪除翅膀的老鹰,断了鱼鳍的鲤鱼,失去歌喉的黄莺,任何努力,都是徒劳无功,和尚没完没了的响铃几乎要将人的脑袋都摇破了,念经时低沉急速却又口齿不清的声音仿佛也要将整个府邸撕成碎片。
南坤的死无疑成了压在孔郡山庄头上最沉的乌云,每个人都不堪重负,语菡趴在腿上嚎啕大哭,直到现在还无法相信那个傻里傻气却又心性纯正的南坤就这么没了,南焱抽手就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又另了另一只手抽另一边,卯足了劲,噼里啪啦,光听着都觉得疼。
语菡抬起泪眼,按住他的手,他两边的脸火红火红的,好像着了火,嘴唇颤抖,每头拧出痛苦的结,南焱呜咽,用手按住耳朵,他拼命的摇头,那些代表死人离开的击鼓和云磬之音仿佛锋利的飞剑,全都‘嗖嗖’的扎在他心头上,万箭穿心。
南坤再也回不来了。
语贞回到房间,她坐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清雅秀丽的自己,稍显憔悴,面色苍白,抬起手,指甲被烟火熏得焦黄,令人作呕的味道让她眉头紧蹙,没有清洗,从眉尖掠过嘴唇,又从脖子滑落到了胸口,眼泪落了下来,她抬起脸,看着桌上那滴倒映着烛火的眼泪,仿佛炽热的熔岩,冒着滚烫的热气。
她的脸上的愁容和悲涌似乎清清楚楚的反射出来,指尖沾了点,放到舌头上,是苦的,连同用来悼念南坤的纸钱所化的污渍,她心里翻腾着怒火,将桌上的一切都扫开,胭脂水粉,珠花首饰落了满地都是,鲜艳多彩的颜色和奢华娇艳的珠花全都碎了,她哭哑了喉咙,眼泪肆无忌惮的涌出来,这时,窗口闪过一道黑影。
“谁在外面,出来!”语贞看了眼地上的狼籍,嘴角划过一道凶残诡秘的笑容,看向镜子,用手按了按鬓角摇摇欲坠的冷白玉簪子,她刚要去开门,后面忽然传来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声,语贞回头,眼神剧烈收缩,紧紧按在门上往外抠的手也抬了起来,指节上发白的印子也随着回血变得红润,“不是说好在老地方见的吗?怎么跑这儿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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