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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宫》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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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宫》第二回

爬上树的鱼2Q2Q
1楼
初八这天,果然是一个吉祥的日子。
黄金色的阳光像霏霏的细雨撒满苍翠的树叶,给纷披的枝叶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粉。矫捷的画眉鸟像一个灵巧的钢琴家在树梢上按起琴键,流泻下泉水般清澈清凉的歌曲,像一个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散落在大地上。
一辆镶嵌着百合花的黑色婚车缓缓地驶向陶渊明,他骑着一辆矮小的自行车拐上了人行道,一张一百元的人民币悠闲地躺在夜来香灌木丛里,似乎一直在那里静悄悄地等待他的到来。陶渊明突然回忆起昨夜的一个怪梦,自己走在一片树荫浓稠的林荫道下,一群黑色的蚂蚁像披着坚硬铠甲的士兵呼哧呼哧地扛着一片心状的树叶穿过一道拱门匆匆地爬向自己,难道这就是预示?难道这张一百元的人民币就是梦中的那群蚂蚁悄悄地扛过来藏在夜来香灌木丛里?陶渊明四处张望了一下,不是窃贼却沾了窃贼的一丝紧张,人行道上一条卷毛的流浪狗一瘸一拐地颠簸着却没有一个行人,柏油路上汽车像蟑螂一样匆匆地窜走。他从自行车上探下身去,夜来香馥郁的芳香暗幽幽地涌进了鼻子短浅的通道,他敏捷地抓起人民币,迅疾地塞进衣兜里,惊喜的心就像乳白色的夜来香花瓣灼灼地怒放。
当陶渊明到达K公司时,阳光像个窃贼已经轻松地攀上了围墙,似乎已经将光脚悄无声息地伸进了厂里。K公司的大门口左侧的一块平整的泥土地比几天前突然多隆出一块奇形怪状的大岩石,仿佛是一座陡峭的假山,但更像是去了皮的乳猪躯干上突起的一个丑陋的硬疙瘩。K公司的不锈钢自动伸缩门沐浴着和暖的初阳懒洋洋地撑开了四肢挡在门口,陶渊明记得几天前自动伸缩门总是害羞地缩在一个空洞洞的角落里,仿佛被人遗忘在那里,自己如入无人之境似的进了K公司,可是今天自动伸缩门却冷漠地敞开冰冷的四肢挡住了他。
陶渊明四处查看了一下,厂区几乎见不到人,冷冷清清,像实行宵禁的街道。保安室里倒是有一个年轻人松松垮垮地瘫坐在一条破旧的藤条椅上,勾着左脚,悠然自得地剪他的脚趾甲。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陶渊明,可是显得漠不关心的样子,头像极了见不到阳光的向日葵耷拉着,抬也懒得抬一下,依旧握着一把精致的指甲刀小心翼翼地修剪他的脚趾甲,俨然是一个得道的艺术家。
陶渊明走向保安室,让保安把自动伸缩门缩出一道缝,让自己的身子可以插过去。
保安见到他是一个生疏的面孔,懒洋洋地说:“你是谁?你找谁?”然后依旧修剪他的脚趾甲。
陶渊明说:“我是来面试的。”
保安厌烦地睨了一眼,他觉得自己修剪脚趾甲正渐入佳境却竟敢有人过来打扰。
“面试?K公司有招聘人吗?我怎么不知道。”
陶渊明懒懒地说:“你当然不知道。”
“什么?你瞧不起我,瞧不起我这个看门的,你觉得我只是个看门的,所以什么都不知道。”保安瞪圆眼睛,眼球白多黑少,嘴角夹着唾沫星子,显得有点凶横的样子。
陶渊明觉得保安说话有些突兀和怪异,忙辩解说:“没有,哪有瞧不起你。人生来就是平等的,工作也是。我只是说你不用应聘所以不知道K公司在招聘。”
“K公司几乎不用招聘,自己的人还不够塞呢。”保安傲慢地说。
陶渊明充满狐疑,K公司的保安居然这么有架势,像是南天门的天王,自己在他眼里简直就是地狱里的小鬼,所以对待保安只能仰望不能低视。
“那你现在可以开门了吧,你只要让门缩出一道缝我就可以穿过去了。”
“一道缝?”
“是的,只需一道缝。”
“干嘛用?”
“我只需要一道缝就可以穿过去了。”
“一道缝就可以穿过去了?”
“是的。”
“那不行。”
“保安的职责不是负责开门闭门吗?”
“字典里有说保安的职责是开门闭门吗?难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开门闭门吗?”
“这个我得查一下。”陶渊明有点厌恶地说。
“那你回去查吧。开门闭门可不是我的职责,我的职责是开门闭门时不能随便让一个人进来,假如是小偷怎么办,又要扣我的钱。”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说不行就不行,总之没有老板的许可,谁也不能进K公司,除非你能证明你是来面试的。”
“什么?证明自己是来面试的?”陶渊明冷冷地说,“那只能让老板过来证明了,因为是老板让我过来面试的。”
保安不屑地说:“老板会见你?我是这里的员工,见老板也是得一级一级地往上报,平常也只能远远地望着他的背影。老板会见你?哼,你不知道吗?老板就是皇帝,皇帝是普通老百姓就能见到的吗?”
陶渊明有些愠怒,但藏掖着不敢爆发出来。他断定保安精神错乱得不可理喻,可是这道门却是进K公司的第一道门槛,自己却被莫名其妙地卡在了。
陶渊明仔细地打量了保安,三角脸,短髭须,细眼睛,浓眉毛,牙齿乌黑残缺,左下巴零星冒出几个丑陋刺眼的痤疮。这种模样在电视剧里估计也只能扮演海盗恶棍瘪三之类的角色,不,应该是电视剧里海盗恶棍瘪三之类的角色都是复制了他的形象,可是为了进K公司这个大门,自己对待他却只能像对待土皇帝一样毕恭毕敬。
陶渊明心平气和地解释说:“我是大学生,我几天前已经面试过。老板让我回去考虑是否愿意到K公司工作,我现在考虑清楚了,所以今天是过来报到的。”
“大学生?难道戴眼镜的都是大学生?可是这仍然不能掩饰你可能是小偷。我初四那天就是敞开大门让人随意进出,让人混进来偷了摩托车,被罚了钱。现在连一只苍蝇也不能随意进入,除非那只苍蝇能证明它也是K公司的员工,你知道的,苍蝇也都是戴着眼镜的,瞧这只该死的苍蝇,它难道不知道我在作践它吗,还绕着我的鼻子转。”然后保安委屈似的指了指贴在墙上的一张处罚通告,白纸黑字,右下角还有一个红色的印章,像一个冷漠刺痛的嘲笑,仿佛保安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他才应该得到同情。
陶渊明心里暗想,老板果然有预见和决断,假如是初四那天过来报到,非被保安扣上小偷的帽子不可。
“可我不是小偷。”陶渊明辩解说。
“小偷从来不会自认是小偷,更不会将‘小偷’这两个刺耳的字刻在脸上。”
“那别人是怎么进去的。”
“打卡啊,卡上有他们的名字,这就是证明。你有卡吗?”
“我都还没正式上班呢,怎么会有卡?”
“那我就没办法了,没有卡就不能证明你是K公司的员工,你不是K公司的员工又没有老板的许可,你就不能进K公司。”
“那我应该怎么办?”
“等等吧,也许见到了老板他会给你证明的。”
“什么?在这里等老板,这是什么道理。”
“那我也没办法。”
“假如老板不在呢?”
“不是他让你过来的,你可以打他的电话。”
“可惜我没他的电话。”
“那就等等吧,其实我也是为你好。”保安突然诡异地说。
“什么?我的耳朵没听错吧,不让我进去是为了我好,这个世界居然有这种颠倒黑白的道理。”陶渊明终于止不住气呼呼地大喊。
“我劝你不要进来了,你进来了,你就出不去了。”
“你瞎说什么,K公司又不是监狱,怎么进去就出不来了。”
“总之,你听我的就没错,你不听我的就是你的错。”
陶渊明觉得保安精神分裂似的陷进了一种哲人的角色,说话噜苏而且越来越玄诡越来越迷糊。
“那我把一百元押在这里,让我进去总可以吧。”
陶渊明无奈地掏出捡到的一百元,他怀疑梦中的
寓意也许就是指这个,是那群蚂蚁扛来的一百元让他顺利地通过这道门,而这也许是解决问题的最好途径。
“想贿赂我,那也不行,我才不会为了一百元失去我的饭碗。”保安对一百元一点儿也不动心,依旧修理他的脚趾甲,麻木不仁的指甲刀咔嚓咔嚓的响,脚趾甲的断尸四处飞落。
陶渊明觉得保安的脚趾甲像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剪了一次又一次,总是没有剪完,又像春蚕吐丝,连绵不断,而保安总是不知疲倦地一直剪下去。
“那你帮我叫一下老板的女秘书,她可以为我证明,我面试的时候她见过我。”
“你是说那个丰乳肥臀的骚妇吗,我恨不得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然后将她像一只去了皮的牛蛙钉在柱子上,你知道的,基督教里十字架上的耶稣就是被这样钉上去的。”
“怎么,她跟你有仇?”
“简直是仇深似海,你可能不知道吧,哎,我真傻,你怎么会知道。就是她,朱珠,老板的女秘书,亲自将这张处罚通告贴在墙上的。她贴的时候,我是苦苦的哀求,我几乎都要跪下去了,可是她把我的哀怜都当成了耳边风,在光天化日之下还是把处罚通告贴了上去。你看,就是这张白纸黑字的通告,还加盖了一个公章。”
陶渊明完全失去了主意,只能在自动伸缩门前走来走去,他目测着自动伸缩门的高度和宽度,可是爬过去应该是不可能的,自己也没有猴子那样敏捷的身手,可以一只手抓住一根树梢,另一只手攀到另一根树梢,然后就从一棵树窜到另一棵树。除非是用袋鼠那样粗壮的腿,才能一蹦就蹦过去,可惜摸了摸大腿,软塌塌的。他突然发觉自己成了徘徊在葡萄架下的狐狸,为了舔舐一下葡萄架上的葡萄而压榨脑核绞尽脑汁挤出脑髓。
保安望着陶渊明不安地走来走去,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轻蔑地说:“你不用查看了,你爬不过去的,就是敞开着大门,你也进不来,因为还有我在呢。”
陶渊明望着像跳蚤一样的保安略显愤怒地说:“我只是个面试的,又不认识你,更不可能得罪你,你为什么专门针对我,不让我进去?”
“我没有针对你,我是针对K公司,为什么摩托车被盗了就是我的错,为什么那么多保安就只针对我,扣我的钱不算,还到处贴这个处罚通告,简直像一个癞疮疤,现在还叽叽咕咕地讨论着要开除我,难道我有什么过错吗?你说我怎么可能有过错?”
“可是这些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谁让你是大学生,你现在来面试就是故意在我的伤口上撒盐,就是故意来撞我的枪口。”保安愤愤地说。
陶渊明无奈而失望地朝K公司望去,几天前水泥地上那个裸露的窟窿已经被粗糙地抹上水泥,像子弹横飞的战场上士兵的伤口在慌乱中被胡乱地绑上了绷带,显得有些笨拙滑稽丑陋。
这时沉默的水池里突然起劲地喷起了五根银亮的水柱,像从水里擎出五根手指,却是弯曲的五根手指,但K公司毕竟显示出一点活力来了。
远远的从办公楼里走出来了一个女的,一个陶渊明熟悉的面孔,老板的女秘书,是的,老板的女秘书,而且分明是朝他走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张纸,像灾难片里的场景,救星总是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陶渊明突然想到那个怪梦,难道那群蚂蚁暗指的是这个女秘书,可是怎么可能?这群丑陋的蚂蚁怎么可能是女秘书?但陶渊明仍然认为她就是他的救星,她是过来拯救他的。
女秘书的确是向保安室走了过来,但她并不是过来拯救他,女秘书看见了陶渊明在门外,奇怪地问:“你怎么在门外徘徊着不进来?”
陶渊明解释说:“保安不开门,人进不去。”
女秘书质问保安说:“尤冰,你的职责就是负责开门闭门,你怎么不让人进来?”
保安狡辩地说:“我的职责不是开门闭门,我的职责是防止陌生人进来。我见他是一个陌生的面孔,我就怀疑他可能是小偷。”
“胡说,难道在你的眼里,所有的陌生人都是小偷,这个人说他自己是小偷了吗?”
“他没有说,但他肯定不会说。”
“这就对了,那你赶紧把门开了。”
保安不情愿地按了一下按钮,门就吱吱地响,懒懒地缩起了四肢,陶渊明深深地吐了一口怨气走了进去。
陶渊明对女秘书微笑地说:“谢谢你,你不来我还不知道得耗到什么时候。”
保安却暗暗地发笑:“哼,你尽管不相信我好了,你尽管进来好了,你进来了,你就出不去了。”
女秘书对保安说:“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了。我来是为了宣布K公司的一项决定:鉴于对尤冰的考察,K公司认为尤冰不适合担任保安,现在决定将尤冰调到罐头配料车间。”
女秘书念完后将手里的决定书递给保安,保安胡乱地接了纸,塞进柜子里,连眉毛也没皱一下,懒洋洋地走出保安室。
望着保安冷飕飕的背影,陶渊明突然问女秘书说:“怎么,他也可以当保安?”
女秘书解释说:“这都是办公室主任的安排,他是办公室主任的外甥。当然你也不要和他十分计较,他说话时常颠三倒四,不着边际,他这里有问题。”女秘书说着用食指点着自己的脑袋。
“他这里有问题?”陶渊明不解地重复女秘书的话,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是的,他原先吸过毒,经常会产生幻觉。他在戒毒所里戒过毒,释放出来以后也是无所事事,他还曾经在一个寺院里静坐过一个月,为了不让他做傻事,他的舅舅就在老板那里帮他谋了个保安的职位,也是一个无所事事的职位。可是几天前他擅离职守,让K公司的员工被外人盗了一辆摩托车,所以被处罚了一百元,他估计有些不服气,一直带着抵触的情绪,说什么要罚也得一起罚,那么多的保安就只针对他一个,他没有错,就是有错也是大家都有错,这是佛祖告诉他的。两天前,当老板带着一个考察团过来考察时,他将大门紧闭,把人挡在了门口,而他却像一头冬眠的狗熊蜷缩在保安室里呼呼大睡,让老板失尽了面子。那天老板当场就决定要将他毙了,你知道的,就是开除了,可是在办公室主任唇枪舌剑的软磨硬泡下,老板的耳根就像被火焰烧烫的铁丝软了下来,最后还是将就着给他调了岗位。”
“难怪他一直不让我进去,说起话来玄之又玄,还说‘你进来了,你就出不去了’,让我蒙着一头雾水。”
“你不要听他瞎胡诌,他就一直嚷着自己是K公司里唯一最清醒的人,他还说他像哲人一样能看穿K公司的本质,还引了一句什么诗,哦,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你说好笑不好笑,一个从戒毒所里释放出来的疯子,居然吐出来的不是泡沫而是诗句。不过,我们听惯了倒不是跟他计较,毕竟现在言论是自由的,再说我也没法缝了他的嘴。”女秘书嫣然笑着说。
陶渊明这时突然察觉到女秘书已经烫了发,蓬松的头发像一只卷毛的波斯猫,而她的确就是一只妖艳的波斯猫。
“那你今天过来干什么?”女秘书突然问。
“我是来找老板报到的。
“老板叫你过来报到?”女秘书疑惑地问,她一点儿也不知道这回事。
“是的,老板在吧?”
“老板倒是在,在办公楼里喊口号呢。我有事出去一趟,你直接去找老板,假如他会见你的话。”
陶渊明将自行车左拐右转地塞进车辆挤得密密麻麻的车棚里(车棚就像便秘的肠道一样堵塞),然后慢悠悠地绕过水池,从棕榈树上突然脱落下一扇枯黄开岔的枝叶,斜斜地插进水池里,又漂到了鹅卵石岸沿。一条金鱼,孩童的手臂般粗壮,背部黑白斑点胡乱相嵌,咧着一张空洞洞的圆嘴游向岸沿,然后一直咬向棕榈树断折的枝叶。
一个白发苍苍的割草工人幽灵似的穿梭在草坪,他的双手抓捧着一台割草机一颠一跛地割草。忠厚老实的割草机一点也不敢懈怠有条不紊地将一丛丛颀长的野草拦腰截断,野草鬼哭狼嚎地嘶喊着,碎裂的尸体四处散溅,不时地涌出一股浓烈的粗涩气味横冲直撞地钻进鼻孔里。
一只灰褐色的野猫,圆滚滚的肚子像藏着一个沉重的铅球几乎贴着地面,也许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只藏在墙角嗷嗷叫的公猫让她不再孤独。这只野猫卷起尾巴,轻蔑的目光里透出一丝傲慢的冷漠,只是斜斜地瞄了一眼就钻进了幽暗幽深的水沟,没了踪影。
陶渊明走向办公楼时,那个保安推着一辆载大豆油的四轮小车从他的身边闪过,冷冷地嘲笑说:“哼,不听我的劝,你尽管进来好了,你进来了,你就出不去了。”这句话简直就是一句咒语,而那阴冷的声调像从幽冷幽暗的地狱里挤出,一股冷颤从陶渊明的脊骨一直钻到脚底,这该死的保安一点儿也不像保安倒更像是地狱的使者。
不远处,陶渊明望见办公楼的一楼大厅里十几个人一字排开,像斜插在沙滩边参差不齐的木麻黄树,他们在不断地喊口号:团结、拼搏、创新……一遍又一遍地喊,喊了几次,声音渐渐地凌乱发颤,像呛了油烟,这也许就是K公司的厂训吧,但是需要将这几个字提升成厂训,也恰恰说明K公司就是缺少这几个字的精神,因此不断地强调自己富足其实就是在不断地暴露自己的贫乏。
老板穿着皱褶的西装和乌亮的皮鞋,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像只气宇轩昂的企鹅在起伏不平的队列前踱来踱去,像个指挥家在指挥喊口号,又像个评论家在点评口号,他突然止住脚步转身说:“可以了,喊口号,人一定要齐,气一定要足,这样才能有爆发力和震撼力,才能展现K公司的精气神。好,今天就喊到这里,明天继续,散开。”
等老板上了二楼办公室,陶渊明也趁机跟上去了,幸亏老板有在,而且能这么清闲,不然自己又得将自己流放到水池边数金鱼了。
老板在走廊里见到了陶渊明,油光满面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不禁问道:“你找谁?”
陶渊明挠着耳根惊讶地说:“我是陶渊明,我前几天前刚过来面试的,你让我初八过来报到。”
老板恍然大悟似的说:“哦,我几天前好像面试过一个人,这么说那个人就是你了,你瞧我这记性,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不管了,你说我面试过你就是你了,呵呵。”老板像顿悟了人生秘密似的笑起来。
“怎么会,你是一直在操劳K公司的大事,自然会忽略一些小事情。”陶渊明的话说得有些轻飘飘,这显然是在奉承老板,但他其实更想说的是,唉,你这是贵人多忘事,怎么会记住我这个小人物。
“嗯,按你说今天已经是初八啦?这日子过得还真快。”
“是啊,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那你现在是要过来K公司了?”
“我还是决定过来。”陶渊明知道这本是无奈地选择,因为几乎没有什么可以选择,况且自己两年来一直被别的公司拒绝,现在K公司居然是让他自己考虑抉择,这毕竟是一个奇特的转折,只要史学家愿意添油加醋补点细节估计就可以载进史册了。
“嗯,你要过来,那我代表K公司欢迎你!”老板笑呵呵地说,“K公司只是提供一个平台,关键得靠自己去发挥,你不是本科生吗,K公司的本科生还是不多的,你应该充分展示自己的学识。”
陶渊明微笑地说:“会的,我会努力的。”可是声音突然像贫血一样显得有些孱弱。
老板顿了一下,然后点起一根中华香烟,声音洪亮地说:“呵呵,你应该大声地说:好,年轻人吗,腰要挺,骨要硬,气要足,像我一样。”
陶渊明微笑地说:“你说的是。”他突然觉得老板的确很威严。
老板叮嘱似的说:“K公司的罐头厂新建不久,原先聘请了一所高校的一个老教授研发了一些新产品,可惜老教授几个月前突然去世了。他活着时,我就建议他研发鱼头汤罐头,充分利用鱼的下脚料,变废为宝,他说可以的,但产品的研发还没有启动,他就突然去世了,你可以继续去参与这个产品的研发。”
陶渊明心中的激情似乎被点燃了,他从小时候起就希望自己能够像科学家那样研究出一点名堂,而现在他怀揣的梦想似乎可以实现了,K公司就是施展自己才能的一个舞台,他决定利用这个平台展翅翱翔。
陶渊明郑重地说:“嗯,对于研发我是有一些经验的,而且也有研发方面的资源可以利用。”
“那好,我现在给研发部经理打电话,让他领你去研发部,你从今天起就是K公司的正式员工了。”
陶渊明满意地笑着,这毕竟是毕业两年后的第一份正式工作,虽然叶永吉对K公司揭露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秘密,但陶渊明觉得自己是来工作的,只要自己循规蹈矩兢兢业业地扫净自己的门前雪,为研发而研发,不卷进别人的纷争里,这些秘密应该不至于给自己惹上麻烦。
陶渊明坐在老板办公室的藤条椅上等待研发部经理的到来,像河边的人焦急地等待一只渡船。他四处环视了一下,突然望见了老板办公室靠门的墙壁上挂着几个一模一样的电子钟,一声不吭地显示着不同时区的时间,而不同的时间在时刻提醒我们,这里的人在热火朝天的工作时,美国人却准备裹着星星镶嵌的毛毯睡觉了。
靠近门口的玻璃缸里不断地冒着水泡,渐渐的消失在水面,“你进来了,你就出不去了”,陶渊明隐约地听到这句诡异的话从玻璃缸里传来,他惊慌地托起眼镜揉一揉眼睛,然后再仔细凝视着玻璃缸。玻璃缸里一头黑褐色的小金鱼摇曳着尾巴,呆头呆脑,顶着圆滚滚的眼睛,砸巴着小嘴吹吐气泡,难道这是条来自纳尼亚世界的小金鱼,这句话就是从它缩成‘O’字形的嘴里吐出,估计一会儿这个玻璃缸就会碎裂了,水哗啦啦地四处漫溢,自己将被水流的漩涡裹卷进纳尼亚世界的一片汪洋大海,然后一条金鱼将载着自己向恶魔搏斗。可是他凝视了一会儿,玻璃缸始终没有破裂,小金鱼懒洋洋地拖拽着尾巴藏到假山后,他仔细地听了几次,却再也没有听见什么话。
当老板又将一根中华香烟吸得只剩一点孱弱的火星在烟头里呻吟喘气时,研发部经理就像一个不倒翁摇晃着走进来。
老板抽出一根中华香烟递给研发部经理,笑呵呵地对他介绍说:“老贾,这是新来的员工,陶渊明。”
然后老板突然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询问陶渊明:“是这个名字吧?”
“是的。”陶渊明淡淡地说。
“呵呵,一个本科生,现在我将他收到你的麾下,充实你的部门的实力。”
然后老板又对陶渊明说:“这是研发部经理,贾不清,是原先聘请的那个老教授的嫡传弟子,你就到他的部门去。”
老贾似乎没有一点惊喜,只是平淡地说:“你是本科生?”
“是的。”
老贾头发极其细短,像一块春天刚刚吐芽的乡间田地,一张娃娃脸嵌着一双尖锐的小眼睛和一双弯弯的细眉毛,鼻子扁平,嘴巴宽敞,头小肚圆,一只唐老鸭的模样。
老贾便领着陶渊明去研发部熟悉情况,走在一条鹅卵石小径上,穿过几棵棕榈树就到了。
老贾将还没熄灭的烟头踩在富贵鸟皮鞋底下,烟头一声不响地断了气而且还被踩压成了肉饼。
老贾边走边问陶渊明:“你是本科生?”
陶渊明应道:“嗯。”
“你是哪里毕业的?”
“中国海洋大学。”
“中国海洋大学?”
“是的。”
“在哪里?”
“青岛。”
“中国海洋大学在国内应该属于排得上档次的大学,我的一个侄子就在中国海洋大学就读。”
“中国海洋大学还算可以吧。”
“你怎么回来了?”
陶渊明满不在乎地说:“这个一时说不清,总之该回来的总会回来的。”
“你在中国海洋大学读什么专业?”
“生物工程专业。”
“生物工程专业?”老贾皱了一下眉头。
“是的,生物工程专业。”陶渊明特意强调说。
“那你研发过罐头?”老贾有点慌张地问。
“没有,我学的主要是基础理论知识,泛而不专,什么都沾一点,其实什么都不是很清楚。我的专业与罐头没有一点直接关系,只是一些基础理论有点关联,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短短的四年只能浮光掠影似的泛泛而读,说到底就是蜻蜓点水。”
“那就是说你从来没有研发过罐头了?”
“没有,这应该是属于食品工程专业的吧,我就尝过这个专业的人自制的冰淇淋。”
“你说你是生物工程专业?”
“是的。”
“你说你没有制作过罐头?”
“是的。”
“你真的一点儿也没制作过罐头?”
老贾突然显得轻松起来,紧绷的脸渐渐地舒展开,接着像一个熟念的向导似的滔滔不绝地介绍起研发部的发展简史。
“嗯,你可能不知道,东家或许没提过这件事,K公司本来是没有研发部的,研发部是为研发罐头而专门成立。研发部原先聘请了一所高校的一个老教授过来指导,你可能不知道,这个老教授在国内是罐头行业的权威,现在国内有一本经典的罐头书就是他主编的。老教授来的时候,估计已有八十多岁,银白的头发里间杂着几根黑丝,但身子骨还是硬实的,思路也清晰,说话也利索,走路也稳当。那时有几个人争抢着要给老教授当入室弟子,可是东家独独选中了我,老教授传给了我制作罐头的一些传统配方和工艺,他还带领我不断地更改配方和工艺研发出了几种新的罐头产品,当然这些新产品是得通过东家鉴定的,东家是不会错的,东家品尝后说可以就可以,东家品尝后说不可以就不可以,那就得改变配方。老教授是我的师傅,呵呵,我自然得非常尊敬她,你可能不知道,我每天都给他端茶倒水,还会到菜市场购买些他喜欢物品。可是四个月前的一天,那天清晓东家恰巧搭飞机去新加坡,我把一根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老教授则像往常一样在喝茶,可是喝着喝着便像一根电线杆横倒在了地上,我赶紧从隔壁招呼来人手,手忙脚乱地抬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医院诊断的结论是心肌梗塞,你可能不知道,这种病找上谁,谁说走就走的,你几乎没法同它讨价还价。老教授的后事折腾了几天,我就接过了研发的接力棒继续研发新的罐头产品。我一点也不吹嘘,我在这个厂里是老教授唯一的嫡传弟子,我已经在老教授提供的产品的配方的基础上继续改良研发了几款新的产品,而且已经得到了东家的认可,客户反馈的情况也可以,呵呵。”
老贾像小孩一样呵呵地笑起来,露出一颗残缺的牙齿,蛀虫总是没有一点儿锲而不舍的精神所以做事往往半途而废,然后老贾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点了一根,吐出烟雾,接着说:“老教授死了以后,研发部原来包括我在内有四个人,后来招进一个人,不久前因为公司业务需要被调走了,现在仍然剩下四个,不过四个也够用了,可以凑成一桌麻将了。研发关键不在人多而在人精,要人嘛,K公司从来就不缺人,车间一抓就是一捧。”
老贾带着陶渊明绕过一个花坛,到了一个门口,两扇白色门紧掩着,可是门口的标识牌却不是标识“研发部”,而是标识“罐头配料仓库”。陶渊明有些发懵,他怀疑老贾是不是只顾说话带错了地方,但不敢乱开口。可是老贾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直接推开罐头配料仓库的大门,径直走了进去,陶渊明也只能跟了进去,也许老贾是带他参观别的部门。罐头配料仓库不愧是罐头配料仓库,密密麻麻地堆垛着一桶桶大豆油,大豆油一桶挨一桶一层叠一层像小孩堆起的积木,然后再缠上透明胶带,而那个不让自己进K公司大门的保安尤冰居然蹲在墙角里用一根小木棒掏耳屎,可是他没有说什么话,也许是老贾在场,只是冷冷地笑了笑,从陶渊明旁边像一阵阴风刮了过去,陶渊明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内衣像紧紧贴在了脊背,因为他的耳边又响起了尤冰那句阴森森的话:你尽管进来好了,你进来了,你就出不去了。可是这里毕竟是仓库啊,哪里有什么研发部,大约走了十几步,绕过几垛大豆油,就在一个墙角,一个洞口突然出现了。那个洞口宽度估计一米,高度估计一米二,门口没有任何标识牌,但这个是门吗?这个怎么会像门呢?陶渊明心里嘀咕着,这个简直是个狗洞。可是现实总是缺少出乎意料,这个洞口果然是进研发部的门,虽然矮小,但还是门,就像小矮人虽然矮小,但终究还是人。老贾在门口微微地弯下腰,将身子探了进去,陶渊明却没有依样画葫芦,干脆蹲下去,然后将身子挪了进去。
这里果然是研发部的一间小型研发车间。小型研发车间隔成两个小间,一间是临时的简易办公室,摆设着办公桌和茶具,一间是研发操作间,办公室通向研发操作间的门显然高大得多,估计也有两米高。办公室里闲散地坐着三个女人,在那里泡茶聊天,茶几上还有几包葡萄味夹层饼干,有一块缺了一个口,像被老鼠啃过一样,这些女人估计四五十岁的年纪了,她们都用疑惑的眼光打量陶渊明这张生疏的面孔,想问些什么却始终没有问。
老贾笑嘻嘻地介绍说:“这是新人,今天过来报到,是个大学生。”
三个女人显得有些惊讶和羡慕。
“是大学生噢。”
“难得噢。”
“哪里毕业的啊?”
“中国海洋大学。”陶渊明勉强地回答。
“中国海洋大学啊,那肯定不错噢,肯定是本科生了。”
“嗯。”
“那你今天正式过来K公司啊?”
“是啊,老板让我带过来的。”老贾替陶渊明回答了,然后从茶几上抓起一杯茶喝下去。
“再来一杯吧。”
老贾一点儿也不客气,等茶杯冲上茶,他咕噜噜地又喝了一杯。
“你要不要也来一杯啊?”
“我就不要了,你们慢慢喝吧。”陶渊明微笑地说。
“老贾,你现在的部门实力应该会提高吧,来的可是一个大学生。”
“呵呵,到时候再说。我现在带他到研发操作间参观一下,你们慢慢喝茶。”
“哦,那你去忙吧。”
那几个女人把那泡过的茶叶倒进垃圾桶里,又撕了一包铁观音茶包,烧上热水继续冲泡起来。
老贾带着陶渊明走进研发操作间,靠墙的两个铁架上凌乱地堆积着几个褶皱的箱子,箱子里横七竖八地塞着不同罐形的空罐,有些空罐已经脱了皮布满斑斑锈迹。铁架的最底层摆着两小盆焦黄色的油,一盆油里零星飘着几片黑焦焦的辣椒,油的旁边两个塑料篮筐里装满锅碗勺盆,像一个小厨房里的道具。
两个女工人,戴着潜水眼镜,脸部用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空洞的鼻孔和嘴,仿佛在进行脸部整容,小心翼翼地切碎一粒粒剥了皮的洋葱。
三个女工人,用一个小汤勺将塑料盆子里的油舀进一个油渍斑斑的空罐里,在电子天平上称量后再倒回盆子里,然后再舀进空罐里,称量后,再倒回盆子里,一直这样反复地操作着,像小时候自己在沙滩堆起沙塔,然后推翻了,又堆起来,又推翻了。她们目光无神,嘴唇紧闭,双手像机械的手臂。
陶渊明突然不解地问老贾:“老贾,那个工人怎么在一直将油舀出来又倒进去?”
老贾异常兴奋地说:“她是在训练,等训练到一定程度,她舀出的油就可以刚刚是五克,不会多,也不会少,厉害吧。”
“五克?”
“是啊,这是客户的要求,如果少了就得被投诉。”
“那就多加一点。”
“多加一点?这肯定不行,这得增加成本,东家会责骂的,可能还会扣奖金。”
“不过,这个得练到什么时候。”
“这个就是熟能生巧,像药铺里抓中草药的人长年累月地抓中草药,掂量一下就能知道是几两了,这个得靠长期反复地训练,真功夫总是练出来的。”
陶渊明觉得这个并不是什么熟能生巧的问题,而是这本身更像是在惩罚人,就像老师在惩罚调皮的孩子抄写课本,一遍又一遍地抄。
陶渊明突然向老贾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我觉得可以定制不锈钢勺子,让它满满地舀出来就是五克那不是更好吗?”
老贾有些出乎意外,居然有人试图反对他的训练方法,但他掩住了自己的不悦,含糊地说:“嗯,你这个主意我会考虑一下。不过工人现在也训练有一段时间了,估计可以派上用场了,半途而废就可惜了,是吧?”
陶渊明似乎有些失望,他本来是可以当一回英雄拯救这些可怜的工人,现在这些工人只能继续无休无止地称量下去,或许这就是她们的命。
老贾带着陶渊明走出研发操作间,那三个女人依旧在喝茶,然后又招呼老贾和陶渊明喝茶。这回老贾也没喝,而是说:“你们继续喝吧,我还得带他到楼上的产品展览室参观。”
然后他转过头对陶渊明说:“现在我带你到二楼参观我研发的新产品。”老贾露着歪斜的牙齿,得意地说。
“是啊,你去二楼瞧瞧老贾的杰作,你也得努力努力,到时候也研发一两种新产品让我们尝尝鲜。”
“是啊,如果有新产品,我肯定第一个要来尝鲜。”
陶渊明没有回应,只是微笑着。
老贾没说什么就带着陶渊明从那个狗洞似的门钻过去。
陶渊明也跟着老贾钻过去,然后说:“老贾,那些女人都是研发部的?”
“那个戴眼镜的是研发部的成员,其他的都是物业部的人过来串串门,她们闲着没事干就过来,反正这些茶都是公司的茶,谁喝都一样。”
“哦,那不是还有两个人?”
“他们这两三天凑巧都请假。”
“老贾,这个研发部怎么会藏在罐头配料仓库里面,难道是不让外人知道?”
“你说的是这个啊,你可能不知道,建这个罐头车间的时候原来是没有设立小型研发车间的。后来老教授说应当得有自己的一间小型研发车间,东家也没有反对,于是就从罐头配料仓库里隔出来,可是麻雀虽小,也是五脏俱全,制作简单的样品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哦,原来是这样。可是为什么进入小型研发车间的门那么矮,简直就是狗洞。”
“狗洞?”老贾有点惊讶,“你认为那是狗洞?”
“是啊,再说这样人进出也不方便,都得低头弯腰,怎么不把它改得大一些?”陶渊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老贾的惊讶程度,仿佛被人戳穿了一个大秘密。
“改得大一些?那就不用了,你可能不知道,这个也可以当成K公司的一件杰作,你在K公司不可能找到第二个这样低矮的门。何况这么一个小的门,再高贵的头也得低下去,这就是进研发部的第一步。你可能不知道,东家就曾经低下头进去参观过一次,可是那次低头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进去过。”老贾突然诡谲地笑了一下。
老贾带着陶渊明到二楼研发办公室的一个产品展览室参观自己的杰作,在展览柜前他十分满意地介绍起自己的杰作。展览柜里摆放着十几种产品:油浸金枪鱼罐头、茄汁沙丁鱼罐头、油浸秋刀鱼罐头、豆豉黄鱼罐头、红烧鳗鱼罐头、红烧鱿鱼罐头、红烧跳跳鱼罐头、红烧鲍鱼罐头、红烧牡蛎罐头、香辣鲷鱼罐头……
老贾让陶渊明在不远处的一张沙发椅上坐下,他一边烧水,一边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的研发史。突然一声巨响,玻璃展览柜里的一罐牡蛎罐头爆炸了,破碎的牡蛎从拥挤潮湿憋闷的罐头里争先恐后地逃窜出来,长期的禁锢让这些牡蛎像发了酒疯一样,在研发办公室里四处施展麻利的拳脚,一股恶臭像冲锋陷阵的士兵不知死活地往鼻孔里钻。陶渊明惊呆地望着牡蛎的碎尸,紧紧地捏住鼻子,失魂落魄地冲出研发办公室,可是这股恶臭却形影不离地追踪着他,这股恶臭在整个走廊瞬间弥散开了,把几间办公室的人驱赶到走廊,恶臭挤压着他们的胸口,让他们一起按捺不住地呕吐起来。一只误闯的蜜蜂晕头晕脑地失去方向,朝雪白的墙壁撞过去瘫倒在地上,一群蚂蚁绕着圆圈疯狂地旋转,一株文竹的叶子簌簌地抖落下来,一粒仙人掌的刺像柔软的麦芽糖耷拉下来。可是老贾似乎一点也不畏惧,他撕下两块棉花塞进鼻孔里,用一片雪白的毛巾一点点地擦拭,像考古学家在琢磨一件刚出土的古尸。老贾一遍遍地擦拭,几乎用去了几吨的自来水,牡蛎的碎尸才渐渐地被清除干净,恶臭像阳光照射下的迷雾渐渐地消失匿迹了,呕吐的人终于不用再呕吐了。
陶渊明压根儿没料到老贾是用这种方式来接待他,老贾显得失败而且沮丧,但又不肯承认,而且他也清理累了,于是就打电话让女秘书带陶渊明去办理上班卡。
等上班卡轻松地办理下来时,陶渊明的心像一片秋叶被劲风拧过,不禁颤抖着说:“我终于有卡了,我终于有卡了,我终于可以证明我是K公司的人了。”他像经过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和自豪。
可是那个尤冰从保安室里取回自己的饭盒时幽灵似的走到陶渊明的身边,歪着脖子对他冷冷地笑:“哼,不听我的劝,你尽管进来好了,你进来了,你就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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