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法制药,却没人希望他坐牢
对于普通小孩来说,2岁正是身心成长的重要阶段,走路逐渐稳健,可以做上跳、拍手、下蹲等动作。
但对于徐灏洋的2岁而言,他的生理功能却是随着成长而不断退化的。他的四肢纤细无力,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只有手和脚趾能相对灵活一点。
本该3个月就会的吃手、翻身等简单的动作,他都不会。晚上睡觉时,需要母亲李萍每2小时翻一次身。
他的脖子也是软的,需要人一直给他托着,否则脑袋只能往后耷拉,而他能看到的世界也只有眼珠所转动的区域。
他出生于2019年6月,但2020年3月之后的每一天,都有可能是他的生命的终点。因为,灏洋在9个月时,被确诊患上了Menkes综合症(以下简称Menkes)。
这是一种发病率约在十万分之一的罕见病,每10万至25万名新生儿中有1人,通常发病于婴儿期。他们由于无法吸收铜离子,严重影响发育。
这种病目前没有特效药,也无法治愈,只能通过化合物组胺酸铜缓解,但这也只是在一定程度上延缓病情的发展而已。
如果没有奇迹出现,Menkes患儿在3岁前的死亡率几乎百分之百。
但信念创造奇迹。
图中穿着白大褂的这个人叫徐伟,他不是科研人员,而是一位没有医学专业背景,只有高中学历的普通父亲。他为了救治无药可医的儿子,在家里的露台搭建起了一个实验室自制药物。
徐伟在和儿子3岁的倒计时赛跑,他游走在法律和道德边界,一次又一次地冒险,挑战科学,从0~1延续孩子生命的长度。
事情被报道后,很多人称他为「药神」。
但他却说,「我不是所谓的药神,我只是一个父亲」。
自制药
灏洋是云南发现的首例患者。
起初徐伟还抱着一些希望,尝试所有能查到的「偏方」,也跑遍了各一线城市有名的医院,但都无果。
2020年5月,徐伟带着灏洋从昆明转入北京治疗,医生建议采用「鸡尾酒疗法」,也就是利用不同的药物协同治疗。但治疗两周后,灏洋的身体状况没有缓解,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恶化。
当时他已经知道组胺酸铜全世界都没有上市,但在前期的研究下,台湾一家医院以院内自制的形式制备出来给病人使用。也提供给外地患者,但无法邮寄,只能去医院自取。
2020年正是新冠疫情最严重的时候,获取药物的渠道也因此被切断。
这时一个患儿家长,给了他2瓶已经过期的蓝色药剂。没有其他选择的徐伟,只好相信。他们抱着一丝希望,低剂量地给灏洋注射,用完后身体指标确实也上升了0.1左右。
但两剂药两三周就用完了,灏洋将继续面临无药可用的现实问题。
没有药,难道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等着灏洋离开吗?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3岁」对徐伟来说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他没有时间再等了。
既然买不到药,徐伟就想着给自己的公司增加医药相关的营业范围,以合作商名义找药厂合作。但药厂第一阶段的报价是80万,药物最快上市要两三年左右,整个下来要耗费上千万。
漫长的流程和高昂的费用堵住了这条路。
徐伟意识到,组胺酸铜难以获得,或许他不得不依靠自己。
他开始在网上大量搜集有关组胺酸铜的论文,而这些晦涩难懂的外文文献对没有医学背景,只有高中学历的徐伟来说,难度可想而知。
徐伟从最简单的化学元素符号氢H、氦He、锂Li、铍Be、硼B学起,到相关的化学式、专有名词,他都先用翻译软件翻译,然后中英对照去查化学式、CAS号(化学物质数字识别号)等进行交叉验证。
徐伟的所有时间都被「组胺酸铜」所占据,从白天到深夜,不是在翻阅论文,就是在向专家学者讨教知识,甚至开车时听的音频都是关于专业的内容。
这个过程是痛苦的,但好在有了成果。
他把「验证」过的资料准备好,找到了上海一家实验室,外包配制。没几天,组胺酸铜就配制出来了,灏洋也用上了药。
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又摆在了眼前,组胺酸铜的保质期只有56天,徐伟需要每隔一个多月就要去趟上海实验室。而租用实验室配制组胺酸铜的一次费用就需要2万多,长期下去,这个方法也难以为继。
徐伟想,如果自建实验室制作,整个成本则会大大降低。
这个想法很快落到了实处,他需要与时间赛跑,毕竟对他来说这是一场性命攸关的冒险之旅。
徐伟很快将家里二楼露台打造成了实验室。10平米大的空间,摆满了实验器材,显微镜、超净工作台、分析天平、磁力搅拌仪、储存药物的低温运输箱、冻干旋转仪……
他的电脑里专门建立了一个以「徐灏洋」命名的文件夹,里面收集了各种关于Menkes病的资料,平时不允许别人乱动。
在成为一个「制药者」前,徐伟是一个不算很成功的生意人。他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跟着父母在云南和广州之间跑车,后来父母让他负责两辆车,但他不认为这是个有前景的职业,没做多久就放弃了。后来他又卖插线板、开米线店、早点店、小龙虾店,因为运营不善,这些店都没几个月就倒闭了。
他的创业算不上成功,但他并没有向失败妥协,而是一次次站起来重新迎接新的困难和痛苦。
妻子李萍记得孩子诊断结果出来,被医生告知「无药可医」时,回到家里徐伟一直在念叨一句话:「我就不信了,老天能把我逼上绝路。」
孤勇
徐伟无疑选择了一条少有人走的路,这一路上除了孤独就是别人的不理解。
他提出自制药时,父母都极力反对,赌他肯定做不出来。至于孩子,能过一天算一天。还有很多患儿的家长,也在不断劝他放弃,让孩子快乐地度过最后的日子。
徐伟并没有尝试说服他们。「是非审之于己,得失安之于数,毁誉听之于人,做好自己就行了」,这是徐伟的人生信条。
他的计划无人响应,只好单枪匹马。徐伟啃完理论方面的论文,又接着在慕课学习平台,报名学习了实验方法。
药品的取用、消毒称量、测PH值、分离提纯......
没多久,他就掌握了组胺酸铜的配制方法,但实践起来却是另一回事儿。
这过程中对他来说最难的是细节,不仅要确保环境和试剂的无菌性,还要掌握好配制比。比如要称0.1345克的氯化铜,也就是万分之一,不能有丝毫误差,随便抖一点可能就超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确保环境和试剂的无菌性就更难了。
在一般环境的空气中,由于存在许多尘埃和杂菌,很易造成污染。所以在实验前,要先控制室内空气中的尘埃、含菌浓度、温湿度与压力等,最终达到没有一粒灰尘的程度。
解决一个个问题的过程就像是翻越一座座山,从最初学习理论知识、搭建实验室、一次又一次的实验,最终制成组胺酸铜,他只用了接近两个月的时间。
「没什么诀窍和捷径,都是一点一滴去做的,主要我有动力,儿子是我的动力来源。」
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对未知的恐惧。
组胺酸铜算是配制出来了,但能不能给孩子用,没人知道。
他们也怕,怕因为自己的「偏执」,失去了这个孱弱而又鲜活的生命。
在给孩子注射前,徐伟和妻子李萍先是在兔子身上做尝试。
第一次是注射在刚出生的小兔子身上,但第二天,试药的兔子就死了。两人又买了三只大兔子,分剂量注射组胺酸铜,到第七天时,兔子死了两只。
大兔子死后,徐伟提出在李萍身上试药,理由是「如果我死了,就没人救儿子了」。
二人因此产生了争执,觉得彼此间都变成了陌生人,自私又自负。
争执的结果是,徐伟提出自己先试药,用药后他没觉得自己不舒服。
第二天,李萍就答应了试药。她和徐伟不断变换每次扎针和推针的速度,看哪种方式能减少疼痛。
在给自己注射三天没什么反应后,就直接给孩子用了。当组胺酸铜溶液进入孩子体内时,他们能做的就是守在孩子身边,看用药后孩子是否哼唧,这是他不舒服的表现。
很多人会考虑自制药的安全性问题,徐伟打了个很妙的比方,「做组氨酸铜就像煮面条,煮100碗面不好控制质量和味道,但如果只煮一碗总能做好。我只做给我儿子用,我自己承担风险。」
当有人问他,注射时一刻都没有犹豫过吗?
他说:「没有,为什么要犹豫呢?都试过那么多,验证过那么多,除非这一切都是假的,论文是假的,化学式是假的,科学是假的。」
徐伟身上有一种,跟命运做抗争的果决和笃定。
希望
组胺酸铜只有缓解作用,徐伟又开始学着培养干细胞,想以此来弥补孩子的发育障碍,而他最期望的还是基因治疗。
在采访视频中,徐伟嘴里不断蹦出一些我们不熟悉的专有名词,ATP7A截短、293T细胞、质粒、GFP荧光蛋白......
他也害怕自学的过程中,哪一步不小心走错了会造成风险,所以他会更认真地去查论文,扎实全面地学习基础知识,用科学和数据的方法,把风险降到最低。
徐伟的事件被报道后,受到了千千万万人的关注,好消息也随之不断涌来:
开始干细胞培养、干细胞爬出、新构建的质粒终于表达、基因公司愿意帮助、细胞公司愿意提供检测、基因药物也终于找到了实验猴可以进一步毒理实验......
最终,他们完成了全球第一例对Menkes患者使用基因药物的临床试验。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徐伟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接下来就是等待药物在孩子身上产生效果。
这个漫长的实验路程对别人来说可能是风险,但对徐伟和孩子来说是希望。
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体会自己曾经体会过的孤独和被人放弃。
2000年左右,他的爸妈从水电企业下岗后,在云南和广州之间跑运输,徐伟大多时间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有一次假期,他跟父母一起去送货,为躲避后面一辆加速超车的车,妈妈急打方向盘导致翻车。爸妈都没事,但徐伟被压在车下,身体多处骨折,肌肉损伤严重,卧床休息一年多才恢复。
那一年多里,徐伟生活在巨大的恐慌中,因为医生说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他怕自己从此不能正常走路了。可父母因为忙于生意,没有给他太多关心,他觉得自己被放弃了,很孤独,也不知道能找谁倾诉,于是变得自卑,没多久就辍学离开了学校。
「当时感觉所有的人都认为你是一个废人,以后不会有什么出息。」
徐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这种被抛弃的感觉,「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感觉,但如果他有灵魂,他至少会觉得,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永远都不会放弃他」。
代价
徐伟的冒险算是成功了。
前段时间,徐伟发微博说,孩子终于完成了基因治疗,并且看到了改善。
3年来看着他一天天退步,今天终于看到他进步了。
对徐伟来说,只要孩子多活一天,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为了给孩子看病,徐伟的网店基本上废了。
而自制药购买的设备、原料、改造实验室等,大概已经用了30~40万。
这件事报道前,徐伟就已经欠着两三万了,比较着急的话就刷信用卡,后来他又卖了车,实在撑不住了就打算卖房,他想要的只是让孩子活着。
有记者问过徐伟,「你不怕最终的结果是人财两空吗?」
但徐伟认为人首先要对生命负责,才是对经济负责任。如果没有了生命,那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哪怕最后人财两空,至少我尽力了,我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是徐伟绝对不能放弃的底线。
但与他态度截然相反的是病友群,大多数患儿家长处于温水煮青蛙的状态。有的孩子因为用不上药,身体状况不断恶化。
之前一个孩子去世时,徐伟在微博里写道:
「痛煞我心,无言以表,刚得知我们群里的一位Menkes患者宝宝走了……………为什么我们要那么拼命,不顾自身的寻求治疗方式,就是为了给孩子一点希望。」
现阶段,对于Menkes患儿长远的主要需求就是经济。在病友群里,徐伟了解到,很多家庭连一个月500的生活费都拿不出来。
有病友知道他成功自制了组胺酸铜,就想问能不能给他们一些。徐伟也想,但没办法给,因为法律不允许。
他只能对自己的孩子负责,如果其他孩子出了什么问题,他承担不了这个责任。
关于自制药的法律风险,徐伟也有去咨询过。律师说,「如果孩子要去告他,肯定算违法。」
徐伟甚至会希望孩子将来有能力告他私自用药,如果他真的能好好长大,拥有一个正常人的智力水平。
生命的意义
徐伟一次又一次地扼住命运的喉咙,从最初的一个个单词翻译,到最后的基因治疗,他看似完成了初步的胜利。
但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困难的开始。
基因治疗只能为孩子争取有限的时间,但脑损伤是不可逆的,徐灏洋错失了黄金发育期,这些问题又该如何补救,如何让他接近正常人......这都是徐伟需要面对的人生课题。
基因治疗前,他与基因公司和医院签订了协议,愿意接受孩子在基因治疗中的一切风险。他清楚地明白这是一个高风险的选择,如果治疗失败,他将从此消失在人群中,去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流浪。
作为一个仅有高中学历的父亲,他付出了能付出的一切。
他接受所有人冰冷的质疑,并为此搭上了所有的精力和钱财。
他在无数个电话中寻求着可能的机会,从白天到黑夜和研究人员一起泡在实验室里。
失败,重来,再失败,再重来....直到看到希望的光亮。
他对孩子生命的渴望,给孩子的父爱,以及在这一路上的勇往直前,都让我们深受感动。
而作为一个罕见病的极端案例,他开辟了一条从来都没有过的「自救之路」。
并不惜冒着舆论的风险,公开自己的故事,让更多罕见病患者看见希望。
他想借助这个极端案例,让公众看到罕见病家庭的绝望和无奈——
他们需要社会的关注和帮助。
徐伟这一路上经历了无数难熬的时光,但他从未后悔过。
哪怕治不好,今天的一切也赋予了灏洋的生命以意义。
到今年6月份,就是灏洋出生的第三年了。
如果徐伟没有努力探寻出一条「自救路」,灏洋可能只能活到3岁。从3岁后的每一天,都算是他们拼命争取来的。
灏洋好像也能感受到爸爸对他的拼命保护,别人抱着时,他就会哭闹,只有徐伟抱着,他才安静地躺在怀里,还时不时冲他笑。
徐伟一有空也喜欢守在孩子身边,一边逗他笑,一边用手托着他的脖子,扶着他坐在床上,拉着他的手说:
自己坐好,起来跑,站起来......
这可能是徐伟最期待的一件事了——
想让孩子快点好,最好明天就好了。
点个「在看」,
希望这个世界真的会有奇迹发生,灏洋能一天天好起来,
也希望能把徐伟的这份温暖传递下去,让更多深陷罕见病的家庭看见希望的光!
这是ins生活
全新的人类纪实栏目
【人生折叠】第30期
我们希望在晦明的人生中
记录人性的闪光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