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位网友在看过第五季脱口秀大会后,对小佳表演的评价。小佳专门把这句话截图保存了,他对这样的评价很满意:“我终于可以做一个‘坏人’,甚至去做一些‘缺德’的事了。”因为出生时大脑缺氧,小佳到三岁还没有开口说话,导致现在说话还不太流畅,个头也小小的,样貌明显较常人有点特别。在上一季脱口秀大会上,他把自己过去的痛苦经历编成了段子,感动了很多人,在观众的印象里,他是一个身残志坚、乐观向上的励志正能量代表。
感动是感动,但他的段子有个缺点——看的人不太敢笑。《脱口秀大会》小佳在舞台上一位观众说:“虽然有时候他讲的还蛮好笑的,但就是因为他的情况,我不好意思笑,觉得有些冒犯。”因为他的很多段子都是在拿自己的身体缺陷开玩笑,本质上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弱者来调侃。在面对弱者时,所有的观众更多的是同情和怜悯,没人好意思笑出口。在《脱口秀大会》第五季里,小佳决定打破这一固有印象,他选择不再做一个圣洁无瑕的正能量形象。他讽刺媒体对他的套路化报道,吐槽路人的过度照顾,直言接不到品牌商务,展现了自己真实、犀利甚至有点小邪恶的一面。出人意料地,他这一季的表现十分亮眼,直接“杀”进了半决赛,台下的观众笑得前仰后伏。小佳笑着说:“所以,请大家默认我的段子是可以笑的,不用可怜我好吗?”在大众的一贯认知里,提到身有残疾的人,仿佛他们永远是一副躲在角落里,愁眉苦脸步履维艰的模样,正常人面对残障人,理所当然的就觉得要同情他们。可对于残障人来说,这样的同情和怜悯,有时候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奇葩和异类。他们最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被当作普通人一样对待,拥有正常人一样的社交、娱乐和生活。01
小佳原名张佳鑫,出生在福建闽南的一个普通家庭。
小佳的父母一直盼着能有个儿子,所以小佳刚出生时,父母特别开心,但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小佳一直都不会开口说话。那时候,父母为此急得团团转,母亲听别人的建议,每天对着小佳念唐诗,还会把小佳的手按着自己的喉咙上,让他感受发音的感觉。直到三岁多,小佳终于能说话了,但相比其他孩子,他说话有些结巴。父母带着小佳去了医院,知道小佳身有残疾后,父母心凉了半截。家里的亲戚嘴碎,隔三差五地溜达到小佳家里,对小佳的爸妈说:“这孩子没希望了,长大后肯定不中用,趁你们还年轻赶紧再生一个吧。”开始只是个别亲戚来劝,后来包括小佳外婆在内的所有亲戚都劝他们再生一个。一个亲戚甚至对小佳的父母说:“这孩子要是能有出息,我把我耳朵割了。”在谈论时亲戚们以为小佳笨听不懂,可小佳虽然嘴说不清楚,但心里听得明明白白,这句话像一把尖刀扎入了小佳的心里,此后十几年他一直记着这句话。开始的时候,父母没太把亲戚们的话当回事,后来听的多了,对小佳的态度也越来越差。有时候小佳没考好,父亲就会生气地说:“你考不好,都是因为你身体残疾,你要自己掂量自己,要想着去改变。”小佳疑惑地问父亲:“我要怎么改变呢?”,父亲就沉默了,两个人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改变。这种长期的贬低和看轻一直伴随着小佳,在上学时,其他同学都把他当作怪胎,每次他经过走廊,旁边的同学就会哄堂大笑。小佳在脱口秀表演上有些顽劣的孩子,会一群人把小佳团团围住,扒光小佳的裤子,让他出丑。“那时的我感觉自己头上总是有一朵乌云,我觉得自己与外界格格不入,彷佛自己是一个奇葩。”小学时,别的同学放学后都守着动画片看,小佳不一样,他只爱看搞笑综艺,比如《快乐大本营》,他基本每期都看。“我喜欢看搞笑综艺,我喜欢他们的笑和快乐,能感染我,我的生活已经够难过了,我需要快乐。”笑果文化采访小佳片段
因为没什么朋友,小佳平时沉默寡言,他会把自己的心思和想法都写进作文里,那时候他的作文常常能在市里拿奖。每次拿了奖,他都会高兴地跟父母分享,因为那样让他觉得自己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孤独、另类、封闭,这些词是那段时间的主题词,直到小佳上了初中,他换了一个环境,遇到一个新的班主任。这个班主任一视同仁,他从来不会因为小佳有残障就对他区别对待,他会鼓励小佳,如果小佳犯了错,他也同样会批评和揍他。校园霸凌也消失了,身边的同学都很友好,大家会跟小佳一起玩,没人再嘲笑和攻击他的身体缺陷。“他们让我感觉我在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我不是怪胎,也不是奇葩。”正是在这段时光里,小佳得到了治愈,他第一次明白,自己也可以融入群体,像一个正常的普通人一样去生活。参加工作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小佳在公司的年会上被推上去表演了第一次脱口秀,效果还不错。
因为对脱口秀感兴趣,他又参加了笑果文化的训练营,他把自己过去遭受的诸如校园霸凌之类的痛苦经历都编成了段子,这种反差的风格嘛,反而帮他拿下了那期训练营的季军。在一次次的比赛和表演中,小佳发现,自己过去的痛苦经历用段子讲出去后,反而逐渐释怀了,那些埋藏心底的压抑和难过,都随着观众的笑声和掌声消解了。图源:访谈《大有人在》片段
小佳很喜欢的演员Joan Rivers(美国著名脱口秀演员,《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女主角原型)曾经有一个悲伤又巧妙的段子。美国著名脱口秀演员Joan Rivers
当时她老公自杀身亡,她女儿接到电话通知后魂不守舍,一直到葬礼结束,Joan 带女儿去餐馆吃饭,看完菜单,她对女儿说:“你爸爸要是看到这个价目表,他肯定得再自杀一次。”这就是小佳想要的感觉,通过脱口秀去消解内心的那些郁结和块垒,最终走出阴霾,更加积极地去投入生活。“有一次我上台的时候,前排坐了一个阿姨,我刚开始讲,阿姨的眼睛就红了,那一瞬间,我感到慌乱,突然觉得压力好大,我希望大家笑。”B站《万能编辑部》采访小佳片段小佳最怕的就是自己讲了一堆笑话,台下的人不笑,反而因为同情他而流泪。小佳之所以喜欢讲脱口秀,就是因为讲段子能消解他内心的痛苦,同时,让别人不再关注他的缺陷,而是接纳他认可他,用一种看待正常人的眼光去看待他。“不要同情,不要励志的滤镜,许多残障人想要的只是被作为一个正常人对待。”
“不仅仅是盲人,所有的小众群体——其他残疾人,患有某些疾病的人,如艾滋病患者、白血病患者、乙肝患者等——比起同情,他们更需要的是平等,这是一种对尊重的渴求。
他们不愿意大家把他们当作一个无用的、特殊的人去对待,他们同样可以自理,可以学习,可以为社会贡献价值。”脱口秀演员黑灯,也有视力障碍,裸眼视力只有0.02(裸眼视力在0.05以下的,就被称作“盲人”了),在生活中因为看不见而有很多不方便。《脱口秀大会》黑灯在后场休息
不过每次他站上脱口秀的舞台,台下的观众如果不了解,甚至看不出他是盲人。他总是戴着黑色墨镜,顶着一个大爆炸头,也不用拐杖,脱口秀的舞台他太熟悉了,只要站在上面,他就活力无限,灵活得像个舞者。他喜欢脱口秀给他的自由感和平等感,观众只会关心他好不好笑,而不是在乎他是不是盲人。他说,在接触脱口秀之前,身边没人跟他开玩笑,所有人和他相处都小心翼翼的,因为别人害怕不小心开的玩笑会刺激到他。但他从来都不在意,这种带有同情的关照,反而让他感到不舒服。在脱口秀圈里出名后,很多人把他和小佳拿在一起说事,他就很反感。他觉得自己和小佳,都是普通的参赛选手,只是各自有身体残障而已。黑灯喜欢脱口秀的地方就在于此,因为观众不会因为他是盲人就多买票,如果他讲的不好笑,观众不会来看他演出。访谈节目《凡人时代》里的陆鸿
陆鸿出身在一个普通家庭,10个月大的时候,突发高烧,被诊断为中毒性脑炎,虽然命保住了,却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小脑指挥神经失常。成年以后的陆鸿,虽然吐字不清,走路不稳,但做事情跟正常人其实区别不大,别人能干的活他也能干。访谈节目《凡人时代》里的陆鸿
但因为身体的残疾,让他备受嘲讽和嫌弃,毕业后母亲带他去一家工厂找工作,老板冷笑着说:“你看你儿子这样子能干什么,我养一条狗,都比养他来得好。”当时是夏天,听到这句话陆鸿却感觉浑身冰凉,从那以后他就决定一定靠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打破别人对他们残障群体的刻板印象。访谈节目《凡人时代》里的陆鸿后来,陆鸿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电视台制作后期的网友,从网友那里学会了剪辑视频和制作电子相册。再到后来,机缘巧合下,陆鸿认识了一位大学教摄影的退休教授。教授被他的故事打动,教会了他摄影,陆鸿就开了一家照相馆。赶上电商兴起,陆鸿开起了网店,专门负责影集和相册的制作。从2015年开始,只有五六个人的小作坊慢慢壮大成了一支专业的制作团队。于是陆鸿成立了一家加工厂,如今订单络绎不绝,营收过千万。他厂子里有五十几个残障人士,以前没有工厂要,他们来到了陆鸿的工厂。
厂里有个员工右手有残疾,就不断练习用左手打字,一分钟至少能打八十个字,比很多正常人都快。如今,这批残障工人,有的学到了技术,有的自己出去开了新的工厂做了老板,都通过自己的努力脱贫致富,为社会创造价值。陆鸿接受采访时说:“不要觉得我们残障人就事事不如人,我们虽然有残缺,但不用可怜我们,我们工作努力踏实,一样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创造美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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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心理协会APA,对于残障人士的社会生活方面,曾提出一个观点——看到残疾人的“缺陷”之前,要先看到“人”本身。一个身有残障的人,首先他是一个人,他应该有正常人的性格、情绪、人格,和生活。如果其他人在提到他们时都加上“残疾”的标签,无异于给他们归类,排除在正常人的范围之外。这对身有残障的人来说,是一种隐形伤害,有时候比身体缺陷造成的生理痛苦,更难以让他们接受。《奇葩说》盲人脱口秀嘉宾蔡聪
比如,当我们用脑瘫患者去称呼对方,某种程度,就是在暗示这个人的脆弱和残缺,而且,人们看到残疾人士像正常人一样去认真生活,也会给他们安上“身残志坚”的标签,这也是一种不好的暗示。图源:综艺节目《脱口秀大会》
正如小佳曾提起过,他特别喜欢一句话,是一位观众看完他的表演后对他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你在台上的表演让我忘了你还有其他方面的不足。”对残障人士最大的尊重,就是认可“他们在本质上跟大多数人没什么不同”。点个“在看”,他们没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