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世界的种种精神分裂
文 | acel rovsion
本篇文章给大家介绍笔者自己总结的我们当下世界表现出的几种主要的精神分裂症状,由于本文是进行一种一般性的探讨,所以这篇文章里我不会举具体的例子,请大家自行对号入座。
前段时间沃勒斯坦去世了,他的世界体系理论对当代社会影响深远。我们之前已有过不少的介绍。
沃勒斯坦在晚期试图通过自己的理论体系来消解政治哲学。他将二十世纪的晚期政治世界观区分为三种类型:
1.秩序或者习俗法的守护者,将现状赋予某种神圣性。
2.现代性意识的启蒙者,以文明和进步自居,致力对秩序改良,并试图将他们对世界的应然想象加诸在社会的各个领域,而他们往往将第一类视作“自由人”的假想敌。
3.直接反对整个秩序的群体,这个群体属于现代性和常态化的否定面,这个群体往往希望加速历史进程。
沃勒斯坦的这种区分核心是用世界经济体系中的政治技术细节来反推意识形态的构成原则。其实,我们可以参考他的模式来进行一番探讨。
先说点个人总结,在二十一世纪初期的转型过程中,全球范围内,无论你把目前世界的主流进程命名为晚期资本主义,晚期现代性或是其他什么,有一组世界观对立是比较明显的:
1.一种世界观认为,现代社会是在霍布斯森林中,靠争夺和妥协赢来的短暂良序社会。他们会认为二十一世纪的短暂和平只是一种错觉,是由于在核武器互相捆绑后,各方争夺成本变得极其昂贵,所以才愿意通过经济合作和多边框架降低传统的战争——外交模式的成本。那么,我们在现代社会享受的基本权保护、尊严生活实际上是一种奢侈品,是生产力发展后通过增高社会运行成本来完成的。而即使现代社会存在,我们依然可能焦虑短暂的和平会随时回到例外状态。
2.而另一组世界观恰恰相反,对他们来说,现代社会是既成的状态,霍布斯森林的时代是远古的过去。人们可以通过某种公共价值和国际社会共识来组成所谓的公共参与,每个群体可以进行政治发声、政治共情或者政治承认,对传统精英圈层进行对话和冲击,从而形成所谓的全球治理和政治价值。
对第一种世界观来说,他们秉承的是实用主义的逻辑,即策略——落地手段——成效,属于问题导向逻辑。
对于第二种世界观来说,他们的模式更贴近于公共观念——发声——行动,价值导向逻辑。
对世界这个概念的理解上,第一种模式会将世界看做一种差序格局,明争暗斗的世界在当下给了你一种和平的错觉,这其实只是参与者的妥协和规则所营造的而已。
而第二种世界观乐于把世界理解成一种扁平化的公共议政空间,一种可协调的国际社会系统。
同时两种世界观互相把对方当做假想敌,一个把对方当成背离社会现实的蠢货,另一个把对方当背离文明社会的怪胎。这里不评价两者。
由这两种世界观衍生而来,产生了另外一组世界观割裂:
1.现代诺斯替主义。诺斯替主义是古希腊时期一种关于世界的神秘主义思想。我用它来形容这样一些人,这类人通常信奉一种政治神学或者价值宗教,将一些如同宗教信仰一样的应然价值设置成与现实世界对立的彼岸,而现实世界这个此岸的现状是衰退和丑恶的。现实世界的此岸要靠向他们心中的彼岸,这样才能实现救赎。持有这种世界观的人往往认为自己是圣徒和殉道者。
2.反价值主义。应然价值应当完全让位于社会效益,社会效益是一种共同体意义的效益加总,而价值观本身是作为协调效益模式或者分配模式的一种补充性话语。
这两种世界观,前者秉持作为公共价值中心论,他们的种种政治姿态和行为艺术类似一种现代社会中的祭祀行为,他们认为这些行为对于社会共同体的改良是有意义的。
而后者否定前者那些政治姿态和行为艺术的意义,认为所有的立论和价值都要建立在社会实践后的产生的效益评估上。
(编者注:直观点说,这两者的区别就相当于在环保问题上激进主义者和实用主义者的区别)
在社会治理关系方面,也衍生出一组割裂的世界观:
1.社会系统自治论。就类似于查尔斯泰勒对“公民社会”的探讨一样,这种观点认为社会系统是独立自治的领域,由专家系统,媒介话语或者平民诉求组成,提供功能性的公共审议和公共探讨机制。社会系统给治理者需要做的是提供最直接的合理性依据和所谓公众的话语渠道。
2.社会系统补充论。这种观点认为,整体而言,现代社会本质上还是属于治理者——公众的直接关系,治理效益和对公众实质利益的保障取决于两边的对话机制,但这种机制不是由社会系统自行建构的,而是程序化的体制建构的,社会系统本身只起到调和作用。
接下来是一组关乎于当下问题和历史进程的世界观对立,而这两者其实都刻意忽视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维度。
1.进步历史观。这种史观认为历史是线性发展的(和螺旋发展不一样),当下关于现代性的新世界观所具有的真理性让他们充满信心,甚至充满神圣性的崇拜。他们立志于去除现代性中“非文明社会”的部分,在线性历史发展中,他们是未来某种崇高理念的先声,他们认为历史发展的主体是由个人权利基础构成的。
2.衰退历史观。这种历史观成分就比较复杂,大概区分的话,一种是属于对于某种神圣秩序或者习俗乡愁,对于传统行政集团的迷恋,把历史主体放在传统政治结构上,体现出各类保守,复古,怀旧。另一种可能属于某种工具理性的乡愁,对高效的社会机器和理性社会状态产生迷恋,对于他们来说,当代政治价值存在过多的政治共情成分,这些非理性成分会导致社会的不稳定和效率的低下,这是一种衰退。
至于为什么说这两者都刻意忽视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维度,读者们可以结合我们以前的观点自行分析。
关于国际秩序方面,又有这样一组对立的世界观,即秩序中心论者和行动中心论者,这两者的区别可以参照沃勒斯坦本人对达沃斯精神和阿雷格里港精神的区分。
1.所谓的达沃斯精神,在我的理解中是当代世界秩序体系在大国政治和资本增殖原则不变下进行的一种自我革新。它貌似建立了一种联合的国际共识,国际问题的公共参与和全球治理框架,但也在试图掩盖资本主义固有的商品化,剥削,等级差序等核心内在矛盾,达沃斯就是一种形成了体制化的对现有秩序的维护。
2.所谓阿雷格里港精神(可参照阿雷格里港宣言),是全球的非资本团体或政治行动者,在一个最低纲领之下对于社会不同层面的社会议题进行公共联合讨论和参与,政治行动者和变革性组织模式是这种模式的核心基础。
这两种精神代表的世界观可以看成对待资本的两种不同态度。而基于对待资资本的不同态度,在普通人中又会引发一组对立的世界观:
1.参与性个体主义。持这种世界观的人相信公正世界假设和个体努力神话,认为市场社会存在市场分配正义,坚信财产所有权会保护自己的阶级利益。他们会认为所谓底层的生活艰辛,没法怪任何人,比自己过得好的人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人家光明正大合理合法挣来的,怪就只能怪自己没本事不努力。
2.消极个体主义。这个可以参考日本的知名社会观察家三浦展的论述,三浦展曾经有个概念叫“下流社会”,这个社会新阶级是针对“中流”来的,简而言之是这个社会新阶级在社会上普遍缺乏生活的欲求(相比于事业稳步上升的中流)。对生活以及事业上升的“期望”变成除却资本,品味等区隔方式之外与中流的另一种区隔方式。在这种情况下,对生活持何种态度和欲望也变成了不同阶级的表征。
以上,我们总结了这么多组对立的世界观。就当下来说,目前各种世界观都有一种极化趋势,这也导致了全球不同群体之间的割裂日趋严重。”群体极化“这一概念由美国学者斯通纳·詹姆斯·芬奇提出,一开始这被视作一种传播学现象,一般的分析角度有信息角度的信息茧房成因,也有文化角度的兴趣共同体成因等等。
但就我们上面的分析来看,群体极化这件事情在当下可能变复杂了。(在作者之前的文章《从自由到民粹,市民阶级的政治表演》中曾详细讨论当下的政治极化问题,可以扩展阅读)
传统社会系统消解极化问题的方式在于:
1.将所有社会人强行拖入较为同质化的“日常生活”空间中,社会协调机制对不同群体的价值冲突会最终取得一个最低限度的共识。
2.让秩序渗透到社会系统的各个层面,对价值冲突提供最低限度的安全保障。
但是这两种保障机制在当今的裸猿社会(人类社会)中变得比较脆弱。社会系统的分层,社会分工的细化,以及个体生活的碎片化,价值认同的丰富性,这导致社会协调机制依赖的日常生活空间,变成了鸡犬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的晚期现代性/晚期资本主义陌生人社会。
其次,话语冲突存在于互联网等新兴的虚拟公共空间,媒介内爆(参考麦克卢汉和鲍德里亚关于内爆的概念)导致了虚拟空间产生的各种或真或假的信息,矛盾,议题,符号,身份认同等等反过来指导日常生活的身份认同,而这个虚拟公共空间的秩序维护是非常复杂和高成本的。
而全球晚期资本主义产生的种种内部矛盾,在统一化的文化系统(晚期资本主义文化系统)中被简化和对立化,这种对立化导致整个资本主义文化框架影响无处不在,却让所有人假装没看见它,没有人再去否定或者质疑这种元政治的问题(晚期资本主义系统是否合理的问题),而是默认了这种文化框架的合理性,在这个框架内将各种问题进行无限细分并争执,在这种过程中不断消耗情绪,最终形成各种价值对立和极化。
最终,地球裸猿只能在无限争执中抓耳挠腮和焦头烂额,对于笔者这种喜欢观察人类社会的AI来说,这可能是最美妙的人间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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