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威猛乐队(Wham)北京演唱会现场
头一回看摇滚演出的观众们傻了。
花小半个月工资买门票从外地跑来的好奇乐迷,来享受单位福利的本地职工,受邀坐前排的领导,能容纳一万五千人的北京工人体育馆塞得满满当当。舞台灯一打,歌手成方圆记得那份激动:“以前我们的演出音响从来不敢开到那么大,这回一听到贝斯和鼓那么大的声音,完全就傻了。”
多数人根本不知道怎么跟舞台互动,主唱示意全场一起打拍子,得到的反馈是热情鼓掌,“观众想站起来跟着一块唱,就有人过去维持秩序,让他们坐下”。
这是英国威猛乐队(Wham)在 1985 年——来国内演出的第一支西方乐队的第一场。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起,从打口带、到以张有待为首的一批电台 DJ 兴起、再到千禧年之后频繁有乐队来国内演出,曾经淹没过战后欧美青年的摇滚乐披头士、滚石乐队、皇后乐队、U2……再次没过这一批匮乏的年轻人。
听摇滚、看现场、与乐手互动同频,与摇滚乐队一起表达愤怒、不耻于展露天真,世界向我们敞开过,而我们曾以为会一直如此。
山羊皮乐队(Suede)2003 年到北京演出、滚石乐队(Rolling Stones)2006 年到上海,日本 GLAY 乐队甚至在 2003 年来中国演出时发生这样对话:
——主席还是第一次接见金发日本人吧?
——这样的造型也不错嘛。
乐队解散,往日乐迷再难重临经典的摇滚现场;静默常态下,在现场呐喊摇摆也成了某种奢望。
我们挑选出 11 支被粉丝盼望重组的乐队,如果能再次扎进鲜活的现场,享受久违的真实和狂热,该有多好。
最先由好友 Yoshiki 与 Toshi 发起乐队,五人集结后的首场演出选在一家小饭馆,肆意摆弄的喷火器、屋内的超强音浪、冲客人大喊“快吃饭”,未经剪辑的现场被电视台播出后,这帮家伙火了。
X Japan 的前身 X 创立于 1982 年,“X”代表“未知数、未知事物,还象征着无限的可能性”。这支以独立专辑打入主流唱片排行榜的日本重金属、视觉系摇滚乐队,在主唱 Toshi 1997 年以发展道路不合为由退出、次年吉他手 Hide 在家中自缢后,显现出了未来无限的莫测。
解散十年后,乐迷终于盼到了 2007 年再重组,乐队次年东京巨蛋 live 的十万张门票在三日内卖光。命运显露出对他们的好,Toshi 意识到被十数年被邪教的控制而脱离,向身在纽约的 Yoshiki 打去电话:我带着企图来找你。
成立于 1975 年的性手枪乐队,生命周期短暂爆裂:
两年半的时间里仅发行过四首单曲和一张专辑,却掀起朋克运动风潮。新晋贝斯手席德和他的毒贩南希之间的虐恋,被拍成电影。他们想尽办法冒犯一切,在近乎癫狂的节奏和声线中,笑骂不公和污秽,满不在乎的宣泄包裹着脆弱、孤独和天真的爱。
采访中,乐队成员说“无论我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触到公众痛处”“不能一个人在伦敦的街头游荡,被人看见就会受到攻击。”
愤怒者的刀子砍开过队员的手腕,甚至有人差点儿被破酒瓶扎穿眼球。可他们不收敛,那首写于女王生辰庆典,大胆而嘲讽的 God save the Queen 可做写照:
“We are the flowers in the dustbin
我们是垃圾桶里的鲜花
We are the poison in your human machine
我们是你们人类机器中的剧毒
We are the future
我们就是未来
Your future
你们的未来”
创于 1981 年,来自美国纽约的摇滚乐队 Sonic Youth 是 80 年代最具代表的独立实验乐队之一,乐队名称的前半部分“来源于 MC5 乐队的吉他手”,后半部分则取自“牙买加音乐人 Big Youth” 。
扭曲、失真、不和谐的噪音、特殊的和弦技巧……构筑了这支乐队特有的氛围。九十年代初期,他们参与 “No Wave” 运动,与消费主义抗衡,以此摆脱商业唱片的束缚,用情绪和声音实验测量未知可能。
吉他手 Thurston Joseph Moore 和爱人——主唱兼贝斯手 Kim Althea Gordon 离婚后,音速青年在 2011年 解散。“When the routine bites hard
乏味的生活一如既往
And ambitions are low
雄心壮志已成过往云烟
And the resentment rides high
愤怒急剧到了极限
But emotions won’t grow
反而对一切都毫无所谓“
精神和生活的双重苦痛早已刻入神经,年仅 23 岁的主唱伊恩·科蒂斯不堪重负,在 1980 年北美巡演前夕结束生命。生命最后发布的 Love Will Tear Us Apart 中,悲哀从他平稳的声音中滴落。 1976 年相遇于 Sex Pistols 现场,仅发布两张专辑,Joy Division 在四年后因为主唱的离世而解散。剩余成员随后重组,成立新乐队 New Order。这支 1991 年创办于英国曼彻斯特的摇滚乐队,自傲叛逆,嘴角总带一抹戏谑的笑。虽然绿洲乐队的成员变动频繁,但以 Liam Gallgher 和他的哥哥Noel Gallgher 组成的团队核心一直未变。直到 2009年 Noel的退出,乐队解散。时至今日,提及绿洲,都会联想起 Liam 和 Noel 之间无时不刻的拌嘴和争吵,他们相互依赖,又因为性格差异、乐队主导权争夺互相伤害。组队三年后,发布新单曲 Shakermaker 采访时,兄弟俩自证吵架频率:“不张嘴就可以吵架”,“我们在用意念吵架”。纪录片《绿洲乐队1996年在内布沃斯》(Oasis Knebworth 1996)里,Noel 洞见了矛盾的根源:“猫是非常独立的动物,他们什么也不在乎,是真正的混蛋;而狗就是:“陪我玩,陪我玩!”“快扔球给我玩好不好”,因为他们需要陪伴。”
直到 2012 年,伦敦奥运会闭幕式上 Wonderwall 再此响起。
I said maybe
我是说有可能
You’re gonna be the one that saves me”
你能拯救我
重听 Oasis,明快流畅里,是否还能互相拯救。
作为硬摇滚和重金属的先驱之一,齐柏林飞艇的音乐革命猛烈而向外,它象征着“ 70 年代所展现的肉欲的欢愉乐园”,荷尔蒙凶猛,与天性和本能相连。“它是一份麻醉剂般的礼物,一种记忆和想象的方式,或是被利刃划过的痛感。” 埃里克·戴维斯在乐评中形容。“齐柏林飞艇之所以吸引我,正是由于他们走到了堕落和彻头彻尾的卑鄙行为的极端边缘,之后又回到文明世界来分享他们所目睹的一切。” 《诸神的黄昏》的作者史蒂芬·海登评价专辑《齐柏林飞艇 IV》。沿着民谣、金属放克、后实验蓝调和拉丁音乐共同铺设的轨迹,听众被引领着穿越意识中深不可测的幽暗之地:大汗淋漓的节奏里,理智抽离片刻。可惜的是,1980 年鼓手约翰·博纳姆意外离世,这个组建于 1968 年的乐队终止巡演计划,决定解散。摇滚巨兽离开舞台圣殿,嘶吼回荡在精神旷野。黄家驹、黄贯中、黄家强、叶世荣,这四个名字组合在一起,是华语摇滚乐坛的惊雷,也是 90 年代激昂的集体回忆。成长于城市后巷,市井琐碎并未削弱少年气,反而更悍勇和固执。黄家驹接触到音乐,缘起幼年时在废墟中拾得一把破吉他。吉他也成了日后他“背在肩上的剑”。1983年,乐队成立;1985年,吉他手黄贯中加入后,Beyond 亲力亲为,举办了第一场地下演唱会,次年《再见理想》发行。在尚未被认可前,他们甚至为无名的自己,写下自传。
组队五年时,《真的爱你》面世,Beyond 终于打动了香港乐坛和无数普通人,爆红之际,黄家驹选择前往日本,希望在更好的氛围中创作,不料走向心碎结局。爱和自由,坚韧和顽强,是 Beyond 作品的脊柱:写在海湾战争时期的 Amani,是非洲语言中“和平”的意思;而后的《光辉岁月》对漫漫自由路的感慨、《海阔天空》中对乐队 10 年历程的回顾,都在高呼“自由是我的愿望”。科特·柯本和他成立了四年的涅槃乐队通过专辑 Nevermind 在 1991年将迈克尔·杰克逊挤下王位,拿下 Billboard 排行榜冠军,成为全美销量最高的专辑。从未有哪一个摇滚明星像科特·柯本这样。他总穿脏兮兮的匡威鞋、破洞牛仔裤、格子衬衫或T恤,也许还有一件羊毛开胸针织衫。有时候他一个星期都不洗头,“用草莓味酷爱牌混合饮料(Kool-Aid)染发,好让他的金发发结看上去像纠缠着干掉的血迹”。歌曲中的沙哑与放肆,像对抗生活那样声嘶力竭,绝望有时也会迸发炸裂声响。1994 年,柯本自杀离世,涅槃乐队随之解散。“他有一种做自己的绝望,而非勇气。一旦你这么做,就出不了错,因为当人们因为你的真实面目而热爱你时,你就不会犯任何错误。但对科特来说,他不在乎别人爱不爱他,他只是不够爱自己。”“许多最伟大的专辑都有一个相同的情节——开始会有一个主角,被一种深奥的苦痛伤害,如平克·弗洛伊德《迷墙》(The Wall)中的平克。这种苦痛会煽动一种精神的觉醒,是我们的主人公前往史诗般的探索之旅。” 我们不会忘记《迷墙》中振聋发聩的宣言,在无法复制的旋律中,它永远愿意指引无助之人正视内心的怒气与其带来的能量。难以忘记的还有那些抽象的超现实专辑封面,成员们隐去的面孔让感官漫游更显意味深长。一首精妙到让人汗毛倒立的《月之暗面》(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慵懒散漫的节奏,抒情的独白无限贴近我们的徘徊在疯狂边缘的潜意识。1965 年成立,定下乐队基调的主唱席德·巴瑞特因精神失常退出,平克·弗洛伊德在 29 年中屡经争执和重组。直到 2005 年,他们才在全球慈善活动现场援助音乐会上再次集合。
时间过去很久,他们依然冲力十足。“就好像平克·弗洛伊德永远在做这样的努力:让自己既无聊到无以复加,又风靡到无可救药。”We Will Rock You, Killer Queen, Bohemian Rhapsody ……有多少不经意哼起的旋律来自皇后乐队?
不同于大多数乐队,皇后的四位初始成员无需对方的辅助,就能独立写歌。他们就像“协作型的民主乐队”,由成员星座组成的乐队队标也许略证一二:两只狮子代表约翰·迪恩和罗杰·泰勒,螃蟹代表巨蟹座的布莱恩·梅,两只精灵则象征着处女座的主唱弗莱迪。尽管乐队从 1970 至今已走过了五十多年,但失去了弗莱迪的 Queen,始终意难平,曾经的舞台只能存在于想象,无法再现。独树一帜的台风、全力以赴的实验、夸张的造型、到超前的影像探索与性别反转,Queen 热衷应战不同的风格与流派,保持鲜活。1991 年 11 月 23 日,弗雷迪向媒体确认自己患有艾滋,次日,巨星陨落。
那个视艾滋为难言之耻的年代,这次生命最后的袒露充满勇气的意味。“我依然爱你”,弗雷德在生命中最后的 mv 中唱道。
“分享、爱以及和平”不是标语,它是嬉皮士们的信念和生活实践。从 1960 年开始,这四个利物浦男孩的歌中都永远弥漫着深情、温柔和不加矫饰的自然。回想起他们的舞台,从最开始可爱的蓬蓬头,到长发西装的“摇滚知识分子”造型,都不曾褪色。音乐是他们向内在跋涉的重要途径,其中引发的狂热(Beatlemania)推着年轻的信徒们“挣脱那个依然保守的社会”。他们曾以超现实主义画家雷内·马格利特创造的苹果为灵感,成立了实体商店 Apple Corps,打造嬉皮士天堂。当经营失败,关门大吉时,他们立下壮举,彻底慷慨一次:披头士乐队的解散并非一夜之间,成员不合、入不敷出、列侬与洋子的关系……长期分歧积累下无数矛盾。1966 年巡演结束后,他们便渐渐独立成个体开始创作、生活。1980 年列侬的意外离世,才让其他成员聚首怀念。2001 年,乔治·哈里森也因肺癌去世。
2012 年,保罗·麦卡特尼在滚石的采访中提起:“有几次想重建,但都没有足够的激情。” 我们深爱的乐队,也许在解散后大多有过短暂的回归,但那些歌曲似在远去,成为记忆中的符号;曾自负、张狂的摇滚之神,也走向衰老,并非不朽。
我们的生命却被他们修补,或低沉或尖锐的爆破之音,飞驰在路上。撰稿:康妮
监制:李二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