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身患渐冻症的张定宇,决定捐献自己的遗体,用于渐冻症研究。
他说:“我的终点不可能走得太远,我想把时间用足一点,把它用好。”
回到故事的起点,他从医的原因,并不浪漫,反而带有巨大的创伤。
1983年夏天,张定宇的哥哥因为感染流行性出血热,留下慢性肾脏的损害,最终得了尿毒症。
读大三的一个清晨,张定宇眼睁睁看着病重的哥哥,在自己眼前去世。
那一幕,深深刺痛了他。
张定宇至今都记得,哥哥在最后一刻对自己说的话:“你要照顾好妈妈。”
看着哥哥如此鲜活的生命,就这样与自己诀别,这几乎要将张定宇击倒,他走上从医的道路后,总不忘对生命的敬畏与尊重。
他是医生,也是病人。
在因“渐冻症”彻底躺下之前,张定宇就不会停下奔忙的脚步,他步履蹒跚的身影,总会出现在武汉的医院与街头。
他的思想没有残疾。
这两年,张定宇常说的一句话是:
“我的时间不多了。”
回望过去,2020年的武汉,恰似我们深夜里的悲从心来。突如其来的疫情,让人猝不及防。张定宇是最先冲在前线的人,他所在的金银潭医院是武汉唯一的传染病专科医院,成了当时的“风暴之眼”。2020年除夕夜,武汉金银潭医院的职工们,像战士一样,在一线救人。疫情爆发初期,张定宇作为院长,每天奔波于各个病区间,随着从别的医院转过来的患者人数的急剧增加,ICU的床位已经饱和。为了能让更多的患者有可以医治的条件,成为张定宇工作的重点。那段时间,他总是凌晨2点刚躺下,4点就要再次开始工作,他的身体备受折磨。穿了几十年白大褂,见多了风雨的张定宇,称新冠疫情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挑战。病人每天都在增加,他几乎是超负荷运转的状态,一直处在极限的边缘,从不敢懈怠,他需要协调各项工作,处理各种突发状况。不分白天黑夜,一瘸一拐的身影,是张定宇战斗的姿态。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萎缩,腿脚越来越不伶俐,换防护服的时候需要别人帮他套上裤子,下楼时摔跤的次数越来越多。在2020年1月28日之前,几乎无人知晓摇晃身影背后的真相。那天上午,金银潭医院开会即将结束时,张定宇突然站起来对同事说:“我的身体出了问题,再不说可能要耽误大事,我患了渐冻症。”在座的都是医生,大家当然知道“渐冻症”意味着什么,那是绝症。张定宇费力地弯下身子,对大家鞠躬:“我的时间不多了,拜托了……”在此之前,每当有人问他腿怎么了,张定宇都笑着搪塞过去:“我膝关节不太好,没事。”有一次,张定宇下楼的时候,差点摔倒,因为他的双腿没有支撑的能力。他对搭档王先广说:“咱两在一起的时候,我下楼你帮我扶一下,谢谢了。”当医院的同事,甚至是外界的很多人被张定宇身患渐冻症,还坚持在疫情一线拼命的故事感动时,他本人根本没有时间去体会旁人的赞许与怜悯。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跑得更快,才能从病毒手里,抢回更多病人。
最初,是他的妻子程琳发现的,她发现张定宇走路的样子变得奇怪,腿总是抬不起来,后来去医院做检查确诊为“渐冻症”。这是一种绝症,目前无药可治,随着神经元的损害逐渐上来,肌肉会不断萎缩,就像被慢慢冻住一样。最后影响到呼吸功能,身体也无法动弹,只能看着自己全身肌肉萎缩,走向死亡。在刚得知这个噩耗时,张定宇也绝望过,总是在深夜暗自落泪,心想这种病怎么会落在自己身上,深感命运无情。医生告诉他的生命开始倒计时,“幸运的话,10年,不好的话,也就5年”。他一睁开眼,就必须与这个疾病作斗争,因为会有肉跳,会有自主神经抽搐,晚上也会抽筋,非常痛。有时候,张定宇与妻子两个人就那么坐着,不讲话,只是流泪。他想过颓然度过余生,既然得了绝症,那干脆坐在轮椅上,不再工作。直到那场疫情的到来,张定宇扔掉了轮椅,拖着身患重病的身体,步履蹒跚地穿梭在各个病房。
在张定宇带着全院人员,救治患者的时候,在武汉市第四医院防控一线工作的妻子,被新型冠状病毒感染。那天凌晨两点,在下班后赶往武汉第四医院的路上,张定宇边开车边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见到妻子程琳后,他说:“这个家,不能没有你啊。”“我很内疚,我也许是个好医生,但不是个好丈夫。我们结婚28年了,我也害怕,怕她身体扛不过去,怕失去她。”当时妻子在另一家医院的重症病房接受治疗,张定宇奋战在抗疫前线,他无法顾及到爱人,内心愧疚不已,只能在心里默念:我绝对不能失去你,我非常爱你,不能没有你。也许正是这种虔诚的加持,十几天后,妻子程琳痊愈出院了。张定宇的同事王先广形容他像一只“温情的狮子”,发脾气的时候暴跳如雷,可是特别会关心人,对待病人,他的心底总有一种悲悯。感染新冠病毒的病人免疫力低下,打白蛋白可以增强免疫力,医院一位主任让家属自己去买,张定宇得知后发了火,免了这个主任的职。“医院里有这个药,病人可以免费用,为什么还要增加病人的负担?”一场疫情战斗后,张定宇感觉自己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臀部肌肉不断萎缩,大腿小腿越来越细,味觉也在逐渐丧失,他知道自己正在走进生命的倒计时。张定宇回母校华中科大同济医学院时,说了一段令人动容的话:“在大瘟疫肆虐的时刻,用自己这一副残缺的身体燃烧出的微弱之光,疗愈世间的伤痛。”他知道自己的终点不可能走得太远,既然无法延长自己生命的长度,那就拓宽生命的宽度。
从他有记忆起,母亲就一直在生病,常常咳嗽到半夜,无法入睡。读小学时,张定宇的母亲病得很重,咳血厉害,有次他亲眼看见母亲咳出来一片鲜红的血。父亲对儿子说:“我希望你长大以后,能学医,可以照顾到自己的家人。”彼时的张定宇,只是内心有这个想法,但是还没有下定决心,直到1983年那个夏天的到来。他如愿考上了同济医科大学,可是还未等到张定宇毕业,他的家里就出事了。那时的医疗条件有限,张定宇亲眼看着哥哥,在自己面前去世,哥哥不舍地抓住他的手,反复叮嘱:“你要照顾好妈妈。”
只见自己的亲人,就这样慢慢失去了呼吸,生命走向终结。张定宇的内心受到巨大冲击,他感到悲痛万分,下定决定要做一名医生,挽救更多的生命。将要大学毕业时,张定宇的父亲因食道癌细胞扩散到肝脏,猝然离世。亲人的接连去世,让张定宇感到人生的无常,他忍痛告别,也下定决心要救更多的病人,让更多的家庭免受他当时的痛苦。
相遇那年,张定宇24岁,程琳18岁,两人相识于武汉市第四医院。程琳是护士,辗转在各个科室,最后到了麻醉科,她对工作能力颇强的张定宇心生崇拜。
时间一久,张定宇也感受到了程琳的心意,他喜欢上了这个笑起来甜美的女孩,两人走到了一起。“我在手术室工作,正好来一个小女孩,来实习,还是轮转,也算是一见钟情。”程琳与张定宇
在武汉中南路有一家外文书店,这里装满了张定宇与妻子程琳年轻时的甜蜜回忆,他在这里读书学习英文,也在这里给妻子买生日礼物。程琳的生日在盛夏,武汉的夏天极其炎热,张定宇每年都会骑着自行车到书店,买上一束鲜花,来回20公里,回家后洗个澡,他就兴奋地抱着花送到程琳家。《朗读者》武汉日记 | 董卿对话张定宇
张定宇看上去憨厚,实则很浪漫,他会在纪念日带程琳去吃西餐,也会一起去现场听演唱会。
演唱会结束,两人手牵手散步,走上十多公里,也不觉得累。不过在向程琳求婚时,张定宇的内心是不安惶然的,他的家境不好,害怕女友的父母不同意。没成想一向温和的程琳,当着家人的面说:“让这些东西都见鬼去吧,我选择相信爱情。”这一幕,让张定宇非常感动,他知道面前这个女孩,就是上天赐给他的宝藏,她懂他、怜他、爱他。1997年,34岁的张定宇作为“无国界医生”,参加湖北省医疗队赴阿尔及利亚援外。天各一方,他这一去就是两年,留妻女在武汉,全家的重担也落在了妻子程琳的身上。异国的这两年,张定宇与妻子一直用书信来往,几乎没有中断过。“程琳,这两天我非常高兴,我已经收到了你去年全部的五封信。有了这些完整的信件,我就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你的感情,感受到你对我的爱……”
张定宇写给妻子程琳的信
在1998年2月14日情人节,张定宇写给妻子的信中,讲到了自己在异国他乡的某个夜晚,听法语磁带,突然想起自己与妻子在武汉汉口火车站分别的情景。“你站在站台上,孤零零地流泪,我的爱人,我的心都碎了,我怎么这么无能啊,离开这么美丽的妻子,来到这遥远的地方,我太想你了,太想家了。我的爱人,我爱你。”
两年的时间里,张定宇给妻子写了120多封信,字字真切,程琳将每一封信都编上了序号。有次,他着急读信,匆忙地将妻子夹在信纸中的几根头发抖落到了地上,很快被风吹走了。他慌张不已,还未来得及闻一下熟悉的气息,就消失不见了。在时隔多年后,朗读这一封封泛黄的信时,张定宇依然不能自已,他读着读着就哽咽了,直到摘掉眼镜,擦拭泪水。生活的柴米油盐没有消磨掉他们的爱情,反而更踏实温暖。如今张定宇59岁了,妻子程琳也53岁了,时间留下了最真的人。张定宇觉得妻子依然是可爱的女孩,她的笑声每次都能打动他。他们会一起读书,一起到电影院看电影,也会手挽着手在武汉东湖街道散步,走累了就到茶馆喝茶。张定宇与妻子程琳
2020年9月8日,在全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表彰大会上,张定宇被授予“人民英雄”国家荣誉称号,他颤颤巍巍地往前走,每迈一步都很费力,身体也随之摇晃着。张院长坚定的眼神中带有几分紧张,后来他说:“我担心在全国人民面前,走不稳,会摔跤。”从北京载誉回到武汉后,张定宇说“我从没想过当英雄。是所有人一起作出了牺牲与贡献,我仅仅是他们中的一份子。”曾经,他作为“无国界医生”,亲眼目睹过战争所带来的巨大伤痛。“作为一个独立的国际医疗人道救援组织,无国界医生致力于为受武装冲突、流行病、疫病和天灾影响,以及遭排拒于医疗体系以外的人群,提供紧急医疗援助,不受种族、宗教、性别或政治因素所左右。”
在战争的炮火声下,他见到无数平民流离失所,见到孩童漫无目的地奔跑,破烂的衣衫,无情的枪声……他至今无法释怀。那是2010年平安夜,一个原本应该美好度过的冬天节日,在巴基斯坦,一个年仅15岁的男孩中弹受伤,大量失血。张定宇与另外几位医生,决定立刻进行手术,就在眼看有希望时,男孩的心电图很快变成一条直线。生命危在旦夕,张定宇不肯放弃,他拼命地给这个异国男孩做心外按压,嘴里念念有词:“不能放弃啊,不能放弃,他只有15岁啊。”最终,张定宇与另外几位医生,将这个男孩从死神的手里拽了回来。这让张定宇愈发对生命产生不一样的敬畏和珍惜,就算最后自己会因呼吸衰竭而失去生命。身患渐冻症的他,一直在坚定地与疾病、时间赛跑,从不绝望,从不放弃。
前几日,张定宇与同为渐冻症患者的京东副总裁蔡磊见面了,两人紧紧地拥抱。“我看您的腿走路,比之前要费尽一些,我俩胳膊不行了。”两人平静地交流自己患病以来的身体变化,不见沉重,只有惺惺相惜。张定宇今五月份,下楼梯的时候,身体晃动厉害,不小心把右侧肋骨全部摔断了,疼痛难忍,可是在聊起这些的时候,他只是轻松地说了句:“烦死了。”蔡磊的双腿也开始萎缩了,他想尽快见到张定宇,担心哪天谁都走不了路了,就见不了面了。他们每迈一步,都在抵抗地心引力,同时还要抵抗自己高出的肌肉,这种艰难的感受,只有病人自己可以理解。张定宇说:“我的思想并没有残疾。在我坐轮椅之前、在我真正躺下之前,会认真对待每一天和每一件事。”张定宇马上就60岁了,他原本以为自己退休之前肯定要坐轮椅,没想到自己现在还能走路。他觉得这都是额外挣来的,张定宇准备退休之后去乡镇卫生院:“退休以后要做点什么呢,为什么不可以到乡镇卫生院去,帮一帮当地的老百姓,在基层做点事情。”已经体会过高光时刻的张定宇,心底依然心存悲悯与怜爱,他挂念着老百姓们。他还做了一个决定——捐献自己的遗体,用于渐冻症研究。张定宇的想法很简单,自己是一个渐冻症患者,捐赠遗体有助于医学工作者,开展渐冻症研究。“人一出生就是奔着死亡去的,我不过是更早看到生命的尽头,生命的意义在于体验过程,踏实做事,才能看到沿路的风景。”张定宇很乐观,他曾开玩笑:“以后肯定有音频软件,我打几个字出来,它就会是我说话的声音。”面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妻子程琳让他感到安心:“放心,我会照顾你。”曾经站在“风暴之眼”,如今张定宇与妻子手牵手,走在武汉东湖街道,感受着阳光的温暖。
我们每个人一生中,都会经历各种不顺,无论是精神上的折磨,还是肉体上的病痛,这种创伤会摧毁一个人,也会激发一个人。如同渐冻症落在了张定宇的身上,他选择了后者,既然疾病来了,他就要正向地去面对它。“我能做的,是尽可能救更多的病人,从病毒的手上挽救更多的生命,让更多的家庭免受我当年所受到的痛苦。”淋过雨的人,总想为他人撑把伞。人生无常,但你可以选择笑对人生,与空气、阳光在一起。两年前的冬天,张定宇参加《故事里的中国》,他皮肤依然黝黑,眼睛里含有笑意。在访谈开始之前,撒贝宁表示节目组的导演让自己搀扶一下张院长,因为他行动不便。同为武汉人的撒贝宁拒绝了,他说:“你们还是不了解张院长,你去问问他,让人家扶吗,我要是走上前去,以他的脾气肯定会说‘你给我走远一点’。”坐在撒贝宁对面的张定宇,用武汉话接过去:“蛮烦人。”如今已然成为公众人物的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这种高光时刻,它只是人生的一个过程,把我放到人群中,你是找不到的”。张定宇59岁了,他增添了很多白发,比之前苍老,走起路来愈发艰难,但是他还是很爱笑,也依然不想停下脚步。每当有人向他投来关心时,张定宇总会用爽朗的武汉话回应:“我精神状态很好,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也许生命的终点就在不远处,他也要追寻比生命更长久的事物,要死也要先活出最深刻的模样。 1、《朗读者》武汉日记 | 董卿采访张定宇
3、朗读者之张定宇:人民英雄背后,看见百转千回的爱情 4、「蹲点日记」武汉金银潭医院院长张定宇:当生命进入倒计时图片来源:长江日报、《故事里的中国》、《朗读者》、凤凰网《旅途》、央视《面对面》、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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