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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B2-5-098,已出舱 | 人间

编号B2-5-098,已出舱 | 人间

文化

凄凉的哭声一直持续到凌晨2点多,晚上值班的大白爱莫能助,几个大白围着她安慰了一会,但没用。没人责怪这位哭泣的老太太,因为大家本来也睡不着。


配图 | golo



前    言

11月29日,我从方舱出来,4天后,北京全市方舱“应出尽出”;几天后,“新十条”建议提出,社会面的疫情从紧张不安到基本放开。过去的一切仿佛忽然成了历史。

今天再看之前的日记,心情已经变得轻松起来。虽然俗话说“大疫不过三”,但最终我还是没能躲过这一次。




我一声都不敢出,也许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11月13日开始,气温逐渐变冷,漂亮的黄叶季结束了。

随着疫情逐渐吃紧,北京每天的新增感染数目越来越多,其中最严重的就是朝阳区。没多久,社区附近的幼儿园就停课了,于是我和孩子妈开始了夜间干活,白天带娃的模式——两人轮着班,基本上也就是带小孩下楼核酸,再骑个自行车遛一圈,然后就是长时间的闭门不出。

正好碰上老人过来看病,孩子妈非常艰难地进行着预约进京绿码、挂号等工作,一切如履薄冰,尽可能小心谨慎,却没想到更大的考验正等着我们。


楼下小区拉起了警戒线(作者供图)


11月20日,正值北京断崖式降温。到了傍晚,我只穿了长袖加一件帽衫就下楼做核酸,没想到,队伍比往常长很多,说是录入系统信号发生故障。最终,排了十来分钟才做上,冷得我直跺脚。小区楼下的超市已经全部关门,我特意绕去更远的小超市,买了牛奶才往家走。

当晚我有点发寒,体温到37.3,以为是普通着凉,强行灌了三大杯热水,加冲了板蓝根。到了半夜,盖着被子也觉得冷,4点多,穿着厚的连帽卫衣居然被冷醒。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后来才知道,当时已经中招了。

第二天起床后,我昏昏沉沉,带着小孩去拿她的药,开完药后一块做了核酸。查看健康宝,猛然发现:昨天核酸好像没出来。也就是同一时间,警察打来电话,告知我的核酸结果“十混一”异常,问我在哪,我如实告知,他让我马上回家,然后原地不动,如果有家里人也不能出门。

匆忙回到家,我还在想怎么自己就碰上了“十混一”,真是中奖了。惴惴不安地待在家,一直到下午2点,社区安排的大白上门,现场做了单管核酸采样,还做了一次抗原,显示是阴性,由于对方的手机缠上了胶布,拍不清楚,还让我加了他的微信然后我拍照并发送给他。此时,我心里松了口气。

事实证明,我还是过于乐观了。

当天下午,我没再出门,身体酸痛、乏力,有点咳嗽,体温37.5,草草吃了晚饭,一直戴着口罩,特意让小孩离我远点,怕感冒会传染她,随后安心地睡下。

没想到,这是我在家里安睡的最后一夜。


22日晨,还没刷牙,看了一眼健康宝,阴性——是21日上午做的核酸,时间是在单管核酸之前。

8点过,社区又来电话,通知我说上门做的单管核酸有问题。我还在琢磨是怎么回事,发信息给昨天给我做核酸的人,发现对方已经把我删除,心里一沉,就又有电话打了过来。

我说,健康宝目前还是阴性。他们说,“健康宝是之前的时间,没用的。疾控中心给你做的单管核酸,显示是阳性。”

我懵了。

很快,整栋楼都被封了起来,楼下开始搭起了蓝色围挡。楼里的讨论群立刻就炸了锅,96户居民全部不能出去。1小时后,社区工作人员上门,要求我们全家马上再做一次抗原。这回,我的抗原的确变成了阳性,家里其他三人还是阴性。我应该是确诊了。

一直到那时,我还在跟孩子妈讨论,是不是能在家里隔离,可不可以不走。可各种电话已经来了,社区电话跟我核实情况,民警同志开始进行对我的流调,行程需要赘述到17号,需要全家人的行程加上疫苗记录,需要精确到时间和疫苗公司,疾控中心要马上报备我的信息……总之就是手忙脚乱。

30分钟后,社区问我是否同意马上转运,说给我争取到了旁边公园里的平房安置点,如果我不答应,下午可能要转到离我家很远的五环外的三间房安置点。而且如果我答应离开,我们的楼便可以早点消杀,进入提前解封状态。

我心里想着,起码是平时去的公园,心理上好接受一点。假如需要什么物品,或许也可以从公园围栏扔进来吧?而且,这样做就可以减少麻烦,也避免传染给家人。我立刻答应,马上开始收拾。

拿出了之前只背过一次的40升登山背囊,随便塞了点衣服,然后把“精神物品”——咖啡、小板子,以及平时不开机的苹果笔记本全部塞了进去。迅速看了一下网上别人要带的物品,好像还要自己备点药,于是把平时用的眼药水、薄荷膏、风油精全部都装起来(事实上,风油精和薄荷膏起了很多作用,几乎帮我度过了最难熬的前三晚)。还带上布洛芬和复方银翘片以防万一,其余什么杯子毛巾全部装起来,带上本子和笔袋。但忘了拿本书,还有耳塞,这是至关重要的物品。

我是个凡事做最坏打算的人,这次也不例外。我常想,所有事情按最坏的情况去假设,那如果情况没有坏到我设置的底线,便是好的情况。

孩子妈给我准备了充分的纸:一包湿巾、一包棉柔巾、两包抽纸、五包小纸巾五包小湿巾,大概用三周都没问题;两个玻璃杯和手冲咖啡的器皿——虽然没用到,但对我精神上的支持是很重要的;为了防止要跟别人抢插座,自己还多带了一个接线板——同样也是很有用的东西。

最后,我还异常镇定地将手头的工作交接了一下,并且留言给编辑,说我有点事,暂时联系不上,千万别担心。

头晕得厉害,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在我体内穿来又穿去,思维变得一团乱,这才想到,可能要进行室内消杀,于是拿出邮寄书才会用的塑料泡沫把电脑封好,以防止喷洒酒精消杀时出问题,又把要罩起来的物品全部检查一遍。

到了中午,我们还在讨论是不是除了我以外,其余的人待在家里隔离就可以,社区工作人员来了,又放了一包物品在门口,是四件大白防护服,还有手套、遮挡帽子等。我心知不妙,肯定大家也要离开。

我看了一眼小水缸里,家里养的三条鱼,我知道它们必死无疑,因为将会有两周左右它们没东西吃,也没人给它们换水,我只能往里把水加满,这是最后我仅能做的事情。

我也即将要面对小孩5岁以来最长的分别时间,而孩子妈则要面对带娃的最长时间,可能是十天,可能是半个月。我匆匆地跟孩子说了两句道别的话,她也听不进去,还在问我要去哪,但我甚至连煽情的时间都没有。


穿上防护服;统一尺码为XXXL(作者供图)


心情烦乱,饭也没心思吃,穿好了发的大白服,坐在厨房里,把行李拿到门口,看了一眼楼里的群,已经吵翻了天——大家一边讨论封控情况,一边询问是哪层楼的住户“十混一”阳性。我一声都不敢出,也许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以为要在集装箱隔离点待两周,我怕晚上会冻死


过了一会,电话通知准备安排转运,工作人员在蓝色挡板旁边等着我,是一辆蓝色别克商务,放好行李,上车,车绕了两圈,临时的安置点就到了。的确在公园旁边,一看,就是4个集装箱房子,室内一股不好闻的气味。

集装箱里面的物品如下——两桶方便面,一箱怡宝矿泉水,空的热水壶,一个需要自己组装脚架的暖气炉,一床被子。外面只有一个临时卫生间,没有自来水,没有热水。我以为这就是要待两周的隔离点,即使是我准备好了那么多东西,也倒吸一口凉气,要是晚上,肯定得冻死,这是在开玩笑么?赶紧打12345投诉。


集装箱隔离点;后来知道是临时的而已(作者供图)


大概等了2个小时,社区的人打电话给我,说转运单下来了,我将被送到顺义新国展方舱W3。

还在郁闷中,转运车就来了。转运人员拿着我的单子,让我和司机一块合影上传作为转运证明。合影时,旁边一位路过的骑车小女孩还好奇地问她奶奶:“他们在做什么呀?”她奶奶惊恐万分地把她拉走了。此刻的我们仿佛就如洪水猛兽般可怕,只是因为我们穿上了大白服而已。

上了车,我才发现车里还有另外一个小哥,手里只提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方便面,完全不像要隔离两周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一个胖大姐,说自己太胖,坐不下了,但最后也硬挤了进来。

下午,4点多的东三环,车居然少得可怜,车从东三环上了机场高速,一路向北。看着夕阳和晚霞,我默默接受着身边所有东西都将和我切断联系这个事实——工作,电脑,陪小孩跑步、骑车。

前路茫茫,心情沉重又无计可施,哪怕路边散步的人,都突然让我羡慕不已,只能轻轻地对自己说了声,普通的生活,暂时再见了。



第一天:到底是谁错了?这个问题无解


车到达新国展是下午5点多。

拐进W3W4会馆的门口,顿时看到不少大巴和私家车,还有刚下车的人在跟对接人员吵架。似乎有很多人是被一车一车拉过来的,像旅行团一样,大家挨个下车,排队,居然什么行李都没带,有的只是简单拿了一塑料袋的食物。有的拖着一个小孩,小孩还以为要去哪玩。

我除了40升的背囊,还有个小书包,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塑料袋,似乎是带了最多行李的人。

从会馆门口走了几百米,拐弯,进了里面,穿着的大白服必须在门口脱下来,以防与工作人员混淆。

方舱的床位布局是这样——大门前面是主通道,右边是A区,左边是B区,按B1,B2,B3……划分,一直到B6,每个小分区有6个通道,每个通道有24个床位(皆为对称数,左右各12个床位)。

我们被告知左边区域是男性区域,右边是女性区域。我排在几个老哥后面,于是被安排到离门口不远的B2通道。随便找了个位置就收拾起行李,有一个床头柜,床头柜的抽屉可以放东西,床头柜下面还有一个柜门,但开关位置被纸胶带粘住,暂时先不去开。插座有三个,这倒不用担心。


方舱的床位布局(作者供图)


被大白告知,首先要扫码填写录入信息,每个人将会有一个编号,这个编号就位于床前的二维码那里。于是,我便有了自己的方舱编号:B2-5-098。用微信扫码,开始录入信息。

挨个填完,提交,提示“保存成功”——我以为已成功地录入信息,但其实由于网络缘故或其他什么原因并没有提交成功。这一步的失误导致了后面出现的很多问题,此为后话。

之后,我还帮对面的两位务工老哥交了表。

6:45,终于发了盒饭,我饿得半死,猛吃了起来,什么晚上不吃碳水也不管了。吃完后,大白过来量了体温,还给每个人发了中药冲剂,配方没写,一共是七袋,一天一袋。这才总算安顿下来。


统一发的中药冲剂,配方是个谜(作者供图)


我决定出去溜达一圈,看看有什么资源。

首先是打开水点,离我比较近,有开水和凉水可以选,对于习惯喝凉水的我松了一口气;

然后是卫生间,分别在展馆两边的角落,由于还没来得及打扫,环境极其吓人,恐怖游戏都不敢这么设定。积水的过道,昏暗的隔间,堆积如山的马桶。如果新冠病毒可以通过人体来传播,那这马桶绝对是个温床。

我心凉了半截,即使是我这样的糙男,也要三思而后行,对于老人和女生来说,实在是太折磨。

从床位走到卫生间的距离极其远,需要做好准备,避免在睡意朦胧的半夜去卫生间;我天真地以为到晚上9点会统一熄灯,可等到10:30灯还亮着,有人问大白啥时候关灯,才知道方舱是24小时一直开灯的,因为随时还有别的人会进来。我有帽子和连帽衫可以挡住,勉强能入睡,也庆幸自己带了老掉牙的手提电脑过来,还有点电影可以看,是仅存的精神依靠了。


对面109号的务工老哥找我,他弄了半天扫码也不会填。我想到反正自己也没事,干脆帮他全部填好吧。

填写到患者一栏,我问他的核酸结果,是阴性还是阳性,他说他的核酸一直都是阴性,被工地的人拉上车就到这来了,什么都没带。他旁边的110号的老哥也一直在给街道反映,说自己的核酸还是阴性,不知道为何被拉到这里。

这时我想,我是阳性,岂不是会把他传染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核酸阴性的人被拉到这里?我只好建议他用12345去投诉。

有大白开始发手环,但没有给我,让我再等下一波。另一端,得知孩子妈她们折腾到了晚上10点多,才被安排到小区外的酒店,小孩累得倒头便睡,总算也安顿下来。


这是记录家里日常的日记本,带到方舱继续记(作者供图)


| 晚上的晚餐(作者供图)


深夜,不断有声音传来。

4点多,又有大白来问给了手环没,我爬起来说没有,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还有人陆续进来,上洗手间时,我看到门外排队进来的人一脸茫然和疲倦,指引他们进来的大白也精疲力竭。22日,是整个W3开仓的第二天,工作人员只有十几个,对着几百人根本忙不过来。

刚进来的老人,带着孩子的妈妈们,一脸茫然,大概都需要一两句安慰的话,才不会觉得那么糟糕。但此刻工作人员也已经很疲倦了,谁会笑脸相迎新来的病人?


总算收拾好的床位,气氛稍微好一点(作者供图)



第二天:没人责怪哭泣的老太太,因为大家本来也睡不着


23日,凌晨5点就起来了,本来空荡荡的方舱已经装满一半的人,整个空间犹如火车站一样,唯一区别是没有泡面的气味。

卫生间依然糟糕,开始大面积积水,进去需要忍受鞋子被弄湿的危险。为了抵抗可怕的气味,我把风油精滴在口罩上面才走了进去,出来时鞋底已湿了一半,赶紧用湿巾和酒精棉擦了一下。

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犯下的第一个疏漏——居然没有带一罐消毒用的酒精。

又走了一圈,发现还有一个C区,位于大门右侧的角落,同样很大,但似乎是专门为带小孩的妈妈准备的区域,我尝试进去里面的卫生间,却被大白拦住问我是哪床的。这样也好,给有小孩的人一些安全感。

到了7:30,工作人员先运来了早餐箱子,前面人拿完了,后来的人没有,但大家还是自觉地排起队,估计是送餐车前后时间间隔比较长,大概8点才领到,里面是花卷、馒头和牛奶。

民警同志再次跟我核实流调,要求我列到16号的日程,并且再三跟我确认17号的行程,到头来也没法推断出我是如何被感染的,只好安慰我几句。

一上午事情又多又琐碎:大白过来问谁没有手环,登记完匆匆走了;又有工作人员开始发物资,旁边有很多人什么都没带,甚至连手纸都没带;旁边的大哥问大白有没有卷纸可以先给他用,回答说没有,要等,我便送了他一包纸巾。

门口又有一波发物资,我想要个眼罩,便过去看。几个大白围着大箱子在往外拿东西,一开始大家还排队,后来有人就开始闹了起来,连卷纸都拿光了,大白只得让全部人回去等着,宣布会发的物资如下:脸盆,毛巾,香皂,沐浴露,拖鞋,卷纸。


第一天的方舱午餐(作者供图)


晚餐的餐单(作者供图)


到了晚上,又被工作人员询问了数次有没有给手环,我干脆自己去护士站查询,后来发现是因为二维码信息没有被录入,提交成功都没有上传。

孩子妈被告知需要当天晚上更换酒店,因为原隔离的酒店即将要被封控,于是连夜转到了十里堡的另外一个隔离点酒店。

我心情很不安,看小区群里怨声载道,又看孩子妈因为照顾小孩的各种奔波,与街道社区的拉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在心里蔓延。

凌晨,准备靠看电影睡着的时候,听见有个老太太在哭,大概离我的床位七八米,听起来很瘆人。她一边哭一边在说方言,旁边的人在讨论,说是她的老伴刚过世,但她在方舱里根本就没法离开,可能连葬礼都参加不了。凄凉的哭声一直持续到凌晨2点多,晚上值班的大白爱莫能助,几个大白围着她安慰了一会,但没用。没人责怪这位哭泣的老太太,因为大家本来也睡不着。



第三天+第四天:我们这才终于知道了进舱的规则


24日,农历的冬月。

用兜帽盖住了眼睛,挡住了脸,居然习惯了开灯睡觉。去卫生间的时候发现,终于有大白开始打扫了,心里很高兴。

早餐一点也不想吃,打开一看,还是馒头花卷牛奶煮鸡蛋,喝了牛奶吃了水煮鸡蛋,嘴里没有什么味道,鼻子也嗅不到什么气味。强迫自己喝了一袋中药冲剂,虽然没写成分,但感觉是板蓝根加小柴胡的组合。

方舱的气氛依然紧张,不少人什么物资都没拿到,大白说了会挨个床位派发物资,但仍旧有人在护士站排队申领。有的人为了一个卷纸在跟护士争吵,威胁说如果不给卷纸就如何如何。

对于有些人来说,准备好物资不算什么,但对快递、临时工和在工地工作的人来说,及时准备物资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到了中午,有志愿者帮忙派送物资,说需要的必须先去登记,我要了一条毛巾。


方舱第二天的餐单(作者供图)


这哥们对自己体温有自信(作者供图) 


下午,基本上所有人都分配了必需品,气氛稍微缓和下来,马上又有人开始打听什么时候开始做核酸。有的人说是3天就可以做,有的人说是一周后。我被加入了一个W3W4群,群里有人说E舱已经开始做核酸,是个小姑娘,而且是自己找护士做的,找了就做了,不找也不做,一时间众说纷纭,根本不知道谁是准确的。大家又开始追着大白问。

这时候大白在护士站贴了入仓须知,所有人这才终于知道了“进出仓”的规则——

进来的第5天做第一次核酸,然后会做第二次核酸,两次都是阴性的话就可以出去,需要腕带。

我这才想起,我的腕带依旧没送来。大白告诉我,因为录入的人太多,第一批没录的需要拿身份证去护士站办理,我问会不会对我录入时间有影响,回答说没有——但其实是有的。

我终于鼓起勇气,把小桌板和手提电脑搭了起来。虽然很卡,但依然可以画一下图,精神基本恢复,余下一点喉咙疼,拼命喝水确保症状压下去。

傍晚突然间又闹了起来,有几个护士在喊一个患者的名字,同时问谁是黄码被送到这儿的。说是有街道弄错了,把密接的阴性人员也拉到了方舱里。一时间大家都在看自己的码。

我对面务工老哥跟大白反映说,自己是绿码,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被拉到这里,被回复他们“只是在找黄码的人,绿码的话,只能跟自己的社区进行反映、沟通”。


25日,早上有了阳光,一扫前两天的阴霾,外面是晴朗的蓝天。

卫生间总算没了积水,口罩上也不需要再涂风油精了。早饭和午饭都是志愿者发放的,每个午餐都固定有水果加酸奶,水果通常是橘子,但方舱群里有人发了橘子抗原阳性的视频后,我看到有不少人将橘子丢在垃圾桶里。

嗓子疼得很难受,非常需要与橙汁有关的东西,汽水或者果汁,于是尝试按方舱的操作点了外卖,第一次配送,地址是从通州到顺义,运费我加到100元也没人接,估计是嫌太远,失败,第二次换了一家,成功了。


方舱第三天的餐单(作者供图)


在一个北京好友群里,大家知道我进了方舱后炸锅,都认为我是被冤枉的,并不是真的阳性,但我推算了每个步骤和症状,都是合理的,包括复检单里的核酸ct数值,只好跟他们说,我的症状和单子都显示是阳性,抗原也是阳性,估计是真的阳性,但方舱里是有一些不是阳性的人。

最后大家只得安慰我,别太沮丧,都是因为你摊上这事了。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挪威的森林》里永泽对渡边君说的话:不要同情自己,同情自己是卑劣懦夫干的勾当。

平和稳定的感觉才持续了一小会儿,下午就从孩子妈那得知:由于核酸阳性,小孩和妈被告知要转走,但酒店无法出具核酸阳性通知单,于是只好拖着。

我心里又是一惊,这次病毒的确非同小可,本以为我一直戴着口罩可以避免他们被感染,但事实上无法避免,事情又再次往深渊滑去——难道她们也要被送到方舱去隔离?这下该如何是好。

晚上难以入睡,却看到了楼群里发来的通告:小区里多栋居民楼有阳性,小区从26号开始封控三天到29号,期间只进不出。群里又炸了锅,纷纷询问快递和买菜的问题。


终于喝到了橙汁,感谢给我送进来的大白(作者供图)



第五天+第六天:只要能自由,大家就会回到生活洪流中的琐碎里


26日,早餐只吃了水煮蛋和牛奶,但今天非比寻常,因为喇叭广播了,第一批进驻的患者开始做核酸。舱里的气氛顿时变了,有如考试前那种气氛。

ABC区各自做了一个200人的微信群,大白让我们加入各自的区域群里,以便第一时间了解关键信息。由于22日登入信息录入失败,手环录入的时间推迟了一天,第一轮核酸没有我。我急急忙忙去护士站登记完,又拿着转运单日期再去窗口核实一遍(转运单写的日期是22日),眼看着核酸小车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里很难过。

对面床铺的老哥也一样,他被告知录入的时候一个地方填错了,可能是我帮他录入的时候选错,于是也重新登记并且等待。各种问题都很琐碎而反复,所有人都在尽可能地争取自己的权益,尽可能快速地解决自己的问题,尽可能快速地离开这里。


方舱第四天的餐单(作者供图)


中午,在一顿惴惴不安的午饭后,我赶紧四处去打听核酸什么时候开始做,在通道之间不停地走来走去,看哪里有做核酸的小车。直到下午三点多总算等来了,天真的我还在等着那车过来,但事实上核酸车是按着编码名单来找位置的,并不是按着通道的顺序来。109床位那位好心的老哥叫我赶紧去车那边做,总算做上了——听说还有人正好在核酸来的时候不在,就错过了。

下午,群里开始有人问,如何查看第一次核酸的结果,有大白回答第一次核酸结果是不会出来的,护士站也查不到,但如果两次都是阴性后会统一通知。

无意中看到那位老哥的健康码,居然还是绿码状态,他也跟我说起他到这边的经过。他在金盏村的一个工地干活,工地上出了两例阳性,其余三十几个工人就被告知要拉走,他以为去别的工地,结果直接就拉到了方舱,啥都没准备。

我所有的症状都已经退去,嗓子已经不疼,只剩下嗅觉味觉的消退感,中药和咖啡居然是同一种味道,往日带着香气的金牌速溶也变得苦涩。

小区群里,虽然得知小区封了,但大家还是尽可能地沉住气每天提交抗原,我依然提心吊胆,因为这次的封控是因我而起。于是又有人开始计算楼里有谁没有发过言和抗原的照片,以及与居委会理论起何时解封——按疫情规定5天可以解封了,从22号算起,到明天就可以解封,社区工作人员也答应到27号统计完抗原和核酸没问题便可以解除。而且这天下午,国家也发布公告:不得随意封控围挡居民楼;封控后必须24小时解封。

我希望楼和小区都赶紧解封,好转移大家注意力,好把我这个“杨过”给忘了,只要能自由,大家就会回到生活洪流中的琐碎里。


早餐,配上咖啡,苦中作乐;酸奶想放凉一点再喝,结果最后全扔(作者供图)


27号凌晨,整晚方舱里的气氛都有些焦躁不安。有人说自己的核酸结果已经出来了,有的已经是绿码阴性一天了,我迷迷糊糊看了一眼,依然是阴性七天红码。

到了早上,大家又开始讨论起来,有人说方舱的核酸是不会上传的,也有人说昨天核酸检测阴性的已经在健康宝里显示了。又有大白护士大声地说,不用查健康宝,因为方舱的核酸不一定与健康宝的同步,大家不用着急。

我旁边铺位的小哥结果出来了,是阴性,便劝我多喝点水,我也觉得可能因为自己还是喝水太少了,小区还封控着,我也不急着出去。

中午紧接着又做了一次核酸,部分阴性的人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明天离开了,但是还有不少人追着问大白关于核酸的问题。一位应该是医生的大白,跟我们解释了方舱里核酸与外面核酸不一样的地方:ct数值。

一般外面十混一的核酸ct标准是40(就是放大倍数是40倍才能看到病毒),而方舱的核酸标准是35,只要各位的数值大于或者等于35,即可达标为阴性;连续两次大于或者等于35就可以出去了。如果不达标,也不需要担心,后面每一天都会继续进行核酸,直至两次阴性为止。那如何尽快降低这个数值?多喝水。

于是这一天,我猛灌了自己两大瓶水。

下午刷牙时,我无意中发现了隐藏的洗澡间和洗漱间,从洗漱间还能打开窗呼吸一下清冷的空气,实在太棒了。


户外的感觉真不错,重新呼吸两口冰冷的空气(作者供图)


看楼里的通知群,发现楼被列为高风险区域,大家都在询问为何还未解封,气氛变得焦躁不安起来,然而到了晚上10点,又有惊人的消息——高层有住户在封控了第5天后,核酸复核为阳性。居民楼解封又得推迟。

仔细想了想,这名住户离我有五层楼那么远,绝对不可能是通过我传染给他们的,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孩子和妈妈还在酒店里,后面隔离就一直待在酒店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和她们娘俩犹如在各自的孤岛一样,每一天都是不稳定的,不知道明天又会是怎样的情况,真是让人不安。


方舱第五天的餐单(作者供图)


用电脑的时候,所有物品堆放到床上(作者供图)


28日,因为等待核酸结果,所以也没睡好,然后B区群里4点多就开始有人问出结果了没,一直说到早上,到了7点,没有一个人的结果出来,有人憋不住了,追着大白问,大白说昨天的核酸人数太多,E舱和W4舱的也挤到了一块,他们正在加急做出来。

早上8点多,结果总算出来了,有的人第一次核酸阴性,但第二次核酸阳性,还得再连续两次核酸阴性。我查到了自己的结果,阴性。不错,是个好的开始。今天有第一批人可以离开了,舱里又开始变得闹哄哄,管理员在群里发布了离舱须知,我看了一下,发现离开也不是拍拍屁股就能撤,依然有一大堆事情和手续需要处理。


来拿药的妈和女儿(作者供图)


首先会有一个出舱名单,然后方舱会把出舱人员的红码变成绿码,再把人员的信息发送到疾控中心,疾控中心会再通知街道,然后由街道派出人来接人(总之听上去就是很绕)。然后,根据健康宝的码可以分为三种方式离开:红码离开的,需要让街道来接或者私家车接走;黄码的,可以登记信息后让方舱帮忙转为绿码然后离开;绿码的,可以自行乘坐任意交通工具离开。

这时候,我发现了最关键一点就是红码转绿码,如何在当天成功地转换是离开的关键。

B区群里,气氛稍微开心起来,有人开始送出自己的物资,比如烟,泡面。上午10点半,管理员发送了出舱名单,还需要扫码填写各自出舱信息,我又帮对面的两位老哥填写了一遍。紧接着,工作人员统一发放解除隔离通知书,领取之后等到下午4点半,可以开始出舱。

这时候,群里又放出一个二维码,说是“所有当前红码的符合出舱条件的人,请进行扫码登记,由工作人员汇总并逐一进行转码”。

大家又是一通扫码,填表,提交,一心等着绿码;

这时候,涉及的关键问题依然是健康宝红码。我隐约感觉到,似乎方舱并没有权限进行红码的修改,但大白们并没有好好向大家解释清楚。虽然他们再三强调已经正在为全部解除隔离的人进行解码,但现在全部人依然是红码状态,根本无法乘坐交通工具出行;有的社区可以接收红码,有的社区拒绝接收并且推三推四。

而我还得测一遍核酸,阴性后才能出舱,所以干脆安心地等着。但想到明天我可能会遇到同样的问题,必须先了解各种情报来源,赶紧动起来。

护士站窗户前已经站了一大堆等着出舱的人,大家都在尝试解决红码的问题。护士长的大白应该都是学校里的大学生,怎么也解释不清楚。

闹了半天,直到来了一位应该是医生的大白,总算说清楚了缘由:按照今天的出舱名单,目前大概积压了几百个码等着手动解除,在出舱名单公布的同时方舱已经把所有的名单和数据上传,但是他们仅仅只能上传,并无解除红码的权限(跟我猜的一样),必须由上面的机构(这个机构既不是卫健委也不是疾控中心而是一个从未听过的机构)进行人工手动解码,时间大概是在明天上午,今天所有出舱人员将会全部变成绿码;如果愿意等的人可以在方舱再住一晚,等绿码再离开;同时,没有解除红码的人也可以离开,由社区来接或者私家车来接都可以(后来听说有个老哥从国展徒步三十公里回家)。

于是,有人选择先出去再说,有人选择让朋友接,我对面的老哥有私家车接,兴高采烈地走了,旁边097的小哥本来可以走,但觉得到外面又冷又没饭吃,他回去还得讨要工钱,也不知道公司给不给地方住,干脆再住一晚。


到了5点多,陆续有人排队离开,方舱一下少了几百人,顿时显得空旷起来,我旁边099床位的哥们前天核酸阴性,但昨天的阳性,顿时郁闷起来。我觉得状态都很正常,明天应该是阴性,便绕着方舱走了几圈,一看步数又是15000,告知孩子妈我会先回去打扫并且收拾。


方舱第六天的餐单(非常想吃一口普通的面包)(作者供图)



第七天:太好了,鱼一条都没死


29号,起床查看核酸结果,结果没问题,方舱已经帮我把红码转成了绿码。

吃完早饭开始收拾,扔掉部分不想拿回家的物品,小书包也不要了,幸亏自己带了个登山背包来,全部物品刚好塞得下。

9:30公布出舱名单,我看了一下,确认自己也在。10点,等来了解除隔离通知单,跟社区说了我下午4:40会离开方舱,社区小哥说会有人跟我联系。仔细对照解除单信息,发现我的入舱日期写成了23号,会不会影响社区接收?于是,我又拿着转运单去护士站登记了需要修改的信息,大白说要处理的名单太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好,可能要下午,让我等着。

我把花一整晚写好的道歉信发到了楼群里,主动跟全部居民坦白并道歉,获得谅解,基本上消除了大部分住户的怨气。


最后一顿免费的午餐!(作者供图)


好了!顺利出舱!(作者供图)


吃过午饭,广播里不停地通知,昨天还未出舱的可以出。我想,趁着绿码,现在走是最好的选择。想起《肖恩克的救赎》里安迪出狱的场面,我决定不等了,而且现在小区里封了那么多的楼,社区的人手不足,根本不可能派人来接我,千万别麻烦别人,先走再说。

拿着解除隔离通知单和身份证,顺利出舱,呼吸着寒冷清冽的空气,北风呼啸,感觉真不错。听说方舱三号门没司机敢接单,我走了一公里到国展地铁,才打了一辆出租车,扫码,绿码核酸一天,顺利进入小区,唯一可以买菜的小菜摊还开着,于是买好了准备居家隔离的一周的菜,跟楼下封控的大白说了一声,顺利回到家里。

 家里的鱼缸(作者供图)

打开家门,惊喜地发现:三条鱼依然在,只是小鱼缸的水位低了一半。

窗外,午后阳光洒在地板上。


 尾声

11月30日,孩子妈和孩子回了家。

没几天之后,疫情形势立刻换了方向:北京宣布取消高危区的封控,取消公交地铁核酸检测,取消公共场所核酸天数,阳性人员轻症自行居家隔离……整个城市又变了样。

回头看,我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赶上了最后的一波方舱医院。

希望世间再无方舱。



编辑 | 沈燕妮     运营 | 嘉宇     实习 | 黎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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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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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迹漫画圈良久,

生活在北方的南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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