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轻快的叙述节奏，新奇的情节设定，加之庞大的故事体量，让网络文学收获了一众拥趸。在城市当中，年轻人往往是网文的主要读者。上班通勤、吃饭排队、工作摸鱼，网文早已成为消磨时间的利器。随着老年群体触网的深入，网文也渐渐开始走入他们的生活。在豆瓣上，有人提问“现在的妈妈们都喜欢看霸总小说吗？”在微博上，“没想到长辈看小说比我还野”的话题也引发热议。老年人的电子书架，似乎正悄然被网文占领。
今年66岁的胡桂芬是一位喜看网文的老年读者，“入网”三年，涉猎的小说类型包括霸总、修仙、耽美、兵王等。对她来说，看网文是打发退休时间的手段，也是她在精神世界中的一个寄托。以她为代表的老人，为何钟情网络文学，又是什么驱使她们纷纷走入一个接一个的异想世界？
以下是她的讲述：
文 | 奶盖
放到以前，如果别人跟我说，上了年岁后，我会沉迷网文，我只会问一句，“网文是啥？”。
我上网比较晚，之前一直用老年机，2016年，为了能视频通话，也为了给我解闷儿，二儿子给我换了智能手机。最开始我都不知道怎么操作，不小心弄到花里胡哨的页面里，就得紧忙去找邻居家的孩子，让他帮我调。我俩儿子都不在身边，这种事儿只能麻烦认识的小年轻。
《八零九零》剧照
邻居小伙帮我摆弄手机的时候，帮我下载了好几个软件，全是看视频的。里头的视频都只有一段儿，没头没尾，看完了就重复播放。他告诉我，想看下一个，划一下屏幕就可以。这个操作简单，所以我一有时间就刷视频。
大概三年前，我划到一个视频，里面几个人穿得溜光水滑，像是富豪家，正为了家务事儿吵架，等我看完，末尾弹出一句：“她伤心嫁给瘫了3年的总裁，谁知她竟是装的！10个月后她生下5胞胎，整个集团沸腾！”这跟我平时看的东西不一样，我看了好几遍，觉得挺有意思，于是点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新的界面跳转出来，里面有目录，还有“阅读”的按钮。它看上去不复杂，不像是骗人的，再加上有免费二字，我放心地打开了。我读了几行，意识到，这东西是小说，前面大概讲的是女主人公家境不好，但长得漂亮，嫁到了一个富人家里。这样的情节很吸引我，我一口气看了整个上午。
《璀璨人生》剧照
看到大约十来章时，页面提示，要想继续观看，需要额外付费。我对花钱的东西向来谨慎，就停了下来。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不自觉就蹦出了网文里的故事，猜想那个女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富人家对她好不好。我又拿起手机，点开那个页面，读了好几遍提示才知道，不充钱也行，就是得多看几条广告。
我想，广告看就看了，反正我这老太太，时间多的是。但有些广告结束了，还要求我下载软件，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都是这么装进我手机的。不过，我当时比较关心那个女孩的命运，倒不在意这个。就这样，我磕磕绊绊地看完了第一部小说。
看完之后，我觉得这个比短视频有意思，起码能弄明白一件事的来龙去脉。为了打发时间，我陆陆续续又看了很多本。有些内容不感兴趣，看几章就放下了，相对而言，我个人比较喜欢那种讲家长里短，但又不完全是现实生活的故事。这样的故事，我能读进去，一般结局也不错。
看完小说，我偶尔会和身边的人聊一聊，她们通常冲我笑笑，然后说上一句：“你真有文化，还能赶这个时髦。”我也笑笑，不再说什么。和同龄人相比，我的文化水平确实还可以。我生在辽宁朝阳的一个农村，小时候家里条件还说得过去，我和哥哥都受过不错的教育，我读完了初中，哥哥要不是因为结婚太早，失去了高考报名资格，没准儿还能念上大学。但那个时候农村出来的人，读再多书也没多大用处。只要男的能干活儿，女的操持家务好，认识几个字，懂多少科学道理都不重要。我很早就离开村子，嫁到了黑龙江绥化。早年间，我和丈夫在哈尔滨做小贩，主要卖辣椒面花椒之类的调料，能维持个基本生计，但攒不下什么钱。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大儿子中专毕业，分配到小兴安岭下的一个林场做技术员。我和丈夫也跟过去务农，种大豆和玉米，全年忙八九个月，冬天没活儿，想干也没有，只能干呆着“猫冬”。我和身边的东北人不太一样，我不喜欢热闹，更受不了一堆人聚在一起没完没了地唠嗑。大多数情况下，我爱自己待着看电视，年轻时也痴迷过一阵。最早我看二人转，儿子给我置办了一台DVD，还买了很多张光盘。“猫冬”的日子，我就躺在炕上看，有时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还有段时间，流行《还珠格格》和《情深深雨濛濛》。为了能收到湖南台，我特意安了个“小锅盖”，每天准时准点儿守着，经常是一边看，一边跟着哭。像香妃变成蝴蝶，依萍去找他爸要生活费还被打了，直到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几年后，我俩儿子为了生计，一个去了山东，一个去了福建。虽然我的生活上没什么大变化，但心里总感觉空落落的。那时候，我也五十多岁了，体力不比青壮年，加上膝盖不好，干不了重活儿，俩儿子也经常劝说，我就和丈夫盘算起养老的事儿。大概六七年前，我俩把地卖了，补了养老保险，用积蓄买了楼房，正式过上了退休生活。等于全年都有了大把空闲时间，还真不知道干点儿啥好。刚开始，我像年轻那样看电视，越看越没意思，好像现在的电视剧没以前好看了。我寻思找点儿其他的娱乐活动，但小地方，年轻人只能去网吧，我们这个岁数，能干的事儿就那几样，喜欢热闹的人，扭扭秧歌跳跳舞，喜欢清静的，就绕着山脚下的公园散步。老伴儿跟我差不多，也内向。但他特别爱运动，闲不住，一天去公园三四趟。哪怕是寒冬腊月，也穿戴整齐，出去走上几圈。最初，我跟着他溜达，可身体素质远不如他，跟不上，慢慢也就放弃了。为了打发时间，我和老伴还找过别的老头老太太打麻将，不赢钱，只是图个乐呵。玩的时间长了，依旧觉得没什么意思。有时候想想，自己还挺可悲的，忙忙活活一辈子，没个兴趣爱好，结果到老了，时间一大把，却不知道干点啥。得亏有了网络小说，让我这后边的日子，难得有点儿乐趣。痴迷网络小说这事儿，我原本没打算告诉孩子们，但有一回，我自己“露了馅”。那个看小说的平台，必须把链接分享给好友，才能继续看书。我本来想转发给老伴儿，但不小心点错了，发到了家庭群里。白天他们忙工作，没啥反应。到了晚上，俩人看见消息，轮番给我打电话，让我不要胡乱操作，免得上当受骗。我能理解，他们是担心我，但我心里明白，无论网络小说，还是那些软件，都有自己的套路。只要懂里面的道道儿，就不容易被忽悠。到现在，我读了得有几十本网文了，我发现，那些故事里，只要是穷小子和富家小姐走到了一起，肯定是个励志的结局；要是主角想修炼成神仙，一开始很弱小，但到了最后，保准天下无敌。我知道那都是假的，但看的时候，常能想起自己的经历，我早年间也吃了不少苦，受了挺多罪，等到了老年，日子过得舒服些了，就觉得人生其实就是这么个过程，先苦后甜。这些小说软件很精明，除了故事对我们的口味，还经常换一些别的手段来吸引人。去年，我用的那个读小说的软件上宣传它能挣钱。读小说、看广告、拉好友，可以攒金币，攒够1000个，能换1块钱，等到了50块，就可以把钱提到银行卡里。有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在做这些“任务”。过了一周，我累得够呛，眼睛花了，胳膊也酸疼，但好像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达到那个目标，想提出来更是遥遥无期。我很快放弃了，我觉得这种财我发不了，还是回归初心吧。后来我反应过来，软件是为了留住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才这么做的。跟年轻人比，我的时间最不值钱，再来点儿奖金诱惑，更容易把持不住了。前些日子，还有给我打电话的人，想拉我进一个读者群，说是会有奖励活动。我挂断了，我纯粹是想看看故事，不想被乱七八糟的事儿打搅。现在，我看得没以前快了，主要是眼睛花得厉害。于是，我自己鼓捣了新软件，在上面听书。读也好，听也罢，对我来说，网络小说其实就是个生活寄托，跟跳舞唱歌的爱好都一样。你要问我真喜欢那些故事吗，我也说不好。我都活到这个岁数了，想那么多也没意义，快快乐乐的就挺好。编辑：王海燕 / 排版：田甜 /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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