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沉迷网文的孩子，写出来的小学生作文？
大家好，我是研究应用心理学的耶非。
前几天发生了一件写出来怕小题大做，不写出来又憋得难受的事儿。起因是我一个亲戚，给我看了他家正在上小学三年级的男孩写的作文，说是有惊喜。
这一看可倒好，惊喜没有，倒让我受到了十足的惊吓。
作文主题是一家人。说实话，孩子语感确实不错，遣词造句的能力远超同龄人。写他爸的地方正常得很，夸了一番他的建筑技术有多么多么厉害，在工作上取得了多么多么了不得的成就。
但到了描写他妈妈的部分，事情就变得诡异了。
“风韵犹存”“美妇”“美目一瞪”“累得香汗淋漓”……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想不到这些会是一个男孩描绘他的母亲的用词。
写他自己的部分也古怪，因为这孩子在作文里，竟然对着爸爸妈妈自称“小爷我”……
我自认为接受度已经很高了，但这都什么跟什么？
一问，孩子平时是喜欢阅读不错，但看的都是起点男频小说*。
*起点是一个网络小说平台，男频即男生频道，诸多男性向“爽文”“后宫文”混杂其中。
我暗道，果不其然。
（一些起点男频小说封面）
他爸在一旁得意得很：“怎么样？语文老师都说写得好，值得鼓励哦。”
我心想这语文老师似乎也有点问题啊！
遂委婉地和他爸交流，这些用词不合适。
哪想到亲戚直接给我拍开了：“小孩子嘛！”意思是还小，所以没必要吹毛求疵。
男孩的妈妈在一旁附和着微笑，我却从她的眼里读出了一丝尴尬。
明明和丈夫在同一家单位工作，甚至连职位也差不多，可在孩子的作文里，她在工作上的成就、在家庭内的付出通通被无视，只剩下一个面目模糊的“美妇人”，被轻佻的用词评价着。
这事儿写出来怕小题大做，因为确实孩子还小，而小孩子的学习一向都是从模仿开始的，平时看什么多，出来自然像什么多一点。
不写出来又憋得难受，则是正因为孩子还小，还处于向外界疯狂汲取知识营养的成长阶段，快餐式文学对他三观的塑造才更潜移默化、影响深远。
我替孩子担忧，因为似乎在这个男孩的潜意识里，“观赏性强”，便是对一位女性最高的褒奖了，甚至于，这位还是他妈妈啊！
关于要不要干涉孩子的课外阅读书目选择，家长、老师乃至教育界、心理学界其实都有分歧。
一部分人会秉持作家余华先生一致的观念，认为阅读是一种缘分，“不喜欢一本书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不值得读，二是没到和它相遇的时候。”缘分没到不必强求，强扭的瓜不甜，强喂的名著也读不进去，还会引起孩子对阅读这件事本身的排斥。
（余华在2022年嘉兴市全民阅读推广活动上作演讲
“阅读是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
诗人余秀华也赞成余华的观点：“写书的人和读书的人之间，只有赤诚以待一条路。要么狭路相逢，一个掏心，一个掏肺，要么干脆不必遇见。”
而我可能是另一部分人，我认为干预是有必要的，起码教育者要会对孩子们的书单做“排除法”，尤其是国内的网络阅读平台大部分没有实现分级，那么我们就更需要手动帮助孩子们完成分级操作。
以开篇亲戚家男孩的阅读书目为例，在许多男频小说中，女性是作为男性主角的附属品而存在的，她们与主线剧情关联不大，却往往莫名其妙地对男主一见倾心，甘愿付出一切，成为男主的“后宫储备”。因此，她们的价值就是提供“美丽的躯体”，越美，越有性吸引力，就越能体现男主的强大魅力——“这等极品美女都为我如痴如醉，现在知道我有多牛逼了吧？”
为了强调这一属性，“美妇”“玉足”“朱唇”“香汗”等词便会频繁出现。这就好像，如果想要突出男主角的智谋，作者可能会反复强调其“足智多谋”“神机妙算”，以给读者足够的引导和暗示来认同这一点。
（起点男频编辑推荐小说）
常常阅读这类文艺作品的读者，注意力也会集中于此，更容易认同女性的“美丽的物体”的价值，而忽视了其人格。
直至影响到三观的形成，那么长大后，面对女性，是不是也总会将注意力集中到她的外貌上，将其拆解为“丰臀肥乳”“杨柳蛮腰”“美目玉腿”...... 再将这些碎片拼接为“美女”这一符号，什么都有，却唯独没有一个完整的人，演变为对女性的物化呢？
而这样一个人，未来又将如何在社交场合中成为一个受人尊敬、喜爱的对象？
（真人演绎男频爽文的“歪嘴战神”）
说到这儿，很多人可能要问了：
“只不过是一些文学描述而已，词也不是什么贬义词，怎么就扯那么远了？”
“孩子看点通俗小说就这不行那不行，那干脆啥也别给孩子看了，成年前都活在玻璃罩子里得了。”
确实，这本身是一个值得辩论的话题，没有绝对的正确或错误，所以下面我仅梳理个人观点，大家兼听则明，欢迎一起理性探讨。
还是以亲戚家的男孩为例，为什么从他写的小学生作文、他平时看的男频小说，就能引起我对其“未来可能会有物化女性的思维”的警惕？
因为，语言，确实可以影响到人们的思想。
比如2022年4月发表在期刊《Science Advances》上的一项心理学研究就表明，人类更倾向于默认“人类”是男性，而女性，则被认为是“人类”的默认属性的一种偏离。而且因为孩子对语言的敏感性，即使大人们并没有直接告诉孩子语言中隐藏的社会偏见，孩子也会潜移默化地习得它们。
当初看到这份研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小学老师三番五次强调——当一群人中有男有女时，或者不确定男女时，用“他们”，只有当一群人中全部是女性时，才可以用“她们”。
就像我们对人类使用“他们”一样，男性是默认选项，占主导地位。
还记得抗疫时的一则新闻，即使参与的绝大多数的医生都是女性，可报道时，选用的却全是男性医生照片。当男性存在时，立刻被推至优先地位。这就像哪怕1000万个人里只有一个男性，我们也必须对这群人用“他们”指代一般。
阐述这样的现象，不是为了“打拳”，而是在这种境地里，语言起到了具体何种程度的影响，不言而喻，这不仅仅关乎下一代，更会带来对我们自身的诘问——
你坚信不疑的观点，是否只是由幼时接触的语言而来？
语言反映我们的思维，也在塑造着我们的思维。
如果一个孩子从小耳濡目染、深度沉迷的，就是缺少高级趣味的乃至饱含性别偏见的语言，对于一个男孩而言，这可能就是他长大后搭讪女性被拒便要恼羞成怒的种子，也可能是他对爱慕女性求而不得便要因爱生恨的起因。
恍惚中，我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男孩对他母亲的描写——“美妇”。
不应该这样的。
那么，如果是女孩浸泡在这种语言环境中，就没问题了吗？
显然也不是。甚至就某种角度而言，会更糟。
对于男孩，物化女性是指向外界的。但对于女孩，物化女性的矛头却是同时指向自己的，也即“自我物化”。
2011年， Heflick等学者的研究发现，只要要求被试*关注女性的外表而非她们的个性特征，被试就会对女性赋予更少的人格特征（*被试，即subject，心理学实验或心理测验中接受实验或测试的对象）。简单来说，就是会认为女性更没有能力、缺乏道德等人性美好的品质。
在2012 年，Bernard 等学者又通过巧妙的方法做了一个实验，发现被性化的女性会被更多地感知为物体而非人类，这让“物化女性”不仅仅是一个社会学的词汇，更成为了一种生理学词汇。
很多相关研究都表明，自我物化会导致严重的心理后遗症：抑郁、羞耻、焦虑、暴食......
这不难理解，因为在这过程中，很多女孩会舍本逐末地追求提高自身的观赏性，而非提高社会竞争力。而缺乏社会竞争力的个体，意味着其本身一定缺乏选择的自由，如此极易陷入恶性循环。
（图源：Self-Objectification and Its Psychological Outcomes for College Women.）
如果说在恶俗阅读环境的影响下，有些男孩手上可能会长出一把挥向女孩的石斧，那么有些女孩，则是被迫拿起了一把指向自己脖颈的利刃。
一个从小在*晋江文学城看“霸总甜宠强制爱”“金主包养出真爱”长大的女孩子，你要让她怎么相信爱情更好的模样，让她怎么愿意自立自强去寻觅势均力敌的爱人呢？
*晋江文学城：女频言情小说网站
（晋江女频编辑推荐小说）
回到最开始和大家分享的小学生作文，当一个男孩子称呼他的母亲为“美妇”，你还会觉得这是无聊的文字游戏吗？
- END -
撰文丨耶非 @无才编辑部
话题TOPIC
你会干预孩子的课外阅读书目选择吗？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