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前一周，大采购进入最后的高潮阶段，商店挤满了人。在英国，圣诞节相当于过年，热闹忙碌，喜气洋洋，也令人疲于应付，头痛心累。小孩子从进入十二月起就在盼望拆礼物，公司单位朋友亲戚的聚会排得满满，工作又没有减少。要写圣诞卡，给远近亲疏的亲友挑选礼物。到了年底钱包空虚，如何平衡给孩子的许诺，在亲朋间的面子和下面两个月的收支，就是万千家庭的的考验。

书店是买礼物的好地方，各种文创玩具好看的包装纸，适合朋友和小孩子。许多精美的大画册，烹饪书，放在最显眼处的畅销小说，在这个季节会被买去作体面的礼物，送给关系不远不近的亲友。圣诞节过后，就能在二手慈善店以很便宜的价格拣一波。

英国的圣诞节，有一样习俗是过年没有的，那就是大卖的悬疑谋杀小说，送礼自奉，均属佳品。十二月一到，书店都忙着用大红和金色装饰橱窗，也大幅扩张悬疑谋杀类书架。英国最负盛名的悬疑作家——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他们的经典之作被高高架起，摆在显眼的地方：《血字的研究》《四签名》《东方快车谋杀案》等单行本与福尔摩斯全集一应俱全；勒卡雷的间谍系列《锅匠，裁缝，士兵，间谍》《柏林谍影》也摆在显眼处。异国名作有企鹅社络绎不绝的新版梅格雷探长系列和挪威多面手尤·奈斯博的《蝙蝠》《焦渴》；日文悬疑作品也有了一席之地，今年我看到了岛田庄司的《占星术杀人事件》，英译为The Tokyo Zodiac Murders。

《东方快车谋杀案》剧照

有一年犯罪悬疑小说的书架按字母顺序排列，于是D字头的那一架就出现了死亡遍地开花的奇景：《死亡在东边》《死亡在北边》《死亡在西边》《死亡在湖边》......总算没把亚瑟·米勒的《推销员之死》也排进去。今年书店改成了按作者名字排列，可能也注意到了去年死亡标题过于集中的荒唐。

圣诞节就该阅读花样百出的杀人故事，比赛哪个作者的笔杀人快，杀人多，杀人穷极工巧。英国读者用打开悬疑犯罪的方式打开一切风景和人类社会关系，有人甚至写出了女王亲自调查的王室谋杀案。这是一种成年人的恶趣味吗？属于少年儿童书架的圣诞书架就没有什么黑暗童话，都是一些温柔美丽的作品。因此我大胆地推理：孩子们收到福尔摩斯全集当圣诞礼物，就是他们告别童年进入成年世界的标志。

《神探夏洛克》剧照

为什么人们喜欢在圣诞节时读犯罪故事？有人认为圣诞节是密集会亲会友的时候，容易让人对社交产生厌烦，读犯罪故事可以平衡感受，头脑在充满恐怖血腥想象力的故事里转一圈，连喋喋不休的亲戚都没那么讨厌了。从斯蒂格·拉森和尤·奈斯博的世界返回现实，会感觉一切都那么扎实简单可亲。

也有人认为圣诞期间人们守在温暖的火炉边，肚里装满了美味的高热量食物和甜甜的热红酒，外面则又阴又冷，形成强烈对比。在这种情境下读谋杀故事，刚好有足够的悬念，但是有亲友美食撑腰，不至于吓到睡不着。无论圣诞谋杀的社会心理到底是怎么样的，通过消费者和书店的共谋，这种习俗千真万确已经成形固定下来了，只等着被社会学家写进研究记录里。

节日中的罪恶是一个绝妙的故事题目，罪恶可以和节日主题丝丝紧扣。在圣诞节读谋杀形成习俗之前，悬疑作家已经捕捉到了这一点。福尔摩斯的《蓝宝石案》就是一个圣诞主题的犯罪故事。如果不是在圣诞背景下，这个故事就不成立。

柯南·道尔安排福尔摩斯在圣诞节后第二天（也就是现在的大减价“boxing day”）得到了一只大肥鹅和一顶破旧的帽子，并在大肥鹅的肚肠里发现了一粒蓝宝石。烤鹅，珠宝，盗窃，这几个关键字已经很有节日气氛了。那时候，英国人庆祝圣诞节的主要方式还是鹅而不是火鸡。福尔摩斯追踪鹅的来源，跟家禽商查账，发现二十四只肥鹅的买入价是七先令六便士，卖出价则是十二先令，平均半先令一只鹅。十九世纪的英镑很值钱，年轻姑娘每年有一百镑的收入足够过上体面生活。鹅肚子里那粒失窃的伯爵夫人的蓝宝石，比黄豆还小一点，悬赏一千英镑，但福尔摩斯估计它价值超过两万镑。

时移世易，2022年，11月时大超市如玛莎和Waitrose的圣诞鹅已经订购一空，价格大概是十五镑一公斤。一些小型肉店还能订，六七公斤重的肥鹅（连心肝鹅胗），价格超过一百镑。然而蓝宝石价格大跌，因为现在的技术已经能方便合成各种宝石包括钻石了，加工的成本更是大大降低。在手工艺小商品平台etzy上，五六克拉重的蓝宝石戒指不过两千镑左右，还包括了金质戒托的价格。如果福尔摩斯还生活在现在这个世界上，他的追查重点可能不是蓝宝石而是那只鹅。

《蓝宝石案》剧照

阿加莎·克里斯蒂则借波洛之口讲述了圣诞节为什么也是容易发生犯罪的时候。人们以友谊和亲善之外聚在一起，这种“可敬的伪善”给人带来巨大的压力和不快，反而可能使内心的堤坝被冲垮，做出意想不到之事。波洛是在《波洛圣诞探案记》中说这番话的，这个案子相当血腥，体现了克里斯蒂的英国式幽默感。

在序言中，她向自己的小叔子詹姆斯致意，说他批评她的作品过于贫血，于是她就创作了一件“血淋淋的暴力谋杀”。阿加莎克里斯蒂深通英国社会和家庭，把英国元素用得淋漓尽致又毫不留情。既富有又霸道的老头子在圣诞节期间把自己的子女亲戚都叫到大宅来过节，驯顺的大儿子和智慧的大儿媳，多愁善感的二儿子和坚定的二儿媳，愚蠢的政客三儿子和挥金如土的三儿媳，遍世界流浪的流氓小儿子，还有一个年轻有活力的外孙女。此外，还有一个来自南非的故人之子。这一家人凑在一起，仿佛是去浪漫化的唐顿庄园加秘闻不再是秘闻的英国王室。在长长的惊恐尖叫之后，撞开门的一家人发现老头的尸体浸泡在血泊里。谁知道一个老头子能有这么多血？谁干的？克里斯蒂制造的悬念，总是在小说的倒数第二章解决。

《波洛圣诞探案记》剧照

热红酒或热巧克力配合犯罪悬疑小说，在昼短夜长的圣诞前后，是一种华丽的享受。无论今年有没有收到礼物，不妨来体验一下新的圣诞传统吧。

排版：菲菲 / 审核：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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