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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非洲部落,阻止他们“阉割”女孩,用了一年才成功|老友记71

我在非洲部落,阻止他们“阉割”女孩,用了一年才成功|老友记71

文化
大家好,我是陈拙。

今天想跟大家聊聊割礼这件事——

用刮胡刀割下阴蒂和外阴唇,还要用针线将伤口缝合起来,整个过程不用任何麻醉。

全球大概有30个国家的女孩都经历过这样的遭遇。

但这并非今天要讲的全部。

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叫林石华,援建非洲时,因为一场民事纠纷案件,来到了当地的原始部落。

可越是案件进行到尾声,他越是为这个部落正在发生的事担忧,他亲眼目睹了割礼的全过程。

最终他决定做点什么,试图帮这些女孩改变命运,哪怕只有一点点。

当我好奇,他为什么愿意去为并非同胞的人们做这些事时,他已经在故事里回答了我——

“第一,我也是一个有女儿的人。

第二,无论种族,只要是人类,发出咳嗽时的声音是一样的。那些痛苦背后常有值得我们思考和需要规避的问题。”

2010年9月3日,我带着方便面、北京二锅头,匆匆赶往一个肯尼亚的原始部落。

我要代表中国公司去那里处理一件棘手的民事案件。

负责审判此案的酋长已经93岁了。在肯尼亚的任何一个部落里,酋长拥有绝对的权威。从部落的祭祀,到家庭琐事,所有的是非曲直,都由酋长来裁决。

酋长裁决事情的地方,叫部落庭,每月第一个周的礼拜五开庭。

陪同我的当地人叫拉夏贝尔,他提醒我,到了酋长的法庭上,千万别撒谎,那样事情会变得复杂。

另外还有重要的一点——“只能和男人说话,不能和女人打招呼。”

一早出发,到下午,车已驶入马拉部落地界。

透过车窗的玻璃,我看到了一簇簇移动的“火焰”,那是身穿特殊服饰,走来欢迎我们的人群。

下车望着欢迎的人群,我分不清哪些是男人,哪些是女人,不敢贸然说话。

看了会儿我才明白,男人的手里都拿着木棍,裹着像一团火的“束卡”。

这一头粗一头细的木棍不简单,意味着马赛人的尊严,即便进了首都也可以随身携带,这是历届政府特许马赛人的,其他部落绝不允许。

这时,男人们排成排,接连跳起来,一个个地比着跳。这是他们的欢迎仪式。

与男人们相反,马赛族的女人们,一律留着光头,穿过孔的耳朵,几乎垂到了肩上。

男人们还在一个接一个地跳着,女人跺着脚,拍起手,打着非洲鼓般的节奏。

一个七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了过来。等走近了我才发现,他脖子上挂着一部翻盖的手机。

来人是酋长的长子,拉夏贝尔叫他师爷。

师爷用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这便是最好的问候与祝福了。

而我是外来人,师爷主动和我握了握手,并用左肩右肩依次与我碰了一下。我趁机递上事前准备好的100元人民币。

懂英语的师爷说,这是部落第一次收下中国的人民币,和往常所有收入一样,也将用于部落的必要开支。

我跟着师爷路过了住着妇女儿童的区域。

冷不丁地,土路旁边的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阵女孩子的痛哭声。

哭声最大的人群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只看见一个女孩坐在草地上,一个年龄大的女人,埋头在女孩的前面弄着什么。

那揪心的哭声,分明是这个女孩发出来的,我听清了她哭着喊“妈妈”。

旁边的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坐着另一个女孩子,在不停地擦拭着眼睛,一个年长的女人,在她的脸上涂抹着白色的颜料。

三个站立在一旁的女孩,神色不安,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而这些女孩身边的成年女人,却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都在高兴地说笑着什么。

我不由地停住了脚步,而师爷却充耳不闻,面带微笑地继续走着。

拉夏贝尔看出我的心思,提醒我说:“先生,我们都不能靠近。”

我困惑地说:“大白天的,她们却在哭泣,这是为什么?”

拉夏贝尔说,这是部落女孩子的阉割礼,他事前也不知道,因为阉割礼的日子,是巫师卜卦后长老定下来的。

我知道穆斯林地区男子的阉割礼,但女孩子也要行阉割礼,这还是第一次。

看着我好奇的眼神,拉夏贝尔小声说:“只有行了阉割礼,女孩子才能成年,这是马赛人的习俗。”

这时师爷回头说话了,他纠正拉夏贝尔说:“这不是习俗,这是我们马赛人的传统。”

突然,人群里的那名女孩,又撕心裂肺地呼喊起了“妈妈”。

我当时还想不到,这个所谓的“阉割礼”,就是生生割除女孩子的阴蒂和外阴唇。

除此之外,女孩子的所有生理特征,都不能表明她已经成人,也没有人会娶她做新娘。

而一名马赛族的女人,她真正的人生,就是从有人娶她做新娘的这一天开始的。

此前的人生,只能叫做“磨难人”。

我跟着师爷,沿着缓坡走到了一个小篱笆门前,不用问,里面就是酋长的住处了。

那个我即将过堂的法庭,也应该就在这里。 

 

我将带来的七箱方便面中的六箱,还有十二瓶装的小二锅头,搬下来交给了师爷。

然后我静等着酋长的召唤。

我曾问过拉夏贝尔,见了酋长,是不是也要行跪拜礼。

因为按照他的说法,酋长不就是相当于中国的皇帝嘛,出门坐轿骑马,人人见了都要跪。

拉夏贝尔说,只有奴隶才会下跪。他们尊敬酋长,但没有一个马赛人是奴隶,因为酋长和土地牛羊一样,都是属于部落的。

事实也如此,那天,酋长需要判定的事情多,从上午九时开始到现在,还没有离开法庭半步。

我不禁想象起酋长的样子来,一位93岁的老人了,哪来的这么大的精力。

而我的前面,还有6个等待开庭的人。

其中,两个低头沉思的女人,旁边各站着一名男人,我猜想,这应该是家庭纠纷吧。而另外两个男人,相互盯着对方,似乎怒气依旧未消。

看着手里拿着木棍的两个男人,我担心他们再次打起来。拉夏贝尔微笑着说,不会的,天大的事,到了酋长这里,人们也不会再去动手动脚了。

我问拉夏贝尔:“天大的事?酋长断过杀人案吗?”

拉夏贝尔回答我说,他从记事以来,没听说过马赛人之间出过人命,部落之间有了矛盾,双方的酋长会出面,化干戈为玉帛。

拉夏贝尔突然说:“我们马赛人的敌人,除了袭击牛羊的狮子,就是当年掠夺我们的殖民者。”

我知道这里的男人都杀死狮子才算成年,忍不住问:“你们杀过来殖民你们的人吗?”

“杀死过。是酋长他们那一辈人干的。茅茅运动的那一年。”

“茅茅运动”对于我来说,还是一个新鲜的名词。我后悔读书的时候没好好学学世界史,这应该是与老牌的殖民者英国有关。

当年,酋长他们杀死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英国殖民者。指着草棚子下的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发电机,拉夏贝尔说:“这是当年缴获殖民者的胜利品,现在还可以用。”

我这才发现,一根五六米高的木杆,穿出草棚拔地而起,上面还有简易的通讯天线。只要定时发电送到了天线上,这里便有了手机信号。

原来,拉夏贝尔的电话,就是这样打进来的。

但凡来到这里的人,没有谁会否认马拉部落的原始。可也不会有人来否认,马拉部落原始中透露的现代,这根高高的电线杆,还有他们关于族长权力,尊重律法的思考,就是令人沉思的物证。

只是每当听到,那一声声行阉割礼的女孩喊“妈妈”的哭声,又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的心情难以缓和。


迎着慢慢西下的太阳,我仔细打量起酋长的住处来。

酋长的房屋在蘑菇状草坝的极高处,站在这里,整个马拉部落的房屋和牛羊,可以一览无余。

据说他有十六名妻子,每人都有一栋房屋,依次散落在周围。

我正想着什么的时候,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名比我高出一头的男子。

他披着火红的“束卡”,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木棍顶端镶着发着亮光的矛头,腰间还挂着一把带皮套的刀。

拉夏贝尔点头示意后,给我介绍说,这是要和我打“官司”的人。

我不由地心头一惊。

这时,师爷弯着腰出来了,不冷不热地说:“请进吧,轮到你们了。”

我弯着腰走进了不知结果如何的法庭。

我想象中的法庭,酋长头戴王冠,黄袍加身,武士持棍佩刀,矗立两旁,将会一派煞气。

可进来一看,却是另一番样子。

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间里,酋长端坐在东面,我这才看清了酋长的模样。

和所有部落的男子一样,酋长也身披“束卡”,酋长背靠的狮子皮十分完整,头上带着一顶狮子头皮缝制的帽子,而酋长的威严,也来自那留着93根的细长发辫,一根发辫不只代表了一岁,也意味着沧海桑田,而苦难将多于快乐。

这时,师爷吭声了,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马赛语。

拉夏贝尔翻译道:“先生,你可以陈述了。”

我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我们公司里的中国员工,年龄普遍偏高,虽然有过短期的英语培训,但什么语法和句型根本谈不上,指导黑人兄弟做工还是有一些困难。

尤其是那个拌合厂的厂长,因为工序十分复杂,一件事反复说多了,黑人兄弟还是不开窍,他便有些心烦急躁,再加上有人偷懒怠工,就时不时来上一句国骂。

黑人兄弟问:“妈了个婢的”什么意思。

我们有严格的纪律要求,其中一条是,决不能打骂黑人兄弟,否则与当年的殖民者就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厂长只好说,这是“友好”的意思。

于是,“妈了个婢的”是“友好”,便在黑人兄弟中传开了。

我来肯尼亚之前,北京一名局长来锡卡项目视察,列队欢迎的黑人兄弟,对着局长大人微笑着喊道:“妈了个婢的!”

局长一愣,陪同的总部领导,脸色更是像猪肝一样难看。事后,厂长劈头盖脸埃了一顿骂。

厂长吃了一堑,却没有长一智。

不久后又有黑人兄弟偷懒,厂长又开始了国骂。这次听懂的黑人兄弟哈米特不干了,动手打了厂长一拳。

厂长忍住了没有还手,可一气之下,开除了哈米特。

尽管挨了一拳,但国骂在前,违法了肯尼亚的法律——辱骂罪名成立,将面临三万先令罚款,或三个月监禁。

再者,肯尼亚《雇佣法》里明文规定,雇员即便是有天大的错,也应在三次书面警告后才能开除,否则,也属于违法。

公司立即责成厂长当面赔礼道歉,并恢复了哈米特的雇员待遇。

可事情没有平息,当地的工会起草了一份文书,经认字不多的哈米特按上手印后,递交给了当地的法庭。要求法庭关押厂长,否则,就组织雇员集体罢工。

实际上,当地工会组织罢工是假,想趁机提高工资待遇是真,这一年可不是小数目。

最后,厂里让我去找公路局的监理拉夏贝尔,他与哈米特是同一个部落,他要出面肯帮忙,这件事就成功一大半了。

拉夏贝尔,五十多岁,手中拿着一截一米多的木棍子。我见面掏出准备好的小费,拉夏贝尔马上答应帮忙。

他说,这件事只有家乡纳罗克县的酋长出面,才能彻底平息起诉起诉风波。如果我愿意再给他一箱方便面的话,他还十分高兴陪我一同前往。

因为那样的话,他的十个妻子,将会十分地高兴。

方便面在这里,可是比牛排还稀有的珍贵礼物,拉夏贝尔说,他的家人,只舍得一根一根的吃。

我对拉夏贝尔口中的十个妻子表示存疑。

他却不以为意,说马赛人只需要十头牛,便可以娶部落里喜欢的任何一个女孩。

而拉夏贝尔是该部落第一个高中生,后来又接受了中国的工程技术培训,成了一名令人羡慕的工程师。

现在他的月薪3500元人民币,每月给每位老婆120元生活费,除了其它开销,还能剩下1000元人民币。

所以,只要拉夏贝尔喜欢,他确实有足够的经济能力,继续娶那些看得上的部落女孩。

我问道,那一箱方便面只有十二盒,每个妻子和孩子一盒,还剩下两盒怎么分配。

拉夏贝尔说:“剩下两盒,一盒送给爸爸,另一盒,送给妈妈。”

拉夏贝尔口中“妈妈”的发音,和汉语的发音没有多大的区别。或许,如果不说十个妻子这样的风俗,他们对于母亲,至少和我们一样有感情。

当然,审判庭那天,我只陈述了前半部分,拉夏贝尔和方便面的事,自然不会提。

庭上,拉夏贝尔是交替翻译,我说一小段英语,他在翻译成马赛语。

等我陈述完了,房间里已经黑下来,只有矮矮的房门和不大窗户处,才有一些落日的余光。

过了一会儿,师爷说话了:“你讲的都是实话吗?”

我回答:“都是实话,没有半句假话。”

师爷问:“那么你们的人,为什么辱骂哈米特和其它雇员呢?”

我照事理说,我们的人说粗话有错在先,但这句话也是我们的口头语,其实,发自心里的恶意,一点也没有。师爷又问:“那你们的人,平常也这样的说话?”

我实实在在地答道:“有的。有时候焦急了,也这样说。”

师爷突然又问:“哈米特怎么样你的人了?”

“打了我们的人一拳,但没有任何的伤痕。”

说到这里,师爷不再问了。

顿时,法庭又安静下来,我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在马赛语和英语之间来回翻译的拉夏贝尔,此时,又低下其脑袋来,刚才不停比划的手,也一动不动了。

师爷走过来,朝我的“对手”,也就是哈米特的父亲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用马赛语朝酋长和四位长老说着什么。

一直没有吱声的酋长终于发话了:

“他们(当地工会)只能保护哈米特一时,而部落可以保护哈米特的一生。”

说完,酋长和四位长老,还有哈米特的父亲,走出了法庭。

拉夏贝尔又翻译了一遍,我才明白,酋长这是判我们“胜诉”了。

师爷走过来说,拉夏贝尔将通知哈米特撤诉,我现在可以去参加庆祝活动,晚上酋长请我一起吃饭。

我如释重负,深深地喘了一口粗气。

见天色将黑,我对师爷说,我想离开部落,连夜返回内罗毕。这一次,我没有说实话。

这里没有手机信号,我先要赶到纳罗克县城,我们无论谁出远门,天黑之前必须报告自己的情况,这是雷打不动的习惯,也是规定的纪律。

师爷看了我一眼,又不冷不热地说:“你以为,你还能走得了吗?”

这时,哈米特的父亲走了进来。

我心头一颤。酋长不是判我们胜诉了嘛,这个师爷他想干什么?

而哈米特的父亲,却友好地伸出了一只手,然后用左肩与右肩,有力地和我对碰了两下,微笑着离开了。

我马上明白,哈米特的父亲,也已经彻底“化干戈为玉帛”了。

这时,拉夏贝尔解释说,刚才师爷是说,到了夜里篱笆墙外十分危险,如果碰上了狮群的话,它们会推翻汽车,倒扣在车里会憋个半死不活,而若开门逃跑,正中了狮子的诡计。

我感谢地对师爷说,那我就客随主便了。

师爷指着架在一棵老树杈上的蚕茧屋,说,那是我夜里睡觉的地方。

望着老树叉上的蚕茧屋,师爷说他的父亲当先酋长后,搭建了这栋树屋,一直到80岁,实在爬不上去了,才搬到了现在的起居室。

师爷有些羡慕地说,除了他酋长的父亲,还有他的妈妈们,我是第一个能在树屋里过夜的人。

这让我受宠若惊,我问师爷,他的亲生妈妈呢,我能否见到他?

指着离酋长起居室最近的蚕茧屋,师爷说,他的妈妈是父亲娶的第一位新娘,还健在,也93岁了。

我不由地想问师爷,他到底有多少个兄弟姐妹,他自己有几位妻子,又有多少个儿子和女儿。

可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

因为,这个时候问这些,不仅十分地冒昧,也十分地愚蠢。

很快他们邀请我去参加一场庆祝活动。

为那些被“阉割”的女孩而庆祝。

与拉夏贝尔争论时,我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牛粪味道。

走近了一看,是有人在用新鲜的牛粪,浆糊着一栋脱落了外皮的蚕茧屋。

马赛人的房屋,内外都糊着一层牛粪,旱季可以挡风,雨季可以驱赶蚊虫。我这才想起,酋长“法庭”里那淡淡的牛粪味,原来是这样造成的。

这栋蚕茧屋,和酋长法庭差不多大小,前后各有两扇玻璃窗户,里面横排着几块木板。

“学校?这是你们部落的学校?”我问拉夏贝尔。

拉夏贝尔说,还不能叫学校,只能算得上部落的“书坊”。原来,这是部落7岁以上孩子的集体房屋,经他提议,酋长同意改建成教室,那两扇玻璃窗户就是他捐献的。

我问:“谁来教这些孩子?”

拉夏贝尔说,部落里的人除了母语马赛语,大都会斯瓦希里语和简单的英语,但既能说又能写的,只有他和师爷两人。

而拉夏贝尔常年待在首都内罗毕,平常不怎么回家,只是到了雨季的下雨天或偶尔的礼拜天,师爷才召集起孩子们来,学一些斯瓦希里语和英语。

知识改变命运,这是一个真理,无论哪个民族都是如此。

如果拉夏贝尔不被酋长送去读高中,他现在也一定认不了多少字,更不用说,能当就连内罗毕人也羡慕的道桥工程师了。

据说,他当年读书的资格,还是因为成人猎杀狮子的成人礼中,放过了幼崽而得来的。

而至今这个部落再也没有那么幸运的“幼崽”了。

这里除了拉夏贝尔,还没有一个人见过火车。师爷脖子上那部翻盖的手机,也是拉夏贝尔用节省了几个月的工资,买来送给部落的。

我看着几个女人正在涂抹着牛粪。还有几个正在准备做饭的,一路小跑跟在牛后边,将冒着热气的牛粪接到了荆条筐里,直到装满了才抱着离开。

而她们却在微笑,仿佛抱着的,不是臭烘烘的牛粪,而是一筐心爱之物。

我想自己应该为这所“书坊”做点什么。

在肯尼亚的国字头中资企业里,我们年薪少的都没法说出口来,但每出差一天,有500元人民币的差旅费。

我当下决定,将自己和司机的1000元差旅费,回头全部交给师爷,给部落的孩子们买些学习工具,或为“书坊”填补点什么。

也是在这时,庆典开始了。

我和拉夏贝尔走到空场地时,看见行阉割礼的女孩坐在中央,涂满了白色颜料的脸,已经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听不见一丝她们先前喊“妈妈”的哭声。

衣着鲜艳的女人们,尤其是她们的妈妈们,一圈又一圈,一边跳着,一边唱着。

妈妈们的节奏虽然缓慢,但分明传递着力量。

我的猜想是对的。

哼跳了几圈后,几位妈妈上前,一人一句地唱到道:

痛是力量,苦是希望;

站起来,孩子!站起来,孩子!

不久后的那一天,有人会娶你做新娘。

当拉夏贝尔翻译出这些马赛语的歌谣时,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想起了还在读小学的女儿。

妈妈们又哼着跳了几圈后,一位女孩第一个站了起来。随即,其它的女孩也站了起来。

迎着火光,我看到,她们加入歌唱舞蹈的那一刻,脸上便有了笑容,因为她们一微笑,那比颜料还白的牙齿就露出来了。

而迎着火光,我也看清了,女孩坐过的光滑的石头上,分明有血污。

随着一阵高亢的呼喊声,部落的男人们也加入歌唱舞蹈。

男人的歌唱,仿佛是在喊号子,类似于国内伐木和打夯的节奏,而且越喊声音越高。

拉夏贝尔说,这些适龄的男孩,是在鼓舞割礼过的女孩,也是在鼓舞即将割礼的自己。

马拉部落的割礼都定在双数的年份,女孩在单数的日子,男孩在偶数的日子。明天是9月4日,这些适龄男孩的割礼,将在太阳升起后的上午进行。

此后,无论结婚与否,他们都不能在蚕茧屋过夜,要彻夜守护部落的牛羊,还有妇女儿童,以及他们的酋长和长老。直到满了35岁,才能回到自己的蚕茧屋过夜。

突然,几个成年男人倒在了地上,做着各种奇怪的动作,嘴里还念念有词,好像完全失去知觉了一样。而围着他们的男孩子,跳的更高,喊声也更大了。

我也不知不觉跟着跳了起来。

一个男孩兴奋了,他跳到了我的面前,一蹦到了我的胸部,那下面的遮羞布,也随之跳跃起来。

不知何时,拉夏贝尔不见了。我跳了一圈又是一圈,直到大汗淋淋,气喘吁吁。

我猛地看到了师爷,他在和拉夏贝尔说着什么。

他们说些什么,我不得而知。因为我走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停止了交谈,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酋长在等着我。

来到酋长住处的小篱笆门时,司机被拉夏贝尔请进了自己的蚕茧屋,他们俩要在这里吃晚饭。

拉夏贝尔说,他已经和哈米特通过电话了,我大可放心地去喝酒吃烤牛肉。

想起了先前的想法,我打开背包掏出了相当于600元人民币的先令,说这是我和司机的饭钱和住宿费,师爷没有半点的推辞,将钱塞进了脖子上装手机的小皮袋子里。

等走进涂着蓝色的蚕茧屋时,酋长已经坐在那里等我了。

而他的妻子则端上了一小盘牛粪来。

我着实惊诧了。难道酋长要用牛粪来带招待我不成。

酋长抓起了一把牛粪,来回搓起手来,他不急不慢地搓着,不一会儿,手中的牛粪成了一个长条。

我心里想,酋长该不会吃下去吧,这可是牛粪啊。

这时,师爷也抓起一把牛粪搓起手来。

见我一脸的惊诧,师爷说:“这是饭前洗手。”

我只能入乡随俗,忍着恶心,也抓起了一把牛粪搓起来。

酋长将搓完了牛粪,然后,端起牛角杯将牛血一饮而尽。

此时,搓完了手的师爷,闻着双手说:“这是草原上极好的味道,胜过了任何的香料。”

烤牛肉的味道十分诱人,可因为用牛粪洗手,接着又喝了一杯牛血,我实在是吃不下去。

马赛人自酿的酒,相当于国内的米酒,喝一口甜绵绵的,我一牛角杯下肚后,刚才翻江倒海的胃舒服多了。

“中国在哪里?”这是酋长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世界地形图,指着雄鸡一样的中国给酋长看。

酋长犀利的目光盯了一会儿地图,问我:“白人掠夺过你们中国吗?”

我猛然想起了鸦片战争,想起了八国联军,说他们曾掠夺过中国,杀死了许多的中国人,当然,我们中国人也反抗他们。

酋长说:“我们杀死过白人。”

自1890年,英国武力侵占了肯尼亚,期间部落勇士代代抗争,一直到1963年肯尼亚独立,部落都没有得到原来的土地。

我这才知道,酋长是部落里最早会英语的人。可肯尼亚独立后,酋长就只讲马赛语。

“民族独立”,“独立什么”,“谁来独立”,作为亲历者的酋长,至今仍耿耿于怀。

酋长和我干了一牛角杯酒后,又继续了他那活化石般的谈话。

我明白自己,只是一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对于马赛人或者酋长那外人极少了解的神秘历史,我只有聆听的份。

这时,酋长邀请我,又喝干了一牛角杯酒。

映着师爷添加的树枝火苗,我看到,酋长原本大象皮一样的脸庞,顿时有了些许的红晕。

我想着别喝太多了,一口干掉了酒,然后起身告辞。

酋长突然问我:“能不能帮一个忙?”

93岁的酋长近乎“深情“地望着我,说能不能找一名会中文的人,来教孩子们中国话。


师爷也插话说,他来负责食宿,部落的收入多了,也会给一些生活补贴。

我明白,这一定是拉夏贝尔的主意,因为他曾和我说过,让他的孩子将来学中国话。

我也问了酋长:“为什么要我去找一名会中国话的人,而不是会英语的人?”

师爷翻译酋长的话说,拉夏贝尔是部落最富有的一个,将来的哈米特也会富有,而他们都与中国人打交道,所以部落的孩子们要学中国话。

而我也正好考虑过这个问题。

第一,富有或许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至少能拥有解决带女孩们去医院再做手术的资格,为她们避免危险。我也是一个有女儿的父亲。

第二,拉夏贝尔虽然认为割礼是一种传统,但他也在慢慢被改变,至少愿意带女儿去医院。而这些,都是因为他看到了更大但世界。

第三,我恰好认识一些正在非洲各处支教的朋友。

于是我说:“这个问题不大,我可以试试看。”

没想到,酋长又倒满了酒,然后与我碰杯,说:“如果事情办妥了,可以选部落里任何一个女孩,当你的新娘。”

我想起十头牛能换一个新娘,于是说:“我哪来的十头牛啊?” 

酋长摆摆手说:“一头牛也不需要,这是部落奖给你的。”

我又喝了一杯,只是说,我们中国人说话算数,我试试看。

刚走出了蚕茧屋,让风那么一吹,我顿时有些醉意了。

我朝送我的师爷嚷道:“发电,我马上打电话找人。”

有了电,找到信号后,我第一个拨给了那个朋友,可接连打了好几次,却没人接电话。

我有些扫兴,趁着酒劲一个电话打给了公司的负责人。

对方还没有吭声,我就开骂了,说:“妈了个婢的,你好好管管老郝(厂长),决不能再骂妈了个婢的了,妈了个婢的。”

后来,我只知道自己爬上了树屋,其它的什么也记不清了。

直到在猩红的噩梦中醒来,才发现身下铺着狮子皮,身上盖着狮子皮,枕头是狮子的头皮,三面木墙上挂着的,也是狮子的头皮。

这哪里是什么树屋呀,简直就是一个狮子窝嘛。

我打开树屋牛毛毯的门帘时,已经日照三杆了。想起昨晚给朋友都打电话了,而后来就断片了,我赶紧看手机信息。

对方短信说,她不方便接电话,人在埃塞俄比亚的首都亚的斯亚贝巴。

我顺着木梯子走下树屋时,师爷已经等在那里了。想起了吃早饭,又要搓牛粪,还要喝牛血,我执意要马上离开。

这时,司机过来比划着说,早上不用搓牛粪,只是喝牛血吃肉。

我突然发现,酋长正在自己的蚕茧屋前迎着我。

我赶紧上前,十分礼貌地问候酋长。

酋长说,香肠树是马赛人的幸运树,能在上面的树屋里住上一夜,人就更幸运了。

为了对方的招待,也为了这里的女孩,我最后答应酋长,一定找一位会中国话的人来部落。

要告别了,我掏心地告诉师爷,我没有资格,评判部落的一夫多妻,女孩子的割礼,但孩子们一定要读书,至少要会读会写斯瓦希里语和英语。


师爷说,和马赛语一样,斯瓦希里语他们是不会忘记的,但与英语相比,他更想让孩子们学习中国话,将来能和我们中国人一起工作。

我问师爷:“这究竟是为什么?”

师爷说,通过哈米特这个件事,他们觉得中国人不说假话,做事公平公正。这也是酋长的观点,否则我给再多的钱,他也不会帮我的。

还有,拉夏贝尔也曾说过,他给许多外国人当过监理工程师,只有中国人是真心帮助他们的国家。

“哈库那玛塔塔!

“哈库那玛塔塔!”

道别完,师爷突然握住我的手,滴里嘟噜说了一连串英语。

我琢磨了一会儿,才大体听明白了师爷的话:有人会在九个脚趾头的人面前,数自己的十个脚趾头,西方的白人就是这样。

而我代表的中国人却没有,所以他欢迎我随时随地再来部落。

我有一点感动。

离开马拉部落后,司机告诉我,拉夏贝尔问能不能再住一个晚上,因为我还没有去他家看看呢,他的妻子和孩子们,都想见见我这个中国人。

仅仅不到两天的接触,拉夏贝尔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不仅会三种语言,口语的翻译能力也很强,还懂得道桥施工技术。

更难得的是,自己有了钱,还不忘部落的孩子们。

拉夏贝尔突然问我,他想跟着我们干,好好掌握一下国际土木业通用的菲迪克条款。再者,我们的年薪比公路局发给他的要多一倍。

我告诉拉夏贝尔,当一名监理工程师,也能掌握菲迪克条款。公路局给他的年薪虽然低,但却是固定的长期的。

跟着我们干,年薪是要高一些,可锡卡高速结束后,项目就青黄不接了。

拉夏贝尔“嗯嗯”听着,不住地点头示意我说的有道理。

沉默了一会儿,我告诉拉夏贝尔,他目前应首先干一件事,向政府甚至总统写信,呼吁终止女孩子的割礼。

我直截了当地说,其实,他已经开始抵制女孩子的割礼了,只是自己不觉得而已。

拉夏贝尔争辩道,他没有抵制女孩子的阉割礼。

我说拉夏贝尔,你送自己的女儿去县城医院做割礼,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抵制了。

见拉夏贝尔若有所思的样子,我进一步说,男孩子割礼是科学,而女孩子割礼却是无知。

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会发出终止女孩子割礼的呼声,否则的话,读书与不读书,就没有什么不同了。

我最终离开了这个部落。

往后的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

那一年,我兑现了承诺,朋友的两个儿子来到这个马赛部落传授知识。

而我在遭遇索马里人袭击时,救助我的人正是部落里的哈米特。

同一年,拉夏贝尔回到锡卡以后,有议员呼吁废除女孩的割礼,拉夏贝尔是第一批签字响应的知识分子。

最终的结果是,肯尼亚颁布法律,废除了女孩子的割礼。拉夏贝尔打电话告诉我,尽管部落女孩的割礼还没有完全禁止,但他的女儿将不再做割礼,连县城的医院也不再去了。

或许下次再去我不会听到哭声。

我有时也会回想在部落度过的那一夜,那些瞬间。

我还记得那天,几个男人在那里杀牛时,我不禁移开了目光。这时太阳已经落进了一望无垠的草原深处,而遥远的南方却突然亮了起来。

拉夏贝尔说,那挂着霞光的地方,是常年积雪的乞力马扎罗山。


这篇故事里有一段话让我印象深刻。

“有人会在九个脚趾头的人面前,数自己的十个脚趾头。”

在非洲,尤其是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像是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外界文明来来往往,一定会影响或改变一些固有的传统。有些人以蛮力,有些人以蔑视。但有的人,只是选择在这个地方留下自己的一点点努力。

正如这篇故事的亲历者老林。

他知道现状一时无法改变,仍愿意为这个地方找到老师,试图为这里女孩的命运提供更多的可能性。

这是一种最温柔的让世界变好的方式。

这样的故事能够带给我力量。我认为在天才捕手挖掘故事,也是在做类似的事——

我们提供不同职业的故事,让人对彼此充满理解。

成立天才最初,有人在留言区说医生都是贪钱就该杀,律师都是无恶不做的讼棍。

四年后,这样的误解越来越少见。

我相信,只要持续不断地提供真实信息,人们就会知道,更美好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如何去实现她。

正如老林所做的事一样。

或许哪天,我也会去乞力马扎罗山看看,那个地方是否更美了。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陈拙

插图: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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