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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我还留在互联网大厂

2023年,我还留在互联网大厂

公众号新闻

围城、机会和信仰。


作者丨马舒叶

编辑丨谢中秀

来源 | 燃次元

(ID:chaintruth)


还留在互联网大厂的人,进入了年底的复盘时间。


工作了8年多,步入中高管职位的郭庆,已经为复盘会议准备了整整两周,在汇报前,他召集全组人将PPT一个字一个字地斟酌审度,反复修改到第四版。


为了顺利完成汇报,郭庆甚至在团队群里安排了排演,安排剧本,“无论是‘邀功’还是‘甩锅’,每一句话都不是白说的。”


经历了大厂一波又一波的裁员,留下来的人似乎成为了“幸运儿”,只是“幸运”并不一定,压力却是必然。


在大厂自上而下强调部门业绩、盈利状况的2022年,郭庆清楚地认知到,如果团队业绩不佳,能拿到的HC(headcount,可申请的岗位名额)就会越来越少,产出也会越来越跟不上,最终不仅自己升职加薪无望,整个团队都有可能丢饭碗,“这是生存问题。”


和郭庆一样,在大厂工作了8年多,担任管理角色的方然感受亦然。在向上汇报的PPT里,方然需要尽可能地证明“业务有盈利能力”,对此,方然感到既可笑又无奈,“如果不向上管理,恐怕明年团队就裁没了。”


相比处在管理岗位的郭庆和方然,工作了3年的基层“打工人”复盘工作相对没有这么繁重,“花了两三个小时,把平时日报、周报整理一下,形成年底总结就差不多了。”橙子向燃次元表示。


基层“打工人”的压力落在工作的实际执行上。虽然已经年底,但在某大厂云业务部的阿东还忙着做好系统维护,毕竟“年底系统负荷较大,宕机的情况会比较多。”在大厂从事运营的橙子则是忙着在做年底策划,“每年年底,都是一个又一个活动不停。”


“打工人”的压力到了年底更为“无奈”。部门开年底总结会议时,阿东正好阳了,即便头晕眼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阿东也强撑着,在公司开完了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整整六个小时不停的总结会议。


这两年,在怀疑和负面下,大厂光环逐渐褪去,应届生求职时,也开始将其他选项纳入考虑。


但也有人,仍选择加入大厂,并对大厂充满信仰。在裁员的恐慌及焦虑之后,阿东和橙子也开始逐渐适应,开始进行更正向的思考——自己有机会接触更加核心的业务。即使深觉大厂如围城,郭庆和方然也难以列举比大厂更好的去处


不过,新的态势和变化已经到来。


步入年底,郭庆也不得不开始管理员工对年终奖的预期,在思考如何做年终盘点之余,他会有意无意地向员工提起,“今年年终奖大概会很少”,和各团队领导互相“吐槽”之余,听到年终奖延迟发放的消息,大家也都能默契一笑。


对于多数人来说,大厂或许仍是工作的最优解。但也不得不正视大厂的光环的确在褪去,无论是身在大厂的人,还是计划加入大厂的人,都必须做好面对变化和新常态的准备。


中高管:压力和围城


郭庆和方然的年底主要由压力构成。


这种压力来自于连轴转的复盘会议,“向上管理”证明自己、团队、部门有价值,也来自于无休止的“修饰”和“甩锅”。


进入年底,郭庆的每一天都在大大小小的复盘会议中度过,重复且令人疲惫。


为了年底的复盘会议,郭庆准备了整整两周,一周的时间用来核对团队员工的OKR推进情况(OKR,即“目标和关键成果”,是企业的考核系统),另一周的时间用来修改复盘的PPT,为此郭庆准备了一个专门的文件夹,因为知道这份PPT会有1.0、2.0、3.0,甚至更多的版本


而对于已经在大厂工作8年以上的郭庆而言,年底复盘会议更像是一场“甩锅大战”。


在大厂内,任何一个业务都会卷入N个部门协作,复盘会议也与设定的业绩进度密切相关,但在砍预算、缩招、裁员的冲击下,如果并未达到预期进度,郭庆们就要思考,如何在汇报的PPT上将自己部门的问题“大事化小”,以及如何巧妙得暴露别人的问题,“找人背锅”。


管理层们在会议上吵架,甚至拍桌子,都不是新鲜事。


但这种疲惫和压力,也并非仅仅存在于年底,而是延续了整个2022年


过去的一整年,方然只感到艰难。随着“降本增效”成为大厂的主旋律,先于担忧裁员,让方然压力倍增的,是如何证明自己带的团队一直“被需要,有意义”。


前两年,方然颇有些飘飘然,大厂“财大气粗”,不需要担忧预算,可以做更多探索性的业务,哪怕最终业务并未“走通”,也会成为可借鉴的经验,或被认为锻炼了团队契合度,“公司当时的风向是,只要团队和人都在成长,可以尽量探索一些新机会,公司会为你兜底。”


然而,2021年开始风向突变,方然发现“预算开始批不下来了”,小到团建,大到外包、买量,预算能够申请的上限都“直接腰斩”,甚至到了2022年,在方然的隔壁,负责流量生态的团队,有段时间运营的预算都被冻结


到了2022年,方然的团队被要求“自负盈亏”,方然经常焦虑到心脏发疼,看医生也无果,腰椎间盘突出也更严重了。


裁员大势下,方然的团队也经历了两波裁员,团队人数一度锐减了70%,剩下的人不仅要完成原有的工作量,还要承接新的业务内容,方然不得不找人力资源部“哭惨”,但没有正式岗位的名额,只要来几个实习生名额,“勉强分出去一部分简单的活。”


预算被卡,没有更多资源输入的情况下,公司仍要求方然的团队不断产出,但业务的盈利逻辑永远是追求规模,要想盈利就要扩张,但越扩张,在业务本身不足的情况下,就越亏损,最终方然进入了死循环。


大厂处处艰难,郭庆和方然也想过离开这个“围城”。但无论是去国企还是事业编,都难免要面临薪资减半的“落差”。


郭庆在2022年年初也曾看过一些机会,但“能包得住大厂人工资的太少了”,各个行业都在收缩成本,而大厂的企业福利也让他留恋,“不仅包三餐,五险一金上的是最好的,买食物和日用品都有渠道,一瓶椰子水,市场价5元,内购需要1-2元。”这些都让他攒下了一笔丰厚的养老金。


对郭庆而言,到了34岁的尴尬门槛,“再向上晋升无望,还不如利用大厂的高福利攒下一笔养老钱‘,实现自己40岁FIRE的小目标。”


图/大厂难舍的高福利

来源/卷卷提供


方然曾经短暂的离开过大厂,他想逃离“围城”,却惊悟自己早成了温水里的青蛙。从校招就进入大厂的他,长久没有从事基础工作,很多基础的需要技能的工作都被三方承包走了,如今他欠缺一技之长,甚至并没有特殊的爱好,而短暂离开带来的收入波动也让方然感知到大厂外的“残酷环境”。


在离开大厂那段时间,失去大厂title后,方然少了各个合作方逢年过节的礼品,甚至朋友圈点赞的小红心都少了,2021年端午节,那是方然唯一需要自己买粽子的一年,往年他的家里早堆满了各式高档礼盒。


离开大厂的短暂经历,让方然更加冷静,最终,他还是回到了大厂。


现在偶尔刷到离职后的朋友去了海南万宁享受阳光沙滩和冲浪,郭庆们互相调笑,“宇宙尽头是万宁”,但现在,他的手指短暂划过通向万宁机票的页面,选择留在围城里,这里更“安全、稳定”。


“打工人”:从恐慌、焦虑到适应


对于多数互联网人而言,这两年的行业关键词是:降本增效、裁员。


阿东和橙子也不例外。阿东在2016年年底进入了某大厂的云业务部,裁员的刀砍下来,他所在的部门人数从15-20人锐减了30%。


某大厂从事内容运营3年的橙子亦表示,在2022年发年终奖之前,她已经经历了两拨裁员,2022年3月份,先是和她一直对接的技术岗、品牌的同事消失在了工作群,随后部门内的裁员指标下发,橙子看着不少优秀的同事上午接到通知,下午的工位就变得空空荡荡。


裁员之初,阿东和橙子感受到的是恐慌,“这给了我很大的冲击。”橙子心有余悸道,以前她从不觉得自己会突然失去一份工作,但直到她认为那些的工作能力强、职场素养极高的同事们“被毕业”,她很快陷入了恐慌中。


随后,内卷和焦虑也很快袭来。


人员锐减,每个人负责的业务量骤然增加,每晚10点后到家已经成了默认状态,“现在每个人负责的业务多了,有时不知道该在群里@谁,而且不少工作,人走了,就没有了承接人。”阿东告诉燃次元。


同时,不仅普调没了,阿东等待已久的晋升也“告吹”,“以前内部晋升率大概是30%,现在控制在不到5%,竞争实在太激烈了。”因此也有不少同事选择了主动离职。


橙子的部门内也自发地卷起来,工作重心开始从眼前的业务,转移到如何保住眼下的工作上,“下班时间大家自动延迟到了晚上9点,周报越来越长,有的人可能一周一半的工作时间都用来完善PPT了。”很快,“大家都在讨论,是不是该'润'了。”


但焦虑和恐慌之后,阿东和橙子开始适应,并感受到裁员带来的积极面


“现在互联网各大厂都在‘裁员’,大环境如此,被裁成了一件普通的事。”橙子告诉燃次元,“跳出对裁员的焦虑和恐慌后,我反而能更客观的看待自己。”


曾经橙子习惯了每年普调的工资,拿到手里的股票也让人“飘飘然”,一年之前她所在的公司让杭州楼市房价一路高涨,“那时购房政策一年更新两次,公司内网最活跃的就是购房帖。”但正是裁员让她意识到,过去高速增长下拿到的高薪,和如今企业为了控制成本的裁员,都和个人能力无关,“裁员不可怕,反而是一个正视自我能力的窗口。”


互联网泡沫消退,让橙子开始思考自己的核心能力,“还是要对自己保持乐观”。


橙子告诉燃次元,2022年她开始和朋友尝试建立社群,每月也能获得5000-8000元的被动收入,这让她有了更多的底气,也让她开始思考,自己的内心究竟想要什么,而如今,“虽然行业增长到顶,但继续待下去不仅能积累人脉,也能短期内继续拿到一份理想的薪水。”


同时,在大厂降本增效策略下,边缘业务和难盈利的业务或者被“砍去”,或者需要面临“滚动式裁员”,对于阿东而言,留下的业务更像是“找回了新秩序”。


以阿东所在的云业务为例,过了花大价钱对齐其他公司业务板块的“扩张期”,现在他的工作重心变成了开发和优化“针对某个行业的差异化服务”,在阿东眼里,互联网收缩预算、控制成本的同时,业务也更精了。


阿东告诉燃次元,“打个比方,假设以前客户买云服务需要10万元,现在市场饱和后,我们需要提供同质服务的同时,把费用压到8万元,企业的目光不再是某个大赛道,而是分行业、跟客户去做业务。”


在大厂工作近5年,阿东原本习惯了各人有明确的业务负责范围,“做好一颗螺丝钉,每人负责的都有限,也没有机会轮到你做决策”。


但部门裁员后,阿东也有机会负责起更多的业务,参与到了决策流程里,“这在以前是不会有的机会”,而随着不断接近核心业务,阿东也迎来了很多新的尝试,这让阿东及时调整了自己的心态,“与其焦虑被裁员,不如多从行业本身去思考。”


阿东坦言,“如果行业发展不好,去哪里都不好找工作,不如多思考把事情做好,多给公司创造营收。”


对阿东身处的云计算业务而言,“当前入局的大厂就几家,2022年字节还在高薪挖人,至今还有不少大体量的公司没有入场,”阿东充满信心的补充道,“这个行业,好好做还是有机会的。”


应届生:对大厂仍有“信仰”


身处大厂的人各有压力和焦虑,但初入大厂的应届生们,仍怀抱着希望和“信仰”。


这两年,对于应届生来说,加入互联网大厂不再是易事,相比于以往“不拘一格录人才”的大厂,2022年秋招似乎更急于“不管用什么方法,先把人筛下去”。


这背后,是2022年供需不平衡的秋招市场,而互联网产业的寒气伴随焦虑正向下传递。


大厂都在缩招,核心业务不招人了。”Justin告诉燃次元,以头部大厂为例,2022年阿里、腾讯迟迟不开校招通道,即使零散有岗位放出,也都非核心部门。


以阿里为例,属于核心业务的大淘宝(包括淘宝、点淘等)部分业务线不开放,抖音的各种基础产品方向(如用户产品、数据产品等)“没有坑位”,甚至字节校招某产品岗JD(职位描述),只标注了产品经理—新业务。


结束某游戏业务头部大厂的暑期实习后,Justin顺利收到了转正offer。但Justin直言,“目前拿到的offer并非核心业务,而且我和部门的领导并不合拍。”


图/年底在出租车上赶工的Justin(左)

实习期10点下班的卷卷(右)

来源/Justin、卷卷提供


除此之外,在2023届秋招这一绝对的“买方市场”内,校招原本的筛选机制也变了味。


Justin也敏锐的感觉到,不少校招岗似乎都是从社招渠道“挪”过来的。他告诉燃次元,有朋友面试Tik Tok时,被要求需具备一年以上的岗位从业经历,并且入职后能独立负责板块业务,“校招和社招的要求一样了,那校招的意义在哪里呢?”Justin无奈地表示。


985本科背景的Justin,秋招时投递阿里的菜鸟和钉钉事业群“直接在简历轮被筛”,“他们只要硕士,就算你本科是哈佛大学也得pass。”


而即便“千军万马过独木桥”,Justin们还是坚定地选择了留在互联网大厂。


从大一开始,为了2022年的秋招,Justin已经连续放弃了三年的寒暑假,奔波于各大互联网公司实习,对他而言,“作为一个产品人,我的热爱就是思考怎样优化功能,做对用户有价值的事情。”


在阿东看来,相比起小公司可能只有1万人、10万人使用的APP,大公司动辄百万用户级别的业务,“能更好得实现我的价值。”


而在秋招到手的大厂offer里,Justin也选择了更偏向功能优化的岗位,“虽然这个岗位过于垂直,同时产出不好量化,不一定能让我的简历变得更漂亮,但是我的心之所向。”


不过在2022年,同岗位Justin的校招offer少了本该有的3-4万元签字费(即公司为应聘人放弃其他offer给予的补偿金),底薪刚刚与去年持平,他的朋友们也不得不调整预期,即使往年被称为“血汗工厂”的offer也只能咬咬牙签下。


在Justin之外,为了拿下大厂offer,2022年8月,刚刚结束头部互联网大厂暑期实习的卷卷,一边担心着毕业率仅为10%的答辩,还未来得及喘息,就马不停蹄得投递起了大厂的秋招提前批面试。


“一步差,步步差。”卷卷告诉燃次元,相比起通过暑期实习拿到头部大厂如阿里、腾讯等转正offer的人,她已经“落后一步”。


于是,为了应对大厂普遍三四次的面试流程,卷卷开始通过小红书组织群面Mook(群面模拟训练),让自己时刻保持面试状态;同时,她还准备了自己的在线题库,从几千字一点点扩展到四五万字,“然后背下来”,只有如此才能让她更加流利且熟练地应对面试官所有可能的提问。


渐渐地,“面试成了和吃饭、喝水一样普通的事情。”卷卷告诉燃次元,2022年秋招不少大厂的面试都不会提前通知,好几次拿快递的路上,她接到面试电话,就站在马路牙子上就地面试


最终,卷卷一番权衡之后,在某大厂核心业务和某头部旅游业务大厂之中,选择了旅游业务大厂,原因是向往南方城市的氛围,“事业上的成长很难预估,但是还能抓住时间,创造一些美好的回忆。”


图/秋招自制各大厂岗位表

来源/卷卷提供


对于Justin和卷卷来说,大厂仍旧是就业的最优解。而他们,对于大厂也仍抱有希望和信仰


Justin告诉燃次元,他曾读过一个故事,“一位米其林餐厅的师傅,每天只上两小时班,只负责切牛排,但一周却能拿到2000欧元的高薪。”即使身处互联网产业的寒冬,他也仍相信,“每个行业的天花板其实是很高的。”把一件事情做好,凭借努力,“最后的薪酬回报也不会让你失望。”


卷卷也曾艳羡朋友们朝九晚五的国企工作,但很快冷静了下来,对她而言,互联网大厂即使光环褪去,也有高于其他行业的高薪水,是份“体面的工作”,同时也有她最看重的轻松、自由的职场氛围,“现在还有什么行业是可以穿着拖鞋上班的呢?”


2023年,互联网大势向何处,仍旧未知。身处大厂的人,也被压力、机会和希望所环绕。但人生也正是如此,离不开问题和挑战,总有压力和困惑,而真正重要的是,看准目标、解决问题。


*文中郭庆、方然、阿东、橙子、Justin、卷卷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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