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越有文化的人，往往越难懂得真正的美

禅宗有个著名的公案。

有一夜，月光正好，六祖慧能和弟子们围坐在月光下讨论佛法。 

此时，一个弟子问六祖：“师父，为什么您连字都不认识，却能参悟佛经呢？”六祖想了想，翘起了一根手指，指向了月亮。

弟子盯着六祖的手指，更加不解。

六祖说道：“真理是与文字无关的，真理好像天上的明月，而文字只是指月的手指，手指可以指出明月的所在，但手指并不是明月。”

这就是佛偈中的“以手指月，得月忘指”。

关于这句佛偈，台湾的文化大家蒋勋先生，也表达过类似的观点：

“生活中我们见过太多的家长，带孩子去上这个艺术班那个培训班，我们被要求读文学作品去归纳主旨，被要求画套路式的东西，写套路式的文章。

当我们的教育把一切标准化了以后，我们却忽略了一个问题：真正的美，其实是没有办法教的，它跟年龄无关，跟成绩无关，甚至跟文化程度无关。”

“所有知识是假的，我们太依赖大脑里面那一半思维的部分，可是感觉部分我们根本就不敢相信。”

所以，他讲美，讲文学，不单是在做学问，而是在唤醒你的感受，直击你我都存在的问题，以此启发你不断地反思、醒悟、修行。

蒋勋说：“红楼梦是一本佛经”

蒋勋说，他把红楼梦当作一本佛经来读，并举了一个非常动人的章节。

在《红楼梦》第四十一回中，乡下来的粗笨老太太刘姥姥，被贾母带到了妙玉出家修行的栊翠庵喝茶。

妙玉何许人也？她孤僻高洁得让旁人不敢靠近她，高傲苛责，就连林黛玉这种近乎完美的人物，都会被妙玉嫌弃品味不够。

如果在平时，她肯定是不会让刘姥姥这种人进她的庙里喝茶的，可偏偏是贾母带了刘姥姥来，这让妙玉不能拒绝。

因为妙玉是贾家供养的出家人，她的栊翠庵，也是贾家的产业。

刘姥姥走后，妙玉吩咐尼姑把刘姥姥用过的成化窑杯子扔掉。

成化窑是何其珍贵的东西，但就是因为乡下老太太用过了，妙玉觉得恶心，就不想再要了。

《红楼梦》极致地刻画了妙玉的聪慧、非凡、高洁，但最终却给她安排了一个极为羞辱的结局：被劫匪掳走、强暴，死在海边。

关于这样一个人物，蒋勋是如何解读的呢？

“我觉得《红楼梦》最发人深省的就是，一个人最坚持的部分，大概就是最受苦的部分，修行也不过就是如此。

妙玉这么爱干净，偏偏来了一个脏兮兮的老太太，她要怎么办？

当然我们也会反省：修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觉得第四十一回作者完全在写佛经，你会发现修行是你觉得不可亵渎的东西忽然被亵渎了，而那个亵渎恐怕是修行的开始。

我进入中年以后，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如果我爱美，当我看到那个美被蹂躏跟糟蹋，我还坚持、还相信，它才对我有意义。如果我那么容易放弃，我就知道我的修行其实还不够。

我过去一直以为，‘修行’就是当我心里不静，我就一个人跑到山上的庙里住一个月，其实那个修行现在回想起来很简单。

艰难的修行，是看到你最爱的东西被侮辱、被糟蹋，看到很多让你心痛的部分后，你还可以重新去‘整理’。”

多么疗愈人心的解读。

在《蒋勋细说红楼梦》里，蒋勋总是在竭力地告诉我们，不要轻易去讨厌谁，我们的心里，都有一个妙玉。

阅读《红楼梦》，是在修行，是在自检，就比如在妙玉身上，我们要明白的一个道理是：

每个生命都背负着各自要完成的东西，而我们背负的东西，也是我们最放不开的部分，但到最后让你领悟的刚好就是这些东西。

蒋勋说：“了解有限，你才能逍遥”

现代人的生活总是充满着欲望压力，要买大房子，要换好车，孩子教育不能输给别人，连出去旅游发朋友圈，都带着不能输，要被人羡慕的心理。

关于这一点，蒋勋在讲《庄子》时，曾提到了庄子里的一句话：

“鹪鹩（读作胶料）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

鹪鹩是一种很小很小的鸟，它的巢穴，往往只需要一根小树枝就能承载。

有一次，庄子看见一只鹪鹩，在一片大的森林里筑巢，得意洋洋的样子。

于是，庄子对人说，你有没有发现，这鹪鹩它太得意了。

它那么小，其实再怎么住，也都只是住在一根树枝上，就算在一片大森林中，它占有的也不过是一根树枝。

而鼹鼠，是一种比家鼠体型还小得多的老鼠，它喝水时，无论是喝一条小溪，还是一条大河，它能喝下的，也不过就是一肚皮的水。

蒋勋是这样解读庄子讲的故事的。

庄子是想借这两个故事告诉我们：我能有多少东西？我的身体能够占有多少空间？原来我无边无际的那个欲望，是我自己的妄想。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我能够拥有东西真的是有限的。

但庄子也不是在叫你放弃，而是提醒你，什么样的程度你就应该满足，在无穷无尽的贪欲与满足之间，要怎么去平衡。

当你真正在那个空间里觉得开心快乐的时候，一个下午没有事，在家里泡了很好的茶在喝很享受的时候，那“一枝”本身就很快乐。

而庄子提倡的逍遥，就是“我知道我有限制，可在这个限制里，我依旧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蒋勋就像一个行走在人间的佛陀或逸仙，他的许多解读，在学院派看来，可能不够严谨，甚至有不少自己演绎，添油加醋的部分。

但这不就是佛陀那指月的手指吗？如果你从他的讲述里，拨开了迷雾，放下了我执，也就能看见月亮了。

蒋勋说：“美是一种选择”

美学常常是一门比哲学费脑的学科，它不是很有逻辑，玄之又玄，但在蒋勋这里，美没有那么难懂，它很具体，只要你慢下来就好了。

他说：“心灵上真正的荒凉来自太多的快感，就是你不断地在口味上刺激自己吃到饱，在衣物上满足，或者在居住条件上买更昂贵的房子，不断地投资赚钱，其实这种爽的感觉未必是美感，而是快感。

有时候，美感，反而是在大家都快的时候，你慢下来了。”

比如“悠闲”二字，“悠”是指让你的心灵走出去，和外在空间互相交流，若速度过快，这种感受就没有了。

闲，是门框里一个“木”，或一个“月”（闲繁体作“閒”），你有多久没有在你家门口的大树底下靠着乘凉，或倚在门上看月亮了？

有很多读者说过，感谢在这个浮华的世界里，有蒋勋。

他是林青霞唯一的偶像，和半颗“安眠药”，是华文世界的文化教父，美学的布道者。

他不仅有一颗慈悲关怀的心，淡而有味的文字，他还有温润如玉的声音。

有人曾说过，蒋勋定是前世在佛寺里捐了一口洪钟，所以今生他的声音才能拥有这样安抚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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