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世纪三十至五十年代,丰子恺的漫画极受国人喜爱,他有着国画的深厚根基,描绘的都是熟悉的众生相,寥寥几笔就勾勒出生动图像,简易朴实中蕴含着万般滋味。作家朱自清曾这样评价丰子恺的画:“一幅幅的漫画,就如一首首的小诗——带核儿的小诗。你将诗的世界东一鳞西一爪地揭露出来,我们这就像吃橄榄似的,老咂着那味儿。”美学家朱光潜则是这样评价:“他的画极家常,造境着笔都不求奇特古怪,却于平实中寓深永之致。他的画里有诗意,有谐趣,有悲天悯人的意味;它有时使你悠然物外,有时候使你置生市尘,也有时使你啼笑皆非,肃然起敬。”丰子恺次女丰苑音十岁那年,一家人到嘉兴烟雨楼游玩,她正在剥吃南湖菱的时候,忽然听到邻座有几位游客提到父亲的名字,其中有个人说:“丰子恺画的人真怪,有的没有五官,有的脸上只有两条横线。这难道算是时髦吗?”普通老百姓可能看丰子恺的画,第一感觉就是:“这个人怎么没有脸啊”!就连当时的上海《新闻报》也刊登了一篇题为《丰子恺画画不要脸》的文章。不过文章只是标题党,作者其实是夸赞丰子恺漫画中人物的笔墨简练却传神之至,常常不需要细画脸部五官,没有表情仅靠身姿就可以表达主题。
《村学校的音乐课》就是这样一幅典型的丰子恺漫画,背对着观者的老师拉着一把二胡,画面中的小学生都没有眉毛、眼睛、鼻子,但从孩子们扬着头,张着嘴的神态中,我们仿佛听到了那稚嫩又欢快的歌声。
丰子恺的“不要脸”画作,还得到世界大文豪泰戈尔的高度评价:“脸上没有眼睛,我们可以看出他在看什么;没有耳朵,可以看出他在听什么,高度艺术所表现的境地,就是这样。”
作家郑振铎更是盛赞:“虽然是疏朗的几道笔痕,我的情思却被他带到一个诗的仙境,我心上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美感。”丰子恺如此画风在很大程度上是受日本画家、诗人竹久梦二的影响,1921年,23岁的丰子恺到日本东京游学,在旧书摊上偶然看到一本画册《梦二画集·春之卷》,里面都是一幅幅趣味深长的毛笔速写小画。这本画册让他看得出神,特别是那幅 Classmate (同级生),画的是两个女同学嫁为人妇后偶遇的场景,两人的际遇落差让人感叹社会阶级的不平等。丰子恺曾回忆:“这寥寥数笔的一幅画,不仅以造型的美感动我的眼,又以诗的意味感动我的心。”。竹久梦二(Takehisa Yumeji,1884-1934)从未持续接受正规的绘画训练,但是他将南画风格视为日本画的正道。
“日本南画”一词出现于18世纪中叶的日本江户时代后期,取义于中国明代董其昌“南北宗论”中的“南宗画”,日本南画是以中国明清文人画样式为基础,融合了日本民族审美特质,具有独立审美价值的日本重要绘画流派。他将日本南画和西洋绘画的技法结合起来,在自身独特而纯粹的审美观照下,创造了独特的以“梦二式美人”为代表的东洋风俗画,因而被誉为“大正浪漫的代名词”、“漂泊的抒情画家”。
梦二笔下的美人们,明眸朱唇,袅娜无骨,即便只是个背影,都能让人想象到那眉目间氤氲着的淡淡的哀愁,有种难以名状的易碎之美。梦二的“童画”与“梦二式美人”一脉相承,带有强烈的个人风格。简约的画风绘出儿童天真烂漫的小世界,但儿童形貌又带有梦二笔下人物一贯的忧愁与病态感。盛开的花朵,飘落的蒲公英,沉静的月夜,远处的石桥,游戏的少年……每一帧画面,每一处细节,都令人恍若跌入竹久梦二心中抒情诗般的童梦幻境。
竹久梦二在绘画技法上有许多鲜明的特点,他在构图中善于采用均衡、居中以及对比变化等关系,讲究画面力量感的均衡处理,但均衡中又带有微妙的变化。但是他对人物的五官刻画却尤为简略。
丰子恺对竹久梦二的画作极为推崇,他曾称梦二的画为“无声之诗”,其画中简洁的笔墨,以及画中丰富的诗趣,都让丰子恺在创作上深受启发。与竹久梦二一样,丰子恺也创作了大量描写儿童生活的绘画作品。他的用笔永远简单,特别在孩子身上更是淋漓尽致,几乎没有过多的颜色和笔墨,却画尽了孩子的喜、怒、哀、乐、懵懂、稚拙等多面的神采。他几乎是儿童的崇拜者,他对自己子女的爱,不仅仅是出自亲缘和血缘,也出自对儿童的崇敬和热爱。而子女就是和他因缘最深的儿童,在他眼中,儿女占有和神明、星辰、艺术同等地位。我们在感受这些画面中的童真的同时,也能感受到丰老流淌在画笔里的温柔与慈爱,以及父亲微微含笑着温情凝视的眼神。在丰子恺的漫画中,差不多有接近一半都没有画人物的五官,但我们仍能强烈感受到画中传达出来的生活意趣和可爱童真。这种“不要脸”的画风,其实是“有意无笔”或“意到笔不到”。丰子恺是这样说的:“作画意在笔先,只要意到,笔不妨不到;非但笔不妨不到,有时笔到了反而累赘。”在丰子恺眼里,这样的绘画形式颇具中国式的审美原则,虽然他创作的漫画人物“不要脸”,却令人百看不厌,无处不妙。无独有偶,如今在法国有一个新兴的艺术家组合 Leo & Steph,他们一起创作出一个 KID CUP(杯子小孩),也是一个“不要脸”的艺术形象。KID CUP 只是一个没有五官,拿着吸管杯的中性角色,却能征服众多明星大牌,一时间风靡全球,成为潮流 ICON。通过与文化、潮流、品牌元素融合,KID CUP 被赋予不同的背景和穿搭。KID CUP 的雕塑作品还同时被迈阿密迪奥咖啡店和巴黎瑰丽酒店收藏。除了与当下时尚元素的融合,KID CUP 还会和历史融合,比如与文艺复兴时期名画——Sandro Botticelli(波提切利)的 “维纳斯的诞生”一同出现在画面中,表达了随着时代变化人们的审美与艺术的关系的延续。向拿破仑致敬的 KID CUP,代表了从18到21世纪法国精神与文化的融合。与印象派大师梵高的《星空》融合的 KID CUP 则是对质疑者的回应。KID CUP 在欧美拥有极高热度,被众多明星及设计师收藏:包括PSG(巴黎圣日耳曼)队明星球员内马尔和姆巴佩,Balmain 品牌设计总监 Oliver Roustein 等。名人好友更是数不胜数,如维密超模 Adriana Lima,泰森等。为什么 KID CUP 这么受欢迎呢?其实这个形象让我们联想到一个积极的,充满童心和趣味的世界,就像我们内心中孩童般的纯真和无限的浪漫心的投影。这与丰子恺漫画亦是有着异曲同工的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