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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五十只羊的罗曼史 | 戏局

我和五十只羊的罗曼史 | 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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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和大家分享的,是来自陆雾的《我和五十只羊的罗曼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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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青梅竹马长大的年轻人,在城市里遭遇着各自的麻烦事儿,工作爱情婚姻,哪哪都不顺。原本寻常的一次回乡探亲,却将他们三人的生活和五十只羊绑在了一起……没错,就是头上长角,会咩咩叫的,活蹦乱跳的羊。而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曲阅想请三天病假,但不方便在自己医院开病例条,就找了郊区的二级医院挂号。他是上午最后一位病人,接待他的是位上了年纪的医生。他推了推眼镜,颇有些不耐烦。

曲阅道:“我想开三天的病假。”

医生不搭腔,瞥了眼病历,最近的一次写着服药过量。这是书面的客气说法,再直白些就是暗示自杀未遂。他顿时戒备起来,用余光扫着曲阅——三十岁的青年人,金丝眼镜下的眼睛倦意层层,嘴唇很漂亮,却总是抿着。本人比医保卡上照片更显苍白。难保不是抑郁症。

这样的病人也不少,最好还是转给精神卫生中心去看。医生不愿多担责,便推托起来,道:“你是什么不舒服啊?”

曲阅道:“头晕。”

“你之前血压这么低,最好先去做个脑部CT,避免脑损伤。今天已经没号了,最快我能帮你约到下周三。”一般要开病假的人,这种时候已经被吓跑了。

曲阅却道:“没必要做脑部CT,如果真的出现脑损伤,一般是复压后的再灌注损伤,做生化检查会更合适一点。”

“你是医生啊?”

“对啊,我是六院的神经外科医生。”他把话说得很平淡。但这样的年纪配上这样的职业,完全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六院从五年前就只招海外名校的博士,管培生里还有因为工作量太大猝死的。能转成正式的医生已是不易,更不要提进神经外科。

医生愕然,道:“那你还做这种事?”

他忽然笑了笑,反问道:“医生就不能想不开吗?”

林竹青的前男友来敲门,是王安可开的门。

四目相对时,着实把人吓了一跳。前男友朱先生是艺术电影制片人,一切按古典知识分子打扮,穿真丝衬衣,配牛津鞋,烫微卷发,说话用敬语。

可王安可穿一件黑色背心挡在门口,短裤下踩着人字拖。他是小麦色皮肤,眉头压得很低,眉梢斜飞,没表情时也像在挑眉,天生的轻佻相。可他的鼻头又向下压,低头看人时颇有些凶悍,下颌上明显有道疤,引人往坏处联想。

朱先生原本计划与林竹青做中产阶级的体面告别:双方退还礼物,保持朋友理解,再友善道别。可让王安可面无表情一盯,倒有些忘词。

王安可抢先道:“怎么了,老兄,怎么不说话?你会说中文吧?Speak English?摩西摩西?”

朱先生不知该怎么接话,好在林竹青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为彼此介绍,道:“这位是朱先生,他是过来拿东西的。这位是小王,我以前的学弟。”先前送她的礼物已经整理出来了,装在纸袋子里递给他,让他清点清楚。

如果单只是学弟,哪至于这么得寸进尺?一对孤男寡女这么相处,少不了许多暧昧。她又穿着睡衣。

朱先生心不在焉点着,原本还想调侃林竹青几句,分手不到一个月,已经有新人上任。可刚要开口,王安可又凑了进来,颇夸张笑道:“哇,你还送她香薰蜡烛啊。这个年代还有人送这种东西,你好复古啊。”

他心生不悦,本想回敬几句,可见王安可的手撑在桌沿,二头肌绷紧,文了大花臂,一大片鲜艳文身,火辣辣从胳膊一路烧到后肩。他咳嗽了一声,终究还是不响。

拎着礼物退到门口,寒暄客套几句,临别前,朱先生对林竹青道:“其实我们分手了,也可以继续当朋友,有困难你可以来找我。”

林竹青道:“不用麻烦了。”

“别,人家一番好意嘛。”王安可一把攥住他的手,恳切道:“是这样的,兄弟。她妈身体不好,想去协和挂个专家号,你能帮忙安排下吗?”

“这,可能有点困难。”

“不行啊,那你借个一百万,行吗?她准备买房,凑个首付。”

“我还是先走了。”急急把手抽出来,朱先生算得上是夺门而出。王安可还不忘在后面叫嚷道:“慢走啊,兄弟。等哪天你得了奥斯卡,我们再来沾你的光。”

门几乎是甩上的。王安可站在一旁,叉着腰直乐,林竹青却忍不住叹气道:“他也就是客套一下,你也不用这样吧。”

“客套个屁,就是不花一分钱,还想让你记得他的好。等哪天寂寞了,再找你旧情复燃。你真出事了,他跑得比马还快。”

“就算是,这和你也没关系吧。”

“我关心你。你听过那话吗?好女人不吃回头草,顶多吃两口蔬菜沙拉。”王安可转过身来,背上还贴着张膏药。人不可貌相的道理,终究领会的人还不够多。朱先生一时也想不到,王安可的主业是原画师。之前赶工画完一个外包,肩膀酸痛,才脱得干净让林竹青帮着贴膏药。

他嫌穿着背心冷,又把外套穿上去了。一面剥着橘子,一面问林竹青,道:“那家伙端得很,到底是什么人?”

林竹青道:“他是制片人,之前做过的一部电影入了威尼斯的主竞赛,事业比我好。”

“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我是问他人怎么样?”

“你也看到了,典型的小布尔乔亚。整天聊哲学,每周测一次体脂,用间歇性断食来减肥。为了保护环境,不用防晒霜,也不让我用防晒霜。整天关心人类,关心地球,关心全宇宙,就是不关心厨房的垃圾有没有倒。”

“这种货色你还带他见家长?你妈要骂死他了。”嗤笑一声,他把橘子掰开,一半递给她。

“他有两套房子,我妈舍不得骂他,还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饿了两天不吃饭,差点低血糖昏倒。”

“难怪你要甩了他。”

“我没甩了他,是他甩了我。”

林竹青是两个月前查出来子宫肌瘤的,医院说情况还好不用动手术,但备孕一类的事自是不用想了,生活习惯也要改,否则肌瘤还会长大。她和朱先生原本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他听完诊断,却变了脸色。他再三澄清自己是受过西方高等教育的人,不封建,不保守,不苛求女性的生育价值,不在乎这种病,只关心她的健康。

不过隔天他就提出了分手,捧着她的手,道:“小青,我认真考虑过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月满则亏。我们的感情现在已经到了高峰,以后只会越来越淡。你身体又不好,影响你的情绪,让你更加易怒。我不想你在我心中的形象被毁掉。玫瑰色的爱意不该蒙上灰色阴影,所以我们还是淡一淡吧。”

林竹青把睡衣掖进长裤里,板着脸学朱先生,把这段话原样演了一遍。王安可被逗得哈哈大笑,一揽她肩膀,摆出称兄道弟模样,道:“没事,你和他分开也不是坏事。这种家伙人品不好,而且搞不好四十岁就不行。在床上先吃药,然后和你聊哲学,聊完歌德,聊黑格尔。问他怎么这么才思泉涌,他说没办法,药还没起效啊……”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她笑着骂他。

“这话有道理的。人跟鸟一样,养太精细了,活不好。你还记得我那画眉鸟吗?”

王安可五年级的时候,爷爷送了他一只画眉鸟。他格外喜欢,每天放学后,一粒一粒亲手喂它吃小米。没想到有一次出门前,他忘了给小米袋子封口,鸟偷偷飞去吃了,哽着喉咙,噎死了。他哭得格外伤心,用真丝枕巾包着它,想找个好地方安葬。楼下花坛肯定不行,总是有狗撒尿。思前想后,他决定把小鸟埋进了家里的祖坟,和他外公生不同衾,死同穴。

不过到底是孩子,独身去墓园总有些怕,他便叫上林竹青,推说补课。两人互相打气,一起坐公交过去。安葬好小鸟,他跟她拉勾发誓,要她绝对不把这秘密说出去。她也确实信守了承诺。要不然他也没办法全须全尾长大,十二岁估计就要被他妈打断腿。

事后林竹青想来,从那件事之后,王安可应该就喜欢上她了。

他们是吃过午饭启程的,和曲阅约好在国道口见面,三个人凑一辆车,一起回老家探亲。林竹青远远就看到曲阅了。他还是老样子,穿得再朴素,也总有一丝不苟的劲。他原本有辆沃尔沃,正好送去修了,就只能搭林竹青的便车。

朱先生以前也见过他,事后笑道:“我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听说过有类人叫‘沃尔沃人格’。说的就是开沃尔沃的中产,有份稳定工作,性格平和,家庭稳定,不爱冒险,我看这个曲医生就挺像的。”

当初听的时候,林竹青只当是玩笑话,现在却是越想越像。他们三个人里,竟然只有曲阅还带了礼物回家。他拎着一个水果篮,瞥向王安可,道:“你的文身掉色了。”

“没事,本来就是画上去的。”王安可用力在手臂上搓了搓,果然又拧下来一点红,“是我自己设计的图案,怎么样?挺帅的吧?本来用在一个游戏项目里,结果项目黄了,我就自己先试试。”

“挺好的,不过当心你妈生气。”

“我做什么她都生气。我做这行她就不同意,她最高兴的就是我立刻辞职,然后考本地公务员。”

“不,现在公务员都要研究生学历了,你只能考事业单位了。”

王安可撇撇嘴,做了个怪腔,显然是觉得他没意思。林竹青忙着让他们上车,曲阅坐副驾。

他们的关系说复杂也不复杂,拉个统账算,都能说是亲戚。可要仔细梳理起来,其中关系就复杂了。

曲阅和王安可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差了两岁。他们共同的父亲先离婚,把大儿子曲阅留给前妻,后来又同现在的妻子生了王安可。而林竹青的父亲与王安可的母亲是表兄妹,逢年过节也少不了走动。林竹青比曲阅小,又比王安可大,高中也是在一处读的,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另外还有些少女心思不复提,她是暗恋过曲阅的。

曲阅考的是复旦医学院,每月只回来两次。林竹青顿时觉得生活里一空,就鼓足勇气对他告白了。曲阅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你先别想早恋的事,多想想你的化学成绩吧。你要是化学提高五分,有机会考985的,谈恋爱什么时候都能谈,高考就一次。”

这一番义正严辞着实把她吓退了,到寒暑假,曲阅回来帮他们补课,虽然只收了友情价,也着实把他们的成绩拉上去了。王安可那时已经成了美术生,文化课不超过五十分。林竹青就更不必说,到她考去北京的谢师宴上,父母还讨论过要不要把曲阅也请来感谢。

不过在隐秘处,她的懵懂初恋是彻底枯萎了。一段时间里,曲阅出现在她梦里都在做题。梦中的她一如既往在告白。

曲阅却回道:“配平,你要注意配平啊。”说着在习题本上批了个叉,她顿时惊醒。

王安可独自坐在后座,显然百无聊赖。他的行李也少,就一个双肩包,完全是郊游的架势。包上还挂着一个小鸡仔,上一个公司的吉祥物。他原本也是在游戏公司坐班,后来和上面闹得很僵,就出来接外包,成了正儿八经的自由职业者。这段经历他不愿提起,不过这小鸡仔是他当初设计的,便随身携带。

有几次,林竹青甚至看到他和挂件在聊天。他骨子里始终有些七八岁男孩的影子,长不大。

曲阅听到动静,朝后看,道:“你别喝太多水,小心路上要找厕所。你上次就是这样的。”

王安可道:“上次是哪次?我上次和你一起坐车,也是五六年前了。”

“上次就是你初一春游的时候,上车前喝了包里所有的饮料,下车找厕所还差点走丢。全年级都记得你。”

“喂,这么多年前的事,你怎么还记得。心眼真小。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王安可不屑一顾,可惜话说得太早。二十分钟后,他就坐立难安了,忍不住道:“前面服务站麻烦停一下,我要去洗手间。”

主驾驶上的林竹青忍不住叹气,转而无奈微笑。

车停在服务站,王安可心急火燎跑下去,倒给他们留出时间来说话。一前一后下了车,林竹青先开口道:“你医院里这么忙,倒能抽出时间来请假。”

曲阅道:“最近身体不好,把积攒的公休都用掉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只是太累了。”他似乎不愿再提,转而问道:“你呢?工作怎么样?”

“还行。”

“上次问你,你说的是不错。现在变成还行,好像降级了。”他是轻声细语说着这番话,但确实逃不过他的眼睛。林竹青只能坦白道:“情况不妙,调了新领导,我被架空了。”

林竹青是视频网站的内容总监,受前任领导器重,一手提拔上位,可惜高层内部斗争得厉害。部门空降来新领导,自带一批人手,占不上位,自然把她当成眼中钉,一脚把她踹去负责一档真人秀,团队都是新的,企划案也七零八落,就是有意让她难堪。她一时间也进退两难,正巧家里打电话来,也就顺势先休个探亲假,缓上一口气。

她自嘲道:“我现在是事业爱情两完蛋,体检下来还有子宫肌瘤,男朋友见势不妙,也一脚把我踹了。”

她又原式原样模仿了一遍分手场面,曲阅却没笑,只是皱眉道:“其实你不用这样的。分手了,你应该还挺难过的,不用表现得无所谓,特意让别人高兴。”

“你还是那么温柔。”

曲阅不置可否,只抬手点了点。她起身是外套折了一个角,他示意她拉一下。她有些惘惘地动作,见他手上还戴着婚戒。他是三年前结的婚,太太是去年过世的。她其实有许多按耐不住的问题想说,却忍住不开口,只得四处东张西望,装作看风景。

有只通体白色的鸟从他们上方掠过,林竹青笑着指给他看,“你看,那只鸟很漂亮。”

曲阅道:“确实,平时在城市里看不到。它真自由啊。”林竹青正想拿手机拍,鸟已经掠过天际,在她的车窗上拉了一泡屎。

这次回去,说是探亲,主要任务是劝架。第一通电话是王安可家里打来的,王父还有个妹妹王雅宁,现在正闹着要断绝兄妹关系。然后是林母带来电话,说王父欠了亲妹妹五十万,现在还不上,要被告上法庭。

林竹青追问原委,林母说的故事可谓荡气回肠,包含抑郁症,炒股,打官司,逼债。情节之曲折离奇,可以放在热搜上供人吵三天三夜。林竹青知道肯定事有夸大,这种亲戚间的消息都是一传十,十传百,各自添油加醋,再传下去,连黑社会和台湾特务都能出现。

她决心亲自走一趟弄清楚。倒也不是亲戚间多相亲相爱,她还是存了点私心,想再见曲阅一面,也有好久没回家歇歇了。

车停在王安可家楼下,本想让他先把行李搬回去,没想到正撞见王雅宁来闹。他们站在楼道口,一只羊就从楼上冲下来,直接往林竹青身上撞,她朝后一歪,一节台阶踩空,人就要摔下去。好在王安可跟在她身后,顺手往后腰一捞,把她扶稳。

楼梯窄,羊从他们身侧挤过去,还要再逃。曲阅猫腰一拦,眼疾手快抓着羊后屁股,往怀里一拽,一提,像抱小孩一样,四肢离地揣上楼了。

“这里怎么会有羊?”

王安可正纳闷着,王雅宁就气势汹汹下楼道:“是我的羊。你爸再不还钱,这些羊都要饿死了。我带过来给他看看,多可爱啊,舍得吗?”她把羊从曲阅怀里一抢,跟绑匪似的,胳膊往羊脖子上一架,给提溜回去了。

他们进屋时,王父正愁眉苦脸坐在客厅里,一前一后围着两个女人。唉声叹气的那个是他现妻白姨,横眉怒目的就是王雅宁。等王安可走进,三人又齐齐把目光扫向他。他也漫不经心,往沙发上一靠,随手抓了几颗葡萄吃,笑道:“到底怎么了?我家怎么变成羊圈了?”

王雅宁先开口,王父又不时补充,说到丧气处白姨又插上去骂几句,七嘴八舌的,总算把事情理清了。

原来王雅宁手里有二十万积蓄,去年给了王父炒股,行情不错,竟然赚了十万。她便拼拼凑凑了五十万要他再运作。王父事先和她说过风险,白姨也劝丈夫悠着点,结果一进股市,泥牛入海,现在赔得还剩四万块。

王雅宁逼着王父还钱,王父说还不上,顶多每月退休金里拿出五千,细水长流。她又不肯,找了个自称是律师的人给王父发了律师函。结果王安可说这东西没法律效力,根本不吃这套。王雅宁就卖起苦肉计,说自己得了抑郁症,拿不到钱就自杀,现在隔三差五来闹一通,上次宣称要跳楼,连警察都叫来了。

王父嘟嘟囔囔着,嘴里像是嚼着瓜子,道:“我又不是没和你说过,都说过的。赚了我不要,亏了别找我。我都说过的。”

王雅宁道:“你又没说会赔这么多!折一半我都认了,现在连十分之一都没了,你就不知道止损吗?

王父又回嘴,说着多头空头周期一类的术语。眼看又要吵起来,王安可也不劝架,只是问道:“所以羊是怎么回事呢?”

王雅宁道:“我还养了五十头羊,羊圈都建好了,现在你爸不还钱,草料都买不起了。这些羊都要饿死了。我带你们看看,这都是一条条命啊。真饿死了,伤天害理的。”

“羊也不一定要吃草料。这里附近都是山,吃点农作物秸秆和野外的杂草也能活。”王安可顺手从盆栽里摘了两片叶子,往羊嘴里喂。它也一样吃起来,嚼得起劲了,还咬起了林竹青豆绿色的衬衣下摆。她来不及拉,衣服上已经沾着一团口水印。

王雅宁道:“你就不想着帮你爸还债吗?”

“他是大人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的债自己还。”王安可还是笑眯眯的。

“你就不能拿钱出来吗?你画画多挣钱啊,听你妈说你一单好几万呢?”

“我没钱。我不是每个月都有收入,有钱也都花完了。我也不是什么有长远计划的人,过一天算一天。”

“那你回来做什么?”

“看热闹的。”他歪着头一笑,顺手摸了摸羊的脑袋,“你看,他和她不都是来看热闹的。要不你让他们凑一点钱?”

林竹青被他点中,正有些尴尬。王雅宁却直接绕开她,转向曲阅,道:“小曲,你现在混得很好了。听说你老丈人是开私立医院的。那肯定很赚的,掏这么点对你应该是小意思吧。”

曲阅依旧面无表情,淡淡道:“我和他没那么熟。顶多借两三万救急。”父母离婚后,他就由母亲一手照顾,比起王父,他倒是和王安可更熟悉些。

见两头都说不通,王雅宁几乎都有些哭腔了,嗓子一提,嚷道:“我真的急着要用钱。再没钱,我这些羊都要饿死了。”

王雅宁是有些泼相的,和名字里的雅与宁全无关系,倒也不能怪她。她三十岁就守了寡,自己也下了岗,开早餐店把儿子抚养长大。起先她面子薄,店里总是闹亏空,遇到蛮横的客人就扯着嗓子和他们对骂。

她含辛茹苦把儿子送进大学,又节衣缩食,四处借钱,供他出国读研究生。结果一回国,儿子借留学生身份拿了大城市户口,便是断了线的风筝,飞得无影无踪了。去年一整年没回过家,只寄来一盒月饼,一看标志是公司统一发的。她嘴上逞强,四处说儿子争气,但暗地里也知道他靠不住,于是对钱格外看重。

王安可上前,含着些怜悯,小心翼翼道:“姨,你养羊雇了几个人?”

“两个。现在都跑了。”

“那这样吧,你看能接受吗?我帮你养羊,还算我爸一个。我们再凑十万块给你,剩下的就让我爸每月用退休金还。”

王雅宁面有难色,算不得多满意,可已经是当前最好的办法。她正要开口,羊已经窜了起来,作势又要逃,王安可去抓。这次他是面对着羊的,一下子没抓牢,羊两腿一蹦跶,就结结实实往他胯下来了一脚。

他当场跪倒在地,王父立刻去扶,嘴里念念有词,道:“诶呀,他还没生孩子呢。可不能断子绝孙啊。”原本不少人还憋着笑,这下连王雅宁都笑了,嘴角抽动了一下,又立刻绷紧。

送走王雅宁,王安可立刻对父亲翻了脸,数落道:“你真是的,多大人了,这么多钱的事,你说拿就拿,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吗?”

“你该不会真的要我去放羊吧?你应该还是有点钱的吧,之前还听你说想买房子。”

“有钱也不帮你还。你不长个教训,下次还要胡来。反正你也没事做,跟我去放羊,不也挺好的。”

“我身体不好,养羊都是体力活,多累啊。又要清羊圈,又要喂羊,还要放羊,一大清早就要干活。我万一高血压犯了,或者中风了,那不更给你们添麻烦嘛。”

白姨插话,冷笑道:“呵,你也知道现在够添麻烦了。”

王父回嘴道:“烦死了,你现在说有什么用?早点不说啊。”眼看他们又要吵,王安可赶忙去劝架,顺手把外套一脱,露出胳膊上的文身。他还来不及解释,白姨立刻调转枪头,道:“王安可,你胆子大了嘛。敢学人去文身,当街溜子啊。你今天有胆子文身,明天就有胆子去抢银行了。”

“是啊,是啊。”王父也跟着同仇敌忾,道:“你这样可不好。让人看见了,把你想的很坏的。”

“这是画上去的。”他用手指捻了捻,一抹红,顺手拿沙发上的一块布擦擦手,结果却是白姨的一条纱巾。

她顿时更急,道:“你要死了,我这是新的,香云纱的,拿来当抹布啊。你瞧瞧你们两个,大的吧,脑子跟两块钱玩一次的摇摇车似的,只会上下动,左右转不了弯。没个金刚钻,还尽揽瓷器活。你被人八十块钱卖了,还倒找人二十块钱。小的吧,跟二踢脚成精一样,一脚天一脚地的。你说养羊就养羊,有没有想过要养多久?来回多久?羊圈离这里多少路,你连辆过去的车都没有。你要是接活儿了,来不来得及两头赶?和你爸一样说话不过脑子,一看就是亲生的。”

王安可被噎得哑口无言,只有仰头翻了白眼。

“别翻白眼了,你眼白够大了。”白姨还不忘另外两人,扭头对他们道:“你们两个小孩,站累了吧,喝口水,吃点水果,今天要留下吃饭吗?”

林竹青急忙推辞,忙不迭与曲阅一同走了。

坐回车里,林竹青不由感叹道:“白姨还是老样子。”她的嘴快是出了名的,年轻时生得漂亮,便有个外号叫‘辣金花’,从小到大,他们也是看惯了她训话家里两个男人。王父瞧着也像是敢怒不敢言,但稀奇的也在这里,他们吵吵闹闹,磕磕绊绊着,婚姻倒也延续到了今日。

若是再把白姨和曲姨一对比,就更不得不感叹,男人在审美上变化多端。离婚后,曲阅就跟了母亲姓,曲姨也是退休的教授,年轻时就喜欢绣花。林竹青过去对曲家最深的印象,就是铺在桌上的茶席,底下绣着白色的梅花。也是曲姨第一次给她介绍了茶席的用处。

不过近来曲姨眼睛不好,爱好就转为了做点心。他们进门时,桌上已经摆好了茶点,曲姨笑道:“要吃些茶点吗?我自己做的,你别嫌寒酸。”是枣泥馅的酥点,用模具做成桃花形,一个瓷碟里摆了三个。林竹青拿了一个吃,偏甜了。

曲阅见她皱眉,便笑道:“觉得甜了,是吗?这是配茶喝的。你吃太快了。”

曲姨果然端了茶过来,林竹青抿了一口,顿时觉得嘴里清爽些,有些些窘,好像这么多年过去了,曲阅依旧把她当小孩看。这种时候她倒怀念起王安可了,至少有他在,自己就不是最不像样的。

曲阅接过茶时,还随口道了谢。他把水果拿给母亲,她也笑道:“你还拿了水果来啊?谢谢你啊。”他们家的氛围一向如此,母子间也用敬语。

未完待续,下周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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