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红影后「下嫁」素人，甜了71年
话说，能在名利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女明星，走钢丝的水平绝对一流。和平年代尚且如此，若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乱世中的红颜想安然无恙，更是难上加难。比如自杀的阮玲玉、跳楼的上官云珠、发疯的周璇、沦落娼妓的张织云，更多的，是被时间抹去了名字的红粉佳人。但历史总有意外，民国影后陈云裳就是顶顶好命的那个。论名气，她曾打败过蝴蝶、周璇，成为风靡上海的「电影皇后」；论样貌，她脱离了温婉典雅的传统审美，五官较为西化，性格阳光活泼；这些都让她闪闪发亮，但在当时的大环境下，这些优点也很容易成为致命伤。极幸运的是，陈云裳平稳落地了，不仅如此，她还事业顺遂、婚姻幸福、无病无灾。导演卜万仓曾评价说：“陈云裳聪明透顶、活泼透顶，而且用功透顶！”「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陈云裳的名字极美。这是恩师易剑泉给她起的艺名，她的原名「陈民强」硬邦邦的，跟这张明艳的小脸蛋完全扯不上关系。1919年8月10日，陈民强出生在广东，乱世之中，连女娃娃都被赋予了「民强」的希冀，可见时局之动荡。父亲陈祖耀，是政界的普通职员，薪水本不高，加上身体不好，日子过得挺紧巴。饶是如此，父母的眼光还是很开阔的，他们很重视对女儿的教育，所以陈云裳一路念到了广州女子师范学校。陈云裳长得美，还多才多艺，打小就是学校里的表演台柱子，学习之余，她还进入了当地的大新公司歌舞班，兴趣是次要的，她在这里每月能拿到30元钱，一家人活命得靠这个。在一次表演中，她的独特气质被音乐名家易剑泉相中，随之她进入到易剑泉创办的「素社」音乐社，拜师紫罗兰。素社大名鼎鼎，梅兰芳、欧阳予倩、唐槐秋等名家，都是这里的常客。这起点可真不低，更何况易剑泉很宠她，对她的培养十分上心，京戏、昆曲、粤剧、歌舞、骑马、网球、游泳、绘画，几乎是拿她当艺术品来打造的。陈云裳也从不让人失望，在那年元宵节的春灯会上，她登台表演了京剧《霸王别姬》、昆剧《贞娥刺虎》和舞剧《春思》，观众掌声雷动，她谢了好几次幕才下台。1935年，陈云裳非常顺滑地进入了电影圈，在粤语片《唐宫绮梦》、《粉碎姑苏台》中表现不俗。香港联华公司的导演苏怡十分欣赏其才华，力邀她来香港担任电影《新青年》的女主角。 从1936~1938三年时间，她在香港连续拍摄了34部影片，尤其是在司徒慧敏导演的《血溅宝山城》中，她塑造的女英雄形象广受好评，这也是中国第一部公开宣传抗日的影片。她所到之处，定有警方的严密保护措施，就连专属保姆车都是可以放电的，以防粉丝疯狂围观。中国电影史中，有个很小但很特殊的门类，叫「孤岛电影」。1937年，日军对上海发动了大规模进攻，中国驻军没扛住，很快便撤退了，上海完全沦陷，直到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此间四年，被称为「上海孤岛时期」，彼时的上海完全失去了祖国的保护，只能自求多福。惨的是，拍什么都战战兢兢，多半只能在古装片和民间故事里打转。繁荣的是，民众无所寄托，愿意躲到这些爽片里醉生梦死，短短四年间，多家公司推出了200多部故事片。观众买账，影院就得多开，彼时的沪光大戏院正在开办当中，为了打响名气，他们需要一部大片作为开幕影片，这让影界巨头张善琨愁得不行。他去香港寻找机会，拜访了剧作家欧阳予倩，此时的欧阳因流亡香港而生活落魄，他向张善琨借200块钱以度日，又实在没信心能够偿还，于是他提出为对方编一部戏，就两清了。不久之后，欧阳予倩就奉上了那本《木兰从军》，张善琨大喜过望，剧本顶呱呱，这实在是个划算买卖。唯一犯难的是，演花木兰的女演员实在难找，许多人因为战乱已经逃离了上海，而留下的女演员中，要么年龄不合适，要么气质不对味。张善琨随即把她主演的《血溅宝山城》看了一遍，那英姿飒爽的女英雄形象实在惹眼。待见到真人，张善琨更惊喜了，陈云裳不仅长得美，还活力四射，柔中带刚的那种，这不就是他心目中的花木兰么。他力邀陈云裳担当女主：「只要陈小姐肯去上海拍戏，什么条件都好谈！」陈云裳是很为难的，香港的电影环境相对轻松，但上海这座孤岛，可是别人避之不及的。犹豫无果之下，她还特地去征询香港电影检查委员会主任徐浩的意见，得到对方的大力支持之后，她才打消重重顾虑，决定到上海闯一闯。他先在香港版的《申报》上编造，说「据权威人士证实，美国好莱坞某大电影公司，在香港发掘到一位明艳健美的中国影星陈云裳，将赴美国好莱坞拍片」，接着又在上海的《申报》上刊登了《陈云裳将由港来沪》的消息。自那之后，陈云裳的消息铺天盖地，人还没到上海，就俨然是个大红人了。抵沪前两天，刚好是在平安夜前夕，沪光大戏院向全上海歌舞厅的顾客免费赠送陈云裳的照片，两夜送出了12万张。不仅如此，戏院所在的爱多亚路上，还竖起了一块七层楼高的广告看板，上面全是陈云裳那漂亮的脸蛋，看板周围布满了小灯泡，到了晚上闪闪发亮，老远就能看到「木兰从军·新演员·陈云裳」的字样。1938年12月25日，陈云裳乘俄国皇后轮船抵达上海，各大媒体疯狂追捧，《明星》杂志这样描述她的首次亮相：「陈云裳作西洋妇人装束，外御灰色皮大衣一袭，头发上打了一个花结，雍容华贵，完全是南国少女的情调。」影片在新落成的沪光戏院热映了三个月，超长的档期甚至影响到了美国米高梅影片的正常上映，最后只能靠挪到别家影院上映来解决。这部片这么火，前期的炒作固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木兰保家卫国的故事，影射到了现实。片头孩子们唱的那句「青天白日满天下，快把功夫练好他。强盗贼来都不怕，一齐送他们回老家」直戳孤岛民众的内心。影片播完后，上海滩兴起了「云裳热」，大街小巷的时装店、歌舞厅、咖啡馆...纷纷改名叫了「云裳」，广告月份牌上她更是常客。之后的陈云裳，几乎成了女英雄专业户，《秦良玉》、《费贞娥刺虎》、《苏武牧羊》...尽管许多观众消费的是她的美貌，但她有着自己的担当：「我们从事艺术的人，在国家抗战期中，虽然不能有多大贡献，但总希望在我们工作中，能给大众多少鼓励！」1940年，当时上海发行量第一的电影杂志《青青电影》发动了一档「影迷心爱的影星」投票评选，共2781人参加，陈云裳以2769票登上「电影皇后」的宝座。因为父亲身体弱的缘故，陈云裳从小就梦想嫁给一位医生。一次打网球时，她结识了一位卢太太，卢太太有意为她牵线，在一次宴会上，她把陈云裳安排在一位青年才俊旁边。小青年对这位大明星一见钟情，腼腆地给她递了张名片，上面写着：汤于翰，上海中比镭锭医院院长。这位汤医生可是医学界的风云人物，被誉为「中国第一位青年癌学专家」，留洋多年，仍未遇见令自己心动的人。傻小子一动心就憨得不行，自那之后他每天风雨无阻，开车接送陈云裳上下班。有时在片场等久了，看到有人经过时，他就俯下身装作修汽车。一来二去，同事们都对着陈云裳打趣：「你看那位修汽车的人，又来了…」某天晚上，汤于翰照例接她回家，看着疲惫不堪的陈云裳，他鼓足勇气表白：「这么多年来，你拍电影太辛苦了。今后让我去辛苦，你不用在外奔波了！」1943年8月10日，上海的法国总会名流云集，她与汤医生举行了盛大的婚礼。送出的请帖虽有500多张，但到场的宾客远远不只这个数，好些人费尽心思制作假请帖，也要去见识下大明星的风采。婚礼上，汤于翰含泪掀开新娘的头纱，郑重承诺「从今以后，我将会为你而活」。在场的嘉宾吃饱狗粮后，陈云裳放出重磅消息：从此息影。第二天，报纸上哀怨声一片，有影迷甚至口不择言：「真气人，陈云裳会嫁给四只眼的汤于翰。唉！我得自杀了。」在影迷们看来，这或许是个很愚蠢的选择，毕竟此时的她才24岁，但对陈云裳来说，这却是无比明智的。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进入租界，他们需要一个代言人来参加粉饰东亚和平的运动，而陈云裳无疑是最佳人选。日方对她的监控愈发严密，在这种情况下，离开电影界嫁做人妇，是一个女明星最体面的退路。婚后不久，二人定居香港，远离了政治纷争，也幸运地躲过了日后可能会遇到的种种劫难。抗战胜利后，为了报张善琨的知遇之恩，她零片酬出演了张善琨制作的《月儿弯弯照九州》及《满园春色》，之后又毫不犹豫地回到她的小日子里去。而那个在婚礼上发誓「我将会为你而活」的汤于翰，用一辈子践行了这个诺言。2014年，汤于翰去世，享年101岁，走之前他对妻子说：「我要在你前面离开，探好去天堂的路，你要再多享享福。」两年后的2016年，陈云裳在睡梦中离开，享年97岁，哪怕是最后一刻，老天爷对她都是无比温柔的。她很勤奋，努力抓住了每一个机遇；她十分清醒，乱世中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最最重要的是，她舍得，舍得名利，舍得巅峰时的鲜花和掌声，但凡她有一丝留恋和侥幸，前路都是无数看不见的深渊。把好牌打烂，并不稀奇，世间愚人居多，但把好牌打好，反倒成了稀罕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