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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树“猎人”,“魔法”森林

巨树“猎人”,“魔法”森林

社会

刘团玺盘坐在树枝上,抱住树干,往下看,U 形山谷清晰地展现在视野之中,乳白色的冰川融水流往东南方向,一层层森林植被一直蔓延到山脊之上,一群深绿与浅绿色的高树树尖在阳光的照射下,宛若耀眼的明星。


攀树指导为团队搭建绳索系统。站在数十米的巨树上,他向镜头伸出大拇指。受访者供图


文丨新京报记者 王霜霜
编辑丨胡杰
 校对丨赵琳


本文4468 阅读9分钟


这几个月,钟鑫时不时能回忆起攀测巨树的场景。爬至四十多米高的位置时,太阳下山了,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静到钟鑫能听见河谷的水流声、森林里的虫鸣和自己的心跳。此时,大多数的阔叶树已经在他的下方,他看到森林层层叠叠的,巨树树梢斜插入空。


2022年10月9日上午,“中国第一高树”刷了新纪录,一棵位于西藏察隅县的云南黄果冷杉,被测出了83.4米的高度。“中国第一高树”被发现,让更多人了解到巨树科考队。这是一个由研究植物的科研工作者、专业的攀树师和自然摄影师组成的团队。在国内没有攀测巨树的先例和资料的情况下,他们克服种种困难,一遍遍地练习,最终能爬上巨树进行攀测、科考、种质资源采集及拍摄。


这是国内第一次对80米以上的巨树进行专业攀树和科考相结合的综合科考,也成功跻身世界巨树科考行列。目前,仅有美国、英国、澳大利亚、马来西亚、中国等,有将专业攀树和科考相结合的巨树综合科考能力。



寻找巨树

2022年8月7日下午四点左右,国家重要野生植物种质资源库辰山中心的负责人钟鑫、攀树指导刘团玺、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博士研究生王孜等人组成的团队,终于抵达了察隅县的岗日嘎布河谷深处,爬过一个3米多的土坡,一个新世界向他们展开了。


“很不真实,就像电子游戏的场景切换一样,一下子进入了虚拟世界中的魔法森林”,刘团玺回忆,发现巨树的地方是一片保存完好的原始森林,人际罕至,森林里很静谧,虽已是8月,地表植被已不算丰富,但仍有兰花在开,白的、黄的、玫瑰色的,仔细看,还能看到寄生在真菌上的附生植物。


察隅县上察隅镇位于喜马拉雅山脉与横断山脉过渡地带的岗日嘎布河谷深处。察隅县地势由西北向东南倾斜,平均海拔2800米,但海拔梯度大,高差可达1000米以上,群山和河谷切割纵横。由于地处偏僻,交通很不便利。有的路段柏油马路都没有,都是土石疙瘩路。路边就是大峡谷,河流十分湍急。路上,车辆要爬升三个垭口,最高的达4700米。一行人从云南大理出发,开了三天,才到达这里。


森林针、阔叶混交,底下有很多阔叶的树,很密,可视度很差,人站在地上往天上看,只能看到一个个树干,上面都被叶子遮掉了。站在树下,根本看不出哪一棵是巨树。这便是巨树一直很难被发现的原因,即使世代生活在周边的人注意到了这些树木异常巨大,但因工具与技术的限制,也很难知道树木的准确高度。


王孜是最早发现这棵巨树的人。2019年起,他和中科院植物所的同事开始在中国各地找巨树。他们像侦探一样,拿到线索,通过多种方法推导巨树的位置,去了云南、广西、西藏,测了台湾杉、冷杉、柏木,总共100多棵树。


发现这棵云南黄果冷杉,是一次阴差阳错。2019年,王孜做青藏高原生态系统的普查,遇到修路的勘探队。勘探队员告诉王孜,在他们的扎营地有一些很高的树,他们用全站仪测过了,有80米高。


王孜回忆,看到这片树,他确实震惊了,以前见过顶高的树也就30多米,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森林。


2022年4月,王孜带着仪器回到这片森林,他用无人机在森林里飞了一圈,捕捉到了一棵高树,初步测量了一下:83.2米,就是这棵云南黄果冷杉。


‍‍‍‍科考队员吊在巨树上开展工作。左为王孜,右为蒋俊文。受访者供图




攀树训练

在此之前,国内关于巨树攀测的经验是零。


技术指导刘团玺51岁,之前做过信息工程师,现在是一家攀岩馆的创始人,喜欢户外。在加入巨树科考队之前,刘团玺他们只在公园里攀过树,最多只攀到六七米高。项目组找到他时,他也有些忐忑,但他知道机会难得,“像这样的科考机会少之又少”。


现在科研可以借用激光雷达和无人机测量树高,也可以使用人工测量的方法——由人爬到树顶,确定最高树梢高度后,再将卷尺直接放下,下垂至地面测量。人工测量的精度比机器更高,误差更小,不会受到环境对信号的干扰。巨树科考队采用的便是人工测量的方式。


出发前的四个月,刘团玺和另外两位攀树师就开始为攀测巨树做准备工作。国内没有攀测的先例和资料,他们只能查国外的资料、装备,自己琢磨。自家攀岩馆有个29米高的顶梁,是三位攀树指导最常用的练习场所,他们经常在上面爬上爬下,推算攀爬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情况,做大量的预案,寻找解决方法。


科考队员在做样本采集工作。受访者供图


这次科考采用的方式叫单绳攀登,这是国际上一种成熟的高树攀登方式。它使用一根绳索,绳的一端被系在树的最高处,绳上有4个上升器,用来固定攀爬者的两只脚、胸部和手。攀爬中,人通过用大腿不断下蹲、起立的方式,实现上升。 “有点像卷腹加引体向上”,刘团玺说。绳索上,还有一个单独的下降器(Stop),调试到下降器,可以实现下降。


攀爬过程中,科考队员需完成植物样本采集、调查,拍摄和测量的工作,攀树师则负责搭建绳索系统、教科考队员攀升技巧,并保障他们的安全。


在正式爬巨树之前,钟鑫等人先在云南做了两天的攀树训练。攀树指导先在一个攀岩馆里,教了攀树的动作,之后又找了一棵20米左右的大树,让他们训练。


三位攀树指导体重都不超过60公斤,身材精瘦,有明显锻炼的痕迹,钟鑫看他们爬树时,不断蹬踏、蹬踏……“看着很轻巧”。但钟鑫自己上去时,却发现很吃力。攀树技巧性强,需要找准节奏。刚开始,钟鑫都是使蛮力,身体很僵,爬得不快,又费力。后来,他发明了一个自己的方法,像尺蠖一样,手脚一并再伸开,一点点往上挪动。攀树指导开玩笑地说:“他创造了一个新的攀树流派”。这种方法,很锻炼腹肌,“相当于在树上做了几百个卷腹”,钟鑫说。王孜身体协调性和体力相对好些。学了一天多,他也找到了自己的节奏,采用蹬踏和“尺蠖”相结合的方式攀爬。



先把绳子挂上去

2022年8月8日,正式的攀树科考行动开始了。


而这所有工作前提是要把第一根绳子挂上树。


他们最先想到的方法是用无人机把一根很轻,类似钓鱼线的辅绳挂到巨树的一个大树杈上;然后,辅绳的一头连接上攀登时用的主绳,人连拉带拽地把主绳也吊到第一个大树杈上。树的主干每隔1.5米—3米,会出现一个很粗壮的树杈,领攀员爬到第一个大树杈后,把绳甩到下一个树杈。就这样,像蚂蚁垒窝一样,一边爬,一边甩绳,直至把绳子固定在80米左右的位置。


而光把辅绳挂上去,就难倒了整个巨树科考队。


巨树长得又直又细,30米以下直直的,没有树枝和树杈。第一天下午,他们用无人机尝试了 5 次,都没成功。


第二天早上,三位攀树指导早早出门,先是用无人机吊绳,还是没成功。原始森林太密,一次,无人机撞到一棵十七八米高的树上掉了下来,螺旋桨撞坏了。他们尝试第二种方法:打弹弓。攀树师先爬到一棵树上,用弹弓把绳打到巨树上。试了一次又一次,也总失败。几个攀树师的心情变得很焦躁。直到打了第十三次,终于成功了。此时已是下午2点。之后,领攀员蒋俊文开始攀登,用了两个小时,终于把绳子布置到最高点。


领攀员在设置安全绳时,其余人站在树底等待。王孜听见“Duang”的一声,一个很粗的枯木掉了下来,到地上,立刻摔得粉碎。领攀员探路时,枯树枝连续不断掉下来,最粗的有几十斤重。“会出人命的”,现在想起来,刘团玺还觉得惊魂未定,幸亏当时没砸到人。


科考队员们在巨树上,宛若“小人”。受访者供图


巨树上有很多细小的分支,很多是枯死的,长的位置又很刁钻,长的有四五米,一碰,树枝就会掉下来,对人爬树的干扰很大。领攀员最危险,因为他第一个上去,看不到上面的状况,树枝的承重能力什么的,都不清楚。


攀树师共布置了3条攀登主绳,其中两条为单绳、 一条为双绳系统,同时可以上去四个人。当科考者上树采集样本,摄像师拍照时,攀树师也会上树陪同,以保障大家的安全。


云南黄果冷杉树顶主干较细,上不去人,攀树师爬到最高处,在离树顶还有两三米时,用伸缩测量杆测量树梢长度,最后加上卷尺下垂地面的高度,确定树的高度为:83.4米。



50多米的高空处,心旷神怡

8月9日下午四点多,日落时分,钟鑫开始爬树。他的腰部系着采集袋,采集好样本,他会马上编上号,贴上标签,再放进采集袋的分隔区里,以免混乱。


钟鑫的高度一点点上升,肉眼可见巨树上的附生植物开始发生变化。距树根十几米高之处,潮湿荫蔽,树干表面缠覆着各种苔藓、附生植物及小型草本;至二三十米处,附生植物开始减少,藤本植物增多,紫花络石及西藏三叶地锦尤为密集。到了60米以上的树冠层,阳光通透,环境干燥,长着松萝、蔓藓等少数耐旱的附生植物。


一棵巨树就是一个生物系统,这棵云南黄果冷杉上,被发现了五十多种附生植物。王孜在巨树上惊奇地发现了华山松、少毛西域荚蒾的小树。


以前,植物学家只能在水平尺度上研究亚热带到温带的植物带谱过渡。现在,一棵树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上面生长的植物类型就跨越了亚热带和温带。对巨树的科考,为垂直层面的物种研究,提供了机会。


巨树不仅是巨树本身,还是一个建群种,很多植物靠这棵巨树获得了它们在别处达不到的一个高度,能够吸收到阳光、雨雾,从而获得生存的机会。“它就像从大地里伸出两只手,把很多生命都抬高了”,钟鑫说。


茂密的原始森林遮挡视线,人站在巨树下,也分不清哪一棵是巨树。受访者供图


第一天爬巨树时,钟鑫用了将近两小时,第二天,熟练了,只花了不到半小时。但跟拍采访的摄影师爬到十多米时,手突然控制不住地发抖,他恐高了。藏东南地区多雨,攀测时,当地恰都是晴天。早上9点多之后,林间的薄雾散去,视野就变得清晰了,看得清楚,容易刺激人恐高,其他人只好先协助他,把他放下来。最终,王孜和钟鑫都爬到50多米,更高处的样本由攀树指导代为采集。


刘团玺身上带着对讲机,不断地和在地面及树半腰的队员联系。刚爬到80米的树顶时,他还是有点紧张。按照两位科研人员王孜、钟鑫的指引,他一点点采集完树顶的球果、树叶等植物样本后,心情倒平稳了下来。


刘团玺盘坐在树枝上,抱住树干,往下看,U 形山谷清晰地展现在视野之中,乳白色的冰川融水流往东南方向,一层层森林植被一直蔓延到山脊之上,一群深绿与浅绿色的高树树尖在阳光的照射下,宛若耀眼的明星。


王孜初步考察发现,云南黄果冷杉所在的原始森林不仅有云南黄果冷杉这一棵巨树,而是以其为核心形成了一个巨树群落,他初步观察发现,除了83.4米高的冷杉,这里70米以上的高树有五棵以上,60米~70 米之间的至少有上百棵。“这片森林太大了,很多树木都有研究价值”,王孜说。除了云南黄果冷杉,森林里还有大片国家一级保护植物西藏红豆杉大树。


8月11日,所有科研任务完成后,一位攀树指导爬到巨树的 U 形分杈处,拆除了主绳,大家离开了巨树森林。走在森林时,刘团玺变得很小心,每次下脚的刹那,他会迟疑一下,生怕踩着地上的兰花。


几个月过去了,大家依然时常回忆起吊在巨树上的场景。王孜说,在50多米的高空处,采集着样本,看着树上和脚下的风景,他想到的一个词是: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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