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岁的女孩,和她的100场相亲实验公众号新闻2023-01-20 01:01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十点人物志(微信号: sdrenwu)采访、撰文|芝士咸鱼32岁的湖南女孩,在近2年时间里拥有双重身份。第一重身份是她本人:黄引,艺术家,硕士学历,身高154cm,不爱化妆,性格搞怪开朗,对各类社会事件有明确观点;另一重身份则是她塑造的人设:子欣,在设计公司做文案策划,一头黑色长直发,涂豆沙色唇膏,遵循“好嫁风”穿搭,聊天时每句话带嗲嗲的语气词。这两种身份被她平等地投放到了相亲市场上,参与的频率各半。相亲,向来被视作数据的匹配与比较,黄引想借此做一场试验,看自己以不同形象出现在相亲市场,会面临怎样不同的境遇。“各项数据匹配的情况下,两个人真的能直接走入婚姻吗?”抱着这样的疑问,黄引给自己定下相亲100次的目标。在光怪陆离的相亲市场中晃荡越久,她看到越多有趣的现象。她说,自己如今仍然没有结婚,但已不再为婚姻而感到焦虑。100次相亲4个月前,黄引结束了她的相亲实验,剪了个清爽的寸头,她将照片发到社交平台上,有陌生女孩留言,“(你的)寸头比长发还好看”。剃发是黄引和“子欣”做的一次告别,也是正式宣告实验结束的仪式感。剪了寸头的黄引黄引的相亲实验始于2019年年初,结束于2022年8月,实验的初衷,是想验证对于学艺术出身、性格特立独行的自己来说,通过相亲走入婚姻的概率能有多大。当相亲进入瓶颈期,她有了一个新想法,塑造了一个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设——子欣,并定下相亲100次的目标。100场相亲中,她以黄引和子欣的身份参与的次数各半,得到的反馈截然不同。用黄引的身份出现在相亲市场,她曾屡屡碰壁。第一次相亲时,家人为她介绍了一个典型“理工男”,男孩有相对稳定的工作,为人沉默,话不多。在黄爸黄妈眼中,这个男孩条件不错,为人朴实,作为结婚对象挑不出毛病。黄引却不这么想,他们一个学理工一个学艺术,见面时没有共同话题,时时刻刻都像在硬聊,这让她无比煎熬。工作时的黄引第一次相亲很快画上句点。黄引开始了高频率相亲,“28岁前后,是我人生中愿意为了结婚去做最多妥协的阶段”,她的目标是,在30岁前将自己嫁出去。那时,黄引研究生毕业三年,选择留在广州,在她的老家湖南某县城,女孩们通常会在二十五六岁早早走入婚姻。而她收入不稳定,漂泊在异乡,刚结束一段很长的恋爱,对未来非常迷茫。她渴望找到一个在精神层面和实际生活上能够引导自己的伴侣。之后的一年多,黄引接连与四五十位异性相亲,平均每周见一个人,除去最常见的家人介绍渠道外,她去过公园相亲角、相亲大会、线下联谊活动,也通过线上相亲群、交友帖的形式,认识了不少人。“毫不夸张地说,虽然我相亲了100次,但100次在圈子里的老油条中,真的不算多。”黄引解释,“有人每周去一次相亲大会,每次能认识几十个人,还有人多线程并行,同时见非常多不同的异性,直到找到结婚对象为止。只是他们不会留意次数。”《爱很美味》剧照黄引去过相亲大会,参与人数超过上百人,女生们原地不动,男生不停轮桌,每桌聊四五分钟,介绍自己的基本信息,包括姓名、年龄、学历、收入和兴趣。信息的虚实真伪,则需要仔细辨别。她碰到过一位自称三十出头、本科学历的男士,这位男士的外貌远超他所说的年龄,他自称爱读书,常常给黄引讲解《教你如何成为百万富翁》类地摊励志文学。在后来的聊天中,男士坦言,自己其实是小学毕业,他不以为意地提到,“其他人也都这样(指美化过往经历)。”每次相亲的过程如同一场博弈,有人直接将条件摆在明面,有人选择以旁敲侧击的方式,探明对方的身家底细。比如通过职业类别和工作年限猜测年薪,从地理位置和家庭成员推断家庭背景。在黄引的观察中,男性在相亲中更注重女性的年龄,30岁是分水岭,黄引很少见到35岁以上的女性相亲。其次,男性对伴侣的期待还有外貌、职业和学历,“贤妻良母”依然是他们对伴侣的期望和要求。相亲市场中的女性,更注重男性的经济实力。年龄对男性同样有限制,只是比女性放宽不少。但“ 40 岁有房有车和30岁有房有车,(对异性的吸引度)是不一样的。”黄引说。《爱很美味》剧照她无法认同这套价值体系,“我真的要用年龄给自己打分吗?我不希望自己是越来越‘贬值’的人。”她时刻提醒自己:“一旦进入这套价值体系,用它去给相亲对象打分,那么你在这套体系里也有相应的分数。”随着相亲频率越来越高,黄引发现,自己身高不够,无房无车,没有稳定工作,说话语气算不上乖巧顺从,在相亲市场不那么受欢迎。更多情况下,是谁也看不上谁。相亲结束的那一刻,她和坐在对面的男士往往会笑着说“下次联系”,却心照不宣地谁也不再联系对方。一种巨大的疲劳感席卷了黄引,她发现无论是相亲本身,还是作为艺术项目,都和她最初的设想大相径庭。当实验进入瓶颈期,样本类型出现高度同质化,每个人说的和问的都差不多,让她觉得十分没劲。直到“子欣”的出现。好嫁风,与被虚构的女孩一定程度上,子欣将黄引从巨大的疲惫感中拉了回来。在黄引的设定中,子欣是个1992年出生的巨蟹座女孩,学历本科,都市白领,说话嗲嗲的,生活态度积极阳光,喜欢照顾别人,也有点笨笨的。黄引想以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面貌重新进入相亲市场,从而让这个实验增添更多可能性。和多位相亲对象的聊天过程中,也让黄引发现他们对伴侣的期待有着不少共性:“不到30岁,性格温柔,工作稳定,孝顺父母,贤惠顾家。”如果将这些共性套在同一个人身上会是什么样?黄引很好奇,她试着塑造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设,尽量贴近男性的择偶需求,迎合他们的心理与喜好。“子欣”这是个缓慢打磨的过程。黄引起初只有个粗略的想法,跟朋友们聊了聊后,她在纸上标了一堆女性人名,在这些名字中,她一眼选中了“子欣”。“欣”是年轻女孩名字中最常见的字之一,她希望让这个名字看上去温柔且善解人意。接下来,朋友们提供了一些对于“子欣”的建议,黄引逐一敲定其中的细节,一个年轻漂亮的都市女孩形象跃然纸上:她学设计专业,在设计公司做文案策划,每天化淡妆,不能太浓,口红色号可以是奶橘色或烂番茄色这类饱和度不太高的颜色,穿衣风格以“荷叶边”“少女风”为主。她喜欢大自然,也喜欢小动物,会在朋友圈分享自拍和美食,和别人聊天时习惯加上“嗯”“哦”“呀”这样的语气助词,性格温柔,很少反驳或质疑别人。子欣的齐刘海、粉色上衣和穿搭风格,借鉴了风靡一时的“好嫁风”,这是一种舶来概念,起源于日本的モテ(Mote)风,指受异性欢迎的穿搭风格,流传到国内后,被进一步扩大为“迎合男性的穿搭甚至说话方式”。近年来,“好嫁风”被赋予了更多贬义色彩,被视作物化女性的体现。而真实的黄引与此迥然不同,她是全职艺术家,关注的艺术话题显得不那么“接地气”;黄引不爱化妆,所有化妆品加起来只有一支粉底液和眉粉,她觉得化妆浪费时间;黄引聊天从不发语气词,常被异性评价为“态度强势”和“过于有主见”。——唯一的共同点是,黄引和子欣都拥有热爱生活、积极阳光的特质,子欣会在社交媒体展示这一面,而黄引的朋友圈里没有自拍,也很少刻意表现这些。黄引黄引为子欣单独申请了一个微信号,加了两三百位相亲群里认识的异性。前期子欣的照片素材较少,她会将朋友圈设置为“仅三天可见”;等到照片越来越多,权限变成了“一个月可见”,再后来又成了“半年可见”。展示的内容越多,子欣的人设也越丰满。子欣的朋友圈当“黄引”变成“子欣”,以新形象进入相亲市场后,她变得大受欢迎。不少男性对子欣表露好感,提出想进一步发展,每次相亲之后,对方会迫不及待地规划下一次见面的计划。子欣很受异性欢迎也有人做出冒犯举动,装作不经意地触碰她的手臂和背脊,谈不上说性骚扰,但也让她感到明显不适。还有人一上来就充当人生导师,提出种种建议,这让黄引有些不解,“当我用自己身份相亲,人们会问‘为什么你不找份更稳定的工作?’;当我用子欣的身份相亲,他们又问‘为什么你不去换份待遇更好的工作?’”她反感这类人,“我30 岁了,不想听一个陌生人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但她以子欣的身份见面时,子欣不会立即反驳对方,而是顺着话题继续,遇到不想聊的内容,会不着痕迹地避开。一开始,扮演子欣让黄引觉得“新鲜”又“好玩”,她根据不同的职业、年龄、婚恋状况来筛选相亲对象,以保持样本的多样性,有医生、律师,也有普通企业职员,有比她小的,也有大龄未婚的,甚至还有一部分离异人士。这份新鲜感持续了近1年,到了2021年年底,黄引以子欣的身份见过几十位异性,扮演另一个人所带来的新鲜感逐渐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情绪。她和子欣是完全不同的人,扮演子欣的时间越长,内心的抽离感和割裂感也越明显。从前以黄引的身份相亲,她偶尔会有与男方继续相处的想法。随着子欣的出现,以及相亲的频率更高,她对此失去兴趣。做艺术实验,成了支撑她继续相亲的理由。“跟无数个人交谈,你会发现大家想象的婚姻模式非常单一,结婚、生孩子、过一种稳定的生活。但这不是我期待的,我经常想尝试不一样的人生,在婚姻里好像很难实现。”子欣的存在像是游戏里的金手指,让黄引意识到,如果自己的目的只是为了结婚,可以塑造一个虚拟人设,“但当我发现有方法可循后,这件事(婚姻)本身对我也没什么吸引力了。”Bye-bye,子欣善后,是扮演“子欣”期间最艰难的工作。为了不让别人造成严重的损失,扮演子欣时,黄引为自己设立了几个条件:所有相亲对象只见一面,避免占用对方太多时间;如果对方看上去经济不太充裕,她要想办法主动买单。即使如此,每当有人认真地表达对子欣的好感,黄引依然感到愧疚,“我在跟他接触的过程,表现出迎合的态度,最后却要拒绝他,其实已经造成了伤害。”在黄引眼中,自己的行为从艺术创作的角度完全合理,属于“社会参与式艺术”,一种由艺术家发起,全社会参与的艺术活动。但她也承认,对这些相亲对象来说,这的确存在欺骗的成分。2022年8月,黄引完成了100次相亲实验,她将长发剪短,登上子欣的账号,发了条朋友圈,在那条朋友圈中,她坦白了相亲实验以及虚构子欣的事实,并将自己的真实信息附了上去。黄引用子欣账号发的朋友圈黄引已经将相亲中遇到的人和事,当作实验样本,录制成“艺术家去相亲”系列文字及音频,在网络上连载。其实几年前黄引也做过类似的艺术实验,那时她组织了三次拍卖活动,卖掉了自己长达十年的私人数据,包括她的社交账号、电脑数据以及她个人的8小时时间。在她看来,100次相亲和几年前的拍卖活动都是基于她对“人被物化”这一现象的思考,“人的自我物化以及被环境物化的现象无处不在。而相亲市场对于人的物化格外明显,非常赤裸,人们甚至默认了它的合理性。我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去引起大家对这个现象的讨论。”扮演子欣的过程中,也让黄引意识到从前焦虑的根源——来自潜移默化的社会规训,以及外界的评价体系。女孩们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鼓励她们乖巧、听话,在合适的年龄结婚生子,经营好自己的家庭。而这种标准逐渐内化成一种桎梏,很多女性会自发地将人生套进这套模板里。她有位相识多年的好友,和“子欣”很像,外表甜美,说话温柔,如今也已经结婚,有可爱的孩子,总在朋友圈记录美食和旅游的照片,看上去岁月静好。而黄引了解的她,有着另一面:叛逆,抽烟,内心很有主见,时常也会有负面情绪,觉得婚姻没有意义。《温室里的加穗子》现实里有子欣吗?子欣们又是否像她们表现出的那么简单快乐呢?黄引想,或许子欣无处不在,或许,她身上也曾有子欣的影子,只是自己都没有发现。当黄引的故事被报道后,她的做法引发了不小的争议,有些陌生人要求她删掉音频记录,还有素未谋面的网友,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小部分相亲过的男士,则对此持开放态度,称期待在她的作品里看到自己的故事。做100次相亲实验期间,黄引也开始了一段真正的恋爱。男友是她的同校校友,他们并非通过相亲认识,男友同样学艺术出身。但黄引觉得他不是那种“立志要做艺术家”的人,对婚姻和生活的态度非常务实,他们在按部就班地谈婚论嫁。电影《花束般的恋爱》按照传统婚恋流程,半年前,黄引曾与男友的父母见面。那次聊天中,她隐隐有种感觉,男友父母对她似乎不是很满意,她猜测或许因为男友是本地人,父母又在高校任职,双方家庭背景有差异,不那么符合传统观念中的“门当户对”。而这种不满在他们看到媒体对于黄引的“100次相亲”报道后达到巅峰。男友父母开始强烈反对他们的关系,认为黄引和太多异性相亲,是“不干不净”的表现,又对儿子施压,试着换门锁,以断绝关系作为威胁,要求他们分手。由于父母的强烈反对,男友动摇过,他们经历了几次分分合合,目前仍然在一起,关系算是稳定,但结婚的计划也暂时被搁置了。黄引不理解为何男友父母受过高等教育,从事的工作也与艺术相关,却对她的相亲实验反应如此强烈,她试图为此解释,得来的却是对方接连不断的言语羞辱。这让她觉得荒诞又无奈。她从前想过相亲实验或许会影响未来的生活与社交,但没有预料到会是伴侣父母反对的因素。主流观念里,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但在她心中,始终觉得成年人可以为自己的事情做主。婚姻对于黄引而言逐渐被祛魅,不过,“我也不希望因为外界的阻力,而轻易放弃一段感情。”她原本期待找到一个在精神层面能够引导自己的伴侣,经历了这么多次相亲,反倒发现精神独立这块,自己比大部分同龄人做得还要好。至于未来会不会和男友步入婚姻,黄引也说不清楚。开展相亲实验那年,她28岁,渴望走入一段稳定关系,在30岁前将自己嫁出去。现在她快32岁,依然没有结婚,但对于婚姻的迫切感消失了。“各项数据匹配的情况下,两个人能直接走入婚姻吗?”,这个问题如今有了答案,黄引想了想,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对我来说不能”。文内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封面源自《花束般的恋爱》剧照。▼精英说今日视频推荐你“在看”我吗↓↓↓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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