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继父性侵的13岁女孩,把自己的内衣给了我
现在的小孩可太难了。
我搜了搜近一年来的幼女性侵案,最常出现的字眼就是“熟人”。
几年前就有人爆出一组数据——每起幼女性侵案背后,就有7起隐案。
除了因为“不光彩”报案率很低,还可能因为熟人作案,更不方便报警。
熟人尚且如此,但如果有天,对女孩心怀不轨的角色换成“亲人”呢?
刘任侠律师曾援助过一位13岁的女孩,她曾主动报警,并特意保留了证据。
但女孩迅速被软禁在家里,证据也被销毁。
她甚至还被送到性侵者面前,任由对方在小黑屋里处置。
而让这一切发生的,却是她最亲近的家人。
刘任侠和【天才捕手计划】的主理人陈拙一起记录了这个故事。
除此之外,陈拙还记录过很多女孩的亲身经历,她们或许曾处于危险,遭受伤害,想给更多女孩以警示;
他也记录了女律师、女法医等从业者,给其他女孩提供帮助的故事。
在这些曲折离奇的真实案件中,你能打开窥见世界与人性的窗口,变得更聪明、勇敢、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援助律师干久了,我以为自己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
直到我遇见了13岁的婷婷。
那天,她在我手心倒了一颗糖,要我含进嘴里。
她说,需要我心情好一点,不然恐怕没有力量听完她的故事。
婷婷是带着秘密来到法律援助中心的。
我正在值班,听到楼梯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但脚步声越近越拖沓,来者在犹豫。
脚步声最终还是停在了我的门口,随后探出一张娇俏的小脸,是婷婷。
她把小书包抱在怀里,展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把手心里攥着的一百块钱献到我面前。
我把免费法律咨询的牌子摆正,说小孩可不能随便来这里玩儿。
而婷婷扑闪着大眼睛看了看牌子,“我能咨询吗?”
可我却在纳闷,要知道援助中心这地方少有人能找到,就连门牌都是前阵子才挂上去的。
这么小的姑娘是怎么一个人走到这里的?
再看婷婷满脸的乖巧,我还是不忍心拒绝,摆开了咨询的架势。
但我很快发现,这小女孩说是咨询,却更像是一种大人才会有的客套话与迂回。她先是关心我离家远不远,又问我平时工作忙不忙。
直到她在一堆客套话里,穿插了这两个问题:“警察叔叔一定会抓坏人吗?”
获得了我明确的答复后,她又问:“网上说的强奸就是强奸吗?”
她先是紧绷着面孔,死死盯着我,似乎在等待一个至关重要的回答。
但意识到这一点后,她马上又让自己笑了起来,只是眼神有些躲闪,不再看我。
我有些错愕,这不是一个13岁少女应该好奇的问题。
我试探性地回答她,“如果你有困难就告诉我,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你、援助你。”
我希望婷婷能信任我,所以我首先说的是保护。
我抽出一张名片给她,看她小心翼翼地夹进书里。
我总觉得这个小姑娘并不是来恶作剧的,她的问题有针对性,却又把隐私保护的很好。
谈到最后,我甚至连她名字是不是真的都不知道,更别说家里的详细状况。
她现在什么都不愿意说,我只能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但就在告别前,婷婷的一番话让我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抿着小嘴问:“如果你身上发生了一件事,任何人都不能说,是不是就叫孤独?”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想到,我再来到法律援助中心时,被一个中年妇女逮个正着。
她站在婷婷身旁,见我来了,直接一屁股砸在地上,冲我使劲嚎:“天杀的,你居然跟我这么小的女儿讲那些男女之间的肮脏事!”
这谩骂来得太突然。
我才反应过来,这女人应该是婷婷的妈妈,在指责我前些天给她女儿科普了性侵的知识。
“这位大姐,你好好说。我这人有个缺点,就是只要不理亏,绝对不会被你吓到。”
婷婷妈妈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然后在地上疯狂滚动,滚一遍数落我一次,语调极其怪异。
我只能拼命憋着笑,对方太像是东北早年职业哭丧的了。
我只好拿出手机,说这样谁也讲不清楚,还是报警比较好。
结果只见婷婷妈妈像触电那样,瞬间收起哭声,从地上弹起来:“报什么警?你有什么脸报警?我就要和你们解决。”
很奇怪,往往这种人来闹事,巴不得警察来了能闹更欢。
婷婷在旁边哽咽着,尽力忍住眼泪,说“妈妈你先起来再说,别这么丢人。”同时,她望向我的眼神里满是歉意。
婷婷妈妈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女儿的眼神,异常气愤。
“你看她做什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比你妈对你好?还有人能比你妈为你付出的多吗?”
这场闹剧以荒唐作为结尾。
最终,婷婷用无声的沉默,变相承认妈妈是最爱自己的人,自己会听妈妈的话。
而王主任则代我和中年妇女反复争辩,劝对方既然这么爱孩子,还请保护好。
而女人不依不饶,要求我们必须答应两个条件——不报警,更不会私下联系婷婷。
但婷婷妈妈不知道的是,她的女儿会私下来找我,而我也见识到她是怎么“爱”女儿的。
值班的周末,婷婷来了,这次她还是拿出了一百块钱。
她说:“姐姐,我只有这么多了。”
我说这里是政府设立的机构,职责就是免费帮助无力自保的人。
我还拿出抽屉里的书,翻开指给婷婷看,我们要为当事人保守秘密,这是我们的职业操守,也是法律规定,法律是人人都要遵守的。
婷婷陷入沉默,小小方桌之间,我们静默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充满心思地坐在我的对面。我无法形容一个孩子的目光如何从忧郁变换到坚定,我知道她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
我给了婷婷足够的时间。
终于,婷婷决定对我开口了,她说:“我被强奸了,那个人是我妈妈的男朋友。”
婷婷说完闭上眼睛,我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
那个瞬间,我近乎本能地安慰自己,或许这个13岁的小姑娘还不知道强奸的真实意味。
“这个孩子会不会理解错了呢?”
婷婷却告诉我,她求助的人当中,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她从没成功过的原因,就是因为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孩子只是理解错了吧?
被侵害后,婷婷第一时间就想到向母亲求助。
母亲却要她息事宁人,说这不是光彩的事。
而且就算说出去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她一个小孩。
婷婷起初不相信妈妈的话,直到她找来自己最好的朋友,刚聊起强奸却被打断。
好朋友根本不想听她讲下去,“这话题太流氓,咱们别说了吧?”
自那以后,婷婷知道虽然大家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但是她的经历都无法说给任何人听。
她妈妈甚至是她被强奸的帮凶,只会施加威胁。
而最疼爱她的姥姥,也不太知情,只是让她要好好保护自己。
没有直系成年亲人的证明,单凭一个小女孩的说辞,或许很多公务部门都难以帮她解决真正的问题。
她总觉得,自己哪怕离开家庭寻找外界的帮助,也像是行走在一个透明无色的玻璃牢笼里。
牢笼里最多的是痛苦记忆。
婷婷清楚地记得,小伙伴那天分享成为少女的经历,给她看藏起来的女生专用品。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流血对于其他女孩来说,意味着长大和小秘密。
而她唯一的成长记忆,却是妈妈男友的那张老脸。
她说,不知道这样的伤痛要伴随自己多久,直到发现了我们这个援助机构。
但是她不确定我们会不会像别人那样,根本不信,更不想听她的遭遇。
所以第一次见面,她才要绞尽脑汁跟我绕弯子;连强奸这个字眼都不敢提;哪怕再难过都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直到她发现,我没觉得她思想有问题,也没有坐视不理。
她这才相信被性侵过后,真的有人能帮自己。
此刻,婷婷抹掉脸上的泪水问:“律师姐姐,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应该怎么办?”
她还说,妈妈的男友张忠林是大仙。
因此妈妈老是恐吓她,张忠林身上有仙家,得罪了仙家是会遭受报应的。
同时母亲也暗示婷婷:“如果你顺着仙家的意思,恐怕还能得到福报。”
望着婷婷泪凝于睫的小脸,我心一横:“报警,如果再发生这种事,保存好身体上所有证据,还有内裤或者睡衣,床单。”
避孕套这几个字在我的喉咙口滚了滚,最后生生咽了回去。
婷婷临走前,我要她记住我的电话,真有事发生,至少能第一时间联系到我。
对方却先我们一步出手了。
周三午休时,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我回头一看,是一脸怯意的婷婷。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塞到我怀里,我还以为这是什么小礼物。
可婷婷面色涨红到后耳根,强忍着即将溢出的眼泪:“这是我几天前被强奸时穿的内衣,请你帮我保管好。我妈现在看的很严,我上下辅导班的时间超过五分钟她就会出来找我。”
婷婷背好书包,朝我九十度鞠躬,然后快步跑掉了。
我抱着婷婷给我的东西,愣怔了很久。
我走进房间,打开了婷婷给我的那个塑料袋,一个廉价的购物袋,画着庸俗图案。
里面是一条纯棉的内裤,布料上有一块明显的污渍。
我颤抖的手摸到那块污渍上,心头一凉,瘫在椅子上。
我上学的时候,法医学老师训练我们摸精斑,用过无数种相似的东西来训练我们,包括鼻涕干涸后的痕迹。
婷婷又一次被性侵了。
我也不知道在会议室里坐了多久,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件事情叙述给王主任的,虽然一直在流泪,但是情绪出奇得平静。
王主任拍拍我的肩膀,“既然我们是公益性的援助机构,那么就不能只让你一个人尽义务。以我们这个机构的名义去做,会省去很多麻烦。”
但我们都知道,光凭一条已经放置了数天的内裤,根本无法成立完整的证据链,以此替婷婷申诉。
只要那个跳大神的张忠林狡辩,就可以颠倒黑白,说我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他的体液涂抹到内裤上。
除非我们能在婷婷体内找到切确证据,才能置张忠林于死地。
这个证据只能先暂时锁到置物柜里。
但从那以后,那个柜子成了我的心魔,在办公室里的每一刻我都忍不住望向那里。
它像是被禁锢在家里的婷婷,明明就是一个悲剧存在的证明,却无法让所有人去相信。
它就那么沉甸甸的压在我的心上,甚至出现在我的噩梦里。
与此同时,这事的罪魁祸首张忠林,倒活得很悠哉。
他住在婷婷家,白天喝着小酒,接待慕名而来找他跳大神算命的。
张忠林到这里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名声也慢慢传播开。
为了替算命的人保密,但也要宣传自己,张忠林每次算命都会邀请几个相好的邻居过来观瞻。
大家都慢慢知道这里有个仙家。
所谓仙家,往往指的是“狐黄白柳灰”,这五种动物在东北有着非常久远的历史,影响力大到很多农村人遇到这五种动物不仅不敢伤害,反而要喂养。
而张忠林作为仙家的最离奇之处,不是算命准,反而是他的情感生活——
有两个亲姐妹争着抢着供奉他,分别成了他的大房和小妾。
大房是婷婷妈妈,小妾是婷婷的亲小姨。她们的日常就是为了张忠林而撕扯扭打。
张忠林原本是婷婷小姨的男朋友,但是两人相处不久后,他又堂而皇之住进了婷婷妈妈家里,在两姐妹之间周旋。
而小姨经常打着为张忠林鸣不平的旗号来声讨婷婷母女。
婷婷身边的血缘亲人,尽数被张忠林收服。
我只能发短信建议她:找一个信得过亲近的人到身边,关键时刻能救你。
她遍寻现存的亲人,发现只有姥姥会毫无私心地帮助自己。
婷婷打了电话过去,这位乡下老人赶来时还云里雾里,没明白向来乖巧的外甥女,为什么硬要自己来作伴。
可因为姥姥的到来,这个家里的每个成员都各怀心事。
婷婷妈妈小心翼翼,既要保证他的男朋友张忠林在这段时间内不犯浑,还要确保女儿不会泄漏出这个家庭里被封存的秘密。
婷婷小姨则发来视频,指责姐姐通过卖惨,笼络了张忠林,甚至不惜把母亲拉拢过去伺候一家子,抢男人的手段可谓是卑劣。
但是对于婷婷来说,姥姥在的这段日子里,是她度过的最有安全感的一段时光。
婷婷可以通过向姥姥申请,获得准许和同学们去逛街,下了辅导班可以随意来找我,逗留多久都不会遭到催促或禁足。
但平静的生活还没有享受几天,姥姥就被“赶走”了,出手的正是她的妈妈和亲小姨。
那天晚上,婷婷和姥姥刚关灯准备就寝,隔壁卧室突然爆发一阵争吵,正是两个姐妹为了张忠林又一次急了眼。
姥姥起身在黑暗中围着被子静默地坐着,听着隔壁的吵闹一言不发。
翌日清晨,姥姥决定回农村。
她以为是自己的到来,才导致两个女儿产生间隙,为了男人而谩骂,所以她只能选择回避。
但她既不知道事实的真相,也不愿意相信婷婷已经献了出去。
临上车之前,老人家严肃地告诉婷婷妈妈,“既然离婚时选择独自带女儿生活,那么,一定要照顾好女儿,女儿和儿子不一样。”
婷婷母亲又恼又羞,恨不得回家撕烂女儿的嘴。
回到家里,张忠林和他的两个女人聚在一起,准备让婷婷再也不能说漏嘴。
接下来他们就要在这个小屋里,对婷婷进行一场“驱魔”仪式。
那天,婷婷看见母亲少见的在大白天拉上了超市的卷闸门。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一场灾难的开始。
母亲将堆满货物的客厅里唯一一扇窗户关上,整个房间就完全变成了地下室。
坐在饭桌边的张忠林专心地数着手里的珠子,半眯缝着眼睛。
而小姨也赶了过来,抱着胳膊倚着门框站着,斜眼旁观这一切。
婷婷看见母亲摁开灯,整个房间恢复明亮。随后,张忠林眼皮轻微抽搐了几下。
婷婷慢慢地挪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合上门,不敢扭动门锁。
仪式还没开始,小姨就率先发难,大声数落姐姐当年抢走了自己的男人。
所以教出来的女儿也是狐狸精,这么小就会搬弄是非,到处散播谣言说被强奸,这哪是一个十多岁小姑娘该有的样子?
这些指责一字不落地传到婷婷的耳朵里,她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因为来自长辈的这种侮辱和指责对于她来说,就像是无法挣脱的枷锁,将她彻底钉在了坏孩子的耻辱柱上。
继而发展成两个女人之间的肉搏,尖叫声、撞击声不停地刺激着婷婷的耳膜。
婷婷打开门偷瞄着,看见张忠林只是静静坐在那,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稍显满足的笑。
最终,可能是耗尽了力气,姐妹俩披头散发地席地而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张忠林睁开眼睛,扫过这一地狼藉,“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我们都是一家人,感情都在。”
两个女人听到这句话,仿佛受到了莫大肯定,都看向张忠林。
他说:“婷婷这个孩子还小,生日时辰所占的八字又注定爱招邪祟,我算了,她又是招了不干净的东西了。”
张忠林说罢,眼球一翻只剩眼白,上下牙齿哒哒作响,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的异响。
婷婷小姨马上从地上爬起来,在包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娴熟地塞到了张忠林嘴里。
婷婷妈妈也不甘落后,倒出一杯酒,双手奉到张忠林面前,张忠林仰头干掉了这杯白酒。
此时的张忠林仿佛换了一个人,面目扭曲,操着一副与平时完全不同的口音,告诉面前的两个“信女”:
婷婷被邪祟附体,迷了心智,整日幻想与继父发生关系。
说完这番话,张忠林的眼球恢复正常,却好似耗尽了力气一般,虚弱地说要给婷婷驱邪。
婷婷看见,这个男人向自己走过来,手里端着一杯被他称为“药酒”的东西。
而他身后的,是自己曾经最亲的妈妈和小姨。
在亲人的注视之下,婷婷被张忠林捏着下巴灌下这杯不明液体。
驱邪怎么做的婷婷不知道,因为她已经昏迷了。
醒来时,屋内一片漆黑,没燃尽的香散发着刺鼻的味道,她发现自己浑身赤裸,只盖着一条薄薄的浴巾。
床铺整洁异常,肯定是被收拾过了,因为之前姥姥来过,现在的张忠林更加小心了。
一切都不留痕迹。
婷婷静静地躺着,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着天亮起来又暗下去。
她想起了那些关于母亲的记忆,想起了对方口口声声说的爱自己。
当年婷婷母亲不容易,离婚也要带着她来到这个城市。
她们经营一家小超市,为了节省房租,一楼用于经营,半地下室的那一层用作仓库和母女二人的住处。婷婷会帮着妈妈在超市里理货或者卖货,收拾超市里的卫生。
这是婷婷多年被养成的习惯,主动分担更多事儿,以偿还对母亲的亏欠感。
这些年,母亲因为带着她错过了几段感情,从开始坚持不能骨肉分离,慢慢变成说她是个拖油瓶。
抱怨如果不是离婚时争取抚养权,她现在就可以不用活得这么辛苦。
她总是一边抱怨,一边又告诉婷婷,妈妈爱你,妈妈这些年都是为了你。
婷婷仍然深爱并感激妈妈的一切。
她早已习惯且无视那些抱怨,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因为表现优异时,妈妈奖励的每一块硬糖,是那种小卖部用来替代零钱的劣质硬糖。
她总觉得,吃糖就会开心,还能忘记很多不开心。
一切因为张忠林的到来被打破了。
这个男人来到婷婷家,除了算命不做任何事情,想吃什么随手从货架上拿,婷婷妈妈总会不论价格买来供上。
她说,这是神仙想吃的东西。
终于有一天,“神仙”把手伸向了她13岁的女儿。
婷婷被侵犯过后,在超市里帮完忙,会拿一个最便宜的棒棒糖回自己的小房间细细品尝。
就像曾经母亲给她的安慰那样。
但经历了这一次的驱魔仪式,再多的糖都无法将她治愈了。
驱魔仪式过后的第二天, 婷婷妈妈并没有因此放松对女儿的管制。
她注销了婷婷的微信号,不给婷婷的手机缴费,婷婷只能连着家里的WiFi用手机浏览网站和APP。
这似乎掐断了婷婷与我的一切联系。
但在那个周末的午后,婷婷还是冲到了法律援助中心,细碎的头发被汗水打湿粘在额上。
她说自己是逃辅导课出来的。
她喝着茶水,比前几次见面时瘦削了一些,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随意扎起的马尾松散。
婷婷的眼神停留在茶杯上,对我说到:“姐姐,我必须摆脱这种生活,不然我就不想活了。”她的语气出奇得平静。
我拍了拍婷婷的手,却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小姑娘,或者是该如何助她脱离苦海。
婷婷从包里翻出一盒糖,倒出一颗,自己吃了一颗,“你吃啊姐姐,甜,心情会好。”
那一刻,我发现更脆弱的人仿佛是我,这女孩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让我心慌,却束手无策。
吃过糖之后,婷婷歪在椅子上,像耗尽全部的气力。
她就那么随意地吃着糖,缓缓地跟我说着这些天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婷婷没有哭,甚至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沉默片刻,婷婷的眼睛里突然蓄满泪水,“小姐姐,我必须得让我自己摆脱这样的生活啊,我需要人帮我啊。”
婷婷用力握住我的手。
我想不到我怎么能帮到婷婷,我不能带她出走,我不能让她现在就贸然去报警,我更不能去告诫她的母亲看护好自己的女儿,因为母亲对于女儿被强奸是“默许”的。
面对这样一个小女孩,无能为力这种感觉让我心窝子好疼。
婷婷像是明白了,反过来安慰我“姐姐你放心,我听你的话,我把我姥姥接过来陪我。”婷婷的手机反复响了无数次,是她妈妈催她回家。
婷婷与我告别时,用力挤出了一个微笑。
如果让我提前知道后边会发生什么,那天我绝对不会让她离开律所。
那天是婷婷姥姥主动找到我,原因让我差点崩溃。
婷婷姥姥早早等在法律援助中心的大门口,手里攥着我送给婷婷的那张名片。
王主任几乎是每十分钟一个电话催促我尽量快点过去。
婷婷的姥姥还没说话就先哭了出来,泪水糊住了她的眼睛,“我悔啊,我肠子都悔青了。”她的声音颤抖,双手不断捶打着心口的位置。
从婷婷姥姥夹杂着长时间哭泣的叙述中我得知,婷婷在最近一次面临张忠林的性侵时激烈反抗。
这种力量悬殊的较量没能唤醒装睡的婷婷妈妈,反倒使婷婷招致严重的下体撕裂。
是婷婷的鲜血和哭喊吓退了野兽一样的张忠林。
但婷婷却见妈妈意外地冷静,为了不让事情暴露,还清理了床单被套和婷婷的衣物,强行给婷婷擦洗了身体。
手法细心,没留下一丝可用的证据。
姥姥连夜赶来,但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婷婷把我的名片交给姥姥,让姥姥找我帮忙,如今张忠林已经被警察带走,她希望这人能够被判决,回到监狱就不要再出来了。
在医院,我看到了躺在床上发呆的婷婷,刚坐下来还没寒暄,一场战争突然爆发。
婷婷妈妈和小姨冲了进来,跟这个13岁女孩陈述着自己感情的不幸遭遇,以及张忠林在自己的生命中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这样一个亲近仙家的人更能给自己幸福。
她们甚至希望姥姥加入劝说,让婷婷放弃对张忠林的指控。
姥姥气得骂不出声,只是哭,她根本搞不清楚这个张忠林到底是什么神仙,居然让自己两个女儿都得了失心疯。
很久以后,我才通过口供了解到这位“大仙”不仅不是仙,反而是一名入监多年的囚徒。
被释放前,他不想出狱当无业游民,于是借鉴监室里红极一时的某位神算子的经历,给自己设计了一条江湖神棍的道路。
张忠林发现,这位外号神算子的狱友,凭借算命就是监室一霸。
其实,大家问他的无非就是这一次能判多久、以及家里情况这些问题。
然而这些事件基本都在监室里公开聊过了,神算子只是偷听,最后加以分析就敢来给人算命。
张忠林出来以后不仅学以致用,还特意加入了一些内容。
出马仙在东北特别的流行,张忠林打着自己身上有仙家的名义,开启了给人算命的生涯。
每次,他都演得神乎其神。
仙家附体后,会不停地抽烟,甚至讲话口音都变了,但这种口音是他偷偷跟外地狱友学的。
他还会在附体结束时,表现出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这样客户才相信他泄露天机,打赏多些。
他最得意的战绩,是来自于情感上的两次算命。
第一次是给别人,让大老板包养某个属相的情妇,这样招财,老板夫人不敢有半点异议。
第二次是给自己,婷婷的小姨就是因为失恋被骗才找到张忠林的,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张忠林不过是顺着她的思路来解答而已。
结果张忠林算了一卦,说她想要治愈情伤,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婷婷小姨就这么一头扎进了张忠林的怀抱里,还带着几分对仙家的敬畏,这种敬畏几乎使其智商一降再降,对于张忠林言听计从。
这段感情结束得仓促且不太磊落。
张忠林因一面之缘,与婷婷母亲相恋,其实不过是婷婷母亲有一家得以傍身的小超市而已,这就胜过婷婷小姨四处打零工。
常年累月的劳苦和抱怨,都写在这位单亲母亲的脸上,她太想要一份爱情了。
张忠林把惯用的伎俩一用,婷婷的母亲就把张忠林带回家里,不管妹妹的伤心欲绝。
直到现在,张忠林又被逮捕了,两姐妹还在为他争宠。
几乎每一天,两姐妹都会冲到婷婷的病房,上演着相同的戏码——
婷婷妈妈会在送饭的同时,倚靠在床边哭诉自己不幸的一生,抱怨自己之前因为女儿失去的每一段感情,这次的男人居然被女儿送进了看守所,造孽啊。
她的意思很明显,她担心婷婷的报警,张忠林就再也出不来了。
好多个瞬间,我都试图想要质问她:
为什么要争取抚养权?
为什么要在婷婷的成长中一直利用亏欠感去控制婷婷?
为什么任由男朋友在女儿身上发泄兽欲?
她怎么配在这歌颂自己的美德?
可话到嘴边,我只想说:“或许你曾经很辛苦,但你要知道,给你这种人当女儿,也很辛苦。”
婷婷姥姥再来,是因为给张忠林定罪出现了问题。
张忠林作为一个几度进宫的老油条,在发现婷婷数次搬救兵之后,就已经警惕婷婷会报警了,所以之后再实施强奸时,都戴上了避孕套。
也就是说,在婷婷的身体里提取不到张忠林的体液。
而且,张忠林不承认强奸,他说只是摸了摸婷婷,并且是婷婷主动让他摸的,他喝了酒之后难以自持。
最让我觉得反胃的是,张忠林称是他一直拒绝,而婷婷一直主动才导致他在争执过程中误伤了婷婷。
张忠林的这一番供述,只够定性为侮辱猥亵,而无法定罪为强奸。
因为他有前科无法取保候审,但进一步的调查还需要婷婷配合。
一时间,躺在医院里的婷婷就成了矛盾的聚焦点。
婷婷姥姥焦躁不安,如果告不成,张忠林出来肯定会变本加厉。
但是婷婷妈妈却劝说这不是大事,而且亲生女儿怎么一点都不理解她的苦衷,不愿意网开一面。
婷婷比我更能沉得住气,她从来不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母亲表演。
“妈妈,如果你问我一句疼不疼,我都可能会原谅你。但是你没有,你一直告诉我是我做错了他没有错,那为什么要我网开一面呢?”婷婷单薄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
婷婷妈妈黯然地看着旁边,不敢与女儿对视。
婷婷出院后就到公安局做笔录,因为她未成年,需要由一位监护人陪伴她共同去做笔录。
在办案区门口,打斗又开始上演,惊呆了警察。
婷婷妈妈坚持要陪同进去,她是唯一法定的监护人,但是婷婷小姨坚决不同意,她认为婷婷母女因为扭曲的嫉妒心,肯定会做不利于张忠林的陈述。
两位女士撒泼耍横,薅住彼此的头发就往外面拽。
警察郑重警告这两位,如果继续胡闹下去怕就要被拘留了。
婷婷小姨丝毫不惧,大喊进去了也是好事,就能见到张忠林了。
在这场闹剧中,没有人关注婷婷。
她远离所有人,孤零零坐在角落的长椅上,注视着自己脚下,然而脚下什么都没有。
我轻轻地坐到婷婷旁边,问她想让谁陪她进去,婷婷靠在我的肩膀,闭着眼睛不说话。
我告诉她,其实主要的陈述还是她自己来,因为她年龄的原因,必须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
婷婷轻轻地告诉办案人员,让姥姥陪她进去。
婷婷做完决定,那两个女人像打了鸡血一样直奔我而来,她们觉得是我在出主意。
我大踏步地走到办公楼外面,刚点燃一根烟,两个女人就紧跟出来。
在她们俩开口之前,我用烟指着她俩,咬牙切齿地发出警告:
“别他妈的跟我撒泼,你们以为强奸罪没有共犯吗?信不信我让你们俩都他妈的进去给婷婷赎罪。垃圾!”
我狠狠吸了一口烟,把烟蒂咬得咯吱响。
这两人一听到强奸罪共犯,还是心存忌惮,马上躲到墙角咒骂我。
婷婷做完笔录找过来,说需要当初给我的内衣裤作为物证。
张宗林不认强奸罪的事实,有利的证据都被婷婷的母亲抹除掉了。
这条内裤拿出来并不一定能成为直接认定张忠林强奸罪的证据,因为这不是事发时婷婷穿的那一条。
张忠林完全可以说这条内裤是被偷拿走才沾上体液的。
而且细究起来,这条内裤保存这么久了,恐怕不符合证据法则的规定。
我没跟婷婷说太多,只是告诉她内裤被封存得很好,随时可以送到公安机关。
时隔太久,那个属于婷婷的物证柜终于被打开了。
王主任拿出物证,思来想去,还是直接交给了公安机关。
主任坦诚了我们保存证据的整个过程,也说了我们为什么要义务帮助婷婷。
按照规定,婷婷不属于被援助的范畴,但是我们做出力所能及的援助,是因为任何一个未成年人在面对侵害时,都应该被无条件地保护。
我们相信办案警察的审讯技巧,也愿意放心地提交证物,至于到底能不能达到目的,就全看公安机关了。
好在,公安干警的审讯技巧并没有让我们失望。
原本死咬着牙,说自己没强奸的张忠林,最后面对婷婷那条印着动物图案的内裤崩溃了。
那其实只是婷婷第一次被性侵时的旧内裤。
张忠林并不知道的是,多年来被母亲疏忽的婷婷,每个花色的内裤都有好几条。
他看到如此相似的内裤,不敢确定自己性侵那天,婷婷的内裤是不是也被清洗了。
公安机关赌中了。张忠林承认,他确实性侵了婷婷。
张忠林被定罪已成事实,但是根据张忠林的供述,婷婷母亲难逃其咎。
但是,我和警方还在收集证据时,她就变卖了超市,逃到外乡,从此杳无音信。
因为强奸案件涉及个人隐私不允许旁听,我作为婷婷民事赔偿的代理人得以出庭。
知晓全部事实的我,在发表代理意见时强烈谴责张忠林的兽行,要求对其重判。
这是我唯一能面对张忠林的机会,我做好了被法官制止发言的准备也要说一些不应该说的话。
但在法官制止我之前,没请律师的张忠林,竟然自己就开始反击。
他斜睨着我,突然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我出来之后你就是我下一个强奸对象。”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么我会让你成为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个太监。”
说完,我把等候开庭时看的一大本案例指导砸到他脸上了。
四百多页,贼厚,肯定疼。
那是我第一次在开庭时被法官请出了法庭,也是我至今为止唯一的一次。
庭审过后,我跟婷婷聊过一次,我像一个不善交际的人,拙劣地喋喋不休。
我想用好多好多话告诉婷婷,人生才刚刚开始,不管背负怎样的痛苦,我希望她能破茧重生。
婷婷听得很平静,自这次事件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原来那个自如表达情绪的婷婷。
她慢了半拍,缓缓对我说:“姐姐,我终于要去很远的地方了,我会去新的学校,有新的同学。我以后考大学会去的更远更远。”
我嘱咐婷婷,不管去多远,需要我就记得打电话。
3年过去,我的电话号码没换,她没有打过来一次。
我还在等。
小姑娘勇敢闯吧,实在不行就回来。
姐姐的抽屉里永远有你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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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婷婷遭遇性侵之前,还发生过两次侵害。
第一次是妈妈施加给婷婷的。妈妈总把自己的不幸说成是为了婷婷,让她有亏欠感,从而控制她。
第二次是张忠林施加给妈妈的。据口供证明,他曾试探对婷婷动手,看她妈妈是否顺从,如果有不满,他就以两人感情做威胁。
心理学上把这种侵害叫做“情感勒索”,通常发生在亲密关系里,一方利用恐惧感、责任感和罪恶感,控制另一方。
情感勒索的下一步往往是更大的伤害,就像这两次侵害没被阻止,最后导致了婷婷的悲剧。
刘任侠办过很多关于情感勒索的案子,她整理了情感勒索的几个步骤,希望能有帮助:
1、甲与乙感情亲密,有天甲提出了一个过分的要求;
2、乙不同意;
3、甲反应强烈,扮演受害者,对乙施压、威胁;
4、乙顾忌两人感情,心里有愧,表示了屈服;
5、甲继续提出下一个要求。
刘任侠说,对付情感勒索不要心软,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对这种死循环坚决说“不”。
能自保的善良,向来带着一点锋芒。
这个故事的作者刘任侠,在【天才捕手计划】不止写了这一个故事。
她记录了从业近十年以来的很多真实案例,很多极端案件发生,都与亲密关系有关:
她曾帮当地最大的女毒枭做无罪辩护,这个女孩人生前半段一直最乖巧听话,只因为父亲重男轻女,她逐渐走向另一个极端,不但贩毒,还拥有武装堡垒,连警察都敢骂;
刘任侠还遇到过一个东北女孩,就因为母亲的一句话,她在朋友圈卖了2000万化妆品,还差点被判无期徒刑。
刘任侠记录下这些故事,不只记录这些当事人如何面对困境,更希望通过这些故事提醒大家,不要被亲密关系勒索了整个人生。
也许看过这些故事后,我们都能学会对亲密关系中的那些伤害说“不”。
“我们虽然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但我们能决定自己未来的路。”
下面是【天才捕手计划】的链接,点击后在【天才捕手计划】回复【更好的未来】,就能看到刘任侠的这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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