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鲁古雅日记- -再回阿龙山
‖夕阳下的水色明与暗
乘着桦皮船
水面上的涟漪浓与淡
做勇敢的少年
去林间找寻犴达罕
把他带回乌力楞
再开一场篝火宴
2022.12.22
下了飞机,一口冷气告诉我是回到了北方。
海拉尔白茫茫的街道,车少,人少,巨大的烟囱浓烟翻滚着上了天,像肥胖油滑的白龙。
10点取上了车,车行老板是夏天认识的,也许是淡季,给的很优惠。他说看了我朋友圈是做纪录片的,我就顺手送他一本<<边地记事>>感谢。
这也是我第一次冬天自驾去阿龙山驯鹿点,路上7个小时,出了根河20多公里看到了两只狍子在公路上穿过进入树丛,我下车用手机拍了蹦跳的狍子,很激动,困意全无。
晚上六点到了阿龙山,吃了砂锅,饼,给雨果微信留给我接应的张师傅打了电话,把车安顿在暖库,把我安顿在私人旅馆。
今天是冬至第一天,晚上零下40度.。
2022.12.23
雨果最近很忙,很多媒体都来点上采访,看来他的抖音起了作用。这两天是《边走边唱》的三十人的剧组,周云蓬也来了,昨晚他们剧组的车还陷在了雪里。今天雨果还要赶回乡里,说是央视来采访,我就收拾好东西退了房先去点上。
从阿龙山到雨果家驯鹿点是20多公里,路上都是雪,张师傅车技好,开的快,只用了半个小时。
柳霞一个人在,住的也比四年前好很多,像是东北抗联战士的地窨子和俄罗斯木刻楞的结合,三面墙和房顶都是原木,正面是砖面泥土墙,铝合金门窗,屋里还有火墙,比四年前来住的塑料布大棚暖和多了。
柳霞的家
柳霞还是很胖,眼睛更是一条缝了。
她说特别想维佳,三年没看到了,还特别想死去的老猎,说他们都在天堂,天堂就是森林,那里也有驯鹿。
而我现在就在她说的天堂森林,树木,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云朵和空气。和二十年前一样,只是在时间里流淌的小孩长大了,大人变老了,老人走了。
柳霞还清晰的记得她16岁的照片是我父亲给拍的,穿着八十年代流行的高领毛衣,那会她还在敬老院上班,因为喝酒把另一个喝酒的老太太砸了一板凳,只工作了三年就被开除了,后来就来山里养鹿了。
今天没看到驯鹿,柳霞还是愿意在窗前看太阳,一是等待雨果,二是等待下午三点半的日落,因为我说了太阳下山后我们能喝一点酒。
喝了酒的柳霞总是自己和自己唠嗑,自问自答,都是过去的故事,她小时候在满归定居点,看到萨满姥姥不在家,好奇的在立柜上把萨满服拿下来穿上,还敲起姥姥的萨满鼓,说脑子里就全是鸟啊兽的吼叫声,都要从耳朵里跑出来,吓的她再也不敢碰姥姥的萨满服和鼓。
柳霞总是喜欢做这个动作,大概她有太多想象不可言说。
萨满姥姥叫纽拉,她的萨满服是俄国的萨满从额尔古纳河左岸的西伯利亚过来给她做的,做了好几年,冬天是爬犁,夏天划着桦皮船来,每年做什么也都有讲究。
我看过我父亲八十年代拍的纽拉骑在驯鹿上迁徙的照片,那时她年岁已高,但精神好,柳霞说姥姥死的时候,她在定居点,狂风大作,邮局和学校的牌子都刮上了天,后来从山上下来的人说山上树倒了一片,还拍死了俩驯鹿。
纽拉死后,使鹿部落没有了萨满传承。
2022.12.24
昨天晚上睡得不好,先是柳霞翻箱倒柜找酒的动静,之后是老鼠吱吱找吃的叫声,开了灯还看见了一支小鼠从容的在床边溜达。
天没亮也醒了几次,睁眼都是柳霞的大胖脸在我眼前要酒喝,我只能和她无声的对视两分钟,直到她悻悻的离去。
顾桃在柳霞的驯鹿点
上午拍了自由的松鸦和小鸟在树上嬉戏。中午孙树文开着皮卡上来,在离点上五公里的夏营地遇上了大波驯鹿群,这是很幸运的,因为冬天驯鹿走的远,翻山越岭的去寻觅埋藏在深雪下的苔藓,前两天《边走边唱》的剧组过来这里就没有见到大帮鹿群。
柳霞一下午都在睡觉,因为孙树文在锯柈子的时候,她去车里把酒喝光了。
晚上10点雨果回到点上,带着眼镜和口罩,无精打采的说阳了,周云蓬传染的。柳霞依然在睡觉。
雨果现在真是结结实实的大小伙子了,三年前回到驯鹿点,同时也带回来城里的滑板、山地自行车和抖音,这也是新一代驯鹿人的风格,他们不会再像维加、何协、毛谢和柳霞那一代的驯鹿人一样,对山林、驯鹿和狩猎时代的无限眷故,和与外面世界的刻意疏离。
雨果除了找鹿和玩抖音,这几年也有了自己的技能,就是写词说唱,已有了模样,现抄录一首仅供欣赏:
我步入森林寻找山中的神灵
风声夹着鹿鸣 我继续前行
阳光透过树的缝隙
照进我的心底
平静了因尘世浮躁的性情
来到溪水畔
夕阳下的水色明与暗
乘着桦皮船
水面上的涟漪浓与淡
做勇敢的少年
去林间找寻犴达罕
把他带回乌力楞
再开一场篝火宴
燃不尽的高香叫虔诚
她唤醒了天上的神明
神明说山间万物都是平等的生灵
别不安
我们部落有充斥神力的萨满
要勇敢
与驯鹿为伴
为自由呐喊
听那诗人在吟唱
古老的歌声 悠扬
看那画家将肉身
化作了笔墨 激荡
这就是敖鲁古雅
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方向
2022.12.25
附柳霞的讲述- -学习就是和脑袋干仗
[ 我小时候到的敬老院,给敬老院干了三年大厨师,我那时候年轻啊,敬老院在老敖乡,有院长也有服务员。院长是汉族,服务员是鄂温克人。唉,那帮老太太们特别好伺候。不吃菜,也不吃酸菜,吃列巴还有那个黄油。可好伺候了,她们自己烤列巴。敬老院给他整的那个列巴炉子,很少做饭。我搁这蒸馒头都不稀得吃,就吃列巴,喝茶。我要给他们做点菠菜汤,她们说菠菜是青草,不吃,那我就扔了呗,有时候我自己吃。
我在那干了三年,就干三年。马克西姆下山了,他到敬老院来看老人们,他拿来的酒。我也跟着喝,敬老院里有个大歌厅,俺们在那跳舞。
老巴拉杰依在那骂人,用我们鄂温克语,边跳边骂人。我就用北京凳子把她脑袋砸了,把脑袋给她打坏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后来大夫来了,给她缝了七针,把我吓坏了。我妈第二天来了,说你打人干啥啊?我没说我喝酒。老太太给她买了两瓶罐头,给那个老巴拉杰依,又给了20块钱。那时候的十块钱就是现在的一百块钱,那个老太太说她不记仇,我也不记仇,完了我就到政府去了。
何林知道吗?何林你爸知道。(此话是询问顾桃)跟我说不能在那给人做饭啦,喝什么酒啊,这么大的小姑娘。不要你了,何林顾德清认识,是乡长,不要就不要呗,就这样我就开始上山了。
上山,干活呗,一点一点一直干到这。一开始跟玛利亚索点一起来的,一直和她在阿北,一直没离开她。后期慢慢就就搬这儿来了,我是最后搬出来的。
我跟老翟走,和老翟去找鹿,我走不过他,鹿也不好撵,它边吃边走。老翟就抽烟等着,他不抽那个高级烟,他卷着抽。
找回鹿,我妈就高兴,给酒喝,老翟是挺好的一个人,死那么快干啥呀,帮我干活儿多好。好人死的快。我也不想找了,六十了。
雨果不说了嘛,你不喝大酒,谁都能跟你,我操,我这么大岁数,谁要我呀?
我说雨果你咋不搞对象啊?你搞对象,这个鹿我都给你。你给我找个儿媳妇儿,怎么伤心我都能交给你,雨果会找鹿,还行,也是老翟教的吧?
老翟是好人,只不过命太短。没招,那叫命运,都是命运,不是我整的。敖乡人说我整的,我不会整死人的,爱还来不及呢,我要整死他,公安不得抓我啊。
我一梦见他,他就和我来气,没办法。
我知道他上天了,好人都得上天。
太可怜了。他就爱喝酒,他妈妈是蒙古人。爸爸是汉族。我很喜欢他的,没招了。
我只能靠着雨果了,赶紧找对象啊,这鹿我也不想管了。累呀。岁数大了累。
找个好媳妇儿,交给你们了。我死活,你就别管我了,把鹿交给你们就完事儿。
学习就是跟脑袋干仗,在山上养鹿挺好。
人活这一生,就这一生。有生就有死,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但是我的鹿,我永远离不开他们。
敖乡多好啊,还不用上外面厕所,屋里就有厕所,还不用架火。
多好的条件。但我不喜欢那个地方,我烦。
不烦的话,我也搁那儿呆着。我就不喜欢。我也不知道咋回事。鬼地方,那才是鬼地方。这多好啊,猎民点,有酒就喝点,没有酒就拉倒。想干啥都行,抱柈子,劈柈子。
想方便就方便,饿了就吃点儿。想溜达就溜达呀。刨刨冰,我只能吃冰。我们鄂温克人冬天就吃冰,冰水太好喝了。我最愿意吃冰。老干净了,太干净了。
就这个小河套。但是老翟用大镐头整,我们小时候都用斧子整。
我就一只眼睛好。这个眼睛什么也看不到,一只好就行,能看到鹿,我就看到我的灵感了。我只有我自己的灵感。]
相关人物介绍:
《猎民生活日记》
顾德清 著
乐府文化|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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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桃,纪录片导演。
顾桃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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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鲁古雅 敖鲁古雅》
顾桃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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