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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一则“美军启用关岛新基地、部署5000人海军陆战队”的新闻引起广泛关注，大家在问这是不是局势升级的信号，今天我们就来说说这个事情。如果把事件孤立来看，这似乎就是美国加紧战争准备的动作，毕竟5000人不是个小数目，所以也难怪有的解读开始渲染大战在即的紧张气氛。但是，如果把视野稍微放长一点，稍微静下心来了解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或许就不会出现这种解读偏差。
因为这几千人本来应该是驻扎在冲绳（涉外还是按官方，大家可以随意）“威慑”东亚地区的，经过冲绳人民的长期抗争，这部分人如今总算被“请了出去”，不得不移师到关岛。这也是日本政府为什么要自掏28亿美元，为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美军新基地买单的原因。未来驻冲绳美军还有一部分——大概是4000人左右——要转移到澳大利亚和夏威夷。
虽然只是赶走了美国驻军中的一小部分，没能实现完全驱逐的诉求，但这也算是冲绳人民在这场和日本中央政府、美方的三十年博弈中的阶段性胜利。从军事角度讲，这种力量后撤对于美军当然是极为不利的，因为一来直接削弱了它在东北亚的直接存在，使其临战前出和多向威慑能力大打折扣，二来使关岛兵力过于集中，极大增加了首轮毁伤的风险。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冷战结束后，面对冲绳方面的强烈要求，几届美国政府都没有在移师问题上松口。是的，美国人是绝对不想撤的，我看到有些解读说美军这次移师是主动躲到第二岛链，这种说法从军事上看并不专业，因为美国的军事战略是先发制人，向来都是它去惹事，恨不得把基地贴到对家的脸上去建，哪有主动降级去“躲”的想法？这部分解读之所以会说“主动躲避”，除了军事上不专业，主要还是因为不了解问题的发展历程，丢掉了实事求是的致胜法宝，这种主观臆测的作风，我们应该改正。有两个主要原因，一个是基地严重扰民，比如我们经常听到的普天间基地，它的前身是二战时美军夺取冲绳之后为进攻日本本土而扩建的临时空军机场，后来为适应冷战需要，美国人逐步把它升级为海军陆战队大型军事基地。而随着宜野湾的城市发展，这个基地渐渐变成嵌入市中心的一朵奇葩，噪音污染等负面影响让周边民众不堪其扰：
或许是平时扰民还不够尽兴，美军还要时不时再搞个坠机什么的，对于冲绳人民来说简直就是盘旋在天上的一群活死神。
本来嘛，冲绳地方就不大，各个岛屿加起来也就2200多平方公里，却因为地处东北亚战略要冲而被美国看上，不得不以0.6%的面积占比承载着74%的美军基地——整整41个，密度高到失衡。不算美军活动范围，光这些基地就占了冲绳五分之一土地，你让冲绳人怎么正常生活？
这个说法其实似是而非，因为根据冲绳地方政府的测算，这些土地如果用来作为旅游、商业、贸易用地，创造的收入将是现在的三倍。再说了，这也不是钱的事，因为日本政府曾提出每年给3500亿日元补贴给冲绳，冲绳人民照样鸟都不鸟。第二个原因，就是美军军纪一言难尽，偶尔管得严时还能像个人，平时管得松了就是一群悍匪，在冲绳打架斗殴、抢劫伤人那都是常事，1995年的时候还闹出集体恶性犯罪事件，激起全日本的民愤。
据冲绳警方统计，从美日1972年非法私相授受时起至2015年底，驻冲绳美军或美军基地文职人员刑事犯罪案共达5896件，平均每年43件，其中，盗窃案占约50%，伤害、威胁等暴力案占18%，杀人、强奸等恶性案件占9.7%。就这样，美军视冲绳为理所当然的殖民地、冲绳视美军为势不两立的占领者，这种双方都拒不妥协的姿态，就使得日本政府两头难做人。从2002年12月日美首次外长防长2+2会谈开始，冲绳驻军问题就成为影响双边关系的失血点，后来经过三年多的谈判，2006年1月，日美安全磋商委员会宣布【最终决定】将民愤极大的普天间基地进行“县内搬迁”，移址名护市边野古地区。这个消息一出来，希望美军整体迁出的冲绳人民就炸锅了，因为县内搬迁本质上就是换汤不换药，而且就整编五个基地，四舍五入等于什么都没变，这不是敷衍是什么？
没用，因为根据《日美安保条约》、《日美地位协定》、 “密约”、日本国内特别法及非法无效的《冲绳返还协定》等文书，冲绳虽然享有自治权，但在涉及外交、军事的问题上必须服从日本中央政府安排，所以也“应该”和全日本一样，从属于美军的需要。冲绳和美军本来是没有直接关系的，是因为被放在日本这盘菜里，才被美国一锅端了。这就意味着，冲绳要彻底清除美驻军基地只有三条路径：今后我们再根据事态发展来展开，今天我们还是聚焦在反美军基地运动。
2006年5月1日，在冲绳人民强烈抗议声中，日本政府还是按计划和美国达成了驻军整编协议。在这个回合，美国裹胁日本中央政府强力顶住了冲绳的民意压力，得以继续留在冲绳，付出的代价仅仅是同意在2014年前归还普天间机场等五座基地并把18000名海军陆战队中的8000人迁到夏威夷、关岛、澳大利亚等地。然而，就在事情看起来似乎已经没希望的时候，转机出现了：2009年8月30日，鸠山由纪夫带领民主党在众议院选举中取得历史性胜利，终结了自民党此前50多年几乎没被动摇过的执政地位。
鸠山由纪夫的执政纲领，就是要亲邻友华、争取日美平等。在冲绳普天间基地搬迁问题上，他更是十足的鹰派，公开表态将支持冲绳地方政府的立场。（【以平衡求对等】和【以顺从求利用】是冷战后日本对美博弈的两种主要思路，我在《为什么“一边倒”路线对日本是有害的？》一文中梳理了这三十多年来两者的演变转化过程）2009年9月16日，民主党联合社民党和国民新党成功组阁，鸠山正式接任首相。上台之后，鸠山立刻开始着手兑现竞选承诺，准备动手将美军驻冲绳普天间基地迁移至县外甚至国外。美国人看着手中墨迹未干的2006版整编协议，心中一万只羊驼奔腾而过，历史上都是他们毁别人的约，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尝到这个滋味，而且对方居然还是被自己摁得死死的日本。更让美国人愤怒的是，鸠山还坚持日本不应介入台湾问题的立场，甚至敢于动手推进东亚共同体和亚洲共同货币，这些都直接动摇了美国整个东亚布局乃至全球利益，再不出手局面恐怕无法收拾。于是，美国人马上联合自民党发起全面反攻，不到九个月就把鸠山直接打下台。多年以后，鸠山面对凤凰卫视记者，说了一句令人倍感辛酸的话：鸠山下台后，接任的菅直人知道自己无力扭转乾坤，只能违心接受事实，继续履行2006年的整编协议。
菅直人干了一年两个月，赶上了当年的海啸和福岛核事故，顿时焦头烂额，最后因救灾指挥不利、国会两院对抗严重等原因引咎辞职，把相位交给野田佳彦。
野田上台后，延续了菅直人的妥协做法，再次被冲绳人民喷成筛子。
加上此后自民党在钓鱼岛问题上主动发起进攻、野田内忧外患之下采取抢先非法“购岛”的昏招，民主党内部迅速走向分崩离析，最终在2012年底的大选中一败如水，拱手让出好不容易得来的政权，到今天都没缓过气来。2012年12月26日，胜选的自民党联合公明党组阁，蛰伏数年的安倍第二次上台执政。
至此，新世纪之后日本唯一一次非自民党执政的短暂时期结束，在驻军问题上，美国挺过了最危险的阶段。
因为如果民主党再坚持多一届，就能和优秀的冲绳社会活动家、政治家翁长雄志会师，在基地外迁问题上形成巨大合力。2014年12月10日，民主党下台的两年后，翁长雄志击败在基地外迁问题上背弃竞选承诺、为美日县内搬迁方案开绿灯的前任知事仲井真弘多，当选冲绳县第七任知事。冲绳反美军基地运动史上最高光的时代由此开启，第二轮较量正式开打。
翁长雄志高明的地方，就在于他不仅仅依靠民意驱动，而且善于运用法律武器和争取国际声援。
一上台之后，他立刻以程序不合法为由冻结了仲井真签发的新基地建设行政许可证，并叫停在边野古的海底作业，摆出和安倍政府全面对决的架势。在随后的媒体民调中，翁长的铁腕手段得到了79.3%冲绳受访民众的支持，可谓众志成城，局势开始朝着冲绳有利的方向发展。2015年4月14日，翁长雄志随同日本国际贸易促进会会长河野洋平率领的访华团来到中国，在接受中方领导人会见时的发言中不仅没有如日本政府之愿“抗议”钓鱼岛问题，还当面提及琉球王国和中国的交往史。
翁长雄志说：“冲绳曾经作为琉球王国，与中国为首的亚洲贸易繁荣，琉球王国成为连接亚洲的桥梁。”
这种从历史角度直抄日本政府和美国政府老底的姿态，让日本右翼极为震动，翁长回国后，安倍立刻于4月17日约见他，试图“说服”他软化立场放行新基地。
会见不欢而散，冲绳通过借力打力，掌握了这场博弈的主动权。2015年9月，越战越勇的翁长雄志又登上日内瓦联合国人权理事会讲台，向全世界控诉美军基地在冲绳的所作所为，怒斥县内搬迁的方案就是公开侵犯人权的行为。“当一个国家无法保证本国人民享有自由、平等、人权和民主等价值观时，该国是否有资格向其他国家提倡这些价值观？”真是句句扎心，直插天天喊“价值观外交”的安倍的肺管子。2015年10月13日，经过一年备战，翁长正式撤销了边野古美军新基地填海许可。2015年10月21日，冲绳县举行声势浩大的美军暴行事件二十周年声讨大会，把反美情绪推向顶点。
面对冲绳的连续出牌，安倍政府左右为难，又抓不住翁长的把柄，只能掀桌子——2015年11月17日，安倍政府以冲绳地方政府做法违宪为由，在福冈高等法院那霸支部提起诉讼，要求冲绳政府撤销对新基地的否决，重启建设。翁长雄志也没惯着，立刻发起反击，在12月25日以安倍政府的做法违宪为由起诉了安倍政府。于是就出现了日本中央政府和冲绳地方政府互相成为被告的奇景。然而，就在两起案件进入审理阶段的时候，反转又出现了——
2016年3月5日，安倍政府突然放低身段，以同意暂缓推进新基地填海作业换来和冲绳的“临时和解”。因为当时马上就要举行夏季参议院选举，急于确保修宪派过半的安倍不敢在“爱国”议题上丢分，因此迅速收起强硬姿态，彰显自己的“大义”之心。
我经常说，安倍的确是日本少有的手腕灵活、能屈能伸型政客，为了一个更大的目标，他可以随时“转变”在较小问题上的立场，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7月11日，参议院选举结果揭晓，修宪派大获全胜，至此，日本参众两院修宪派议席均达到三分之二，安倍第一次无限接近人生的奋斗目标。
7月22日，日本政府宣布抛弃临时和解，再次提起诉讼，要求认定翁长雄志不服从中央政府命令的行为违法。你看，7月11日胜选，22日就翻脸不认人，安倍这手图穷匕见是不是玩得“炉火纯青”？2016年9月16日，法院开庭，有最高法律和参众两院撑腰的安倍政府大获全胜，当天下午，翁长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将再次提起上诉。2016年12月20日，日本最高法院宣布终审结果，驳回翁长上诉，维持原判。终审判决出来一周之后，迫不及待的安倍政府在冲绳人民骂声中强行重启填海，曾经是儒艮家园的美丽的边野古海湾，就这样变成了军机轰鸣的美军基地。
但是，这次冲绳人民可以说虽败犹荣，因为他们的团结和智慧已经解锁了新的抗争模式，甚至已经能逼到日本政府不得不求和。2018年8月8日，被自民党称为“最难对付的对手”的翁长雄志因罹患癌症，遗憾地带着未完成的“全米军基地撤去”心愿，离开了他为之奋斗一生的冲绳。是的，“全米军基地撤去”，这就是冲绳人民的呼声，也是我们开篇那张图的由来：值得欣慰的是，在翁长之后，冲绳人民继承起他的遗志，在新的征程上继续抗争奋斗。2018年和2022年的两届冲绳县知事选举中，接过翁长旗帜的玉城丹尼接连击败自民党和美方全力支持的候选人，当选并连任冲绳第十一、十二任知事，以坚定的斗争立场继续领导冲绳人民的反美军基地运动。
好，回到我们今天的主题，为什么说这次美军启用关岛基地的看点是在冲绳呢？原因不仅仅在于我们透过它被迫迁移的关岛的现象，可以看到它在历史和人民面前的无力。更重要的一点是，我们通过梳理这个美军撤退的过程中日本政府总体上进退失据的表现，就能清晰地发现一点——冲绳，是能成为震慑日本政府走对美一边倒和军事冒险路线的定海神针的。是的，日本政府在错误道路上走得越远，冲绳问题离彻底解决就会越近。而这种巨大的离心力，根本不需要所谓的“外国干预”，它是从冲绳人民心底迸发出来的力量。这是一股因二战中被裹胁进战争并付出惨重代价、冷战中成为对抗前线而朝不保夕、新世纪以来屡遭背叛并奋起反抗而产生的正义的愤怒。去年11月，在纪念冲绳和福建缔结友好关系25周年之际，玉城丹尼就代表冲绳人民明确强调：“冲绳民众不接受所谓‘台湾有事就是日本有事’的言论，不希望成为台海局势最前沿，同时反对美军基地继续在岛上进行扩建，反而会在福建省与冲绳县缔结友好关系25周年之际，继续与中国加强交流，增进彼此之间友好关系。”
这是对日本国内那些泛化安全概念、打着修宪旗号企图复活军国主义、想通过煽动局势升级火中取栗的势力，最有力的回击。在追求和平合作发展的时代潮流面前，任何想要倒行逆施的做法，最终都会被太平洋的浩荡海水卷得越来越远。若觉得文章不错，请点亮右下角的“赞”和“在看”，在右上角为「八米外」设置星标，让腾讯接收到您喜欢本号的电波，彼此不再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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