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遇到兵之后
有几年,因为主管十多个语种的海外留学,而去留学的学生不少是军人,便跟军人打上了交道。一般军人都挺好,行为端正,衣装整齐,年轻健康,颜值很高,还特别礼貌,见了面站得笔直,毕恭毕敬称我“女士”(Ma’am),这是英文对女士的尊称,跟 Ma’am 对应的男士尊称是 Sir。
为了确保留学项目的完美实施,军方常派个小军官来我们部门协助工作,就称这位为“副官”吧。副官是一年一签的“合同工”,取决于军方预算。有一年,来了一名三十多岁的副官,看着有点儿眼熟,他递上了名片,是在小镇主街上卖地毯的,怎么军方派他来当副官呢?
一问才知他来自国民警卫队 (National Guard)。国民警卫队由各州管理,算是“后备部队”吧。里边的官兵平时在各行各业工作,每年去参加几次军事训练,遇到紧急情况,就被召集起来,投入应急救灾。这位地毯销售员是一位后备军人,让他来当副官也是合情合理,因为留学副官本来就可有可无,正规军哪会派军官过来?
为了副官的到来,我们忙了一阵,给他挪出一间办公室,还组织了部门迎新会。地毯销售员荣升副官,也挺高兴,毕竟当副官这一年有固定的收入。他卖的地毯以土耳其地毯为主,感兴趣的客户有限,一个月也卖不出几条,日子不容易过。
副官在办公室门口放上一尊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石像,狮子不像狮子,狗不像狗,办公室员工称其为副官的Rocky(他们给石头宠物取的雅号)。副官的办公室弥漫着异国风情,地上铺了两块土耳其小地毯,两张沙发上的靠垫是用五彩缤纷的粗布做成的,还贴着小金片,是西藏尼泊尔礼品店常卖的款式。
我去慰问副官的时候,他问我:部门有没有经费可以买些画儿挂在他办公室里?最好还为他买个咖啡机。我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这位来自哪个星球?不得不提醒他,联邦政府的办公用费只用于办公。不料我的提醒打开了他的话匣,在他看来,政府应该出经费美化员工的工作环境。估计他在地毯店习惯了慢节奏,抓住人就说个没完,毫无时间观念,越说越天马行空了。我一“轧苗头”不对(沪语:察言观色,见机行事的意思),赶紧找个借口溜了。
副官酷爱说话,有空常来跟我商讨如何管理下属,如何教育军人。开头必定先要说上一通废话,“跨文化交流是非常重要的,现在全球化了,需要了解各国不同文化......”诸如此类的老生常谈,都是没有实质内容的常识。而副官却觉得自己能用这些词汇,说明他特别有学问,有见解。有一次,部门接待要人VIP视察,来了一位将军,副官又开始炒冷饭,结果被将军不客气地打断了。那天,副官的脸色十分尴尬。
我琢磨他是太闲了,于是派他多跟军方接触,了解他们的特殊需求,以便我们改进工作。可能他的思维和行事方式跟军队文化也格格不入吧,也没见他了解出个所以然。由于他是军方派来的一个摆设,我对他眼开眼闭,本来也不期望他替我们干活。
然而,副官太看重自己的“头衔”了,开始去积极领导下属,每天进出于各人办公室,质问员工在干什么,要么就跟人瞎聊天。员工知道他虽然是副官,实质上并不是他们的领导,大家也就是为了照顾他的面子,敷衍敷衍。可是由于他经常打扰各位,员工都受不了了,向我投诉他干扰工作。我婉转劝他要从大处着手,保持跟军方的联系,具体事务交给下属去办,不必事必躬亲。可能我说得太委婉了,效果不大。来了这么个副官,头疼啊。
正好这时候,有个向我们输送学生的学院新任命了一位老朽主管留学,老朽是名副其实的浆糊脑子,记忆力一塌糊涂,同样的信息重复了几十遍,我还特意跟他一起看着书面文件一条一条解释了两遍,下属更是解释了多次,老朽一点记不住,每次见面又糊里糊涂,问同样的问题。不过老朽有一点不错,就是糊涂到他的手下在干什么也搞不清,因为搞不清,干脆不闻不问了。
有一天,我们部门一位特别聪明,一见老朽就抓狂的员工来找我诉苦:“不管你跟他说什么,他老瞪着一双死鱼眼睛呆呆地看你。我跟他说的不是航天技术,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搞不清?”
这时候,我灵机一动,有了!当下唤来副官,委任他为我部门驻那个学院的“大使”,他的重任就是要让老朽搞清楚留学的步骤,最好一周约会两三次面谈,不拿下老朽,决不收兵。与此同时,我们也跟老朽的下司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了解了那个学院的运作,完全可以绕开老朽搞定所有的事了。
自从有了副官和老朽的“互搅互扰” (confuse each other),我们的工作顺利多了。这对难兄难弟友谊深厚,常常一谈一上午,意犹未尽。
然而,只要副官在,总是影响工作效率的隐患。于是,我请上峰帮忙想个法子让副官远走高飞。上峰还挺够哥们,不久得知一个专门培训军人的兄弟机构急需一名副官,正为找不到合适人选发愁。我们向军方和兄弟机构大力推荐副官,把他夸得天花乱坠。一个星期后,副官去那个机构上任了,皆大欢喜!
我们兴高采烈,为副官举行了欢送会。为了表达对我们部门的留恋和热爱,副官把 Rocky 送给了我们。因为大家嫌 Rocky 碍手碍脚,不久就让它移居去空空荡荡的后院风来听风,雨来赏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