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持续十几年的学习危机正在全球蔓延，我们准备好应对了吗？
作者：周岁
转载：外滩教育
看点
在学习上，孩子们现在最大的难关是什么？一千个家长能说出一千个心焦的问题。但实际上，一场席卷全球的学习危机才是所有孩子共同的难关——过去十几年中，孩子们的学习状况止步不前。这场危机已经持续了十几年，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而更为紧急的是，如果我们还不能“重新想象”教育的模式，那孩子们将无法走出这场危机。
2021年3月，世界顶级期刊之一的《自然》刊登了一篇论文《使用全球学习数据衡量人力资本》，来自牛津大学、耶鲁大学、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学者们构建了2000年到2017年间学生学习成果的数据库，数据来自164个国家和地区，代表了98%的全球人口。
研究者们发现，即便教育机会越来越多，但是孩子们的学习状况并没有明显改善。报告还预言，一直到2030年，在大多数国家，孩子们学习状况的改善将收效甚微。
调查者或许没有预视到全球疫情，但是在这个调查以后，种种情形似乎真的走向了这个预言：
2020年，新冠疫情在全球蔓延，学校开始了频繁的“远程上课-线下复课”交替模式。尽管学校和老师都在不断提高学生远程上课的效率，但事实证明，学生的退步依旧非常严重。条件越差的地区，学生落后的内容越多，学习损失也越大。
2021年，语言培训机构英孚调查了2021年全球参加标准化英语测试（SET）的参试者，调查人数超过210万，涵盖了111个母语为非英语国家和地区的成年人英语水平。结果显示，亚洲国家的英语熟练度普遍较低，中国参试者的英语熟练度全球排名第62名，亚洲排名第8名。而一年以前，中国的全球排名还是第42名。
去年下半年，美国公布2022年度教育评估报告，抽样调研的结果显示，相较于2019年，美国四年级、八年级学生的阅读和数学能力，出现了自1969年以来最大的降幅，没有一个州例外。
类似的调查结果还有很多，孩子们似乎陷入了学习的“瓶颈”。那么，到底是哪些原因导致孩子们陷入了学习危机？2030年的预言是否会实现？
如今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帮助孩子摆脱这样的学习困境？
预防失联，请关注视角备用号：
01
近二十年中，
孩子们的学习水平陷入停滞
一说到学习危机，谷歌搜索显示的结果大多在讨论疫情带来的学习损失。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世界经济论坛的数据显示，疫情过后发生以来，中低收入国家有70%的10岁儿童无法理解简单的书面文本，也就是没办法阅读。
但实际上，早在疫情以前，学习危机就已经初露端倪。比如在中低收入国家，疫情前无法阅读的10岁儿童比例也同样高达57%。
而从全球范围看，一个更普遍的危机是，孩子们的学习状况陷入了停滞，每年的学习成果很少有显著提高，就连发达国家和教育发达的地区，也难以避免。
在《自然》刊登的论文中，研究者们发现，从2000年到2017年，全球的入学率都在不断提高，越来越接近100%。但与此同时，学习上的进步却不明显。
为了研究具体情况，研究者们设定了“协调学习成果”来表示每个国家或地区的学习状况，也被称为“HLO点数”。
世界银行的HLO数据库
原始数据来自国际测试PISA、TIMSS，一些测评工具，如EGRA（一项在低收入国家进行的阅读测试），也有区域性的专业机构或项目，如LLECE（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拉丁美洲教育质量评估实验室）、PASEC(部分国家采用的教育系统分析方案）、PIRLS（国际阅读素养研究进展）、SACMEQ（南非东非教育质量监测联合会）等。
研究者们将各类测评进行比对，考察它们之间的重叠度是否足够高，这样换算之后，“HLO点数”依旧能够比较准确地反应各国和各地区的情况。
也因此，不断更新的HLO点数也在更长的时间尺度上，给了我们一个观察孩子学习成果的机会。
2000年至2017年期间，特定国家和地区的平均HLO点数，以涂色的方式制成了一张全球地图。研究者们认为，300点属于低绩效，625点则属于高绩效。
2000~2017年的平均HLO点数（图源：Measuring human capital using global learning data）
数据显示，北美的平均HLO点数最高（529点），美国的得分为521点；欧洲和中亚（489点）、东亚和太平洋地区（445点）紧随其后。
其中，也有一些国家比较突出，比如新加坡和日本的HLO点数都超过了美国不少；地处拉美的智利，点数也和欧洲相当。
不过，研究者们也指出，如果一个国家对全世界有能力的学生都有吸引力，那么留学和移民也会提升它的平均分。比如PISA2009的结果显示，大约 15%的新加坡学生有移民背景，而卡塔尔的这一比例超过 40%。
而中国大陆的HLO点数看起来和PISA测试结果有些出入，则是因为算法。在世界银行的另一份报告中，外滩君了解到了研究者是如何进行数据处理的。
比如中国大陆参与PISA2015测试的城市和省份为北京、上海、江苏、广东，各科目的成绩都在500分上下。这四地都是全国经济发达地区，教育水平自然也领先全国。因此，仅仅用PISA分数来代表整个中国大陆显然是不准确的。
正好，REAP（斯坦福大学农村教育行动计划）也于2015年在江西和贵州进行了阅读测试，采用了PIRLS（国际阅读素养研究进展）的试题，这两个省份的测试结果也给了研究者换算的依据。
在考虑了测评分数、人均收入、人口比例等因素后，研究者们推算出了中国大陆的“HLO点数”，在450点上下。
图源：China's Harmonized Test Scores for the Human Capital Index
相较之下，拉美、加勒比海地区、中东、北非、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地区，大部分学生的学习水平明显落后。
世界银行2018年的一份报告也佐证了这个结果，其中提到在印度农村和乌干达，超过 80% 的二年级学生无法解决数字大于 10 的减法问题，例如 “46-17”。
而如果我们把近二十年的数据排列出来，就会发现另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各个地区的线条几乎是一条水平的直线。
按地区分列的入学与学习情况（图源：Measuring human capital using global learning data）
这就意味着，从长期来看，虽然有更多孩子可以上学，但是孩子们的学习成果并没有明显提升。领先的依旧领先，落后的也依旧落后，即便是已经排名前列的北美地区，也显出乏力。
02
收入影响孩子的学习状况，
但教学和师资更重要
那么，这种情况究竟是哪些原因导致的呢？
论文的研究者们指出了经济这个因素。因为他们发现，很多国家的居民平均收入水平可以用来预测孩子的学习水平。
人均收入和学习状况的关系图（图源：Mapping the Global Learning Crisis: Despite record enrollments in school worldwide, learning is limited）
但这种预测依旧有例外。比如新加坡和美国的人均收入水平差不多，但是新加坡孩子的学习状况却比美国好不少；而波兰和越南的人均收入水平虽然不及美国，但他们孩子的水平系状况竟然也和美国持平。
可见，高收入水平也不总是能带来较高的学习水平。还有其他影响因素值得深究。
近期影响最大的因素就是疫情。根据麦肯锡公司去年发布的一篇报道，和没有发生疫情的情况相比，全球学生平均落后了8个月的学习进度。
造成这种情况最大的因素就是学校暂停了线下学习。即便有线上课来弥补，但效果还是无法和在校学习相媲美。
比如有研究者在2020年就针对巴西的停课状况做出推演，认为停止线下课会让孩子们在一年内，葡萄牙语水平倒退4年，数学水平倒退3年。
巴西东北部北里奥格兰德州的学校安全复课
此外，疫情还严重影响到了孩子们的心理健康，情绪、精神方面的问题不断增加，同样影响孩子们的学习状态。
不过，疫情造成的影响在各地的差异很大。对于在疫情前教育系统就比较发达的区域来说，高绩效教育体系（High-performing system）让孩子们平均只落后了1~5个月的学习进度。比如发达的北美和欧洲地区，学生平均只落后4个月。
图源：How COVID-19 caused a global learning crisis
当然，随着疫情形势变缓，学校逐步恢复线下教学，疫情的影响也在慢慢消除。这时候，就不能忽略其他长期因素的影响。
很多研究都表明，孩子们学习水平低的显在原因是学得的东西太少和不能很好地掌握已经学到的知识。而造成这两种情况的原因，除了课程安排，还有就是师资和教学方法。
就拿美国的2022年度教育评估报告来说，相较于2019年，美国四年级孩子的数学平均分下降了5分，降至236分（满分 500 分），八年级数学平均分下降了8分，降至274分。而10分就相当于一年的学习差距。
2022年美国年度教育评估报告
（NAEP）数学成绩
这个成绩代表了什么水平？举个例子来说，现在有超过40%的四年级学生不知道怎么分辨偶数和奇数，有56%的八年级学生不会用除法解决问题。
阅读的情况相对较好，四年级和八年级都只下降了3分。
2022年美国年度教育评估报告
（NAEP）阅读成绩
但哈佛教育学院的Martin West教授认为，只有10%的学生成绩下降可以归咎于疫情，更大的影响还是教学。
德保罗大学副教授高桥昭彦（Akihiko Takahashi）曾真实地感受过教学研究到实际课堂的距离。
他是“通过解决问题来教授数学（Teaching Mathematics Through Problem-Solving）”教学法的首创者，这套教学不仅在日本被大力推行，也深受美国同行的认可。
而他的这套方法也是源于自己大学老师松山健（Takeshi Matsuyama）的启发。
松山健那时既在大学附属的小学任教，也给有志从事教育的大学生们上课。他在小学践行着一套在当时看来很独特的教学方法——不要求孩子背公式或刷题，而是鼓励他们通过讨论，自己找到解题方法。在这个基础上，还要让孩子们像数学家那样去证明自己的方法可以迁移到其他问题中。
比如，学生今天推导出了矩形的面积公式，那明天就会用这个方法去推导平行四边形的面积公式。而他也将这套教学方法介绍给了自己的大学生们，高桥昭彦就是其中之一。
采用这种教学法的数学课课堂
后来，高桥昭彦得知，其实有美国学者更早就提出了类似的理论，这也促使他移居美国进行数学教学研究。
但在实际走入美国中小学的课堂后，高桥昭彦震惊了，他意识到尽管美国人发明了很好的教学方法，但并没有真正在学校实施，中小学老师们依旧沿袭着老派的教学方法。
这样的状况并不是少数，在《教育周刊》的一次调查中，很多老师都表示，在推行“共同核心标准”期间，从阅读到数学各学科，自己只接受了4天培训。还没培训明白教学方法要怎么改，就被赶鸭子上架地“赶”上了讲台。结果就是，老师们对新的教育模式一知半解，教学效果也不好，最终只能回到老方法。
教学理论研究和课堂教学实践之间，横亘着一条鸿沟。
03
应对学习危机，需要重视基础能力
不经意间，这场学习危机已经持续多年，那么在2030年前，我们还有机会帮助孩子们渡过这场难关吗？
麦肯锡全球教育实践经理Emma Dorn就提出了这样一套学校教育构想：
图源：Reimagining a more equitable and resilient K–12 education system
一、要重视孩子的核心技能
在Emma Dorn看来，阅读和数学就是最重要的两项核心技能。阅读能力不行，那就意味着没办法很好地交流；而数学又和编程思维等思考模式息息相关。这两者对学习能力的影响是基础且巨大的。
就拿数学来说，泛滥的“发现式数学”问题在哪儿？就在于表面上它看重学生去理解数学概念、数学关系，但实际的课堂上，低年级的孩子抽象思维还没有发育好，很多数学关系背后的逻辑是不可能靠学生自己去发现的。
而新加坡在数学教育框架中，把数学教育分为了5个维度，分别是Attitudes, Metacognition, Skills, Concept,和Process。
其中，Metacognition侧重的就是认知能力，包括联想分析能力、逻辑推理能力以及直觉感受能力。
孩子年纪小，抽象思维不发达，觉得数学概念难？没关系。数学课本想了很多办法帮助孩子一步步从具象走向抽象。
就比如分数这个概念，先用具象的图画表示，再简化到方块和长条，为孩子的理解搭建起了脚手架。
通过这样的指导，孩子们解题就能从自己画图帮助理解，一步步过渡到纯数字的计算，从而提高数学能力。
二、要提高教师教学水平
就像高桥昭彦感受到的，好的教育理念还需要良好的执行，才能真正提高孩子们的学习能力。
就说让不少美国孩子头疼的阅读，尽管关于阅读科学的研究从未停止，拼读能力和阅读能力之间的关系被不断验证，但仍然有很多老师并不了解阅读科学。
阅读科学要求孩子们掌握很多基础的技能，比如要具备音素意识。在学习了拼写和发音的关系以后，知道/f/的发音可以拼写成f-/ff-或是ph-/gh-，再用这个基础技能去学习新的单词，逐步提高词汇量和阅读水平。不再像以前，单纯靠记忆背下“没有规律”的单词。
正在学习拼读的孩子
但《教育周刊》2019年的一项调查显示，超过半数的K12老师和大学阅读老师认为，孩子不需要很好地掌握拼写就可以学会阅读。更不用说在课上采用阅读科学那套教学方法了。
不过，自 2019 年以来，美国有26个州以立法的形式推进了阅读教学的改革，帮助老师们了解阅读科学和教学。让孩子们边读边猜的“三提示”教学方法，或兼而有之的“平衡阅读教学法”在这些地区不再受到推崇。
就连“平衡阅读教学法”的领导者识字专家露西·卡尔金斯 (Lucy Calkins)也在去年全面更新了自己编写的幼儿园到二年级的阅读教材。根据阅读科学的理论，把过去简单的阅读任务替换成了更严格的文本。
而在Emma Dorn的设想中，老师的差异化也是值得挖掘的资源，应该发挥他们在自己的偏好和专业领域的优势。比如一个班级可以配置一名班主任，多名教师、助教和实习生。
这样一来，就会有更多的学生有机会接触到优秀的教师，新人教师、助教也都有机会锻炼自己的教学能力。而且，教师、助教、实习生合作承担教学任务，也能够分担教师的工作压力。
三、要不断提升评估手段
美国著名教育智库福特汉姆研究所多年前就曾发布过一份研究，他们发现，学生阅读和数学的“熟练程度”水平因各州设置的“分数线”因州而异。
这不仅仅是各地评估有差异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不够准确的评估手段还会影响老师、家长和孩子自己对学习的态度。
对于教育研究者来说，这意味着要设计更科学的考试，更全面地考察学生对知识的运用。比如SAT考试就开始采用自适应系统，会根据每个模块的答题情况调用适合考试者水平的试题。
而对家长来说，更直观的就是关注孩子的成绩，但不仅仅是考试成绩。就像很多学校采用的阶段性评估、互评、自评一样，孩子平常在课堂上的表现其实比考试成绩更能体现他们的学习潜力。
但这并不是说考试成绩不再重要，毕竟考试能够清楚地检验孩子认知能力的发展。可以说两者都很重要。
除此以外，其实孩子们也需要建立起评估意识，把考试从一个任务变成一种自我学习的手段。这可以说是疫情带来的一个启示，在没有老师每天监督的情况下，如果孩子能够自己主动地从课堂表现、考试成绩中发现自己的不足，那么学习也将继续。
四、孩子们需要更适合自己的教育帮助
不管是培养阅读、数学能力，还是提高师资力量，其实都还离不开一点，那就是要给孩子们适合的教育。
广州大学教育学院教授谢爱磊就曾和外滩君提到，考试、升学，甚至未来的职场，都在强调竞争力，一部分家长也因此觉得孩子必须更加优秀，在教育竞争的路上越走越远，反而忽略了“适合”这个评判维度。
孩子们各不相同，教育自然也不应该是千人一面。
很多人印象中的教育高地荷兰，其实也深受学习危机的困扰。荷兰高质量的教育体系在过去几年中也一直停滞不前，学校教学甚至日渐机械化、官僚化。相应地，荷兰学生在PISA中的表现也起起伏伏。
为了改变这种现象，一部分学校参与了LeerKracht教学改革计划，投入了一场 “自下而上”的教育改革。由老师来主导教学改进的建议和方案，而老师们的教学反馈则直接来自学生。
在每周的交流会上，除了老师之间的交流，还有专门的学生反馈环节。在这个环节，老师们都不允许发言，必须聆听孩子们真实的上课的感受。
到2019年，参与计划的老师有80%表示学生的学习情况得到了改善。来自Stephanus学校的6年级老师Jeffrey de Jong说：“在此之前，办公室里总在谈论自己的周末活动和日常琐事，但现在，我们在真实地讨论课堂上发生的事。”
如今，2023年已经到来，这场隐匿许久的学习危机需要我们的关注。不管是宏观的教学理念、教学方法，还是涉及到每个家庭的教育选择，都离不开对学习本质的认识——学习不是单纯的比较分数，而是不断提高学习能力，让孩子从懵懂的孩童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人。
参考文献：
1. Angrist, N., Djankov, S., Goldberg, P.K. et al. Measuring human capital using global learning data. Nature 592, 403–408 (2021).
2. Global education quality in 4 charts
3. Mapping the Global Learning Crisis
4. How COVID-19 caused a global learning crisis
5. Reimagining a more equitable and resilient K–12 education system
6. What Dutch teachers are learning from their students
7. Largest score declines in NAEP mathematics at grades 4 and 8 since initial assessments in 1990
8. Scores decline in NAEP reading at grades 4 and 8 compared to 2019
9. Why Do Americans Stink at M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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