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往事｜我们为什么要去看那些极端的恐怖片？

电影

2023-02-02 10:02

当代生活，一切都趋于舒适，即使那些对我们来说不怎么舒服的情况，或由于倒霉而偶尔发生的糟糕体验，也都称不上“人类所能承受的极端”。

然而，完全、彻底的舒适是不健康的，它让我们不安，把我们变得可怜兮兮，在全然的满足中眼睁睁地看着生命被蚕食。面对这种吃饱了撑得想死的感觉，我们有以下几种选择：面对它，逃避它，或买来更多没用的真丝枕套来把它深埋。

丹·卡林创建了一个名为“硬核历史”的播客。每期都会攫取人类历史的一个片段做一次深入细致的讲解，每一集有三到六小时之长。

这位自媒体人对待历史素材的态度，拥有米其林大厨般的耐心，以确保历史事实的激烈与残酷从不令他却步。丹·卡林这样解释道：“（我）着迷于人类经验的极端”。

想要经历人类的极端体验，还有什么方法比看一场电影更安全的吗？

极致刺激

● 《德州电锯杀人狂》

对某些人来说，战争片还不够刺激，于是他们找到了恐怖片，而在恐怖之上——或者在恐怖片范畴内，还有一个更刺激的亚类型，那就是“惊骇恐怖”电影，那种充斥着肢解、酷刑等令人产生生理反应的画面，足以让你带去电影院的约会对象愤然离场、并花上一晚上思考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一步步走到上跟你这样的变态约会的田地。

问题是：到底是什么让观众（人类）享受观赏一部关于另一个人类在阴森恐怖的地下室里被慢慢折磨致死的电影？

或者，这些场面的缔造者脑子里的活动是怎样的？一切都指向紧张感的营造。它让你的肌肉慢慢拉紧，让你本来坐得舒舒服服得身体在最动物本能得说服下完全相信其处在极大的危险中，于是它忘却了日常生活的愁云惨淡，一门心思地只求一件事：逃跑。它对付的正舒适的现代生活所带来的不满足感，它指向的是当代人心中早已破碎的欲求：对这个世界来说，我希望自己是重要的，我想要过有意义的一生。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它给了你类似毒品带来的快感。紧张情绪的叠加及其戏剧性的宣泄，让大脑和身体享受了一场多巴胺带来的刺激，然后迫不及待地期待下次。所以，当我们在说一部恐怖片拍得好时，我们其实是在说，它的每一个情节、每一次戏剧转折都在为我们的大脑带来更加强烈的多巴胺分泌。

以这种技巧为标准，每部电影的导演水平高下立现。上世纪七十年代得杀手电影为我们铸造了一批偶像级恐怖片反派：迈克尔·迈耶斯、弗雷迪·克鲁格、杰森和人皮脸。这些电影以及它们的续集把好人的胆都吓破了，因此被认为太过暴力。只是，人们的记忆是具有欺骗性的，例如，在1974年的电影《德州电锯杀人狂》中，你其实根本看不到什么血浆或人体内脏，暴力指数微乎其微，然而，它所承载的那种恐惧感却呼之欲出。看见一个女孩被挂在肉钩上，观众立刻便能自行脑补血浆，剧组的预算就是这么省下来的。

极致喜剧

随着时代的变迁，电影变得越来越血腥，越来越恶心，越来越折射出创作者的不良居心和恶趣味。评论界口诛笔伐一致认为电影弘扬了暴力，并以令人作呕的视听效果来博眼球。伊莱·罗斯的电影《人皮客栈》可能是第一部夺得“酷刑A片”标签的电影。这是一部很糟糕的电影。故事很愚蠢，每一个角色都很讨厌，但它的票房收入很可观，还衍生出了两部续集电影。故事设定很简单：几个朋友在一间宛若天堂般的旅社下榻，结果一个个地被绑架，在一间地下室中遭酷刑折磨致死。凶手是一群付费观赏酷刑与杀戮从而获得快感的有钱人，就是一帮做着禽兽所做的事的禽兽。人们涌入电影院去一睹为快，就是为了瞧瞧一个电影能对自己的角色下多大的狠手。

● 《人皮客栈》

这些电影中还有一个元素是人们并不热衷去讨论的——他们不想被看成是反社会的变态：这些电影其实是作为笑话存在的，本质是喜剧。整个类型本身，就是电影人跟观众所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你是否经历过这样的社交场景：几个朋友围坐在宿舍里，突发奇想地谈论起你能想象到的最惨的死法，每个人讲出的点子肯定是个比个儿的惨，因为大家的目标就是更有创造性，更有想象力和更天马行空。同样的游戏也适用于浪漫爱情喜剧。去找你的五个恋爱脑朋友来，买点咖啡，来点儿红酒，轮流畅想“最糟糕的第一次约会”场景，很快，你们几个就能搞出一步浪漫轻喜剧来。

● 《断魂小丑2》

这正是为什么《断魂小丑2》上映时声势如此浩大。达米安·利昂，自编自导自剪，赢得了“人间最惨死法”宿舍游戏的冠军，并整出了一部电影。故事讲述了杀人狂小丑亚特四处奔走、杀人如麻的万圣节夜晚，一名年轻女孩出门夜游的故事。小丑亚特不会说话，走起路来像无声电影中的喜剧演员，想象一下，查理·卓别林上街杀人是什么状态。

但这是一部喜剧片。尽管观众是跟一帮陌生人坐在电影院里，但他们都在影片进展的过程中与导演聊着天儿。导演说：“嘿，你猜怎么着，我拍出了史上最恶心的电影，我保证你从来没看过这么恶心的东西！”观众回答：“行行行，是骡子是马你得拿出来遛遛。”

极致对话

然后他们坐下了，影片开始，被恶心到的观众说：“我的老天，这什么鬼？你有毛病吧？”导演得意地大笑，说：“你先等等，更恶心的还没到……”；一个更加恶心的场面后，观众：“你这人绝对是个变态！”导演更加得意，哈哈大笑，说：“好戏还在后头……”电影结束，导演问：“所以，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史上最恶心？”观众一边呕吐一边笑嘻嘻地津津乐道它的种种恶心名场面……

这就跟讲黄色笑话差不多，朋友们彼此拿出尖儿货，你来我往，比拼着谁能获得最强烈的喝彩。但这才是此类电影的正确打开方式。思路不在正确频道的观众不但会被吓退、被恶心到，而且还会对喜欢看这类作品的人产生论断，觉得他们心理变态。

● 《人皮客栈》

就拿片中最残酷的一场戏、那场发生在卧室里的酷刑来说吧，没有做好心理建设的观众会看到一个小丑慢慢将一个姑娘折磨致死，思路在正确频道的观众会却说：“好吧，这真真儿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死法，干得漂亮导演，你赢了。”然后导演会嬉皮笑脸地说：“再等等。”

小丑亚特蹦蹦跳跳地跑下楼，动作夸张地拿着漂白剂和盐回来了，他要干什么呢？他图的是什么？到这时候，思路不在频道中的观众早就边走边骂地愤然离席了。

● 《断魂小丑2》

但这是电影啊。发生在大银幕上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们所使用的血浆和内脏看上去都很假，你不可能以为这是真实的人体部位，这种与观众之间的心理距离是刻意营造出来的，目的就是将你与这些残酷的暴力隔绝。我们知道，在银幕以外的某个地方，有张桌子上摆满了供剧组工作人员享用的薯片、士力架、苏打饮料。

极致价值

丹·卡林在谈论极端时，其实是在谈论真实世界的极端。在“东方超新星”系列中，他将我们的目光带到了一度带着全东亚跳进火坑里的日本文化，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是什么样的国家制造出了如此不择手段的军人，干出了……二战中日本兵的那些勾当？”而在这个系列的尾声，他将焦点从日本转移到了美国，以及二战尾声那两朵登峰造极的蘑菇云。美国向日本两座人口密集的城市投下了两颗核弹，火焰席卷全城，将纸片一般的房屋推倒、烧毁……一切都完了。丹·卡林的描述是绘声绘色的，令人不堪想象的。一家人的房子倒了，孩子们从腰部以下被埋住，他们的父母无法把他们拉出来，四面的墙都在燃烧，没时间了，孩子们无法逃生，但父母可以——如果他们选择逃生的话。妈妈说：“对不起，妈妈不能呆在这儿跟你一起死，妈妈没有那么勇敢。”

这样的时刻，一时间在整个日本每一天都在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