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终“通关”，2.7万跨境学童的漫漫求学路，从此便顺遂了吗？

公众号新闻

2023-02-03 01:02

看点 1月8日，香港与内地七个边境口岸正式恢复全面运作。三年的网课生活之后，“住在深圳、学在香港”的跨境学童们，终于迎来重返校园的希望。在落寞的网课中，他们有的选择赴港，有的选择了回流深圳。教育的抉择，从来都不容易。如今，他们将何去何从？

文丨张楠

来源：外滩教育（ID：TBEducation）

1月8日，香港与内地七个边境口岸正式恢复全面运作，两地居民迎来近三年来第一次无需隔离的过境出行。

心心爸一早就预约了过关名额，送心心去上学。

“新闻里说，计划年后让跨境学童复学。到时候就可以不受通关名额限制、免预约手续了。但我们家女儿迫不及待，多一道（预约）就多一道吧，就想赶紧回到校园里去。”

心心今年9岁，读三年级。从幼儿园起就开始跨境上学的她，已经习惯了穿梭于深、港两城之间的行程。

过关上学的跨境学童们图源《大公报》

深圳临港的特殊位置，和香港独有的教育机制与资源，造就了近三万名跨境学童这一数量庞大的特殊群体。

跨境学童，通俗来讲是指那些拥有香港永久居民身份、平时在香港读书，但在深圳居住和生活、每天需要往返于两个城市间通关上学的学生群体。

他们可能是父母都是内地户口的“双非”儿童、父母一方是香港居民的“单非”儿童，也可能是父母双方都是香港居民但居住在深圳的“港宝”。

自2020年初，因疫情影响被限制通关，像心心一样“住在深圳、学在香港”的跨境学童迫于无奈，告别校园和课堂。每个新学年前，他们都在期盼回校“复课”的好消息。然而，没成想，真就是结结实实地上了三年网课。

年前，教育局表示，争取最早在2月1日安排跨境学生免配额来港上课。但据港媒1月27日消息，香港教育局向校长发讯息表示，中学跨境生最早可于2月第2个星期来港返学，而小学生及幼稚园跨境生，须延至2月下旬才可来港上课。

“被遗忘了三年”的跨境学童和家庭，终于看到了希望。这个学期，他们可以重返校园了。

求学“双城记”

各有各的难处

“宣布通关的那一天，全家人都开心得不得了！”

由于工作关系，心心妈在几天前已经侧面听说了“恢复通关”的消息，不过新闻证实的这一天，一家人还是兴奋了好一阵，心心妈甚至有些激动，“我的快乐，要回来了！”

作为跨境学童大军中的一员，今年已经三年级的心心，关于小学生活的体验实在乏善可陈，非要说点什么，可能就是“落寞”——

过去三年，除了中间家里多方考虑回港两次，给了心心两个月的线下校园体验，其余大部分时候，她都只能隔着屏幕，看着那边热闹。

三年下来，成绩上的影响倒还不是最要紧的。在学校定期的测试里，心心在中文、数学几科上还是能保持班级第一，心心妈更在意的，是孩子“好像变得叛逆了，经常顶嘴、也有点懒散。”

情绪影响更为显著。“虽说也有其他网课的同学一起，但毕竟都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始终不能回到校园课堂的氛围里去，参与感肯定受影响。”

去年4月，香港教联会副主席、教育界立法会议员朱国强曾对跨境家庭进行问卷调查，回收到3,600多名跨境家长的有效回应。

调查发现，跨境生家长遭遇不少困难，例如八成家长指出，子女学习进度较平日缓慢，逾七成半的受访者表示孩子的社交能力受到影响。

“其实去年，我们已经在准备全家搬去香港了。”心心妈坦言，没有谁家能岿然不动地看着孩子这么上网课。

她身边不少朋友试过深圳本地的学校，可他们当中大部分又觉得，“还是跟预期的有差距”。

首先课程设置就很不同，再加上内地课堂普遍更严肃，老师们也不像香港那边的一样能细致地关注到每个孩子。

诸多因素加持下，能维持跨境状态，反而成了几种方案里的最优选。

最早，跨境学童的困境多集中在上学路上。清晨5:30起床，赶8点到校上课，下午放学又要乌泱泱地和下班族、水货客挤着一起过关，不少跨境学童每天花在上下学路上的时间，都要三、四个小时。

电影《过春天》剧照

麻豆就是这样一位跨境生。夸张的通勤时间，让她上学时总是处于一种身心疲惫的状态。“每天都在跟时间赛跑”，因为起太早有时候上课会睡着，放学回家后累得饭也不想吃......基于这样的经历，麻豆觉得，跨境学童就是“高级版的山区儿童”。

为了补成绩，初二时，麻豆家里还给她报了个课后补习班，专收跨境学童。结果，她的体重直接从42公斤跌到了38公斤。

而且，因为大部分课后的时间都用在了路上，麻豆跟同龄人之间的社交也成问题。“当时我读的那间学校跨境生不多，那些跨境生比较多的学校，跨境生可以一起玩、交朋友，但我好像基本没有交到什么朋友。”

电影《过春天》剧照

不过现在，越来越多的跨境家庭，早早把这些问题考虑在内、提前做好了规划。

比如心心家就住在福田口岸附近，在港就读的学校也距离合适，从出家门到进校，整个过程差不多三、四十分钟，比起在深圳跨区上学的孩子可能都要方便些。而且，小区里的孩子大部分也都跟心心一样，住在深圳、学在香港，穿梭在两个城市间，过得很是惬意。

但疫情打乱了计划，许多跨境家庭不得不在这两年做出新的选择。

回流or出走

没有两全的选择

据香港教育局2020年数据，全港中小学大概有27000多名跨境学童。而2021-2022学年，这个数字已经缩减至1.8万，同比减少了三成左右。

近年跨境生人数（包括中小学及幼稚园）

图源香港文汇网

实在耗不起了，眼看孩子在屏幕前垂头丧气，许多跨境家庭都尝试过改变。要么赴港陪读，要么告别跨境生身份、回流深圳就读，然而权衡一番，哪种选择都不容易。

赴港陪读，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往往首先意味着一笔不小的开销。在香港有房的倒还好，如果没有，要么租、要么买，都不便宜。再加上其他支出，整个生活成本都要比在深圳，高出不少。

再加上，为了平衡生计和孩子教育，爸爸或妈妈在港陪读、夫妻分隔两地的现象也很普遍，然而通常情况下，这都不是一个健康的家庭状态，对孩子的成长也不一定有利。

回流深圳陪读，听上去应该是更值得考虑的一个选择。这两年，的确有不少跨境学童家庭纷纷选择了“回流”。

摆在眼前的选择无非三种：公立、私立和国际学校。

早年间，“学位缺口”问题，曾是深圳教育的一大挑战。那时，很多深圳本地的孩子上学问题还亟待解决，父母没有深圳户口的港宝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这个问题已经在近几年得到了极大改善。根据心心妈观察到的，她身边那些选择回流深圳的港宝中，“基本都能有学上”。

公开数据显示，仅2020-2021年，深圳市已按计划新改扩建义务教育阶段学校126所，新增学位15.9万个，2022年则计划新增义务教育学校110所，新增学位14万个。

而港宝家庭更青睐的DSE课程学校，也已经在深圳小有规模。根据新学说2022年数据统计，目前内地开设香港DSE课程的学校共30所，以民办学校为主。其中25所设立在广东地区，深圳占据12所。

这里需要简单科普下，DSE（Hong Kong Diploma of Secondary Education Examination）课程，即香港中学文凭考试。

自2009年9月起，香港实行新学制，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完成中学六年学习后参加DSE，并以此作为学术成绩凭证申请大学。因此，它也可以对标理解为香港高考。

除中文、英语、数学、通识（2021年改为“公民及社会发展科”）四门核心课程必考外，考生通常报考六至七科，最多可以报考八科及数学延伸部分（俗称“八科半”）。

DSE考场

图源香港考评局网志

由于DSE课程升学的多样性，学生不仅可以用DSE成绩申请英国、加拿大、澳洲等海外高校，也能报考中国香港和内地的大学。

换句话说，DSE是全球唯一可用中文（除英语外）作答的国际考试。这门课程自带的升学优势，也是香港教育让内地家长们追随的关键原因。

随着大湾区发展、越来越多的DSE学校涌现出来，回流深圳的可操作性是越来越高的。但真正选择起来，家长们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仅“一河两湾”之隔，香港和深圳的教育资源却存在着不小的差异。

在香港，DSE是普遍的基础课程，公立学校就能读，而且师资有保障、政府也有补贴；

而内地的DSE学校则多为新开私立，费用不菲不说，教学质量的判断也只能孩子从亲身经历中“开盲盒”。

“就连名气最大的那一所，也还没有毕业生。我们做家长的，还是不太愿意冒险。”

心心妈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当她开始仔细打听起该校的入学流程，才了解到该校的火爆程度，“可不是交钱就能上的。”有数据称，该校首年招生就有八千多人报名，最终只录了1300人左右，录取率仅15%左右。

抛开DSE去看国际学校，这种对比就更明显了。

香港教育的实力稳固，在国际课程方面也一直表现不俗。2022年全球IB大考，香港2千多名考生中有93位拿到满分，并且整体成绩依旧是全球均分第一，远超IB同样卷的内地。

而且，内地的国际学校整体来看比香港还要贵不少。有家长分享，香港的国际学校学费大部分在10万港币，最贵的也不过23万左右，但深圳的许多国际学校，可能光学费就要25万了。

回得去的香港

解不开的教育难题

多重现实因素结合起来考虑，大多数跨境家庭还是选择了等待。

1月6日，服务于跨境学童及家庭的社团香港国际社会服务社公布了一项针对“通关”前港深跨境学童的抽样调查。

该项调查从去年12月29日至今年1月3日间访问了1013个港深跨境家庭，结果显示，有97%的受访跨境学童将于“通关”后来港上学，因此家长希望两地尽快落实便利学童流动的政策。

图源 UpbeatMedia

按照香港教育局的计划，中学跨境生最早可于2月第2个星期来港返学，而小学生及幼稚园跨境生，须延至2月下旬才可来港上课。

希望近在眼前。可，跨境学童们真的熬出头了吗？

或许还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功利角度看，港宝得天独厚的身份优势，让他们在大学申请上处于一个真正出得去、回得来的位置上。

出国的选择自不用说，即使留在香港本地，也有“香港八大” （香港八所公立大学的统称，分别是香港大学、香港科技大学、香港中文大学、香港城市大学、香港理工大学、岭南大学、香港浸会大学和香港教育大学。其中5所常年稳居世界大学排名前100。）这些顶尖高校可供选择。

此外，港宝报考内地大学，也有文凭试招收计划、港澳台侨联考以及院校独立招生三大路径。

和要么拼高考要么卷留学申请的内地生比起来，实在是幸福很多。

“确实，选择多可能是港宝最大的优势，但要是说香港教育不‘卷’，我觉得也有失偏颇。”麻豆说。

整个跨境求学的经历都算不上愉快，麻豆在选择大学前就已经想好了，要回内地。最终，她凭借优异的成绩拿到免试资格，通过独立招生计划进入了暨南大学。“当时也是拼命地学，考到全年级第四、第五名的样子才拿到这个免试资格。”

心心妈也有同感，心心上学的这几年，她能明显感受到，香港教育有它的优势，小班化授课、教师更注重互动、学校倡导孩子全面发展等等，但要说到竞争压力，“卷”也是逃不掉的。

由于历史原因，香港教育受英式教育理念颇深，注重孩子的全面发展。据心心妈了解，香港大部分中小学提倡学生要“一体一艺”，至少一项擅长的体育项目、一个艺术特长。

心心从小就跟其他小朋友一起报各类兴趣班，从小提琴、大提琴、钢琴、架子鼓到画画，“学了好多，但还在找（兴趣）。”

另外，香港学校普遍对英语学习的要求更高，甚至有一部分学校还是全英文授课。这一点对许多缺乏语言环境的跨境港宝来说，挑战尤其大。

电影《过春天》剧照

心心妈自己在香港读的本科、研究生，自认英文水平不差，但谈起心心的英语学习也还是头疼，没办法也只能再报补习班。算一算，心心花在兴趣班、补习班上的费用都比学校费用高了。

步步紧逼的升学节奏下，单纯的“快乐学习”总是奢望。

心心妈说，接下来的四年级，是香港学校中非常关键的一年。学校会根据平时成绩筛选出“精英班”，更有目标地培养，冲刺Band 1中学。（按照升学竞争力的程度差异，香港学校可分为Band 1、Band 2、Band 3三个等级。）

到了中二、中三，DSE的备考也要成为学校课堂的重点了。

考虑到将来有一天还是要保证孩子拥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备考，心心一家还是计划将来5年内移居香港。

看上去，就像是从孩子自己“卷”演变为全家都要努力。从这个意义上说，不管回不回得去香港，跨境学童的挑战似乎从来减少过。

但话说回来，三年终“通关”，无论如何都含着一份振奋人心的期待。对数万跨境家庭来说，他们至少回到了一条相对稳定的生活轨道上，去迎接升学路上的一道道关卡。

很少有哪一次开学，让孩子们这样期待。在深圳口岸，像心心这样的孩子已经重新排好队，迫不及待地重返这道“过春天”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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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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