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在我妈住院后，变了一个人

春节后回北京快一周了，昨天晚上给我妈打电话，她说过几天给我寄一点腊菜过来，中途我爸插话，说冲的梨水好了，让她趁热喝。

梨水是我爸冲的，因为我妈病了。年前一个月，疫情在我家乡蔓延，我妈是家里第一个阳的，转阴之后咳嗽不但没好，还越来越厉害，有时候咳得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白天说话也有点喘不上气。我小姨在医院上班，知道后立马警告她去医院拍ct，还讲了一些案例，说有些人明明好转出院了，几天后却进了殡仪馆。我妈原本听专家说不严重，这下也紧张起来。

《父母爱情》剧照

隔天我妈就叫上我爸，说一起去拍一个。我爸年前从11月份就有点感冒，后来也阳了，虽然很快就转阴了，也没有新冠症状，但一直轻微咳嗽。我妈想着，我爸烟也抽点酒也喝点，会不会更严重？结果一检查，我妈肺部感染了，我爸啥事儿没有。当天我妈就办了住院，我爸一个人回了家。

住院那段时间，我妈说自己能动能吃，医院又有食堂，花钱就能吃，还有小姨在医院，不用我爸照顾，但我爸还是担心她吃不上好的。

我们家就是那种很传统的家庭，我爸在外面挣钱养家，我妈也挣钱，但没我爸挣得多，操持家里主要靠她。我妈做饭很多，也会做，爸妈两边的小孩都喜欢我妈和我妈的菜。我爸在外面或别人家基本吃不好，忙的时候，我妈抽空给他炒一大碗蛋炒饭，他都满意。我妈住院后，有天跟他说，让他把冰箱里的排骨拿出来，焯个水和萝卜一起炖炖。第二天我给我爸打电话，问他排骨炖了没，他一说话，我就知道多半是没炖。

腊月十九，我妈在医院住了十天，说每天都在想着出院。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担心家里的店没人看，后来才知道住院真不好受。当时医院人满为患，我妈一开始被安排在妇产科，晚上睡觉，常听到隔壁病房的病人呼喊挣扎，很难受。我妈说，后来转了病房，倒是碰到个聊得来的同龄病友，结果对方告诉她这个医院某天因为新冠去世了多少人。这话也是道听途说，但我妈就开始着急，想自己怎么还不好。后来医生说她药物吸收得慢，回家养也可以，我妈立刻给我爸打电话，让下午就办出院来接她。

那时候我还在北京，她回家之后，我就说家里的活儿让我爸干，你多歇着。她说都是我爸干的，我当时很怀疑，觉得不大可能，我妈在替我爸遮掩。

因为我们家不光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我爸和我妈还各有特点。从家庭上来说，我妈是大女儿，从小是家里半个妈，直到现在，我小小姨给我妈的微信备注还是“大姐姐”。我小小姨嫁到外省江西，回来和我们一起聚的次数不多，但看到我妈叮嘱我舅说，不要花钱大手大脚，还是自觉闭上嘴巴，不反抗，不反驳，认真听讲。

我舅和我姨们对我妈也很好，比如我妈住院那段时间，我舅每天早上都给我妈端一碗黑鱼面，好几次送到时，我妈已经吃了早餐，于是黑鱼面只吃了黑鱼。我妈住院说头痒，我姨就下午趁着太阳大，带我妈去医院附近的理发店洗头。

相比之下，我爸是家里的小儿子，上头有哥哥姐姐，小时候还是被疼爱较多的那个，只是成年之后，哥哥姐姐都离开家乡，留下了我爸一个人在家乡打拼。这种家庭结构里，向来是我妈掌握家庭生活的大方向，包揽式照顾我爸。

但这次过年回家的第一顿饭，是我爸做的炖肥肠，我小时候不爱吃这个，后来我和我爸出去过早，他总喜欢搞一点，带着我也越来越爱吃。过年那顿，有我妈指导，我吃着味道还不错。除了炖肥肠，我爸还炒了一个上海青、一个蒸蛋、一个年糕，这几个菜都是响应我妈的需求，她病后初愈，不能吃得太油腻。我爸还时不时从肥肠锅里夹一块，说这块好，然后拿着筷子沥一沥油，放到我妈碗里，说吃一点没关系。

吃完饭，我爸捡起碗就收拾起来了，转身就说你回来了之后，这些都归你了，有点像卸下一身任务，而我妈在旁边看着，倒成了闲人。我妈生病前，这种场景几乎不会发生。我爸以前其实也干家务活，但后来工作越来越忙，我妈心疼他太累，常常就说，算了算了，自己搞搞。

大年初四，我妈这边的亲戚都来拜年，家里热闹得不行。我妈忍不住，锅铲又拿上了，我和她两个妹妹，一共三个小助手帮忙，我爸又插不上活儿了。不过需要费劲的，像剁肉，砍排骨一类，他倒是都给她提前安排好了，蒜都提前剥了一大碗。吃完饭，还是仨助手收拾的，我拖完地，撑着腰坐下时，随口问了一嘴，我爸呢？瞅了一眼客厅没看见，我姨笑着说，在洗碗呢。我进去一看，我爸穿着我妈的围裙，正在通道狭窄的洗碗池跟前埋头苦刷，相当于接上了待客家务的下半场。

这种情况延续到了整个过年。比如今年过年大家都回家了，聚餐也多，餐后就得娱乐娱乐，凑桌麻将。那几天基本上就是我妈打上半场，累了就换我爸。空下来的时候，我们仨在家睡到自然醒，简单搞点菜。但我妈实在停不下来，眼里总看见活儿，有时候我爸好不容易歇了，她又准备拖地，我爸这手机刚刚拿出来，赶紧就放下，去接过我妈的拖把，同时嘴里嘟哝，这等下来人了，还得踩脏。这个场景里，最让我意外的是，我妈也就顺手把拖把递给了我爸。

在医院的时候，我给她打电话，她说在医院想到了很多事情，说以前心疼我爸，家里的事她都是能多干点就多干点，但现在想法变了，现在她觉得，做饭、洗衣服、收拾家，这些简单的事情，人都不能有依赖，都得做好了，才能让自己生活得更好更舒适。

她这话的意思，显然是担心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我爸怎么办。我爷爷的经历就是这样，以前我奶奶能干，家里的事情大大小小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但因为脑溢血，刚过60就去世了。之后我爷不愿意和儿女住，一个人在老家住了近二十年。我奶去世时，我爷什么家务都不会，别说不会做饭，连洗衣机怎么样都不知道，全是我爸和我妈从头一点点教的。但我爷学的那点本领，只够维持基本生活水平，过得实在不能说好，做饭就是酱菜加杯酒，家里的地，更是好长时间都不扫，橱柜里有时候能长出毛来。

《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剧照

去年我爷也去世了，我妈应该是同时受到两件事情启发，突然顿悟，不希望我爸未来也像我爷这样，所以现在做什么事情都叫上我爸。好在我爸不像我爷倔强，倒是乐意干的，我妈做菜的时候，他还总跑过去加点我妈没放的调味料呢……

过年回家这几天，我冷眼旁观，竟然觉得他俩过得还挺舒服的，有相互依靠的那点感觉了。我妈生病了我爸害怕，虽然不说，一边忙自己的事情，一边尽力把我妈顾的好好的。我妈也会在好一点的时候，赶紧做点事。她说夫妻两个人就是要共同努力，日子才会越来越好。

在大城市待久了，认识社会，常常靠社交媒体，光怪陆离的事情见得实在不少，回家之后才发现生活中这些小小的幸福真的挺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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