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从拒绝“目标”开始

题图：摄于 @Venice，California

作者：Pearl，焦圈儿和焦糖的妈妈。旅美十年，纽约州律师，沃顿商学院 MBA，创业邦“2019中国最受关注女性创业者”。同年裸辞，与老公 Joey 一起环游世界，并创立“不焦虑实验室”。本文来自：Pearl的不焦虑实验室（ ID：ThePearLab）。

2023 年 1 月 1 日，我正好在南加州。白天在 Santa Monica 市中心闲逛，傍晚叫了 Uber 网约车回家。载我的是一位超五星司机，长得像白发苍苍的圣诞老人，还隔着一条街就热情地招呼着：“Hi Pearl，我是你的司机 Bruce，在那儿别动，我来接你！”

我瞬间被他火红的热情感染，他掉了个头，稳稳停在我面前。我打开车门，俯身跟他打招呼：“Hi Bruce，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young lady！”等我上车系好安全带，他一边开动一边说，“你的 2023 怎么样呢？”

“说实话，我还没有准备好，”我平静的言语中隐藏着焦虑，“你呢？”

“我有同感，”他的音调升高了几度，“我还没有制定新年目标呢。”

“我也没有！”

就在那一刻，两个不同国籍、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职业的人飞快“连接”上了，并取得了彼此的信任，一路开聊。从 Bruce 做了 20 年偶感枯燥却极有价值感的工作 — 他在一家服务自闭症儿童的公益机构做会计师，到他维持了 30 年的幸福婚姻 — 他们没有自己的孩子，因为太太在上一段婚姻中经历过生育创伤。

快到目的地时，我们经过一个广场，广场一侧是一家叫做 Danny's 的快餐店。

“你去过 Danny's 吗？”Bruce 问我。

“噢，没有哦，”我说，“不过我知道那是一家快餐连锁店。”

“没错，”Bruce 说，“2021 年 12 月 31 日下午，我在那家 Danny's 坐了一个下午，制定新年目标。”

“哇，那时候的你很有目标感呀！”我啧啧称赞。

“只是 90% 以上的计划，直到现在都没有完成，哈哈哈哈哈，”他说，“不过，那个下午却记忆犹新……想听故事吗？”他狡黠地问。

“为什么不呢？”我最爱故事了。

“2021 年的最后一天下午，公司提前放了假，我在回家路上开车到了这里，点了一顿丰盛的午餐犒劳辛苦了一年的自己，那顿饭实在是太美味了，有椰汁酱虾仁，有巴法罗奶酪鸡翅，还有那个甜点，好像是焦糖海盐煎饼派……那天阳光和煦，吃完饭我就在那扇玻璃窗下坐着，服务员非常友好，并没有赶我走，还不停给我加水，我又点了一杯卡布奇诺，拿出笔记本开始做新年计划。窗外好像是一棵大橡树，偶尔有风吹过，树叶的光影在我的笔记本上摇曳……”

▲ 图片摄于 @Santa Monica，California

“后来呢？”我问。

“后来我做完计划心满意足地走了，但是，”他停顿了一下，“我却没有付账单！”

这个包袱抖得有点出乎意料，我睁大眼睛：“然后呢？”

“我直到回家后才意识到，可那时，太太已经准备了晚宴准备跨年，”他又停顿了一下，故意卖了个关子，“你猜怎么着？”可还没等我回应，他就接着说：“我们把好酒好菜装打包了，直接开车回到 Danny's 付了账单，我还给了慷慨的小费，然后跟我的太太在橡树下美美地享受野餐……所有人，包括 Danny's 的店员都非常开心，他很感恩我的小费，说终于可以给儿子买他喜欢的奥特曼了……”

Bruce 给我讲这个故事时，我的脑海里浮现着接连不断的影像：南加州阳光明媚的下午，绿树轻风，蓝天白云，色彩明丽的餐食令人垂涎，明亮的玻璃窗反射着 Bruce 嘴角扬起的笑容，卡布奇诺的绵密奶泡在节日歌单的旋律中缓慢舞蹈，店员开怀大笑时眼晴里的星星，月光下两人的浪漫野餐……

接着，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行醒目的字：去他妈的新年目标。虽然我也被这行字的粗俗吓了一跳，但是它的确可以作为这个故事的中心思想。

故事讲完了，我也快下车时，我告诉 Bruce 我有多喜欢他的故事，还说我会在公众号上分享。他问我的职业是什么，我说自己从事正念生活方式的内容和教学，他皱了皱眉头：“那你具体做什么？”

我想了想，礼貌翻译了脑海中的那行字：“就是告诉自己和别人，放下非要制定新年目标的执念。”

“为什么呢？”他有点困惑。

 “因为你不需要新年计划让你的生活更好，它在每一个当下已经是完整和完美的。”

“什么是每一个当下呢？”他接着问。

“都在你跟我讲的故事里。”轮到我狡黠一笑。

“Aha！”Bruce 会心一笑，“我想我明白你在说什么，没错，生命给了我很多礼物，谢谢你，Pearl。”

回家后，我给了 Bruce 一个丰厚的打赏，备注是：“谢谢你给了我第一份新年礼物，我终于准备好进入 2023 了。”

▲ 图片摄于 @Los Angelas，California

没错，我们不需要制定目标或完成目标，因为如果我们愿意，每一个当下都是完整和完美的。这让我想到 Helen Luke 曾经说过的一句似非而是的话：

Bruce 沉浸在那个美好的下午，不就是最好的新年礼物吗？那种平静、喜悦、丰盛、感恩、爱、信任、连接、感动等积极情绪，在 Bruce 的大脑里创建了幸福的资源库，他可以随时随地回到那个神奇的地方，沉浸在被感官铭记的幸福体验中。

人类大脑的初始设置是为了适应生存状态而非感受幸福，这是为什么我们总是倾向被焦虑的时刻困扰，而不是为快乐的瞬间庆祝，也同时证明：我们宁可花精力制定可能永远不会实现的目标，而不愿沉浸和品味当下的美好。

故事讲完了，它并不是为还没有制定目标的我开脱。前年，我写过《2021 过半，我不再焦虑，因为我已经不再制定目标了》，记录了自己从摩羯目标控到随性生活的转变。

但偷偷跟你坦白一件事：虽然我停止制定 99% 的目标，但过去三年，手帐本中依旧保留着一个目标，也是三年来我唯一的目标：根据环游世界的经历，出版一本书。

结果是：它非但没有实现，且是连续三年都没有实现。它几乎成了一个诅咒，如果不是正念练习让我保持平等心和信念，这种挫败必然蚕食我的自信，让我觉得自己一事无成。我复盘了一下为什么这唯一的目标没有实现，简而言之：

1. 对于出版这件我从没做过的事，我低估了它的工作量，却高估了自己的效率。

2. 我只在可控范围内尽力，用一年半时间断断续续写出 47 万字，但出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3. 逐渐失去掌控感，让我选择逃避，于是无法持续专注，离目标越来越远。

复盘那一刻，我突然释然了，出版不再是我的目标，我只需要将写成的这 47 万字分享出来，形式可以是多种多样的。而我写书的初衷不就是为了分享吗？在追逐目标的过程中，我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 图片摄于 @Abbot-Kinney Avenue

上面这段关于目标的反思，相信你也不觉陌生。当我们无法完成目标时，因为大脑具有消极倾向（negativity-bias），故更倾向于自我怀疑和否定，却很少怀疑目标本身是否可行，以及外界不可控因素的影响。

科学家对人类大脑的研究还证实：目标达成带来的快乐也不过是昙花一现，人们则需要制定和达成下一个目标，从而刺激多巴胺分泌，获得快感。

但如果不定目标，我们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不错过？《原子习惯》的作者提出：忘记结果和目标，专注在能够实现目标的整个运转系统上，花精力去设计和迭代这个系统。也就是说，把通往你想要生活的步骤打磨成日复一日的习惯。

在习惯塑造的过程中，有三个工具，他们分别叫做：积极情绪的力量，惯性行为模式的意义，以及言行背后的意图。

人类幸福感的来源不在于取得怎样的丰功伟绩，而是从日常小事中持续积累的美好体验。我们制定目标背后的“目标”，大多是为了获得某种积极的情绪感受。

比如，我们想要找到理想的伴侣，是因为我们渴望爱与被爱；想要赚到钱，是因为需要安全感；追求事业上的成功，是因为想被看见和认可，进而提升影响力；想要环游世界，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要去探索新鲜的体验……

然而，爱、平静、勇气、安全感、好奇心等需求不需要通过制定和达成目标来获得，他们可以成为你的日常滋养，就好像徒步时如果口渴了，你只需找到近旁的洁净小溪，而不需要攀岩高峰寻觅融化的雪水，目标反而会延迟你的满足感。

如果你的目标是找到理想伴侣，你可能想要获得接纳、爱、支持、陪伴，或者想避免被“催婚”。那么，与其盲目约会，是不是可以多方位探索其他满足这些需求的途径？可以看望远方的闺蜜，通过公益活动体验爱的付出与收获，跟家人开诚布公聊聊催婚对你的摧残，或是学习自我关怀……你未来的理想伴侣自会看见发光的你。

如果你对自己的积极情绪连接还不够，可以尝试以下这个方法：

从当天日程开始，给全天你做的每件事标注心情分数（1-10 分），并备注你获得的感受、情绪和原因，极其对你的行动启发。比如：

大家熟悉的 SMART 原则，要求目标制定必须 Specific（具体），Measurable（可衡量），Attainable（可实现），Relevant（具有相关性），Time-bound（具有时限性）。这个适用于特定目标，尤其是可以用数字衡量的目标。但它有很多问题，首当其冲的是它并没有考虑目标后背的价值、动机、意图，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向内的探索无法适用 SMART 原则，也很难用 KPI 去衡量。如果我说，我要在三个月内学会自我接纳，或是在 30 天内忘记前任，听起来都十分可笑的，因为内在成长是一个持续、动态的过程。

促使内在成长的两个重要因素是察觉和接纳，只有在此基础上，才能完成真正的转化。怎样开启自我成长呢？一个实用线索是你的负向情绪：尤其是频繁出现的让你不舒服的情绪。当你锁定这个情绪时，请不要着急认同它，而是观察它因何而起。

当你像剥洋葱一样逐层深入，你会发现诱发事件往往不是根本原因，追根溯源需要做更多内在探索，最终你可能会发现它跟你早年成长经历触发的自我防御机制有关，而习惯性反应模式会让你在情绪反刍中不断沦陷。

通常情况下，我们与父母或伴侣等亲人间的互动，更容易引发习惯性模式反应。

我跟我妈交流时，因为对她太过了解，就总忍不住揣测她的动机，所以很少有机会完整地听见她、理解她。当我觉察到这种倾向时，我会克制自己急于反应或评判的冲动，通过几个深呼吸，调动更多耐心和好奇心，去探究我妈的真实感受和想法。如果还是被习性牵制，一旦有了觉察，就会反思和道歉。

再比如，跟我亲老公 Joey 一起外出就餐时，如果他把我喜欢的甜点吃光了，我就会习惯性地心生埋怨，觉得他不关心我了，但事实上，他很可能是吃得太快或心不在焉，跟在不在意我毛关系都没有。持续的觉察练习让我能够飞快捕捉这些起心动念，有意识地停顿而非下意识地反应。

我还会把自己的习惯性反应模式跟 Joey 讲，请他在必要时提醒我；这样一来，他不仅能够支持我的自我探索，还对我的负向情绪有更多共情。当然，这需要我们之间有足够信任，可以自由表达脆弱感；而我的经验是，脆弱感的表达是可以不断加强信任的。

你也可以通过下面的练习进行探索：

当观察到自己的消极情绪，尤其是在关系中产生不悦时，不要“试图走开”，反而要“走进”这个情绪，问自己究竟哪里不舒服？这些不适是不是我们的习惯性反应模式，或与其有关？

毕竟，所有的不舒服最终只跟我们自己有关。正如 Michael Singer 在Untethered Soul 《不羁的灵魂》中提到：让我们疼痛的“刺”不是引起你不舒服的那个人或那件事引起的，它早就在那里了，而你的回避让它越扎越深，越来越疼。

每一次这样的觉察、停顿和向内探索，都会帮你把这根刺向外拔出来一些，这个过程需要很大的勇气，但唯一解决方法就是直面它。“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我们才能疗愈自己。

价值是我们与自己、他人、社会、自然界等发生联系的深层动因，是这个世界上你最珍视的东西。价值受原生家庭、文化观念、个人经历等因素影响，它是主观的，流动的，有主次之分，并受具体情境影响。成年之后，心智成熟的人所持有的核心价值是相对恒定的。

目标是我们在一定时期内计划达成的具体成果，它永远指向未来。意图决定了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我们内在与外在如何呈现，它彰显着价值，并指导着我们的言行。

如果我们在心中建立一座花园，土壤代表我们的价值观，它稳定、丰盛、富含氧分与养料；种子是我们的意图，在外界条件满足的情况下，种子的属性和质量会决定植物能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果子。果子便是目标达成的隐喻。

目标的实现永远在未来，未来能否到来具有不确定性，正如并非每一株植物都能结出果子。但种子一直都在，被种进土壤里的那一刻起，它跟土壤建立了链接，与土壤中的成分与养料源源不断发生互动，它一刻不停地成长，从破土到初芽，不断长高长大……直到长成一株独一无二的植物。

可见，意图是现在进行时，它存在于每一个当下和每一个心念，就像种子一刻不停孕育生命一样，意图悄然无息推动着我们命运的展开。意图的魔力在于，它是这个宇宙间少之又少可以被我们控制的资源。

《宁静祷文》中的经典语录就是：神啊，求你赐给我平静的心， 去接受我无法改变的事；赐给我勇气去做我能改变的事；赐给我智慧，去分辨两者的不同。

如果你发现目标无法推进，可以尝试澄清所遇到的具体挑战或卡点是什么，针对它写出你珍视的 3-5 个价值，并根据每个价值写出三个意图。每天重温你的意图会帮助你调整状态，增强信念，并找到内在智慧，跳出卡顿。比如：

如果你的目标跟你珍视的价值在本质上有冲突，就会出现内耗，你需要跟随“疼痛”去完成内在探索和自我整合。向内的旅途不容易，但从“愉悦”小事中积累的积极资源，会给你及时的补给和滋养。当目标和价值实现了统一，你只需时时关照意图，确保动作不变形，并相信时间的力量。

正如今早立春茶会上收获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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