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林海东
2月17日，朝鲜外务省发言人发表谈话，对联合国安理会进行“严正警告”和“强烈谴责”。事情的起因是因为安理会近日开会讨论朝鲜试射洲际导弹问题。截至本文发稿时，安理会的相关会议记录及Web TV视频尚未上传至官网，因此暂时无法得知会议讨论的具体内容及各方态度，但从媒体消息看，会议讨论了针对朝鲜去年试射洲际导弹发表安理会主席声明问题，但这一主席声明再度告吹。而从外务省发言人谈话看，朝鲜的“严正警告”和“强烈谴责”大致也是由此引发。
外务省发言人2·17谈话信息量很大，其中对美韩及安理会的批评主要集中在以下两个方面——
1、再度批评安理会是美国“无法无天”实施对朝政策的工具，要求安理会谨守“正义和公正”本分；再度批评安理会偏听偏向，只管朝鲜、不管美国。
2、再度指出美韩是“故意破坏半岛和地区和平稳定的主谋”。依据是美韩今年以来进行的“严重侵害朝鲜安全利益的令人担忧的武力示威行为”，包含美国防长1月“窜访”韩国讨论延伸威慑问题、美韩计划今年进行包括史上最大规模野外机动战术训练在内的20余次联演、美韩近期在西海上空进行的3次空军联演、美韩日三国“三角军事共助态势”等。以上是以往的老调重弹，没有多少新意，其揭批的美韩“武力示威行为”也早见于媒体的公开报道。值得注意的是朝鲜的自我评价以及对未来行动的宣示，概括为“一克制、一均衡、三如果”——
其一，外务省发言人称，今年以来朝鲜“把一切力量集中于实现自身发展计划、维持半岛及地区和平与稳定，除作为主权国家应该推进的正常性国防力量强化进程外，克制任何特定的军事行动措施”。这是一个基本事实，因为今年以来朝鲜确实没有实施射导射弹等军事行动。所谓“推进正常性国防力量强化进程”，是指其在八届六中全会上对外公布的2023年度三大任务——推出新型战略武器系统（2·8阅兵式显示为固体燃料发动机洲际导弹）、发射军事侦察卫星、量产战术核武器及几何级增加核弹头保有量。也就是说，尽管上述三大任务被外界视为“威胁”，且违反安理会各项涉朝决议，但朝鲜将其视为不容外界置喙的“内政”，划定为“主权”和“正常”范围，为其射弹、射星及发展核武库设定合理性、合法性。这也是朝鲜与安理会之间的核心争议点。值得注意的是，朝鲜强调其今年以来对“特定军事行动措施”的克制，并强调这是为缓和半岛紧张局势的“忍耐与克制”。个人认为，朝鲜之所以如此强调，有将强化自卫能力与行使自卫权加以区分之意，我可以通过年度三大任务强化自卫能力、战争遏制力，但你不能对此做出反应，因为你也在强化和发展。而在这种“克制”中，暗含着对美伸出的一根试探性的橄榄枝，即我的“强化”并不针对你。但问题是，美国并不把朝鲜排除在“特定军事行动措施”外的“正常性国防力量强化”视为正常，而是将其视为“非法”（违反安理会决议）、视为“挑衅”（威胁半岛和地区和平稳定）。这是长久以来结成的一个死结，看来还是解不开。其二，外务省发言人强调美韩上述“令人担忧的武力示威行为”是朝鲜“非应对不可的敌对行为”，强调来而不往非礼也，为后续实施“特定军事行动措施”预作铺垫（这是去年朝鲜“反制措施”的另一种说法，措辞的改变意味着什么，尚需进一步观察）。值得注意的是，外务省发言人谈话中提出这样一种观点，即美韩公开显露在半岛和地区“占据长远军事优势的万分危险的企图”，朝鲜“不得不作出反应”。这里强调的重点是“优势”，这大致意味着朝鲜认为延伸威慑打破了半岛的均势，所以需要以“强化”来维持力量均衡；同时显示朝鲜将“均势”作为安全诉求的重要组成部分，而“非应对不可”、“不得不作出反应”等提法则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朝鲜希望维持现有均势水平、尽量避免半岛军备竞赛升级的企图，因为军备竞赛升级并不符合朝鲜利益，因为它耗不起，因为它说它的“忍耐与克制”是为了缓和半岛紧张局势。- 如果安理会继续“任美国摆布牵着鼻子走”、“逐渐沦为美国单方面的对朝打压工具”，那么，朝鲜“将不得不考虑采取正常军事活动范畴以外的追加行动措施”。
- 如果美国选择“秀肌肉、用实力回应的方式”，那么，朝鲜“也将选择与之相应的方式”。
- 如果美韩按已公布的计划进行各项联演，那么，朝鲜将视其为“侵朝战争准备”，并以“正当忧虑”为理由实施“空前的持续而强大的回应”。
这里的重点在于“追加”、“与之相应”、“空前的持续与强大”。那么，朝鲜的回应措施是什么？所谓“追加”，是指超出年度三大任务之外的措施。在试射新型洲际导弹、发射侦察卫星、量产战术核武器及增加核弹头保有量这种重量级行动之外，朝鲜所能“追加”的行动措施一是量，二是质。也就是说，要么增加计划之外的射弹次数，要么实施更重量级的行动，比如踩红线的核试验。如何“与之相应”，则要看朝鲜如何定义美国的“秀肌肉”和“实力”。目前朝鲜忧虑的是延伸威慑，而延伸威慑的核心是美国战略资产，重点在核。这样朝鲜“与之相应”的轮廓就变得较为清晰，要么显示其已经宣称拥有的“绝对力量”、以超过2022年的水平继续射弹，要么进行核试验。“空前的持续与强大的回应”是什么？多次试射固体洲际导弹、择机发射侦察卫星短期内连续进行，大致可算在这个范畴内。同样，连续进行多次核试验，也可以归在此范畴。问题来了，朝鲜真的会再次踩核试验这条红线吗？从外务省发言人的三个“如果”来看，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但也只是一种可能性，踩与不踩取决于三个“如果”是否发生。一旦踩了红线，那也是你安理会和美国逼的，我并不情愿，且我已“勿谓言之不预”。从目前态势看，安理会立场不会改变、美韩联演不会不演、延伸威慑不会不来，于是，朝鲜核试验似乎也箭在弦上了。但问题是，朝鲜的“追加”、“与之相应”、“空前的持续与强大”是多义性的，因此其最终实施的行动实际上是模棱两可的。个人认为，在当前困难条件下，年度三大任务量化升级的可能性较大，踩红线进行核试验的可能性较小，而前者来得比较实在，后者更多可能是引而不发。综上，个人认为，从总体上看，外务省发言人2·17谈话更像是一块探路石，或者说，更像是某种与美纸上对话——首先，表明了朝鲜今年以来的“克制”态度，阐明了年度三大任务的“正常”性质，解释了其战略意图，避免美方对其产生战略误判。其次，提出了朝鲜的条件，即维持当前均势。第三，指出了“三如果”一旦发生的后果。这大致是谈判桌上你来我往讨价还价的路数儿，而由外务省出面来说这些事情，虽然借着批评安理会的由头，虽然咄咄逼人，但朝鲜希望与美对话、缓解当前内部困难的意图已经显露无疑。顺便提一句，朝中社官方中文版使用了“暖和朝鲜半岛紧张局势”的译法。“暖和”一出，如果不是笔误，倒颇有几分卧冰求鲤的意思。只是这冰冻三尺，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焐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