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电影火了

最近，一部名为《在公交车站直到黎明》的日本电影忽然在年轻人的世界火了。

先是被《电影旬报》杂志评选为2022年日本十佳电影，又登上了微博热搜。

除了电影本身的优秀之外，更在于，它是由一则真实故事改编。

2020年，一位名为大林三佐子的64岁女性因穷困流落街头，只能每天坐在公交车站过夜。

年迈体弱，无家可归，很显然，这是一个需要社会救助的女性。

但她非但没有等来救助，反而天降横祸，在公交车站被一男子殴打致死。

事情一经爆出，就引起了日本社会的强烈关注，无数人都在为这位老人鸣不平。

还有一些女性则呼喊着「她就是我，她就是所有女性」的口号上街游行。

人们不能理解为何有人会对一个路边老人有如此大的恶意，更恐惧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纪录片《流落至公交车站，一位无家可归的女性之死》向我们讲述了整个事件的全貌。

而当她姐看完才意识到，这个故事不仅仅是批判完杀人凶手，就能盖棺定论的。

大林三佐子本该有着自己的大好人生。

2020年11月16日凌晨，东京代代木警察局接到报警，说有一名女性倒在涩谷的幡谷原町公交车站。

警方和急救人员赶到时，女子已没了知觉，并在送往医院约一小时后不治身亡。

同在受害现场的，还有女子的一个手提箱，里面装着换洗的衣物和一个腰包。

腰包里有一部手机，没电，没话费。

一张名为大林三佐子的驾照，已经过期了。

一枚五日元硬币和三枚一日元硬币，相当于4毛人名币。

以及，一张通讯卡片，写着大林健二的联系方式以及广岛县一家老人院的地址。

基于通讯卡片，警察联系到了大林健二。

原来，大林健二是死者大林三佐子的弟弟。

而经大林健二的关系，也咨询到了其他亲友，并由此，回溯出了大林三佐子的一生。

1956年，三佐子出生在广岛。

年轻时的她，和很多普通女孩一样，生活充实，且对未来充满着向往。

高中毕业后，她进入当地的一所专科学校。

期间，因为喜欢表演，加入了一家剧团。

在剧团的小册子上，我们能看到她当时的自我介绍：" 我喜欢蓝天、白云和红樱桃！"。

不仅有爱好，大佐子还因为声音好听，有个成为新闻主播的梦想，因此还参加了播音员的培训班。

因为对梦想的热执，哪怕毕业后成为了一名婚礼主持，她也依旧继续参加剧团的排练，以及播音员的培训。

但时间走到了27岁，生活压力来了，梦想也只能让步。

三佐子和丈夫结婚，并随着他搬到了东京。

可就在弟弟健二以为姐姐能过上平淡幸福的家庭生活时，突然接到姐姐的电话，问自己能否去健二家借住几天。

原来，三佐子一直被丈夫家暴，终是无法忍受下去了。

就这样，三佐子离婚了，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然而没过两年，因为找不到30岁以上的女性工作，她只能去超市做试吃推销。

不过据当时的同事说，三佐子很喜欢这份工作，特别是面对小朋友时，能感受到她由衷的开心。

可随着年岁渐长，不仅长时间站立成了一件极其辛苦的事情，推销的工作也十分不稳定。

频繁的失业开始让三佐子的生活进入入不敷出的状态。

2017年底，因为没钱交房租，三佐子离开公寓。

没地方住的三佐子就只能每天提着装着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的手提包上班，然后下班就在网吧睡觉。

可即便如此，三佐子也没有放弃对生活的希望，期间，她多次向公司提出增加排班申请，想攒钱恢复到正常的生活。

然而，2020年到了，疫情爆发，不仅用以艰难维持的推销工作也没了，就连网吧也不能入住了。

三佐子开始流落街头。

涩谷幡谷原町公交车站，就是她选择的落脚处之一。

但不说公交站台毫无遮挡，就连公交站的座椅也十分窄小。

又因为中间有铁扶手隔开，别说躺，就连坐着也不舒服。

再加上涩谷的冬夜寒风彻骨，三佐子只能靠蜷成一团自我取暖，等待天亮的到来。

有人推测，三佐子宁愿寒冷难熬，也要选择在公交车过夜，可能是因为这里属于闹市，彻夜灯火，会很安全。

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遭到了意外。

三佐子的事件之所以能在社会上引发如此大的争议，不仅仅是大众哀叹一个生命的逝去。

更因为她的人生过往，遭受到了当代女性在这世上所能遭受到的最全面的社会议题。

首先是梦想的失去，即便工作，她也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却因为婚姻被迫放弃。

然后是婚姻的背叛，本以为此生安稳，却因为丈夫的家暴婚姻破灭。

工作的匮乏，年轻时她还能做一段时间婚庆主持人，但随着年岁渐长，作为女性的她只能做最基础的试吃推销员。

意外的突发，疫情出现，唯一胜任的工作也无法持续。

亲情的疏离，嫁人，加上父亲去世，弟弟成立家庭，她也无法再回到自己的家庭。

以及陌生人的恶意，遭受到殴打，最终作别人世。

这一件一件或琐碎针扎，或大刀阔斧的人生痛楚，相信很多女性都能在其间找到自身的投射。

这是另一个时空的《东京女子图鉴》。

而在我们的过往观念中，三佐子的意外身亡，很像是和《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一般无二的故事。

一个普通女性，被迫一步步走到社会边缘，放弃梦想与希望，直到生命终结。

但在警察记者的走访过程中，我们却发现三佐子好像从未丧失对生活的希望，且始终维持着自己的体面。

曾多次见到三佐子的当地群众都说她的样子不像流浪者。

在他们的印象中，三佐子留着齐耳短发，穿着整洁干净，如果不是经常看到，她就像一个闲坐在那里的普通老人。

而哪怕在公交车站过夜，三佐子也只在每天最后一班公交车开走后，第二天最早的公交车进站前在公交站待着，尽量不打扰其他人。

有很多当地人上前提供帮助时，三佐子也总是低着头，拒绝他人提供的夹克，手套和围巾。

这都说明，三佐子是一个不愿意打扰他人，且有着强烈自尊的女性。

这也解释了她为什么不去寻求家庭或者社会的帮助。

有人猜测，三佐子可能更想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这也让我想到了去年上海疫情期间，住在电话亭住了一个月的的女生。

那个女生就曾表示自己虽然是露宿街头，却并不觉得有多凄惨。

当记者问她为什么拒绝别人“包吃包住”的地方时，她则回说：

“我觉得世上没有免费的东西，也不太占人家的，我总是要偿还的，对吧？人嘛，越简单越好。越简单，你不欠别人的，你反而可以洒脱地去生活。”

在她看来，如果自己能将生活维持下去，感觉也不必接受他人的帮助。

可能，这也是三佐子的想法。

但想法可以个人，却不能将三佐子的生存现状合理化。

反而是她自己极力维持的体面生活，才能显得社会的底色可憎。

因为正是社会的种种限制，才使得她沦落至此。

如果没有女性结婚就要进入家庭的陈腐旧规，她便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

如果丈夫没有家暴，她也能拥有自己的美好家庭。

如果社会能提供给女性更多的工作岗位，她也不会流落街头。

如果没有陌生人的恶意，或许她能度过当前的难关，再次振作起来。

她本不必遭受这些苦难。

然而，没有如果。

所以这才是很多女性疾呼着「她就是我，她就是所有女性」口号游行的原因。

因为只要这些问题还存在，就会有下一个“三佐子”。

三佐子的遭遇被我们叹惋和警觉。

但在这个故事中，还有一个人也值得被我们讨论。

凶手吉田和人。

大林三佐子死亡5天后，他在母亲陪同下前往派出所自首。

据他说，自己是觉得在公交车站休息的三佐子太碍眼，不能容忍才去殴打她的。

这般作案动机看似不可理喻，但当我们回顾吉田和人的人生，才发现早有伏笔。

吉田的家就坐落在幡谷原町公交车站的边上，在涩谷寸土寸金的地段，除了这套自住的公寓，他家还有好几处房产。

这样丰实的家底，源自吉田家世代卖酒的家族企业。

可家境人人艳羡，如今46岁的吉田本人生活，却十分不堪。

因为父亲曾是证券公司的精英，辞职后开始继承家族企业，因此，吉田从小就被施以极大的期望，父亲想把他培养成下一个家族继承人。

没想到，父亲严苛的教育反而让吉田的性格逐渐扭曲，不仅没有担事的能力，就连与人沟通也成了问题。

初中还没念完就辍学了，中间也做过一份工作，却因为脾气古怪很快被辞退，从此拒绝进入社会。

而当父亲去世后，吉田开始更加依赖母亲。

负责在家族酒铺帮忙送货的他，甚至有次直接告诉订货商：“我明天不能给你送货，因为我要和妈妈一起去社区协会（类似于居委会）。”

除此外，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宅在家里，网也不上，拒绝接触一切外界的事物。

他自称，“除了这栋房子，社会上没有属于我的地方”。

因此，十足的偏狭就导致了他对自己仅有的生存环境，这间房子有了极强的掌控欲。

“从我家的阳台看到的世界是我的全部了。如果风景变了，我就压力很大。”

他会邻居家安电视天线和对方吵架，因为天线挡住了他从窗台上眺望远方的视线。

会在邻居给家里装百叶窗时上前阻止，因为百叶窗一安就改变了他窗外的风景。

甚至，为了窗外的视野更干净，他还会和母亲做社区的志愿者，去街上捡垃圾。

而这样一个人，自然也无法忍受窗外突然出现一个不可控的老太太。

于是，在口头驱赶和以钱催促的做法都无法赶走三佐子后，吉田决定教训一下她。

2020年11月16日凌晨，他去到便利店买了一瓶水，先是用装了水的塑料袋猛击三佐子的后脑勺，然后又觉得水瓶不够重，就再装进一块石头继续砸。

最终，在看到三佐子倒下后，吉田如释重负，心满意足地离开。

他以为只是教训，没想到直接打起了对方，于是他选择在母亲的陪同下前去派出所自首。

然而，戏剧化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2022年4月8日，吉田在被保释回家候审期间，跳楼自杀。

如果说三佐子的死亡是意外突发，那么吉田的死亡，结合之前的人生经历更像是顺势而为。

毕竟，他早就是一个厌世之人。

三佐子和吉田，其实很像社会的两面。

一个哪怕用尽全力也很难过上普通人的人生，却依旧没有放弃对生活的热爱与希望；

一个生在罗马，却因为教育以及自身问题，早早放弃对生活的希望，选择龟缩不出。

我们当然要谴责吉田对三佐子的恶行。

但就像《我们与恶的距离》里王赦律师说的，“如果我们想办法找到犯案的动机、找到真相，是不是才能预防下一次事件的发生”。

如果说三佐子的意外死亡是叹惋，那么吉田的行为则该是警醒。

我们该如何减少这类极端人员的存在，如何减少这种欺凌事件的发生。

事实上，不仅日本社会，我们也有这类事件。

这些年，我们经常能看到乞讨老人被欺负，去年五月甚至还出现了两名高中生抢劫一乞讨老人的钱用来买奶茶，事后还发朋友圈炫耀的事件。

显然，这就是教育的问题。

我们可以说，三佐子的死亡，以及我国乞讨老人被欺负的事件，并非只是意外，更是整个社会种种问题存在下，一环套一环推动的结果。

而弱者的生存困境，和年轻人的道德教育问题都是其中的关键齿轮。

因此，这件事对我们的启发就是，看见问题，改变当下，让这样的悲剧不再发生。

因为如果不关爱弱者，那么受害者是我。

如果不重视教育，那么施害者是我。

她就是我，不仅是所有女性，也是所有男性。

因此，我们怎样，社会就会怎样。

而只有我们改变，社会才会改变。

参考资料：

1. 《NHK事件之泪纪录片：流落至公交车站，一位无家可归的女性之死》生草字幕组

2. 《她就是我——大林三佐子的一生》 xinklings

3. 《日本流浪女悲惨人生引百万人哀叹！曾是优秀演员，疫情失业睡在街头被富二代杀害…》 英国报姐

4.《上海“电话亭女士”：帮我说一声，感谢网友的关心》 中国青年报